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9日的蘋果新品發(fā)布會的消息,早在開始之前就已經通過電視、報紙、互聯(lián)網傳遍世界各地。發(fā)布會當天,全世界有一大部分人準時守在電腦前觀看全球直播。新品一出,商人當然也沒有閑著,iPhone6的預訂價格迅速被炒至上萬人民幣一臺。每個人都翹首以待,力爭以最快速度用上蘋果的最新產品。
這難道不是一場最正常不過的發(fā)布會嗎?但是,有另外一種聲音一直不絕于耳。它說,我們所習慣、所享受的,是一個畸形的社會。
當代社會里,物質極大豐富、科技迅速發(fā)展,每一個人都迫不及待地擁抱它給予的便利、自由和滿足——商店有琳瑯滿目的商品供我們挑選,網絡、電視讓我們足不出戶就能夠了解天下事,我們似乎比前人過得更舒適、懂得更多知識。
而問題到底出在哪里?
這一場在我們看來最正常不過的蘋果發(fā)布會,實際上恰好概括了當代社會最顯著的特征,同時也是最嚴重的兩個弊?。菏紫龋藗円揽棵襟w汲取碎片化、娛樂化的信息;其次,在消費之中尋找和定位自我。
有兩本書詳細地解釋了為什么這之所以成為問題。尼爾·波茲曼的《娛樂至死》是對美國發(fā)達電視業(yè)的批判,而娜奧米·克萊恩的《NO LOGO》則把矛頭指向越來越無孔不入的全球化品牌。
波茲曼在《娛樂至死》中,開宗明義地點出:“我們將毀于我們熱愛的東西?!泵绹鴺O度發(fā)達的電視業(yè)毀掉了人類的思想——理性的思考被感情的狂喜替代、信息被包裝成娛樂出售。
如果你認為,電視跟圖書、報刊一樣,不過是眾多傳播媒介的一種,你就錯了。《娛樂至死》中最具啟發(fā)性的一個觀點是,媒介并非中立,實際上,信息以怎樣的方式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是由媒介決定的。電視帶來的最大改變,就是把我們送入了讀圖時代,這個時代,圖片和影像成為主角,文字只能退縮到角落,僅僅充當點綴或說明的作用。這個微妙的變化,實際上帶來的是人類思維方式的徹底改變。
回想一下,你讀書和看圖時,有什么不一樣?波茲曼說,“照片把世界表現(xiàn)為一個物體,而語言則把世界表現(xiàn)為一個概念。”我們可以感受圖片巨大的視覺沖擊力,可以欣賞它流露的美感,可以體會它所表達的情感和深意。但看圖永遠無法使用我們的抽象思維。因為圖片是直觀的,它承載的只能是一個個片段,它只能用具體的例子——森林的一角、銀河的一小段、人群聚集的一瞬間來表現(xiàn)世界。但文字不一樣,閱讀文字,我們需要分析、歸納、總結,在抽象的文字中汲取信息,匯聚成我們的知識。
同時,以圖片和影像傳播內容的電視,還生產出大量碎片化的信息。每天的新聞播報就如同一鍋大雜燴,一條條毫無關聯(lián)的影像滾動播放,從國內民生問題到烏克蘭危機,從娛樂圈的明星八卦到政壇的貪腐丑聞,我們在吃飯、走路、聊天的間隙分出一點點心思,捕捉一兩條自己感興趣的新聞。其實看不看又有什么區(qū)別呢?閱讀的時候,作者的觀點能夠通過文字完整且連續(xù)地呈現(xiàn),讀者才得以與作者對話;而電視抹殺了這種可能性,信息的作用只在于被知曉,而不是引發(fā)人的思考。
正如書名《娛樂至死》,電視擁有將所有難以下咽的信息變得可口的妙招,那就是把一切娛樂化。無論是新聞,科教節(jié)目,還是看似嚴肅的電視辯論,實際上都是一場“表演藝術”。所以,外形永遠比內涵重要,電視上永遠是俊男美女的天下。當人們輕易地接受了這種輕巧而愉快的設定時,就會把艱澀的閱讀和思考拋至腦后。所以我們看到報紙、雜志朝著多圖和娛樂化的方向走,并且這被視為拯救出版業(yè)的唯一道路。因此,真正恐怖的并非電視本身,而是這種傳播方式的侵略性。
