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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五班”是怎樣煉成的

    2014-12-29 00:00:00秦嶺
    上海采風月刊 2014年4期

    此前我從沒想過,與“昆五班”的第一次“親密”接觸會是他們的畢業(yè)考核。

    同很多“打醬油”的愛好者沒有什么兩樣,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我對昆曲的關(guān)注幾乎都放在了那些已然功成名就的藝術(shù)家們的身上。我知道“昆四”出了個女小生翁佳慧,也聽說了在李少紅執(zhí)導(dǎo)的《紅樓夢》中扮演少年薛寶釵的那個漂亮姑娘李沁原先是戲校昆五班的學員,但也僅此而已。去劇院看戲的時候,有時會在演員名單里發(fā)現(xiàn)一些標注著“昆五班學生”字樣的新鮮名字,但更多時候他們只是一個媒體報道里的集體名詞:2012年中國昆曲藝術(shù)節(jié)上,昆五班的集體作品《拜月亭》一舉斬獲了“優(yōu)秀劇目獎”和“優(yōu)秀表演獎”,當時的他們還只是上海戲劇學院大二大三的學生;2013年,他們又推出新編昆劇《寶黛紅樓》,上海戲劇學院副院長郭宇自豪地對媒體宣稱“昆五班挑得出十二釵”;而新浪微博的首頁上,資深戲迷們哀悼如今戲曲舞臺寂寞凋零的同時,又紛紛使用著這樣的句式表達他們對新晉的“昆五”的信心:雖然難免青澀稚幼,但他們代表著上海昆劇的未來。

    除此以外,我對他們幾乎一無所知。一無所知,便是好奇的原點。所以當被問及最近有什么想要跟進的選題的時候,我?guī)缀趺摽诙觯嚎赡艿脑?,我想接觸一下昆五班。

    事情于是便按著最常規(guī)的方式邁進。我通過上海昆劇團的朋友的介紹,聯(lián)系上了上海戲劇學院附屬戲曲學校的副校長、負責牽頭昆五班各項工作的顧兆琳老師。電話里的顧老師顯得很高興,他說這樣吧,過兩天就是昆五班2010級學生的期末考核,你干脆過來跟著一起看看。

    2013年12月30日上午9點,上海戲劇學院蓮花路校區(qū)。

    盡管手里揣著連夜搜羅整理出來的昆五班學生資料,坐在白樓202教室里的我依然感覺到一種陌生的忐忑——我手中的筆記本上,除了熱心戲迷整理出的昆五班演出備忘(基本就是某年某月某日某處,某人演了某戲),便只有53個扁平而抽象的名字。我并不擅長這樣的無把握之仗。

    202是一間練功房,看起來應(yīng)該就是昆五班日常學習訓(xùn)練的所在??恐呃鹊哪敲鎵ι?,貼著幾張用黑卡紙做成的板報,上面是昆班學生的一些演出照片??脊賯兊淖桶才旁谶@些板報的前面,我遠遠地聽見顧兆琳對考官之一的谷好好說,這些照片基本上都是一個叫闞鑫的學生拍的,“他是唱花臉的,專業(yè)非常不錯。他還有個雙胞胎弟弟叫闞融,也是花臉?!?/p>

    隨著開考時間的臨近,練功房里進進出出的人也變得愈來愈多。穿著練功服的候考學生幾乎全都擠在練功房這頭的角落里,他們并不驚訝于我的出現(xiàn),只管嘰嘰喳喳、熱熱鬧鬧地說著話,然而卻又都本能地遠遠避開了房間另一面老師們的座席。一個穿著黑色羽絨服,扎著馬尾巴辮的姑娘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我跟她打招呼。她說她叫王倩瀾,是個武旦,今天是專門過來給老師們倒水、打雜的。

