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包

刨作談

“2006年8月24日晚上9點20分國際天文學聯(lián)合會大會投票5號決議，部分通過新的行星定義，冥王星被排除在行星行列之外，而將其列入‘矮行星’?！?/p>

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想到了之前看過的這條新聞：太陽系九大行星里最喜歡的就是體積最小最遙遠也帶著神秘感的冥王星，它雖然是太陽系的一員卻安靜地在自己的軌道轉動。也許是有了一點點所謂的人生經歷，覺得生命里也會有一些人像冥王星一樣，他們并不起眼也或者只有某一段時期的交集，可即便被除名了也是那么真實地在你的軌跡里存在過，他們不著痕跡劃過你的生命留下某些東西，留下一些在日后的某個午后想起時還會微笑的回憶。而這個故事用的是我十六歲的一些小心思，那時沒有完成的在現(xiàn)在也算有了一個交代，所以故事里的小姑娘們也是十六歲。我經歷的青春期就是伴隨著耳機里的流行歌曲，考不完的試和不管做什么總要黏在一起的好朋友一起度過的，也許有些時刻是灰灰藍藍有些黯然，沒有什么青春小說電影里青春期激烈的奇險壯麗，但也有那些時刻是閃著彩色的光，漂浮著的空氣都是帶著清甜的味道的，所以我也想記錄下這樣的青春期，那些動人的瞬間，跳躍而閃著金色的光，我們在那一刻舉起相機拍下的笑容就是最好的時光。

一

提著打包的蒜香花甲和拌面，方枚覺得加班疲累的身體也得到了一點慰藉。左手提著食物右手在左肩背的托特包里費勁找著鑰匙，一只手總是有點笨拙，剛從包里掏出鑰匙又掉在了地上，蹲下?lián)扈€匙時才看到門縫里插著一個淡黃色牛皮紙信封。

打開門將背包和拎著的食物卸下，一個人住的房間里桌上擺著的還是早上來不及收拾的牛奶杯。方枚坐在餐桌邊在略帶黃色的燈光下才看清這是郵局寄來的掛號信通知單。郵局聽上去真是像上世紀的浪漫情懷，通知方枚有一件掛號包裹要去領取。

對于包裹的由來方枚毫無頭緒，通知單上也并未有寄件人的信息，或許是某個人的惡作劇吧，也許是新的詐騙方式，腦海中閃過好幾種可能性，又并沒有給出合理的答案。

二

“誒，方枚你快來看！”

齊遠大聲招呼著方枚來參觀自己的新發(fā)現(xiàn)，蹲在墻邊系鞋帶時看到墻上有人用藍色的圓珠筆歪歪斜斜寫著：方枚大笨蛋?。?！

寫在墻上的筆跡實在分辨不出，只看到感嘆號劃下的特別用力，落筆的圓點被戳下一個凹點。

頭發(fā)短短的方枚和梳著馬尾的齊遠兩人都蹲在了墻角，看著這個新發(fā)現(xiàn)。

“這筆跡真丑啊，你有認識筆跡這么丑的人嗎？”

“都看不出平時的字跡了?！?/p>

“一定是有人暗戀你！”齊遠壞笑了起來， “看不出方枚你這么受～歡～迎～”

短短的頭發(fā)都遮不住一下紅起來的耳朵根，知道自己不會是齊遠的對手干脆站了起來佯裝著要離開，“自由活動時間差不多快結束了吧，我們先下去吧。”

“轉移話題！放學你要請我喝奶茶！”齊遠一把挽住方枚的手臂靠了上去，然后跟方枚繼續(xù)憤憤地說著昨晚沒有追到的電視劇更新。

從體育館二樓的窗戶可以隔著高大的香樟看到一教學樓，方枚喜歡在體育課自由活動的時候跑到體育館的二樓呆坐在運動墊上。光線從窗子中透進來時還看得到灰塵飄浮的軌跡，漏進一點微風，配著樓下打球跑來跑去摩擦地板的聲音，心一下就飄了出去。齊遠有時圍在旁邊呱啦啦說個不停有時突然安靜起來不知道從哪里變出折幸運星的紙條折一堆紙星星兜在寬大的校服口袋里。

