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 蘇聯(lián)解體、蘇共敗亡是各種因素交互作用的結果,而腐敗尤其是干部腐敗是其中不能忽視的重要原因。蘇聯(lián)的腐敗最初源自斯大林時期的干部特權和干部的等級制。這種制度在勃列日涅夫時期被不斷強化并最終固化,直接促成了利益集團的形成。利益集團借助于公權,損公肥私,瓜分社會財富,控制社會資源,在戈爾巴喬夫時期設租、尋租、權錢交易。聚斂了大量財富的腐敗官員直接助推了蘇聯(lián)的解體。腐敗的根源是高度集權的政治經濟制度。對在制度上和蘇聯(lián)有傳承關系的中國而言,建構成熟的社會主義民主政治是政治昌明、社會和諧的保障。
關 鍵 詞 蘇聯(lián)解體 蘇共敗亡 干部特權 特權腐敗 利益集團
作 者 黃軍甫,東華大學公共管理與法學系主任、副教授、博士。(上海 201620)
以習近平同志為總書記的新一屆中央領導集體甫一形成,即以排山倒海之勢,雷霆萬鈞之力,劍指腐敗。喑嗚則山岳崩頹,叱咤則風云變色。2013年,黨的十八大結束不久,第十八屆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第二次全體會議旋即召開,習近平在會上高屋建瓴地指出:“腐敗是社會的毒瘤。如果任憑腐敗問題愈演愈烈,最終必然亡黨亡國。我們黨把廉政建設和反腐敗斗爭提到關系黨和國家生死存亡的高度來認識,是深刻總結了古今中外的歷史教訓的?!惫P者讀了《探索與爭鳴》在2014年第9期刊發(fā)的一組爭鳴評論文章,即蔣德海教授的《對腐敗的忍讓就是對人民的犯罪——評反腐敗中的所謂“大老虎反撲”論》和竹立家教授的《駁“腐敗特赦論”》,深表認同,反腐決不能淺嘗輒止??v觀中國歷代王朝更迭,姑息腐敗只會導致覆滅。那么,中國歷史上腐敗亡國的個案想必大家一定耳熟能詳,而對曾經在政治經濟制度及意識形態(tài)上和我們極其相似的蘇聯(lián)的腐敗問題卻未必有足夠的了解。自1991年蘇聯(lián)出乎所有人預料地突然解體之后,解讀它崩潰原因的著述汗牛充棟。大家各取所需,各執(zhí)一辭,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在眾多觀點中,把腐敗作為考量蘇聯(lián)解體、蘇共敗亡主要因素的觀點,被重視程度遠遠不夠。
一
歷史往往有驚人的相似之處。與古羅馬、秦王朝、法蘭西帝國等各類政治共同體的崩潰一樣,蘇聯(lián)的解體及蘇共的敗亡,與充斥于全社會的腐敗及道德淪喪有直接關系。蘇聯(lián)解體前,除了官場的整體腐敗,平民社會同樣彌漫著物質主義和犬儒主義。人們不顧一切地追逐物質利益,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可以不顧廉恥,出賣良心,可以說謊、欺詐。與此同時,社會各階層尤其是知識階層的政治理想主義淪喪,道德責任被拋棄。在這種道德氛圍下,社會大多數(shù)成員不自覺地成了畸形社會的幫兇,成了阿倫特所謂的“平庸的惡”的主體。
蘇聯(lián)固然毀于末代總統(tǒng)戈爾巴喬夫執(zhí)政之際,戈氏為此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像某些專家將臟水全部潑到戈氏這位“叛徒”身上,那是形而上學的歷史觀。因為,蘇聯(lián)的崩潰是一個長期積累的結果。班固曾深析秦亡的原因:“秦之積衰,天下土崩瓦解,雖有周旦之材,無所復陳其巧,而以責一日之孤,誤哉!俗傳‘秦始皇起罪惡,胡亥極,得其理矣。復責小子,云‘秦地可全,所謂不通時變者也?!盵1]情同此理,蘇聯(lián)解體,腐敗是一個重要原因。而腐敗作為制度性的疾病,是從斯大林時期開始的。