    “你不用考試么?”我問。

    “今天是大班考試,我是小班的?!彼忉專按蟀?014年畢業(yè),我們是2015年?!?/p>

    考試分成上、下兩個半場進行。上午的科目是基本功和武功。隨著口令的展開,大家三三兩兩地結(jié)對上臺。正腿、斜腿、旁腿、騙腿、翻身、飛腳、掃堂、旋子、虎跳、前橋、后橋……和我以往經(jīng)歷過的那些流程嚴格的考試不同,似乎并沒有人規(guī)定你必須做什么、什么時候去做、做幾遍,至少在我的觀感里是這樣。有個綠衣服的男生一下來就跟邊上的女生抱怨,說自己的腰不行啦,必須休息一下,他一面說著,一面撓著頭上的短發(fā),表情夸張而滑稽。另一個身穿紅T恤的男生則是一副越翻越來勁兒的樣子,一套跟頭接一套跟頭地來,邊上圍觀的大家噼里啪啦地給他鼓著掌叫著好。王倩瀾告訴我,綠衣服的叫張前倉,演小花臉(丑角)的,紅T恤叫謝沖,是個武生。那個站在老師邊上幫忙叫口令的,則是大班的班長朱霖彥,也是小花臉,他和張前倉都是王士杰老師的學生?!瓣R家兄弟是那邊兩個?!彼钢诰毠Ψ磕沁吪抨牭群虺鰣龅囊桓咭话珒蓚€男生,“高的是弟弟,矮的是哥哥?!陛喌揭粋€劍眉倒豎的英武小伙上場的時候,考官席里發(fā)出了一聲善意的感嘆。我轉(zhuǎn)過頭看王倩瀾?!斑@是張藝嚴,眉毛都快立起來了。我管他叫憤怒的小鳥,黃色的最兇的那只?!彼Φ卯惓:每础?/p>

    我好奇而茫然地看著場上翻滾騰挪的這群人,辨析著彼此之間的不同的行當角色與性格面貌,然后努力將這些的臉孔與名單上的名字畫上等號。

    “說是考試其實就是個展示,你有什么就表現(xiàn)什么。我把子打得還蠻好的,我就多打點把子,他翻得好就多翻幾個,腿好我就踢腿,飛腳旋子好就飛腳旋子?!焙髞硭降紫麻e聊的時候說起這一節(jié),闞鑫這樣跟我解釋,“畢竟大家行當不一樣。練武戲的在這部分有優(yōu)勢,就多表現(xiàn)一點。這方面學文戲的人可能相對要弱一點,很多女生也不容易表現(xiàn)自己。但是后面考文戲的時候,他們的優(yōu)勢就出來了?!?/p>

    在昆五班全部53個學員中間,參加此次畢業(yè)考試的大班學生一共有30個人。從2004年昆五班第一批學員入校,到2014年的這個畢業(yè)季,昆班的這批學生在被戲稱為“蓮花村”的上海戲劇學院蓮花路校區(qū),已經(jīng)度過了整整十個年頭。似乎沒有人明白地跟他們提過這場發(fā)生在2013與2014交錯點上的畢業(yè)考試背后所蘊藏的意義,或者他們心里其實非常明白,只是不說破而已??紙錾系乃麄円愿髯圆煌姆绞秸故静⒈磉_著自己。如果我的記憶無誤,參加考核的老師有上海昆劇團的團長谷好好、上海戲劇學院副院長郭宇、戲曲學校副校長顧兆琳、昆劇教研組組長王士杰、昆劇表演藝術(shù)家張洵澎、王英姿,以及其他一些我叫得出或者叫不出名字的老師?!熬瓦@個陣勢來看,你不重視也該重視了。你可能覺得他們是來看你們考試或者匯報,但我的感覺就是他們在挑人?!边@是闞鑫的理解。至少在他個人看來,這次的畢業(yè)考試很有可能關(guān)系到他們以后是否能進團,關(guān)系到后半年的一些走向,關(guān)系到他們今后的去處。“所以2014的這個年,可能大家心里都不會特別舒服地過。”

    我很欣賞他的這種坦率。事實上,這也是身為旁觀者的我的感受。哪怕落不到“前途”或者“出路”的實處,這次近身的現(xiàn)場觀摩也足以教我鮮明地認識到了這個行業(yè)的殘酷。所謂祖師爺賞不賞飯,“有戲”與“沒戲”的分別,有時候即便是我這樣不成熟的看客也能模糊地體察到——人們常說的“觀眾緣”大概就是這樣的東西罷。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些最終抓住我的眼睛的鮮明而生動的面孔,往往就是此前在各種媒體報道、演出信息以及戲迷們的口耳相傳之中看過聽過的名字。

    我似乎終于從那份長長的抽象名單中剝離出了一些切實而具體的東西,而另一方面,我也比任何時候都清楚地意識到,“十年”這個讀起來不過短短兩個音節(jié)的時間名詞,對于即將站到人生交叉口上的昆五班來說究竟意味著什么。

    顧兆琳在新浪微博的賬號叫做“昆曲朝臨”。他這樣描述自己:“我是昆大班的一員。努力保持好健康狀態(tài),為昆劇,為昆五班的真正成才,再干幾年!”

