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 哲學與時代至少處于雙向塑造的互動關系中。一方面,時代塑造著自己的哲學;另一方面,哲學也編織著自己的時代。事實上,歷史沒有旁觀者,每個人都以自己獨特的方式塑造著自己的時代。我們要以哲學的方式,即理解和闡釋的方式來參與并推進當代中國社會的精神生活,守護核心價值,實現(xiàn)民族復興。
關 鍵 詞 歷史 旁觀者 貓頭鷹 高盧雄雞 核心價值 民族復興
作 者 俞吾金,復旦大學哲學學院終身教授。(上海 200433)
貓頭鷹和高盧雄雞
記得黑格爾在《法哲學原理》一書中曾把哲學比喻為“黃昏到來時才起飛的密納發(fā)的貓頭鷹”。這個比喻蘊含著如下的理論預設,即哲學總是在事后發(fā)揮作用的,因為它在黃昏、而非早晨起飛。一些當代哲學家,包括毛澤東,實際上也把哲學定義為對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成果的概括和總結,而概括和總結永遠只能發(fā)生在事后,不可能發(fā)生在事前。事實上,當哲學被如此定義的時候,哲學對現(xiàn)在和未來的預測與提示的作用也就被遮蔽起來了。
然而,與黑格爾不同,馬克思對哲學有另一個比喻。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馬克思寫下的最后一句話是:“一切內在條件一旦成熟,德國的復活日就會由高盧雄雞的高鳴來宣布?!瘪R克思關于“高盧雄雞”的比喻表明,哲學不僅具有事后進行概括和總結的貓頭鷹的功能,而且還具有事先進行預測和提示的高盧雄雞的功能。它在清晨啼叫,預告新一天的來臨。這兩個不同的比喻,展示了馬克思和黑格爾對哲學功能的不同理解。
眾所周知,馬克思在寫于1851~1852年的《路易·波拿巴政變記》中留下的最后一句話是:“如果皇袍終于落在路易·波拿巴的身上,那么拿破侖的銅像就將從旺多姆圓柱頂上被顛覆下來。”果然,20年后,在巴黎公社起義的熊熊烈火中,拿破侖的銅像從旺多姆圓柱頂上被顛覆下來了,馬克思的預言得到了輝煌的證實。事實上,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對未來社會發(fā)展趨勢的預測也在當今的全球化時代中得到了證實。所有這一切都表明,哲學的預測和提示功能應該受到更多的重視。
如果說,事后的概括和總結容易使思考者蛻變?yōu)榕杂^者,那么,對哲學的預測和提示功能的重視則總是激勵著思考者升格為積極的參與者和行動者。在對哲學與時代的關系進行深入的反思時,人們總是或多或少地受到老年黑格爾思想的影響,從而傾向于把哲學理解為時代的“分泌物”,甚至理解為時代的“囚徒”。猶如莎士比亞筆下的里昂提斯所感嘆的:“我是一片羽毛,什么風都可以把我吹動。”老年黑格爾及其信徒甚至認為,人不能超出自己的時代,就像身體不能超出自己的皮膚一樣。
老年黑格爾的保守觀點對我們產生了非常大的影響,特別是在理解哲學的時候。然而,青年黑格爾在致青年謝林的一封信中卻雄心勃勃地宣布:“為塑造我們的時代盡自己最大的力量。”謝林也回應:“我在哲學里生活和編織著現(xiàn)代?!?/p>
由此可見,青年黑格爾與老年黑格爾是多么地不同!
如果從一個新的角度去探索哲學與時代的關系,那么人們將引申出完全不同的觀點。維特根斯坦甚至斷言:“假如某人僅僅超越了他的時代,時代總有一天會追上他?!毖韵轮?,卓越的思想家不但可以超越他自己的時代,甚至可以超越更多的時代。有時候,一個時代拒斥一個哲學家的思想,不能簡單地把這種現(xiàn)象判定為這個哲學家的思想是沒有意義的。事實上,在歷史上經常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即整個時代的人的思想都跟不上哲學家的腳步。有的哲學家的思想甚至要經過若干個世紀才能為后人所理解。尼采就曾放話,人們必須提前200年做好心理上和藝術上的準備,才能理解他的思想。尼采的這句話,從一個方面來看,固然有點夸張,甚至于有點狂妄,但從另外的角度也反映了作為思想的一種偉大的理念,哲學不是一個時代的簡單的分泌物,它高瞻遠矚。如果一個國家有自己的思想家,這是這個國家最值得驕傲的事情,因為在思想上能夠站在時代、民族、歷史民族的高處,這確實是這個民族能夠做出最偉大的貢獻。
在我看來,哲學與時代至少處于雙向塑造的互動關系中:一方面,時代塑造著自己的哲學;另一方面,哲學也編織著自己的時代。事實上,歷史沒有旁觀者,每個人都以自己獨特的方式參與并塑造著自己的時代。任何熱血青年,特別是哲學家,都應該積極投身到社會現(xiàn)實生活中去,如果沒有這種參與和塑造的意向,我們就會像法國哲學家狄德羅一樣無情地嘲笑他:“這身體發(fā)霉了,這血液變酸了。”
守護時代的客觀價值關系
那么,作為哲學研究者,我們究竟以何種方式編織或塑造自己的時代呢?當然只能以哲學的方式,即理解和闡釋的方式來參與并推進當代中國社會的精神生活的發(fā)展。當前,我們在精神生活中面臨的根本任務就是守護核心價值,實現(xiàn)民族復興。
就守護核心價值來說,一方面,我們要正確地理解什么是價值。一個流行的見解是,把價值理解為物的屬性對人的需要的滿足。其實,物的屬性對人的需要的滿足涉及的只是使用價值,而不是我們這里探討的價值。價值關切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而不是人與物之間的使用關系;另一方面,我們也要嚴格地區(qū)分主觀價值判斷和客觀價值關系。核心價值之所以值得守護,因為它代表的正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客觀價值關系,而這種客觀價值關系正是在深入反思當今生活世界本質的基礎上被闡發(fā)出來的。
就實現(xiàn)民族復興來說,一方面,我們要繼承并弘揚中華民族正道直行、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偉大傳統(tǒng);另一方面,我們也要努力把中國人信奉的經驗性的實用理性提升為博大精深的實踐智慧,以便引導這個偉大民族繞過各種暗礁,戰(zhàn)勝各種障礙,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我們應該讓哲學從老年黑格爾的精神枷鎖中解放出來,哲學的更切近的意象不是黃昏到來時才起飛的密納發(fā)的貓頭鷹,而是迎著朝霞起舞的高盧雄雞。這只高盧雄雞必將在中國引吭高歌,并把自己美妙的聲音撒播在宇宙中。把舊世界留給庸人和懶漢吧,新世界是屬于開拓者和創(chuàng)造者的,正如歌德筆下的浮士德所堅信的:
是的!我完全獻身于這種意趣,
這無疑是智慧的最后的斷案;
要每天每日去開拓生活和自由,
然后才能夠作自由與生活的享受。
[本文系俞吾金先生于2014年6月21日在上海社聯(lián)舉辦的“東方講壇·文匯講堂”哲學演講季開放論壇“哲學與我們的時代·核心價值與民族復興”上的演講,本刊整理、刊發(fā)此文,謹以此紀念我們敬愛的俞吾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