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文學爆炸的“格蘭德大媽”、西班牙文學代理事業(yè)的締造者,卡門·巴爾塞斯(Carmen Balcells)在逝世之際,仍經(jīng)營著300多名西班牙和拉美作家的著作權,其中6位是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
新聞界總結(jié)說,她是“拉美文學爆炸”的幕后推手,經(jīng)她推介,巴爾加斯·略薩、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小說才得以登陸世界上的眾多國家,被譯介成眾多語言。但對文學愛好者來說,這個說法簡略得令人氣憤,因為卡門·巴爾塞斯文學代理公司旗下的作家名錄要長得多:胡里奧·科塔薩爾、路易斯·戈伊蒂索羅、安赫爾·阿斯圖里亞斯、聶魯達、何塞·多諾索、卡米洛·何塞·塞拉……他們當中的任何一位,都堪稱西語文學的巨擘。
卡門女士最大的資歷在于她對未來作家之星的精準判斷。1965年,她前往拉丁美洲物色新作家,拜訪了當時住在墨西哥城的名不見經(jīng)傳的加西亞·馬爾克斯。她提議出1000美元,買斷馬爾克斯頭幾部小說當中某一部的英譯本版權?!凹硬笔悄欠N洞曉自己將來身價的人,他鄙棄這份協(xié)議,說它“像屎一樣”,不過還是在協(xié)議上簽了名。1967年《百年孤獨》用世界上多種主流語言出版??ㄩT與加西亞·馬爾克斯一家的密切關系,也成了她出版事業(yè)的“旗艦”。后來,曾有編輯懇請加博“轉(zhuǎn)陣”到其他出版社,《百年孤獨》作者的答復是,“除非買下‘卡門·巴爾塞斯文學代理’。”
對初出茅廬者的賞識,通常能換來長久的忠誠。略薩不止在一個場合回憶在倫敦時,他與妻兒住在一套老鼠奔竄的舊公寓里,全年教書也僅能賺取500美元左右。某一天,卡門敲門拜訪,喝令:“馬上辭掉教書工作,你必須全職寫作!”略薩支吾著談起妻兒的狀況,卡門旋即承諾負擔生活費用,并請求略薩一家搬離倫敦,到巴塞羅那居住。為此,略薩不可能拒絕卡門的邀請。上世紀60年代末,曾有一批青年西語作家聚居到巴塞羅那,那幾乎都是卡門網(wǎng)羅文壇新銳的結(jié)果??ㄩT·巴爾塞斯甚至幫忙租房子,安排作家的兒女入學,盡可能讓她的作者們在巴塞羅那落下腳來——雖然,就像女作家安娜·瑪利亞·馬圖特所說的,有時這樣做不過是敦促作家們盡快完成下一部小說。加西亞·馬爾克斯有一次質(zhì)詢卡門是否愛他,女經(jīng)紀人應道:“我無法回答,因為你代表著我們36.2%的商業(yè)利益?!?/p>
實際上,通過如此親密的介入,很難把卡門·巴爾塞斯只看做“文學爆炸”的幕后推手,她早已卷入了創(chuàng)作之中。略薩在追憶文章里寫到當卡門對創(chuàng)作不滿意時,“她會跟我們爭吵,揪我們的耳朵”。同樣跟代理公司關系密切的智利作家何塞·多諾索對此頗存質(zhì)疑,在他的小說《旁邊的花園》里,多諾索甚至把卡門寫成了一個反派人物——反復無常的文學代理人努莉亞·蒙克魯斯。小說家借這部“反爆炸小說”批評道,“是作家在進行創(chuàng)作,還是他們在被別人創(chuàng)作?”不論如何,女代理人的權威是無可置疑的。1996年,智利女作家伊莎貝爾·阿連德對一位采訪者透露,正因為讀到了《旁邊的花園》里努莉亞這個角色,她才突發(fā)奇想把《幽靈之家》的書稿郵寄到卡門的辦公室。
鑒于這位逝者在文學市場上舉足輕重的地位,加西亞·馬爾克斯方才將卡門稱作拉丁美洲“文學爆炸”的“格蘭德大媽”(Mama Grande)。綽號來自他1962年的小說《格蘭德大媽的葬禮》,這個人物是虛構(gòu)的哥倫比亞小鎮(zhèn)上的老族長、“馬孔多王國的絕對君主”;她下葬之時,世界各地的親友絡繹不絕,甚至教皇也親自趕來吊唁,小鎮(zhèn)邊緣支起了綿延的帳篷。
現(xiàn)今,卡門·巴爾塞斯這位西語文學界的女族長當真離世了,小鎮(zhèn)外綿延的吊唁隊伍里當然也少不了中國客人。多年前,略薩和波拉尼奧的中文譯者趙德明先生曾赴巴塞羅那拜訪卡門,協(xié)助出版社以較低的價格獲得略薩回憶錄《水中魚》版權??ㄩT起初按國際市場標準作價,不愿提供方便,直到趙德明先生在紙上寫下漢字“水中魚”三個字,女經(jīng)紀人才感動于中國文化的魅力而動心??梢姡ソ艹龅纳虡I(yè)頭腦,卡門·巴爾塞斯并不缺乏文學情趣。
實際上,卡門熱衷于文學味道十足的浪漫排場。1982年加西亞·馬爾克斯到瑞典領取諾貝爾文學獎,卡門出資將斯德哥爾摩的現(xiàn)場鋪成黃色鮮花的海洋,以配合《百年孤獨》的格調(diào)。當然,黃色也是她的幸運色:1960年她從一位羅馬尼亞作家手中繼承事業(yè),開設了文學代理公司,當時她要求辦公室里所有的打字機都必須是黃色的??ㄩT還有些迷信,與新作家簽約時,一定要選在以“7”結(jié)尾的日子。
這位執(zhí)掌西語文壇的女族長是一位加泰羅尼亞人,1930年出生于萊里達的一個小農(nóng)莊,是四兄妹當中的老大。2015年9月21日卡門逝世,葬禮在故鄉(xiāng)圣菲·德塞加拉的教堂舉行,約有150名親友、名人到場。許多到場者承認他們心懷悲悼與詫異,因為從心里人們相信,“卡門的時代是永恒的”。
作者為社科院拉美研究所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