    從1954年昆大班進入戲校到2014年昆五班第一批學員行將畢業(yè),時間的車輪剛好滾過了一個甲子。進入戲曲學校工作之前,顧兆琳曾經(jīng)擔任過上海昆劇團的副團長。他是昆大班小生組里最早出道的學員,學戲兩年便和張洵澎一起憑借一出《游園驚夢》引發(fā)廣泛贊譽;同時又愛好吹笛作曲,《班昭》、《長生殿》、《景陽鐘》這三臺被列入“國家藝術(shù)精品”的大戲都出自他一人筆下,是個典型的“兩門抱”。然而在他看來,自己這些年來最為得意的作品,似乎還是“昆五班”。

    昆五班的招生策劃始動于2002年,顧兆琳從昆團轉(zhuǎn)投戲校,已經(jīng)有將近十年的光景。也是在那一年,昆曲入選聯(lián)合國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引發(fā)全社會的關(guān)注。從昆團到戲校,大家都在為如何更好地傳承這份古老藝術(shù)而憂心忡忡。

    “當時的昆劇團團長蔡正仁跟我都有一個想法。培養(yǎng)一茬人才,按照新的觀念,大概需要10年。張軍、黎安他們的昆三班是1986年入的學,到2000年的時候,也已經(jīng)有將近20年了,如果再不培養(yǎng)的話有點晚?!鳖櫿琢崭宜懔诉@樣一筆賬:就拿2014、2015兩年來說,昆五班出科畢業(yè),此時昆三的那一批基本已經(jīng)四十朝外。根據(jù)以往的培養(yǎng)人才的規(guī)律,一個班培養(yǎng)出來的時候,看武戲正當時,年輕啊,基本功啊,身上的活力啊,正是往上走的時候。而文戲演員呢,拿昆三班的例子來看,剛到昆團以后,昆曲經(jīng)典的折子戲的味道一時還拿不下來,因為昆曲的文戲更加講求文化的積淀和舞臺的感覺,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像黎安張軍他們也是到了昆團六年八年之后才開始慢慢嶄露頭角。“所以必須要有前瞻性。蔡正仁跟我商量,這個班是要辦了,04年開始辦這個班,到十年之后他們畢業(yè),然后再在舞臺上磨練那么五六七八年,應(yīng)該正好可以接上昆三的班?!?/p>

    在蔡正仁和顧兆琳看來,昆五班的招生是勢在必行、刻不容緩的事??蓡栴}是怎么招?招到之后以怎樣的形式培養(yǎng)?“昆曲人才培養(yǎng)我們走的是精品教育的路線。不像京劇、越劇,我們叫長線專業(yè),特別是京劇,在我們學校每年都招。昆曲不然,他沒有這樣的需求量,沒有這樣的市場。既然是精品教育,就一定要招得好。要招得好,就要要采取措施,為學生提供最好最優(yōu)惠條件?!?/p>

    就這樣,他們開始了一場寄托了昆曲未來希望的博弈?!笆辍保@是顧兆琳和蔡正仁的人才計劃里非常重要的一個數(shù)字?!霸瓉響蚯鷮I(yè)從來是只有中專的,但我們希望可以中高貫通起來,把昆五班辦成一個本科?!鳖櫿琢照f。他們理由非常現(xiàn)實,首先是時間。中專的六年訓(xùn)練對于戲曲來說顯然還是太短,半懂不懂地就被放到劇團里去,整個人還是懵的,進了團之后也未必能得到很好的演出鍛煉,不如還是留在學校里。中專時期學校著重抓牢基礎(chǔ),大學階段盡可能地為學生提供舞臺實踐和創(chuàng)作表演的機會,促進他們更早更快地成熟,何樂而不為?反過來,站在家長和學生的角度,這也是他們的現(xiàn)實需求。畢竟人家孩子那么小就要離開普通教育的環(huán)境,進入戲校從事專業(yè)學習,如果畢業(yè)出來只是一個中專學歷,很多家長會覺得不放心。一張實打?qū)嵉谋究莆膽{對那些有意于報考昆劇專業(yè)的學生和家長來說,則將是一個很好的激勵。