研究馬克思主義的人們明白,社會主義社會是一個在制度、文化方面全面超越資本主義的社會。在共產主義的低級階段,也即列寧講的社會主義階段,階級矛盾不再具有對抗性,國家不再具有鎮(zhèn)壓職能,也不再有理由壓迫社會。恩格斯明確將“國家”作如下定義:“國家最多不過是無產階級在爭取階級統(tǒng)治的斗爭勝利以后,所繼承下來的一個禍害,勝利了的無產階級也將同公社一樣,不得不立即盡量除去這個禍害的最壞方面,直到在新的自由的社會條件下成長起來的一代能夠把全部國家廢物完全拋掉為止?!盵2]馬克思則更直接地指出,無產階級勝利以后,應該將國家“迄今所吞食的一切力量歸還給社會肌體”,從而實現(xiàn)“所有資產階級革命都提出的廉價政府的口號,因為它取消了兩項最大的開支,即常備軍和官吏”。[3]那么作為這種廉價政府的工作人員,與舊式國家的官吏有著本質的區(qū)別,他們是人民的公仆而不是老爺。為了保持人民公仆的先進性,當然也是為了政治的清明、社會的和諧,未來的無產階級及其政黨必須有相應的制度安排:被選舉出來行使公共權力的人民公仆,“對選民負責,隨時可以撤換”,“而且,自上而下一切公職人員,都只應領取相當于工人工資的薪金。國家高級官吏所享有的一切特權以及支付給他們的辦公費,都隨著這些官吏的消失而消失了。社會公職已不再是中央政府走卒們的私有物”。[4]
文獻資料顯示,十月革命后,列寧原本是想按照巴黎公社原則建立無產階級政權的,但國內戰(zhàn)爭以及小生產占優(yōu)勢的俄國現(xiàn)實打亂了他的計劃,情勢所迫,他和布爾什維克黨不得不實行過渡政策。他不可能砸碎一切國家機器,因此必須擁有比沙俄時期還要強大的常備軍、警察,必須有官吏隊伍,為此必須在一定領域、一定范圍內恢復薪水制。但這些措施在列寧看來,無非是為了革命的終極目標所使用的策略手段,是一種斗爭藝術,是一種暫時的但卻是必要的妥協(xié)。他要求布爾什維克黨人,“應當善于分析每個妥協(xié)或每個變相的妥協(xié)的環(huán)境和具體條件”。[5]三年內戰(zhàn)結束后,列寧很快認識到,俄國是一個與馬克思、恩格斯所描述的處在無產階級革命前夜的歐洲社會完全不同的社會。這一社會的經濟結構相當復雜,同時存在著宗法式的、很大程度上是農民的自然經濟、小商品生產、私人資本主義、國家資本主義及社會主義等五種經濟成分。[6]因此,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共產黨人必須妥協(xié),必須經過一系列的中間環(huán)節(jié)迂回走向社會主義。
雖然,過渡時期的特定階段,可以有時“在反對野蠻勢力時,不拒絕使用野蠻的斗爭手段”[7],但列寧關于革命的目標模式始終和馬克思、恩格斯的社會主義一脈相承。在新經濟政策實踐中,列寧開始理性地探索符合落后的俄國國情的社會主義的道路。在政治制度和干部制度上,雖然不能立即在戰(zhàn)爭結束后實行巴黎公社原則,但列寧一直在自覺地探索政治民主之路和保持領導干部先進性的方法。雖然十月革命后不久列寧就去世了,但在他的領導下,布爾什維克黨及蘇俄政府還是初步建立了以民主為導向的制度?!斑@一時期黨的政治生活很健康,沒有凌駕于黨之上,集各種權力于一身的某個領袖,沒有哪位領導人享有批評豁免權,黨內沒有個人迷信,沒有高薪,沒有制外特權?!盵8]
二
漢密爾頓在《聯(lián)邦黨人文集》里講:“如果人都是天使,就不需要任何政府了。如果是天使統(tǒng)治人,就不要對政府有任何外來的或內在的控制了?!盵9]漢密爾頓在此揭示了一個真理:政府和人民在理性上都是有缺陷的,因而必須為他們制定規(guī)則,劃定邊界,并使二者保持必要的張力。不然,不管哪方坐大,都會使社會失衡,某種不受制約的權力就會侵蝕社會的健康肌體。而作為公權力的行使者的官僚機構尤其如此,不受制約的權力必然導致腐敗,并導致社會價值體系的崩潰。
