李莉
不久前剛寫過指揮大師洛林·馬澤爾,還不到一個月,又一位聲樂大師離我們而去。自從2001年小提琴大師斯特恩去世,我寫過一篇紀念文章,以后陸陸續(xù)續(xù)地寫過指揮大師卡洛斯·克萊伯,聲樂大師帕瓦羅蒂、費舍爾-迪斯考,現代先鋒作曲家利蓋蒂、施托克豪森,指揮大師阿巴多、洛林·馬澤爾等人。如今貝爾岡齊也去世了,再次操刀上陣,不免對歲月的流失,有著一種默默的傷感。
平心而論,這些大師的去世,并不使人感到意外,畢竟都年歲已高。從80年代初,我接觸這些大師的作品開始,一晃30多年過去了,歲月無情,我也從一個懵懂的少年,成了中年人,所以這些大師的離去也在意料之中,更多的,恐怕還是對人生,對生命的感懷。尤其是隨著這些大師的去世,會勾起很多往事的回憶。
在所謂“黃金一代”的意大利男高音中,貝爾岡齊或許是名氣最小的一個。他不及莫納科、斯苔芳諾君臨天下的霸氣,也沒有科萊里的帥氣,但他卻是公認的威爾第歌劇權威。在一般的聽眾中,他似乎是個可有可無的男高音。當然,一方面他畢竟是老一代的男高音,在帕瓦羅蒂在國內走紅的時候,貝爾岡齊基本已經離開了舞臺。他于1990年開始舉行告別演唱會,雖然告別后,還經常出現在音樂會上,但畢竟不是主流的音樂舞臺。另外,歌劇在國內只能說是邊緣藝術,聽眾少得可憐,當我在上世紀80年代開始聽歌劇的時候,身邊基本沒有一個人喜歡歌劇。即使是現在,我曾經遇到過兩個外地朋友,喜歡歌劇和古典音樂,卻相當苦悶,因為在當地,他們找不到一個可以談論歌劇和古典音樂的人。
還有一部分原因或許是商業(yè)炒作留下的癥結。當1990年代“三大男高音”被炒到至高無上的地位后,它實際上遮蔽了很多其他優(yōu)秀的男高音,聽眾眼里只有“三高”,只認“三高”,這非但是很可悲的事情,也成了現在的一種宣傳定勢。也就是說,現在出一個新人,就被媒體宣傳成“三高”繼承人,好像這個世界只有“三大男高音”一樣。媒體的惡炒自然有其急功近利、不負責任、淺薄無聊的地方。但對真正懂行的樂迷來說,他們是不會被媒體牽著鼻子走的。
誕生自威爾第故鄉(xiāng)
貝爾岡齊于1924年出生于意大利帕爾瑪附近的布塞托,這也是威爾第的故鄉(xiāng),日后,貝爾岡齊成了威爾第歌劇的權威專家,似乎冥冥之中也有某種契機,至少家鄉(xiāng)的名人對后生也有一種激勵作用吧!他的父親以做乳酪為業(yè),但是酷愛音樂,特別是歌劇。在貝爾岡齊6歲的時候,父親就開始讓他欣賞歌劇,他們在布塞托的劇院看了一場威爾第的歌劇《游吟詩人》后,貝爾岡齊立刻就被劇院里的氣氛、男高音的音色和劇中的詠嘆調迷住了。次日早晨。人們發(fā)現他獨自在房間里憑記憶哼唱劇中的詠嘆調,手中還揮舞著廚具當作寶劍,模仿《游吟詩人》中曼里科的扮相。這種啟蒙對一個人的一生往往起著巨大的作用,很多藝術家正是因為童年時代的這種機遇而走上了音樂道路。
貝爾岡齊少年時并沒有接受很正規(guī)的音樂教育。小學畢業(yè)以后,他開始跟父親學習制作意大利奶酪。在他成長的那幾年里,他在當地的教堂唱過贊美詩,還在布塞托的劇院里充當過臨時演員,演出過普契尼的《波希米亞人》和喬爾達諾《安德烈謝尼?!?。周圍的人們都認為應該請一位聲樂專家來評定一下他的嗓音。貝爾岡齊清楚地記得1938年一個炎熱的8月早晨。當時14歲的他毅然決定要當一名職業(yè)歌唱家。而作出這個決定后的第二天,貝爾岡齊就帶著父親的祝愿,到歌劇演員E.格蘭迪尼那里去請他試聽,后者當時正好在布塞托的劇院演唱威爾第的歌劇《弄臣》。聽了貝爾岡齊的試唱以后,格蘭迪尼認為他有一副很有前途的嗓音,把他歸入了男中音,并提出愿意教授貝爾岡齊聲樂課程。于是他們一起回到了格蘭迪尼的老家布里斯西鎮(zhèn)。貝爾岡齊在那里一直待到戰(zhàn)爭爆發(fā),當時他已經成為了一名積極的反納粹者,1943年,貝爾岡齊在曼圖亞服役時被德國人俘虜,使得戰(zhàn)爭后期的他一直呆在德國戰(zhàn)俘營里,無奈地中斷了學業(yè)。