    為了他們的這個設(shè)想,文化局、教育局……相關(guān)單位顧兆琳來來去去、上上下下不知道跑了多少遍。他跟蔡正仁兩個人還聯(lián)名以單位的名義,向楊曉渡、殷一璀、嚴雋琪等三位領(lǐng)導(dǎo)寫信,把昆劇面臨的狀況,培養(yǎng)接班人的重要、上海昆劇團在全國的聲譽以及它在戲劇領(lǐng)域的地位都說了,希望領(lǐng)導(dǎo)能對昆劇班給予政策上的傾斜。

    這顯然不會是一件容易的事。其間經(jīng)歷的曲折與等待,而今的昆五班學生不可能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他們能做的,就是以最佳的學習狀態(tài)去“享受”這個藉由老師們的不懈努力,而終于得以促成的最美好的結(jié)果:“昆五班”成為中國戲曲教育歷史上第一個戲曲本科班。前不見古人,后必有來者。

    2003年,王士杰和同事范宜興他們一起踏上了“昆五班”招生的旅途。

    “昆二班”出身的王士杰是為了“昆五班”被上海昆劇團緊急派遣到戲曲學校的。此前的七年,他一直都以“借調(diào)”的身份,在上海音像出版社擔任著戲曲責任編輯,用王士杰自己的話來說,自己在出版社“干得還可以,挺享受這份工作”。蔡正仁找到他,說昆團打算聯(lián)合戲曲學校招收昆五班,你一定得去。王士杰本來是想推脫的,沒想到蔡正仁的態(tài)度異常強硬。學校在職的昆劇老師人數(shù)非常之少,而且年齡也大多偏高,無論是年齡還是資歷,你王士杰都是最適合的人選?!翱紤]下來,畢竟我是干昆曲的,所以最后我還是來了。”坐在我對面的王士杰瞇著眼睛點燃一支煙。

    此時的我們正坐在他位于教學樓332房間的戲曲學院教研組辦公室里,窗外,元旦假期之后的校園顯得異??諘缍o謐??纪暝嚨膶W生們陸陸續(xù)續(xù)地收拾起歸家的行李,相比其他院校,戲劇學院的假期安排顯得非常寬疏且從容,他們中的有些人甚至直到三月才會重新返校。但這樣的輕松顯然并不屬于辦公室里的王士杰。他身后的櫥柜上訂著一張寫得滿滿的工作安排計劃表,面前的寫字臺則被電話、煙殼、茶葉罐以及各種文件紙張占據(jù)了大半。手邊的文件夾里半露出的一截紙片上,我看到了“朱曉瑜(正旦組):沈欣婕,96分”的字樣。我記得沈欣婕這個名字,她是昆五大班的學生,朱曉瑜是她的指導(dǎo)老師。事實上,在我敲門進來之前,王士杰正在登記處理此前學生們的畢業(yè)考試成績。

    對于很多昆五班學生來說,王士杰是他們的戲曲生涯中的第一個考官。

    考慮到方言的因素,昆五班的招生主要集中在江浙兩省。王士杰負責打前站。那時候的長途客運遠不像現(xiàn)在這般便捷,為了能夠下到最基層的學校,黑車、小巴乃至拖拉機,王士杰什么交通工具都坐過,晚上就住在非常簡陋的小旅店里。南通、昆山、常州、蘇州、湖州、南潯……一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便是兩三個月的光陰。

    “蔡正仁他們給我提了個要求。唱昆曲嘛,尤其是對嗓子和扮相的要求比較嚴格。哪怕人稍微笨一點、基礎(chǔ)稍微差一點,只要條件合適,就算是一張白紙,以后到學校里都可以再訓(xùn)練。所以我們在外形方面,尤其是女學生,都比較注意。條貫啊,身材啊,臉型啊,都要能夠符合戲曲的要求?!?/p>

    從當?shù)氐奶暨x、初試再到上海戲校的復(fù)試,王士杰他們先招了一個班,然而并沒有達到蔡正仁和顧兆琳所期望的60人?!拔覀兊南敕ㄊ菍帪E勿缺,人多了可以甄別,招不滿干脆分兩次招。所以過了一年我們又下去再招了一次。這就是我們說的大班和小班?!?/p>