然而,斯大林當政之后,不但很快終止了新經濟政策,還迅速建立了高度集權的政治經濟模式。斯大林把公有制直接解釋為國家所有制,馬克思、恩格斯主張國家必須迅速把吞食的原本屬于社會的力量交還給社會肌體,建立廉價政府,斯大林卻建立了國家社會合一、國家控制社會的國家—社會關系模式。他非但不繼承列寧對民主的探索,反而把列寧為了回應“白色恐怖”不得不采取的臨時措施固化,并無限放大,最終建立了一種與中央計劃經濟相適應的國家制度和政黨制度。這種制度沒有基于憲法的權力邊界,沒有對公民權利的保護機制,與現(xiàn)代民主和法治精神格格不入。“在干部制度方面,他把列寧時期的委任制視為黨和國家干部制度的常態(tài),甚至奉為社會主義國家干部制度的神圣原則,而且不斷地附加新的內容,逐漸形成了干部委任制、終身制、個人集權制、最高領導者指定接班人制,以及與領導干部特權化相聯(lián)系的一套完備的官僚系統(tǒng)?!盵10]至此,馬恩及列寧的社會主義理想在蘇聯(lián)的現(xiàn)實中已蕩然無存。
權力的“利維坦化”,權力的不受制約,必然導致它自身的異化。掌握公權的人民公仆也必然變?yōu)椤叭嗣竦睦蠣敗薄?/p>
這種異化無疑深深地打上了斯大林的個人烙印,深層次的原因是條件不成熟的情況下推進革命進程。如同恩格斯所言:“這是一個極端黨派的領袖所難以應付的最糟糕的事情了。如果這樣一個領袖在自己所代表的階級進行統(tǒng)治的時機還未成熟,為了這個階級統(tǒng)治必須貫徹一切措施的時機還未成熟,而這個領袖在這一時期被迫出來掌權,這是最糟不過的事了”,“于是他就陷入了一種不可救藥的進退維谷之境:他所能做的事,是和他一向的整個主張、他的原則、他的黨的利益不相容的,他所應做的事,則是無法實現(xiàn)的”。[11]所以,馬恩及列寧所設想的國家—社會關系模式、政治制度、干部制度等在斯大林時期完全走樣了。
斯大林開始公開建立干部等級制,并按干部官階高低賦予不同的特權。他們享受特供食品,有特供商店,有名目繁多的津貼,還有免費醫(yī)療、免費旅游、免費療養(yǎng)、免費別墅。斯大林更多地出于對自己忠誠的考慮,在重要干部中秘密發(fā)放數(shù)量遠超過工資的紅包。隨著權力的穩(wěn)定,斯大林逐漸把各類官員特權固化,形成一種或公開、或半公開的制度。特權盡管不能完全等同于一般意義上的腐敗,但它卻是一種隱形腐敗。它直接侵蝕官員品德和社會公德,讓人喪失目標和理想,沉湎于聲色犬馬,是官員腐敗和社會道德體系崩潰的前奏。在特權及特權腐敗侵蝕下,曾經令人聞之肅然起敬的社會主義的道德燈塔也黯然失色了。羅曼·羅蘭曾經一度無上敬仰蘇聯(lián),極其尊重社會主義圣徒般的高爾基,但當他于1935年到蘇聯(lián)拜訪高爾基時所看到的一切,讓他著實驚呆了。他發(fā)現(xiàn),高爾基簡直過著歐洲中世紀封建領主一樣的生活,在美輪美奐的豪華別墅里,竟然有數(shù)十人為高爾基服務。他驚嘆道:“身為國家與民族衛(wèi)士的偉大共產黨人隊伍與其領導者們,正在不顧一切地把自己變成一種特殊的階級”,他們“過著特權階級的生活,但人民卻仍然不得不為了謀取面包和空氣(我想說的是住房)而進行艱苦的斗爭”。[12]的確,蘇聯(lián)雖然地域遼闊,可以建設房屋的土地充足,不存在中國的所謂可耕地“紅線”,但百姓同樣對房子問題敏感。究其原因,是蘇式社會主義的短缺經濟現(xiàn)象引發(fā)的百姓對諸如房屋之類的重要資產的渴求。在這一點上,蘇聯(lián)領導干部,尤其是高級領導干部心態(tài)完全相反。斯大林時期,上檔次的住房幾乎都是官員的。斯大林等中央大佬的別墅棟棟豪華別致,內部各式家具一應俱全,極盡奢華之能事。相反,一般民眾卻得不到基本的住房保障。赫魯曉夫在其回憶錄《最后的遺言》里,對斯大林時期官民住房問題上的反差進行了批評,并感慨萬端地說:共產黨據說推翻了君主制,推翻了資產階級,讓勞苦大眾獲得了自由并成了國家主人,但人民的居住條件、生活條件比沙皇時代更差了![13]
在任何社會,精英都是社會的道德標桿。精英的道德取向、價值訴求甚至情感寄托,都對大眾道德產生范導效應。斯大林時期官員的等級制、特權化及其他方面的腐敗,不僅徹底顛覆了本來意義上的社會主義官員的形象,而且更為嚴重的是,它侵蝕了社會主義的基本價值體系,使社會主義喪失道義力量和合法性,并為蘇聯(lián)的瓦解埋下禍根。