一教學樓是校園里最老的教學樓，磚紅色的外墻漆有一點斑駁，是高年級專用的教學樓。從室內體育館的二樓的窗子正好看得到一教學樓的三樓，擺著運動墊的地方看到的正好是高三4班，方枚他們每周一次的體育課時間正好是別人的自習課，最近因為臨近考試自習課的時間都有了老師在上課。和高年級的交集好像只到這里打止，方枚其實希望能有更多一點的交集，之前同一個社團的學長就是高三4班，高三退出社團活動后，唯一的交集只有隔著一條散步道和香樟樹的體育課了。高年級的座位不經常變動，方枚的眼光追隨著的學長這一個月來都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他聽課時總是歪著頭左手托腮右手轉動著筆若有所思的樣子。

三

站在廚房的水槽前沖洗著牛奶杯，方枚也不知為何想到了高中時暗戀的學長。也許是突然來到的這封掛號信的原因，勾起了一些牽連著的回憶。前段時間參加高中同學的婚禮，聚在一起的同學們都不再是畢業(yè)照里穿著校服笑容靦腆的樣子了，圍在一起聊著關于現(xiàn)在工作生活的話題，方枚甚至有點難以把他們和過去的影子重疊上。

擰緊了水龍頭，杯子口倒扣著瀝干水分。

方枚其實不是熱衷于參加聚會的人，所以對于很多的人近況都是通過這次婚禮才清楚的，包括齊遠。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是方枚見到齊遠的最后一個夏天，方枚現(xiàn)在還記得當年自己去讀大學離開時沒有告訴齊遠離開的日期，自己一個人拖著個大箱子擠入火車站茫茫人海中，排隊進站的時候聽到有人大喊自己名字回頭一看只看到齊遠用力地揮著雙手說再見，眼淚一下涌了出來，不知道齊遠有沒有看到自己顫抖哭泣的背影，方枚只記得那個悶熱潮濕的夜晚，齊遠穿著白色的連衣裙在入站口的圍欄外跳著用力揮手的樣子。

沒有想到那次車站離別后就再也沒有見過了，說了再見之后。

四

放學后方枚一般是騎著車回家的，不過今天早上自行車出了點故障便改換公車了，這樣回家的路線就和齊遠相似了，兩人住在同一方向，可以坐著同一班公車回家。齊遠看到這難得的機會放學后一直都勾著方枚的手臂并排走著。

齊遠咬著奶茶的吸管，嘴里還有點含糊不清地問：“方枚，你怎么現(xiàn)在都不到社團練習了啊?！?/p>

“最近沒什么活動，就……懶得去啊?！?/p>

“也不知道你那時怎么會報羽毛球社，明明體育課都不愛動?！饼R遠說完后好像明白了什么，“啊，我知道了！是不是因為那個高高的學長？我上次去你們社團找你時還看到他了?！?/p>

方枚的一點點小心思一下被拆穿，臉一下漲紅，埋頭吸著珍珠奶茶，偏偏珍珠卡在吸管里怎么用力都吸不上來。齊遠總是有這種準確的第六感，把不善言辭的方枚的小心機都看穿，然后笑笑就牽著方枚聊別的話題。

“對了，方枚，你把你上次買的那張專輯借給我聽聽吧?！笨吹椒矫侗汇兜谜f不出話的尷尬模樣齊遠識趣地換了話題，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下腳步在大紅色的書包里翻找著，然后拿出一片CD。