    昆五小班的姚徐依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當時的情景。而今的她已然是班里成績拔尖的閨門旦,新編昆劇《寶黛紅樓》中的林黛玉一角便是由她出演的。不過在2003年她還只是南通師范第一附屬小學的一個普通四年級的學生?!笆切瞧诹?,我們在學校里上舞蹈培訓(xùn)班。他們就突然進來了,說是要選人去唱歌、跳舞什么的?!币谎圻x中姚徐依的正是王士杰。王士杰讓她唱首歌,她就唱了一首《讓我們蕩起雙槳》,聽完之后,王士杰對她說下午來初試吧。“我當時就特別開心,因為我特別喜歡唱歌跳舞。雖然對于昆曲是什么,我真的一點概念也沒有?!?/p>

    姚徐依的“好閨蜜”雷斯琪則來自常州,考入昆五班的時候是五年級。雷斯琪是梁谷音的學生,2008年她憑借一折《思凡》在第十二屆“中國少兒戲曲小梅花大賽”中榮獲京昆專業(yè)組金獎,是整個昆五班最早奪得小梅花的一位。在她的印象里,王士杰他們是跟著一個唱越劇的老師來到她們學校的。幾個老師在班級里前前后后看了一圈,點了一兩個人,其中并沒有她。她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誰知道臨走的時候,昆三音樂班班主任胡根夫忽然回頭看了她一眼,說這個小女孩也記一下吧。就這樣,她吊在車尾上,險而又險地擠入了昆五班的初試名單。

    “不過當時回家跟我媽一講,我媽完全沒有放在心上。”說到這里,雷斯琪笑得很開心,“我爸媽都是老師嘛。后來她就問他們學校的音樂老師,昆曲到底是什么東西,音樂老師說是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聽起來好像不是在騙人,他們這才決定讓我去面試?!?/p>

    磨磨蹭蹭的雷斯琪是所有面試學生中最后一個到達約定的初試現(xiàn)場的。當時已是晚上九點多鐘光景。推門而入的一刻,對于她和她的家人來說,興許只是一次“譬如不是”的“碰碰運道”,然而令雷斯琪感到驚訝的是,王士杰他們竟還在那里耐心地等待著她。按照慣例,雷斯琪做完了自我介紹,便給他們唱了一首歌,她記得自己唱的是《種太陽》。

    初試、復(fù)試、總復(fù)試。4000比60的遴選比例。不過對于當時平均年齡只有十歲十一歲的昆五班考生來說,全然沒有什么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慘烈記憶。至少在衛(wèi)立的描述里,到上海戲劇學院蓮花路校區(qū)參加復(fù)試的那天,陽光很明媚,學校里到處好多好多人,門口的噴泉歡快地噴著水。

    “當時我就跟我爸說老爸我一定要進這個上海戲劇學院?!?/p>

    “因為噴泉?”

    “后來才知道噴泉只有招生的時候才開?!绷糁鴷r髦的莫西干頭的他熟練地接下了我丟出的這個小玩笑,“——因為氛圍??赡芪覍@種藝術(shù)生活比較向往吧。我反正跟我老爸說我希望能到這里來。然后就考嘛,然后就考進來了?!?/p>

    衛(wèi)立是所有昆五班的學生當中我最不陌生的一位。2013年7月,在大觀舞臺“生生不息——紀念昆曲泰斗俞振飛逝世20年、蔡正仁師生傳承展演”的舞臺上,我就曾看過他的表演。為期兩天的演出中,他第一個登場,演的是大官生的代表劇目《千忠戮·八陽》。

    衛(wèi)立是上海人。同姚徐依、雷斯琪當年的懵懂不同,已經(jīng)在閔行三中讀到初中二年級的衛(wèi)立屬于曾經(jīng)“接觸過一點昆曲”的人。當年在昆五班的招生考試上,衛(wèi)立唱的就是他在學校昆曲社里學的《千忠戮·八陽》。他記得復(fù)試的地點在白樓的205教室,岳美緹老師跟蔡正仁老師坐在一塊兒?!盎旧暇褪抢蠋熞愀陕锞透陕?,他叫我做廣播體操,我傻了一下,說老師我忘了。岳老師于是讓我過去,她說把眼睛睜大!我就把眼睛睜大。大概是在看我的扮相吧?!?/p>

    青春的書頁就這樣翻開了它全新的一章。

    六點鐘起床、六點四十五早功、七點四十五吃早飯,八點半開始正式上課,兩節(jié)身訓(xùn)、兩節(jié)腿功,這就到了中午。下午的四節(jié)課從一點三刻上到四點三刻,不是戲課就是文化。晚上六點開始晚自習,一三五做專業(yè)訓(xùn)練,二四用來復(fù)習文化課內(nèi)容。每一天都是這樣的循環(huán)往復(fù)。一面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的躊躇滿志,一面是甘苦冷暖自知的學藝生涯。