戰(zhàn)爭結束后,對歌唱藝術更加熱愛的貝爾岡齊得以重拾舊夢。他回到意大利,進入了帕爾瑪的博伊托音樂學院,學習鋼琴和音樂理論知識,成為一名專業(yè)學生。他在那里的聲樂教授坎波加里亞尼,堪稱是一位偉大的教師,他的學生中包括女高音苔芭爾迪、斯科托、弗蕾妮,男高音雷蒙蒂和帕瓦羅蒂這些舉足輕重的人物。不過這位教授還是把貝爾岡齊歸為男中音。有趣的是,貝爾岡齊在斯卡拉歌劇院請著名的歌劇指揮家塞拉芬試聽,結果仍然是被歸入男中音行列。貝爾岡齊并不想反駁前輩老師們,而是仍然認真投入男中音訓練。1948年,貝爾岡齊在意大利萊切作為男中音首次登臺演出,角色是羅西尼歌劇《塞維利亞理發(fā)師》中的理發(fā)師費加羅,這是男中音歌唱藝術的代表角色之一,從此貝爾岡齊開始作為男中音登上了意大利各地的歌劇舞臺。有幸和塞拉芬、德·薩巴塔、沃托和加瓦澤尼等歌劇指揮大師合作,積累了豐富的舞臺經驗。在3年中,貝爾岡齊演唱了《茶花女》、《西部女郎》、《弄臣》、《拉美摩爾的露契亞》、《唐帕斯夸萊》、《愛之甘醇》等劇中的男中音角色。
1950年,對于貝爾岡齊的演唱生涯甚至整個歌劇表演史都具有重大意義。貝爾岡齊在里沃納演出普契尼歌劇《蝴蝶夫人》中的男中音角色美國領事。由于當天擔任主演的著名男高音G.馬斯尼在第一幕結尾的高音C沒有唱好,貝爾岡齊在化妝室里模仿演唱這個音,無意中發(fā)現自己竟然能輕易地完成它。貝爾岡齊意識到自己具備男高音的潛質,從此開始自學男高音演唱。他認真聆聽四位前輩偉大男高音卡魯索、吉利、斯基帕和佩爾蒂萊的錄音,但決不刻意模仿,目的是通過那種無上的技巧,學習和解決自己的發(fā)音問題。3個月后,1951年1月12日,貝爾岡齊在巴厘的佩特魯齊萊劇院作為男高音登臺首演,演唱的是喬爾達諾的歌劇《安德烈·謝尼埃》中的同名角色。同年,意大利廣播公司為紀念威爾第逝世50周年,邀請貝爾岡齊演出了威爾第的歌劇《西蒙·波卡涅拉》和《命運之力》,從而使貝爾岡齊作為男高音歌唱家廣為人知。
征服全世界的威爾第權威
貝爾岡齊真正開始作為男高音,并引起世界關注的還在于他兩年后在倫敦演唱的威爾第的歌劇《命運之力》轟動英倫三島,以及后來的《游吟詩人》、《阿依達》、《假面舞會》等歌劇,這一系列威爾第歌劇作品,不但確定了他威爾第專家的地位,也讓人們領略到精湛完美的美聲技法。從50年代開始,他不但演出了威爾第的諸多歌劇,也在世界各地演出普契尼、馬斯卡尼等諸多意大利作曲家的歌劇作品,是個全能的聲樂大師。
而值得一提的是在1956年,貝爾岡齊以威爾第的歌劇《阿依達》登上了美國大都會歌劇院,這次演出非同一般,即使是現在,人們也知道,如果在大都會歌劇院演唱成功,那才是成為世界頂尖歌唱家的敲門磚。貝爾岡齊成功了,他不但征服了大都會,也為自己帶來了多如雪片般的合同。從1956年到1974年,貝爾岡齊在大都會歌劇院演出過不下50個歌劇角色,特別是在莫納科,斯苔芳諾開始退出舞臺之后,他成了銜接于帕瓦羅蒂,多明戈之間的紐帶,在60到了O年代,是貝爾岡齊的黃金時代,同時也牢固地確立了他威爾第專家的地位,至今還沒有一個聲樂家可以撼動他的地位。
而作為威爾第歌劇權威,他演唱過全部的威爾第歌劇中男高音的角色。他對威爾第歌劇中的句法和聲樂線條有著卓越的表現力——激情時,如火焰燃燒般的熱情:靈巧時,又如清風拂面。有評論家認為:貝爾岡齊的魅力在于他理智。正統的演唱技巧,他以自己獨特的鑒賞力和藝術情趣運用自己的嗓音,唱出穩(wěn)健、優(yōu)雅而又充滿活力的旋律線條,在音域大小這一點上,貝爾岡齊雖不及莫納科和科萊里,但作為戲劇男高音,他仍不失渾厚,雄壯的特色。尤其難得的是,貝爾岡齊在歌唱時,從不賣弄技巧,音色、音量和氣息的控制達到了近乎完美的程度,特別是他在高音區(qū)的漸強與漸弱之間的轉換,使人聽不出過渡的痕跡。他對任何曲目的演繹,都能夠做到不溫不火,速度平穩(wěn)端莊、分寸感極強。另外,由于他是男中音出身,故此,在中音區(qū)的說服力更是令人嘆為觀止。
我們應該感謝這個錄音技術發(fā)達的年代,如果說卡魯索、斯基帕、吉利等偉大歌唱家留下的只是令人遺憾的,音質不清的唱片的話,那么貝爾岡齊卻留下了很多優(yōu)秀的唱片,尤其是《游吟詩人》、《茶花女》、《波希米亞人》以及《貝爾岡齊:威爾第31首男高音詠嘆調》使我們能一窺貝爾岡齊的演唱藝術。
貝爾岡齊晚年或許有些寂寞,由于瘋狂的商業(yè)炒作,“三高”成了聲樂藝術的標桿人物,他也漸漸離開了人們的視線。雖然他被人認為是“傳統歌唱藝術的最后一個代表”。但這種贊美對不會欣賞歌劇的人來說,又有什么意義呢?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古典音樂的黃金時代已經結束,那盞曾經輝煌的燈火也該熄滅了,去靜靜地等待識貨的人重新點燃這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