“喏，你上次借我的，我一直忘了還你?！?/p>

低頭說著好的方枚接過CD放進了自己書包，吸不上的奶茶剩的也不多就直接扔掉了。

明明走過了車站，兩人誰也沒說，便順著回家的方向繼續(xù)往前走。這段回家的路程沿著堤岸，夕陽將江面和天空染成金色的，廣闊的天空上的色彩因為和江面過渡變得柔和起來。轉頭看到旁邊齊遠的側面也被鍍上一層金色，輪廓分明，睫毛和皮膚上的細小絨毛都清晰可見，瞳孔也閃著光一般。

“齊遠，你有沒有想過以后我們會變成什么樣子??？”

“嗯？干嗎突然這樣問?。俊饼R遠笑了笑，“我覺得吧，我會變成個大美女，那種跟電影里一樣穿著漂亮裙子邂逅一個異國帥哥然后擦出浪漫愛的火花那種?！?/p>

“原來你喜歡外國人?！狈矫兑踩滩蛔「鴽]正經的齊遠笑了起來。

“不然你覺得你自己呢？”

單手比著望遠鏡姿勢的齊遠停下來望著方枚，手指彎曲圈著的鏡頭從自己這邊往前伸著然后點在方枚額頭上。

“就是因為看不到自己的才好奇吧?！逼鋵嵎矫镀綍r也沒想過這些，只是在這個金色的當下突然想到了以后，若是有哆啦A夢的時光機直接去未來看一看的想法一下子從腦中冒了出來。

“不過呀，我并不是那么期待未來誒。”齊遠突然說道，“能直接看到以后不是很無聊嗎？”

聽著這么說的齊遠，方枚也覺得有些道理，不過還是忍不住對未來有些懷疑也有些憧憬。十六歲的現(xiàn)在，三年后是什么樣子？五年后？又或者更久的十年后呢？想到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好像會越陷越深進入一個無底洞，方枚干脆作罷，挽上齊遠繼續(xù)說著新買的CD的話題。

五

難得早起的假日清晨，方枚去郵局取回了包裹。差不多一般鞋盒大小的瓦楞紙箱，外面看上去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沒有留有寄件人信息。回家后方枚拆開了紙箱，里面裝著一片CD，填充物都是紙條折的星星，拿出CD翻了翻那一堆紙星星后底下還有一封信。

打開GD方枚才發(fā)現(xiàn)CD的外盒和里面放著的CD不是同一張，她又把自己收藏的CD翻出來找了一遍，當年從老家離開時就把那一堆CD一起帶出來了卻沒有重新聽過，一下找到另一張錯位的CD和這張配成一對。

這是這些年來，方枚第一次收到關于齊遠的消息。之前高中同學婚禮上的傳聞各式各樣，也并沒有人真的見過齊遠，都是道聽途說的“聽說”、“好像”，她就好像人間蒸發(fā)一樣消失在了大家的視線中。她搬了家，換了電話號碼，方枚拜托考到同一學校的同學也沒打聽到她的下落，她就這樣不著痕跡地消失了。原來一個人失去聯(lián)絡是這樣，你的生活并不會發(fā)生改變，地球的自轉公轉仍在繼續(xù)，每天仍舊是開心難過過去的一天，認識新的朋友發(fā)生新的故事，舊的回憶打包放在角落不被提起。

而現(xiàn)在被打包的回憶又被翻了出來，方枚小心翼翼拆開它，打開了那封信。

六

高考前的壹百零三天，有人敲著方枚家的房門，然后聽到開門后媽媽招呼她的聲音。

“小枚，齊遠過來找你哦?！?/p>

這個點會過來的齊遠確實有些奇怪，晚上八點多不是齊遠最愛的電視劇黃金時段嗎。而且看一眼齊遠穿著紅色格紋睡衣腳下卻是白色運動球鞋，應該是慌慌張張從家里出來時隨便搭配穿的，方枚看著齊遠坐在房間里埋著頭一句話不說，也跟著緊張了起來。不知道要說些什么打破眼下的這番沉默。

“那個，齊遠你家里人知道你跑出來了嗎？”