    “我們有一種椅子,我們叫它老虎凳。表面是一條一條的木棱。你人躺上去,用繩子把你的一條腿筆直地綁在坐凳上,另一條腿抬起來舉到面前綁在椅背上,然后你就叫吧!”衛(wèi)立兩手一攤看著我笑。用他的話講,被綁在上面除了痛之外就是絕望,不能扭動不能掙扎,不然容易受傷。時間短則15分鐘,長則20分鐘,看各人情況,腿好多綁一會兒,腿不好少綁一會兒。

    “那你呢?”我問。

    “我好像就綁過一次,10分鐘吧,”他有些狡黠地笑了一下,“武生武丑他們比較慘,天天綁。就像我們學小生的每天要喊嗓一樣,他們每天練這個?!?/p>

    每個人都有低谷和迷惘的時候。也許是因為年紀相對大一些的緣故,剛剛進班不久衛(wèi)立就趕上了自己的變聲期,倒了倉的嗓子怎么都唱不出來,這讓他感覺非?!坝魫灐薄@ノ灏嘣诒本╅L安大戲院舉辦匯報演出,53個人去了45個,沒有他。周圍要好的同學紛紛憑借自身實力入選青年京昆劇團,依然沒有他。

    “但好在我們有很好很好的老師。”

    正如之前所說的那樣,戲校的假期非常寬疏而漫長,暑假寒假前前后后加起來,最長的時候,一年有小半年時間都在放假。岳美緹于是對小生組的學生說,暑假別太早回去了,來上上課吧。衛(wèi)立、倪徐浩、譚許亞、陳毅四個人就卷起鋪蓋搬去昆團住了整整一個禮拜。聽說他們暑假要去昆團開小灶,顧兆琳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千塊錢,讓他們吃飯零花。“根本不應(yīng)該他給我們的,可是他給我們了。”

    那是2007年,昆團的劇場也還沒有翻修。有一天衛(wèi)立他們起晚了,四個人一溜煙地跑到劇場的時候已然遲到。岳美緹問他們吃飯吃了伐,他們說還沒吃,她說那你們先去吃吧,他們說不要了就上課吧,“因為我們都很不好意思的嘛”。當時衛(wèi)立他們站在臺下,臺上的幕布緊緊地拉著,他們并不知道,自己的師兄黎安此時正在幕布后面練功?!八麘?yīng)該是聽到了我們沒有吃飯,就出去買了很多飯回來給我們吃。我記得那時候天很熱很熱,他汗流浹背,腳上還穿著厚底。岳老師說你們知不知道你們師哥師姐為什么對你們那么好?因為老師對他們很好,當他們要回過頭想要報答老師的時候,老師告訴他們老師什么都有了,你們要報答,就報答給你們的下一輩。以后你們也應(yīng)該這樣。我當時聽了這個話,一下就折服了。老師一直跟我們說,戲曲是清貧的,但又是高尚的,它值得我們大家為它去努力去堅守?!?/p>

    2010年,苦悶了許久的衛(wèi)立終于迎來了自己戲曲生涯的“轉(zhuǎn)機”。那是在“洵美且異——張洵澎昆劇表演藝術(shù)傳承專場”的演出上,衛(wèi)立和姚徐依合作了一段《長生殿·小宴》,“我們倆演《小宴》的前半段,蔡老師和張老師演后半段”,演出結(jié)束之后,負責京昆劇團工作的馬博敏當即拍板:這個人可以了。

    進入青年京昆劇團之后的衛(wèi)立成了蔡正仁的學生。在蔡正仁的指導(dǎo)下,他“重新”學了一遍《千忠戮·八陽》。也許是因為終于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戲路,此后的道路衛(wèi)立走得愈發(fā)順暢。2011年底,他在文化部主辦的“文華藝術(shù)院校獎”第一屆全國青少年戲曲邀請賽上獲得高年級組的金獎,用同去參加比賽的王倩瀾和雷斯琪的話說,他的獲獎絕對實至名歸。到了2012年,他又憑借《拜月亭》一劇和蔣珂一起獲得第五屆中國昆曲節(jié)“優(yōu)秀表演獎”,一時風頭無兩。