1953年后,赫魯曉夫逐漸走向權力中心,并最終執(zhí)克里姆林宮牛耳。這時,殘存的良知及朦朧的社會主義理想使赫魯曉夫決心改變斯大林所建構的制度,包括干部制度。蘇共二十大后,伴隨著全面的非斯大林化運動,赫魯曉夫大刀闊斧地對干部特權和干部腐敗開刀了。斯大林時期干部的許多特權,諸如“紅包制”、免費用餐、免費別墅、專用汽車等被漸次取消。不僅如此,赫魯曉夫還對干部特權賴以存在的制度進行改革。蘇共二十三大專門作出決議,對干部實行任期制和輪換制。事實證明,這些措施對阻止腐敗的蔓延及一定程度上恢復社會主義的道統(tǒng),具有不可估量的意義。
然而,赫魯曉夫有限的改革觸犯了許多人的利益,把特權和腐敗視為生活方式的蘇聯(lián)官員們不容許赫魯曉夫動他們的奶酪。筆者不敢斷言赫魯曉夫下臺的主要原因是不是他推行的干部制度改革,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和勃列日涅夫一道趕他下臺的那幫人無不主張恢復舊的特權和制度。
勃列日涅夫這個知識貧乏、缺少教養(yǎng)的政治大佬,對社會主義、對弱勢者根本沒有合理的理解,對人類未來,對彼岸世界,對超驗的存在永遠也不存在終極追問。他不敬畏任何東西。他只熱衷于權力,而權力對他來說不過是享受和把玩的工具。因此,毫無疑問,勃列日涅夫上臺伊始,迅速恢復舊的干部制度和特權。與此同時,勃列日涅夫進一步加強政治和思想控制。他迷信暴力,鼓勵謊言、告密。暴力和謊言使人恐懼,而躲避恐懼的最好辦法就是犬儒主義和物質主義。于是,勃列日涅夫時期,蘇聯(lián)社會上下,黨內黨外,紅男綠女,車塵馬足,奔走駭汗。人們不再談理想,不再有信仰。做官就是為了撈取好處,任內只關心把擊鼓傳花的游戲玩下去。作為總書記的勃列日涅夫竟然向來克里姆林宮做客的母親炫耀財富,并批評胞弟說:共產主義是騙老百姓的。[14]
勃列日涅夫執(zhí)政后期,領導干部,尤其是高級干部的等級特權進一步制度化。他把歸蘇共中央組織部直接管理的干部分14個等級,這些人及其家屬總數(shù)近300萬人,占當時蘇聯(lián)人口的1%。這部分人卻享受著大部分的消費品。他們脫離社會、脫離人民,高高在上,活脫脫一個吉拉斯所定義的“新階級”。蘇聯(lián)人民對此深惡痛絕。聯(lián)盟解體前不久,蘇聯(lián)社會科學院有過一次問卷調查,被調查者要求回答“蘇共代表誰”。結果,回答代表工人的占4%,認為代表全體人民的占7%,認為代表全體黨員的占11%,而認為代表黨的官僚、干部、工作人員的占85%。[15]據著名冷戰(zhàn)史專家沈志華教授的研究,勃列日涅夫放任干部貪腐和弄權,致使在他執(zhí)政的最后幾年,以高級干部為主要成分的利益集團業(yè)已固化。他們把社會財富瓜分完畢。他們各霸一方,又彼此照應,在把持社會財富的所有源泉的同時,堵塞了自由和道義的全部源泉,阻斷了社會流動和精英循環(huán)的一切通道。
腐敗和特權使蘇聯(lián)干部隊伍生機不再,體制內的庸才和腐敗分子越來越多。有才有德者看不到希望,精英循環(huán)的通道長期被阻斷的結果必然是爆發(fā)革命。
三
托克維爾在《舊制度與大革命》中講道:“革命的發(fā)生并非因為人們的處境越來越壞。最經常的情況是,一向毫無怨言仿佛若無其事地忍受著最難以忍受的法律的人民,一旦法律的壓力減輕,他們就將它猛力拋棄。被革命摧毀的政權,幾乎總是比它前面的那個政權更好,而且經驗告訴我們,對于一個壞政府來說,最危險的時刻通常就是它開始改革的時候。”[16]根據這一所謂的“托克維爾定律”,我們不難理解,為什么勃列日涅夫當政時期,盡管蘇聯(lián)社會全面停滯,腐敗盛行,道德體系全面崩潰,但并沒有出現(xiàn)大的社會動蕩,更沒有出現(xiàn)政治更替。相反,戈爾巴喬夫勵精圖治,銳意變革,卻亡黨亡國。顯然,蘇聯(lián)解體、蘇共敗亡,戈爾巴喬夫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勃列日涅夫及斯大林等人應負主要責任。這其實就是蘇洵在《管仲論》一文里所講的:“夫功之成,非成于成之日,蓋必有所由起;禍之作,不作于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故齊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鮑叔;及其亂也,吾不曰豎刁、易牙、開方,而曰管仲?!盵17]