波茲曼的警告,聽起來有點不合時宜和危言聳聽。從小伴著電視和互聯(lián)網長大的我們,或者會覺得,看電視同樣能夠得到很多知識。但是,電視和互聯(lián)網真正奪走的是.我們思考和分析的能力。就像我們能夠了解大量蘋果公司和產品的消息,卻沒有人會告訴我們,應該怎樣對待和處理。
當我們談論著蘋果時,我們在談論著什么?它的出現(xiàn)的確為手機帶來了革命性的革新。但是,如果再往深層思考,蘋果在大眾中走紅,依靠的絕對不是科技,或者說,科技只是其中一個最無足輕重的原因。它的核心價值不在產品的使用價值,而在于品牌以及其代表的生活方式;借助電視、互聯(lián)網等打破地域界限的傳播方式,發(fā)源于美國的蘋果公司得以將這套價值觀擴散到全球。于是我們就看到這樣子的景象: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從美國的硅谷到中國的二三線城市,從月入一萬的中產階級到月入三千的打工仔,無不談論著蘋果,向往著蘋果,使用著蘋果。
娜奧米·克萊恩的《NO LOGO》要批判的正是這種全球化品牌的擴張。時至今日,一家企業(yè)最核心的早已不是產品,而是品牌。無論是高科技產品如蘋果、微軟,還是快消品如星巴克、可口可樂,無一不構造了一套自己的價值觀,再向普通人販賣?;钤谶@個商品拜物教的我們,早已習慣了在品牌中尋找自我:小清新都愛Converse帆布鞋、用上無印良品代表著生活品味、每天一杯星巴克就向白領的生活更靠近一些……我們是如此的可憐,只能不斷地借助消費來確認自己是誰。
因此,我們購買的其實不是商品,而只是一個符號。通過層出不窮的廣告營銷,品牌喚起了人們的情感,將自身與生活態(tài)度、生活理念聯(lián)系到一起。世界變得愈發(fā)虛無起來,廣告為人們設定了一套行為模式,似乎用上里面的所有品牌,你就能成為如廣告模特一樣完美的人。
如果說這種批判還太抽象,克萊恩還向我們展示了品牌為這世界所帶來的赤裸裸的傷害。
在蘋果新品發(fā)布會半個月前,出現(xiàn)了一則沒有引起多大波瀾的新聞:深圳富士康工廠里又發(fā)生了一起命案——一名負責安檢的工人刺死了另一名工人。眾所周知,富士康是蘋果手機的生產商,當時iPhone6上市前,車間安保十分嚴格,受害者急著上廁所卻被迫安檢,負責安檢的工人與受害者產生爭執(zhí),最終導致這場悲劇的發(fā)生。
乍一看,我們可以譴責兇手的殘忍。但如果仔細想想,是誰導致工人連上廁所的權利都沒有了呢?同樣,幾年前富士康連續(xù)自殺的事件,是誰導致工人失去了生存的希望?
在《NO LOGO》中,克萊恩列出一張表格,包括耐克、阿迪達斯、沃爾瑪、Esprit等國際品牌在中國的血汗工廠,其狀況之糟,實在觸目驚心。
當我們習慣性地談論著蘋果、耐克、HM、無印良品時,當我們向往著這些品牌所代表的生活時,是否應該想到,在這光鮮亮麗背后,埋藏了多少的污垢?眾人趨之若鶩的國際品牌遠非表面那么神圣。放任血汗工廠、擠壓小商鋪生存空間、造就一批品牌信徒,我們應該知道,這些品牌應該背上哪些罪名。
在當代社會一派蒸蒸日上的勢頭面前,如波茲曼和克萊恩這種反思的聲音尤其可貴?;蛟S你無法認同這些觀點,但是他們永遠會在你沉迷的時候,為你敲響一記警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