    談到未來,衛(wèi)立臉上的表情顯得很輕松。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的未來當然還是昆曲?!?/p>

    至少這一點,他從來沒有猶疑過。

    闞鑫和闞融是一對雙胞胎兄弟,還是面容與性格都截然相異的那種。確定昆五班這個選題的最初,他們倆的名字就被果斷地寫進了我的采訪計劃里。一門兄弟,兩個花臉,還有什么比這個更有話題性的呢。

    采訪是衛(wèi)立幫我聯(lián)系的,地點就在兄弟兩人的宿舍里。除了斜靠在寢室墻角的兩柄長刀,整個房間和普通的大學男生宿舍并沒有什么不同。絕對談不上整潔,卻也亂中有序。電腦臺前的書架上正反交疊地插放著的也都是《大學英語》《中國近代史綱要》《計算機應(yīng)用基礎(chǔ)》《論語心得》《中國戲曲臉譜大全》之類的書籍。闞鑫先是請我在他的床沿上坐下,后來許是覺得不妥,又拖來一張椅子給我。他告訴我,椅子的主人是張藝嚴,這會兒練功去了。

    “你們不是放假了么?”我問。

    “張藝嚴是我們班最用功的。大學以后學校就不強制練功了,全靠自覺。只有他。他是我們班唯一一個每天堅持練功的,我比不了?!标R鑫說。

    與之前在考試現(xiàn)場看到的形象不同,這一天他穿了一件土黃色的大衣,脖子上端端正正地系了跟亞麻色的圍巾,顯得頗為鄭重其事。相比之下,弟弟闞融的裝束就活潑了許多,灰色兜帽衛(wèi)衣,配上一頂黑色的嘻哈風格棒球帽?!袄蠈嵳f我哥的性格確實稍微有點孤僻,太悶了,對于投脾氣的人當然可以處得很好,但是對一般人就挺冷淡的。不像我,我喜歡跟同學一起玩兒。我覺得社交這個是一定要有的,有了同學有了朋友才可以發(fā)展得更好嘛。所以同學間的社交就我來做。”話雖如此,在我這一個多小時的采訪過程中,代表兄弟兩人發(fā)言的到底還是闞鑫。

    闞鑫闞融進入昆五班純粹是個意外。2003年上海戲曲學校京劇班的老師去哈爾濱招生,當時11歲的闞鑫闞融剛好在家附近的一所武術(shù)學校學武術(shù)。聽聞這個消息,父母多少有點心動,然而因為正巧趕上非典,再加上覺得孩子年紀太小,到底沒舍得讓他們?nèi)ィ瓦@樣又多等了一年。

    當時的選擇是戲校的武功班。這是母親的決定?!澳菚r候我媽媽拿到武功班和昆劇表演班兩張招生單子。她就是覺得武功班這個名頭挺好的,以后可以往武術(shù)武打方面走,所以根本沒管那個昆班?!逼鋵嵃凑漳赣H最初的意思,只想打算讓弟弟闞融一個人去考戲校?!耙驗槲覌寢層X得我哥文化比較好,可以走正常人的生活。我學習一般,比較喜歡文藝,就想讓我去試試?!敝皇桥R到報考的時候,母親到底還是改變了主意?!拔覌屨f,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強?!?/p>

    老實講,我有點在意闞融口中的那個所謂“正常人的生活”的表述。他說自己小時候是個“面瓜”,身體比較差,腦子也蠻笨的,連系鞋帶都是到戲校之后才學會的?!爸岸际俏医?、我爸媽幫我弄,我媽實在不放心我一個人?!?/p>

    事實上,他們當時的家庭情況確實有點特殊。父母都是下崗工人,有一個大他們7歲的姐姐,患有先天性心臟病,這才又有了他們兄弟倆。就在他們決定報考戲校的時候,母親又因為癌癥住了院,治療、開刀,重壓之下,家里的生活狀況可以用捉襟見肘來形容。

    “進戲校我其實挺高興的。從小我就想清楚了,那時候就業(yè)率就不是很高。我爸媽經(jīng)常在講你就是考上大學之后也不一定能有一個像樣的工作。你來戲校,首先是不要學費,吃飯還有補貼,以后畢業(yè)了沒準就有個鐵飯碗?!睂Υ耍R鑫的回答相當坦率。

