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聲

我討厭走夜路時腳步的回聲，我會覺得有人在背后跟著我。

記憶中的那條路上只有幾盞老舊的路燈，幽幽地發(fā)出殘月般暗淡且微弱的光亮。若行走于其間燈光不及的地方，冬日濃重的夜色會在不知不覺中將人卷入。

路的一旁是新修建的大花園，白天的吵鬧讓夜晚的寂靜更顯詭異。聽，那些孩子們嬉戲打鬧的聲音分明還穿梭在草叢間、停留在湖面上，卻在一瞬間吹成了冷風的哀嚎。入口處的霓虹彩燈已被熄滅，湖心的噴泉也停止跳動。沒有觀眾，它們便沒有存在的理由。這種想法是多么現(xiàn)實。路的另一邊是幾十年前修建的居民樓，住戶大多都和他們的家一樣，老得泛出深褐色的斑。想是睡前飲水，廚房的燈亮起又熄滅。

我曾希望那一方微光能照耀我走出這一段光明與黑暗交錯的旅程?，F(xiàn)在想來也不算照耀，只不過第三方的出現(xiàn)會讓我在這三角博弈中承受更小的壓力。但在那時，留給我的只有失望。一次次地，我重又陷入和腳步聲的對抗。我嘗試加快步伐，甚至狂奔，但這只會讓背后的“人”跑得更快。當冷風吹過發(fā)梢，我感覺他正用冰冷的雙手撫摸我的脖頸，然后露出陰森的微笑。我回頭望去，并沒有人。也許他隱藏在某個角落，隨時準備貼在我身后。這讓我和經過的路人建立了某種親密的關系。我知道，只有他們能讓那個可怕的人消退。

幾年過后，我搬離了那條路。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接受，那深夜里或急或緩、或輕或重的腳步聲便是“自己”。他無所不在，時不時會在深夜的某條路上跑出來告訴我他的存在。學生時代，都市的嘈雜讓“他”無處藏身。我開始想見他，想天天見。我不再喜歡靠近人群，我喜歡孤獨的滋味。于是我愛上在別人睡下以后出來散步。我不再狂奔，我盡量放緩腳步，邊走邊思考。我覺得他也在為我的事情而煩惱。他的目光不再陰冷，他觸摸我的雙手不再讓人頭皮發(fā)麻。他如親人一股注視著我。但，這種描述也并不確切。

十幾年過去，我從小家搬到新家，從家鄉(xiāng)搬到大都市，再從國內搬到國外，想來想去，只有他還在跟著自己。有時候為了趕時間，當我匆匆走過一段寂靜的路，我又聽見他的聲音。但是，他似乎不想理我，埋著頭“嗒嗒”地踩著均勻的節(jié)奏往前走。我也無暇管他，但我感覺自己和他慢慢疏遠，他因為我的冷漠而對我冷漠，因為我的麻木而對我麻木。我仿佛覺得快要失去這世界上最不應該失去的東西。我知道，是時候該自己一個人，和他一起走一走了。

現(xiàn)在看來，兒時的路雖然漫長，但卻是每個人的必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