雖然蘇聯(lián)解體和蘇共敗亡有其深層次的綜合原因,不應由戈爾巴喬夫首先承擔責任,但戈爾巴喬夫仍舊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是在理論準備不足、頂層設計不完備的情況下貿然改革的。在法律缺失、缺乏制度安排的情況下,他貿然釋放市場力量,并在這一新舊體制膠著的背景下,在沒有對勃列日涅夫時期形成的干部制度進行根本改造的前提下,他突然宣布握有公權的領導干部及其家屬可以從事經濟活動。于是,權力和市場奇妙地結合了。許多政治精英設租、尋租,一夜暴富。
然而,暴富的官僚及其家屬們是不安全的。他們深深地明白,只要蘇聯(lián)還由共產黨執(zhí)政,只要共產黨還宣稱堅持馬克思主義并以實現(xiàn)共產主義為目標,那么蘇聯(lián)憲法就不可能把“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則寫進憲法。產權得不到保護,財產就難以代代相傳。熟悉蘇聯(lián)歷史和政治經濟制度的學者都明白,在蘇聯(lián)70多年的實踐中,領導干部雖有特權并存在嚴重貪腐現(xiàn)象,但其他社會主義國家子承父業(yè)式的權力傳承只是個案,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被嚴格限制的。這樣,既然權力不可傳承、不可持續(xù),那就只能寄希望于財產的繼承了。
所以,在戈爾巴喬夫后期,一大批借助市場發(fā)財?shù)母瘮」賳T成了催生俄國資本主義的“助產婆”。在劇變前的1991年6月,有一個美國調查機構就社會主義道路和資本主義道路問題,對莫斯科的高級干部進行了問卷調查。結果,“大約9.6%的人支持改革前的社會主義模式;12.3%的人擁護改革;76.7%的人認為應當實行資本主義。”[18]蘇聯(lián)解體后,俄羅斯科學院社會學所的調查表明,截至1995年,61%的富豪是原來握有公權的官僚轉換而來,91%的私營老板是原來的國有企業(yè)負責人。[19]毛澤東說過,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而蘇聯(lián)的解體、蘇共的敗亡,究其原因,“不在顓臾,而在蕭墻之內也!”
當歷史不能昭示未來,人們必然在黑夜里游走。通過對蘇聯(lián)腐敗問題的分析、梳理,我們越發(fā)認識到,腐敗關乎社會主義的未來,關乎共產黨的生死存亡。任何“適度腐敗合理論”“腐敗特赦論”“腐敗拐點論”等,都是不可容忍的。赫魯曉夫反腐敗的失敗更是告訴我們,反腐斗爭激烈、殘酷、你死我活,全國上下要有對付腐敗分子的足夠勇氣和智慧。戈爾巴喬夫因倉促改革而導致江山易幟的教訓提醒我們,改革必須“摸著石頭過河”與頂層設計齊頭并進,加深理論指導,反腐必須由運動式反腐,走向以法律為邊界的制度性反腐。
蘇聯(lián)腐敗的根源在于斯大林時期形成的高度集權的政治經濟制度,而社會主義民主是解構這種制度的不二法門。在制度上和蘇聯(lián)有血脈傳承的中國,必須吸取蘇聯(lián)亡黨亡國的教訓,在徹底反腐敗與破除特權的同時,建設發(fā)達的社會主義民主制度,這才是政治清廉、社會和諧的根本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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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習編輯 高苑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