    將兄弟倆從武功班推薦到昆班來的是賈羲東。他原先是昆三班的學生,畢業(yè)之后留在戲校教武功?!百Z老師那時候是武功班的班主任,對我們兩個特別好。他帶我們兩個到王士杰老師面前。我以為就是去見一個老師,讓我在他們班上學文化課。因為當時昆班文化課的進度比武功班快一點。”

    王士杰還是照例的那一套。讓他們先說一段自我介紹,然后唱一首歌。“我們什么都不會啊,實在想不到了,就干脆唱了國歌。”聽完之后王士杰大手一揮,說你們兩個就都去唱花臉吧。就這樣,兄弟兩個懵懵懂懂地進入了花臉組。

    當時的狀態(tài),其實頗有點妾身未分明的意思。因為還不能算是正式的昆班學生,所以武功班昆班兩邊的課他們都要上。練毯子功的時候,他們是武功班的學生,等到下午戲課的時候,則又跟著昆班。學了一年之后,蔡正仁和顧兆琳給他倆安排了一場考試,他們這才被名正言順地納入了昆五班的麾下。

    闞鑫說自己天生就是一個驕傲的人,無論做什么就一定想要做到最好。雖然自己只是戲曲界的一塊“白胚”,但他立志要在上面畫出最好的圖樣。正式轉(zhuǎn)入昆班一年之后的2006年,學校內(nèi)部組織了一次向傳字輩老師匯報的演出,他已然成為了花臉組的代表,和他一起上臺匯報的是閨門旦組的李沁、武旦組的錢瑜婷和小花臉組的馬一棟。闞鑫的展示劇目是《蘆花蕩》,“有鑼鼓,沒有扮上,就帶了一個髯口”。這興許還算不上是一次完整意義上的舞臺演出,闞鑫依舊覺得非常自豪,因為能拿出來展示的都是“每個組最好的學生”。

    比起學戲的辛苦,真正讓兄弟倆覺得煎熬的,是與母親的分別?!八?月1日做完癌癥手術(shù),9月份就陪我們來上?!,F(xiàn)在想想,那時候真是太不懂事了?!标R鑫說。那一次母親在是上海住了整整一個半月。戲曲學校采取的是封閉式管理,他們并不清楚白天與自己在校園里見完面的母親晚上到底住在什么地方,“應(yīng)該就是住在學校附近的招待所或者租個房子,有時也可能就去浴室睡一宿”。母親回家之后,他們幾乎每天晚上都要給她打電話,往電話跟前一站就是一個多小時?!澳菚r候用的還是201卡加長途親情卡,電話機也是公共的,要排隊。他們一般都說你們最后打吧。因為這樣比較不妨礙人家?!?/p>

    從東北到上海,從學校到戲校,不習慣的地方特別多,什么都不習慣?!鞍职謰寢尶傉f不能惹禍不能惹禍,以至于小時候有段時間一直被別人欺負?!卑滋斓年R鑫不聲不響,可情緒總要有個宣泄的缺口。“那時候嗓子好啊,四五點鐘的時候半面樓都可以聽到我說夢話罵人。現(xiàn)在想想其實是不痛快的??赡菚r候的心思全在想家和應(yīng)付戲課上,沒有時間去想同學之間的什么事兒。當時就覺得只要學習好了,以后什么都會有的。”

    說到這里,闞鑫頓了一頓,“你要好好唱戲,不想那么多,一切就一定會好的。我們就是一個很認真唱戲的人。這就是闞鑫闞融的定義?!?/p>

    我問他們畢業(yè)之后的打算,闞鑫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坦率,并且斬釘截鐵:“我想留在上海,不管怎么樣都想留在上海。然后把爸爸媽媽一起接過來,一家人開開心心地住在一起。當然,前提是上海昆劇團要我們。進去之后工資多少真的不重要,大家憑本事吃飯。當然還需要一幫志同道合的同學在后面撐著,我也一定要支撐著這一幫同學。我的想法是我和闞融以及昆五班的同學朋友能夠一起進昆團,能夠在里面演戲生活,開開心心地在一起,就行。”

    “可萬一進不了昆團呢?你們有53個人?!蔽覇査?。

    闞鑫沉默了片刻?!捌鋵嵨蚁脒^一個更絕的事。萬一闞融沒能跟我一起進昆團,我會跟著闞融一起進別的團,因為我們兩個的戲就是在一起的。”他看著我,有點征求的意思,“他們不會讓我們兩個分開的。我覺得是這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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