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里的父親

章中林

①回家的時候，大門緊鎖著，只有那條癩皮狗還在門前吐著舌頭。我左右喊了幾聲，沒有人應(yīng)聲，這人都去哪兒了呢？他們應(yīng)該知道我回來呀，突然看到場院里如雪的棉花。是撿棉花去了？趕到大叔家一問，他說父親去前山撿棉花去了。

②我放下行李，奔向棉花地。正午的太陽火辣辣的，曬在身上毛毛剌剌的，像是有蟲子在爬，十分不自在，還沒走幾步就汗流浹背了?？諘绲奶镆袄餂]有風(fēng)，也沒有一個人影。是啊，這樣的毒日，誰不愿意窩在家里，躺在電扇下面？可是，父親？我不知說過多少回：棉花少種點(diǎn)，有事情做就行。可是他卻非要種上數(shù)十畝棉花，還說自己動得，不要我們負(fù)擔(dān)。但是你也不要這樣拼命呀。

③我循聲站進(jìn)棉田里。父親正弓著背撿著棉花，腰間系著蛇皮袋，鼓鼓囊囊的，每移動一步都顯得吃力。兩只手卻不閑著，熟練地抓住盛開的棉花隨手塞進(jìn)袋里。父親看著走近的我笑著，打著招呼。黢黑的臉上深深的皺紋顫抖著，白發(fā)凌亂地貼在額前，衣服就像從水里撈上來的一樣，還結(jié)出了鹽花。

④陽光下，父親的背影濺起凄慘的白光，堅硬而嶙峋——一種說不出來的酸楚涌上心頭。父親的一生都是在這片潔白的棉花田中佝僂著前行的。一天天，一年年，他就像一個倔強(qiáng)的牧民看護(hù)著自己的羊群，就像一個固執(zhí)的漁民守望著自己的魚塘，不眠不休，不離不棄。父親啊，父親！

⑤棉花，就是父親的花朵，就是父親的攢錢罐。父親用自己最虔誠的跪拜來侍弄棉花——育秧，移苗，間苗，施肥，打藥，鋤草，每一個環(huán)節(jié)他都一絲不茍，就像培育著襁褓中的嬰兒。那些歲月，父親就是用自己堅定的腳步、羸弱的肩膀種下繁華的棉花，背起一家豐滿的希望——我們的學(xué)費(fèi)、過年的新衣、噴香的豬肉，還有久違的微笑?，F(xiàn)在，我們都已經(jīng)成家，他也應(yīng)該停下奔跑的腳步，和我們一起分享這棉花一樣舒適而溫暖的生活?？墒牵揭粯拥母赣H依然像一頭倔強(qiáng)的老牛一樣默默守護(hù)著，堅持著。父親啊，父親！

⑥一點(diǎn)多鐘我們才回到家。父親草草地扒了幾口飯，就又坐到了簸箕前剝起棉花。也許是太疲勞了，還沒一會兒，父親就躺在棉花上睡著了——頭枕著棉花一動不動地睡著了。他睡得是那么酣暢，睡得是那么沉靜。

⑦他側(cè)著身子，躺在灰色的棉花殼上，頭枕著雪白的棉花。頭上銀白的發(fā)絲根根扎眼，一張臉就像皺縮的核桃溝壑縱橫，青筋暴突的手就像枯樹枝，上面是道道血口?？粗諠u蒼老的父親，我真想摸一摸他粗糙的手，撫一撫他的白發(fā)，對著他的耳朵說說心里話，可是，他睡得那么沉，那么香，我又怕驚擾了他的清夢。

⑧靜靜地睡著的父親，臉上露出淡淡笑意，粲然如盛開的棉花。他是看到了桃紅李白的絢麗，還是聞到了油菜芝麻的濃香？是嘗到了大米麥子的綿軟，還是摸到了蠶繭棉花的和暖呢？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父親一定在惦記著他的春種秋收，他的夏播冬藏，不然，他的笑里怎么會飄來絲絲的甜呢？

⑨也許怕打擾了父親，風(fēng)頑皮地小跑來；也許怕驚醒了父親，太陽躲進(jìn)了云里。在這里，除了父親均勻而舒暢的呼吸在輕輕地流淌，再也聽不到一點(diǎn)聲響。

⑩這個世界仿佛成了一種永恒——因?yàn)橛幸欢浜駥?shí)、熱烈的棉花在我的心里霍然盛開。

（選自《思維與智慧》 2013年第4期，有改動）

【且讀且思】

1.請你聯(lián)系全文內(nèi)容，說說對文題的理解。

2.按要求品味語言。

（1）品析下面句中加點(diǎn)詞語的含義。

父親用自己最虔誠的跪拜來侍弄棉花——育秧，移苗，間苗，施肥，打藥，鋤草，每一個環(huán)節(jié)他都一絲不茍，就像培育著襁褓中的嬰兒。

（2）請任選角度賞析下面句子的表達(dá)效果。

頭上銀白的發(fā)絲根根扎眼，一張臉就像皺縮的核桃溝壑縱橫，青筋暴突的手就像枯樹枝，上面是道道血口。

3.文中說“看著日漸蒼老的父親，我真想摸一摸他粗糙的手，撫一撫他的白發(fā)，對著他的耳朵說說心里話”，假如你是文中的“我”，此時此刻，你想對父親說些什么呢？

4.請從結(jié)構(gòu)和內(nèi)容兩方面分析第⑩段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