齊遠仍舊埋著頭手抓著衣角不說話，咬著下嘴唇防備心很高的樣子。方枚也變得不知所措，于是去倒了一杯牛奶過來。

“那個，你跑來應該口渴了吧，喝口牛奶吧?！狈矫栋驯舆f了過去，看著齊遠咕嚕咕嚕一口氣都喝光了倒是放松了一下，看著她額頭滲出的汗珠應該是從家里一路跑過來口渴了。

“我跟你家里人打個電話說一下吧，免得他們擔心?！眲倻蕚渥叱鋈ゴ螂娫挼姆矫侗积R遠狠狠拽住，齊遠用手抓住方枚的左手腕，仍舊不說話只是用力地抓著方枚，方枚手腕都被捏得有些疼只好又坐回齊遠身旁。

就這樣維持了大概半個鐘頭的沉默和僵持，齊遠終于開口說話了。

“方枚，我好怕，怎么辦？”

齊遠有些慌張地前言不搭后語，重復說著害怕不知所措的字詞卻不肯多說別的，方枚也有點摸不著頭腦，平時總是見到齊遠嘻嘻哈哈地玩鬧，第一次見到她如此驚慌失措的模樣，方枚也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沮喪。她想安慰齊遠卻不知道能用什么話語撫慰她，覺得目前她的狀況也不適合問太多，于是坐在她身旁，右手輕輕撫著齊遠的背左手握著齊遠冰冷的手。

方枚感受到齊遠的手很快被捂熱，手心的溫度很快地傳遞了過去，但是內心的溫度要怎么傳遞呢？方枚不得其解，腦袋里面好像這些東西都和公式攪在一起變得混亂無比，她頭沉沉地跟齊遠一起睡著了，她想著也許明天醒來，一切都會好的吧。她這個時候又再次想看到未來，想看到笑起來笑聲爽朗的齊遠。

齊遠第二天便照常上課回家，兩人在高三分科后分到了不同的班上，聯(lián)系不如之前密切，方枚也只能通過偶爾的遇見判斷齊遠的近況。她覺得那天晚上齊遠應該是有話想說的，但是方枚再也沒有問過，當時想說的是什么。

七

“親愛的方枚：

“都沒想到最后會用這樣的方式和你聯(lián)系。哈，我好像忘了說，我是齊遠。

“我總是在聽以前你借我的這張CD，想到很多以前好玩的事情，不知道你是不是還喜歡那個打羽毛球的學長，你以前體育課跑到二樓發(fā)呆也是為了看他吧，我知道的，不過我猜你肯定又是紅著臉不好意思承認就放過你啦。不過想一想，那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猜你可能也結婚早就忘了那個學長了吧，不過我想一定是非常美好的一段回憶。

“我想你也會對我突然地消失有點好奇吧，高三那一年我父母關系惡化，雖然他們關系一直不太好但是那一年好像鬧得特別厲害，爸爸揮著拳頭打了媽媽，然后兩人鬧著離婚，于是高考結束畢業(yè)后，我跟著賭氣的媽媽到了澳洲，這么多年來都沒了聯(lián)絡也真是不好意思。跟著媽媽到了新的地方生活，我覺得好像應該是要告別掉以前不快樂的回憶重新開始，所以也沒有和別人聯(lián)系過，只帶了你借給我的那張CD，私心當作是我的私有物，提醒自己過去那些開心的事情，現(xiàn)在聽得有些舊了再還給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還記得你問過我，想不想知道以后的我們會是什么樣子，我那時好像是說不想吧，不過目前我的答案好像還是如此。

“寫信給你還有一個原因是想告訴你，我結婚了，我很幸福。

“我可以把過去的回憶打包存放好，再真正開始新的人生旅途了。

“我真的嫁給了一個帥氣的外國人，有了一段浪漫的愛情，只是遇見他那時我穿著牛仔褲而不是花裙子，是不是和那時胡說的未來一樣，這部分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哦。

“最后希望你能在你的未來里，遇到真正值得的人。

齊遠

2014.0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