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毛南族地區(qū)清朝民國時期土地契約文書的調(diào)查與研究

孟學華

（黔南民族師范學院，貴州·都勻 558000）

貴州毛南族多依山傍水而居，是典型的農(nóng)耕民族。土地是其賴以生存的基礎，也是家庭的主要財產(chǎn)，在我們收集的文書中，以土地買賣契約、當約、換約、送約最多?，F(xiàn)逐一舉例并作簡要說明：

一、買賣契約，包括山場、地基、田地買賣契約等。

賣約契1：道光二十一年石成琛賣田契約

立約賣私田文契人石成琛，為因急用無處出辦，只得將到項下甲魯私田大小共二十塊，其田有畝，每年納乙錢伍卜，其田左右一下，從屋基下去○比抵尖坡為界，四至分明，凡與屋基上邊，俱是賣主之項，連屋基下去一切左右盡凈賣，自愿請親族上門，出賣與堂兄石連山為業(yè)，即日當面中人授過賣價銀乙佰八拾叁兩整，親領明白，自賣之后，任從耕種收花管業(yè)，后賣主子孫不敢爭論、翻悔，有力不贖，無力不補，如有爭此，現(xiàn)有賣約可盾，此系二比情愿，并非旁人逼勒成交，一賣百了，永不異言，今恐口無憑，立貴此賣約為據(jù)。

內(nèi)拴縛人石名山受銀乙兩貳錢（押）

外拴縛人石羊保 石阿二受銀四錢（押）

憑中見銀人石朝麟 石廷桂受銀四錢（押）

名原引人憑中人黎廷和（押）受銀

栽界人石阿垂受銀乙百文

親筆

道光二十一年十一月十二日立買契

賣約契2：同治柒年石老中賣田契約

立約賣私田文契人石老中，因帳目弟兄商議，只得將到項下私田貳丘，出米壹斗陸籮，坐落田名蠻散寨腳，其田上下抵墾，左右抵鄰，四至分明，先問親族，后問原主，無人承買，只得請憑中人上門出賣與石榮光名下為業(yè)，即日當面中人得授賣價紋壹兩整，親手領回，應用清白，自賣之后，任從買主耕種收花，子孫世代管業(yè)，日后賣主子孫不敢前來爭論、翻悔，倘若來爭荷，契內(nèi)有名人等賣約，揭出罪累無辭，子孫有力不贖，無力不補，以此賣據(jù)批不許過割、倒退，此系二比情愿，并非逼勒成交，乙賣百了，永遠不回頭。恐口無憑，立此賣約存照。

千年萬代 萬古耕收

內(nèi)縛拴人 石○貴三十文（押）

外縛拴人 石○田二十文（押）

斷心人 石禮才錢二十文（押）

代筆人 石燦珍錢三十文（押）

合帳之日酒食一席

同治柒十二月二十日立賣私田石老中（押）

賣約契3：光緒十四年石紹夭石老扛兄弟賣田契約

立約賣糧田文契人者皆寨石紹夭、石老扛，為因急需，弟兄商議，只得將到項下糧田貳丘，收花叁斗陸籮，座落地名甲那田，上下抵老墾，左右抵當朝，四至分明，先問親族，后問鄰里，無人承買，自愿請憑中人說合上門，出賣與旁寧寨石紹貴名下承買為業(yè)，是日三面言定，賣價足色紋銀貳拾貳兩整，親手領回，應用明白，自賣之后，黃泥黑土，盡歸買主子孫，永遠管業(yè)，耕種收花，日后賣各色人等，不敢前來爭論、翻悔，至其子孫，有力不贖，無力不補，如有此等，契上有人等憑中一力，硬耽不關買主之事，此系二比情愿，并非逼勒成交，自今以后，一賣一完，二賣二了，永世千秋不回頭。今恐后人心不憑，立此賣約為據(jù)存照。

天長地久

后批條糧隨田每年上納銀乙錢貳分交與賣主上納

憑中石紹八收錢○○兩（押）

挑戥石應新收錢○○兩（押）

原引石紹金收錢○○兩（押）

栽界石紹六收錢○○兩（押）

代筆石永○收錢○○兩（押）

畫狎石紹○收錢○○兩（押）

光緒拾四年三月拾二日立賣契字

我們僅在石治安家收集到的文書中就有買賣契約58份，比較完整。造成賣田的原因，主要是“急需無處出辦”，只有出賣糧田去彌補“急需”。這種“急需”反映了百姓的生活的貧窮與艱難，家中沒有半點積蓄，一旦遇到困難，就需要變賣家產(chǎn)才能解決。這種買賣是雙方“情愿，并非旁人逼勒”。這種“平等交易”，一方面體現(xiàn)了鄉(xiāng)民的淳樸，鄉(xiāng)村經(jīng)濟貿(mào)易的原始與簡單，另一方面也反映出一種原始的“公平”，而不是暗箱操作，強賣強買。在交易過程中，還需要介紹人、見證人和立約人。交易程序一般是賣主與家人商議，在親族中尋求買主，如果親族中沒有人愿意買，就到外族或者其他寨子或者外地尋求買主，買賣雙方和幫助書寫契約的人三方當面立約即成交。

二、當約，急需用錢，除了賣田地、山場、地基之外，還可以“出當”。如：

當約契1：咸豐十一年石老忠當田契約

立約當私田文契石老忠，為因急用，無處出辦，只得將到項下私田乙丘，坐落地名寨腳井邊之田，自愿請憑中上門，出當與石忠保名下為業(yè)，即日當面中人授過當價紋銀六兩六錢整，親手領回清白。自當之后，任從銀主耕種、收花，其田當至不拘遠近，銀到贖歸，若無原價依舊耕收，當主不敢異言?？挚跓o憑，立此當約為據(jù)。

憑中人 石鳳翥

咸豐十一年三月十七日立當

當約契1：咸豐十一年石老忠當田契約

當約契2：同治元年楊應忠當田契約

立約當私田文契人上亮寨楊應忠，為因急用，無處出辦，只得將到項下私田一丘，年中收花乙斗，座落地名壩更之田，上下左右抵墾，是以弟兄商定，上門出賣與下亮寨石朝鳳名下為業(yè)，即日三面議定，當價紋銀柒拾兩整，親手領回，應用明白。自當之后，任從銀主坐墾分花，日后二比不敢異言，議定年數(shù)十二年，管期倘有過之后，原主銀主到贖約。今恐口無憑，立此當約為據(jù)。

見銀挑戥人楊應書受銀八分

親手代筆

憑中楊應風 楊應禮 小錢受三百文

同治元四月十七日當立

當約契3：同治叁年石老三當山場樹木契約

立約當山場樹木文契人石老三，為因急用，自愿將到項下山場樹木壹片，座落地名同馬，上抵尖坡，下抵當主左右栽石為界，請憑中證人上門，出當與石宗保先生名下，是日當面受當價紋銀壹兩玖錢二分整，親手領明白。自當之后，任從銀主砍伐樹、開山種地，不拘遠近，銀到歸贖，再無虧補之情，亦無濫本之說。今恐口無憑，立當約為據(jù)。

見銀憑中人 石楊保

代筆人石雨亭

同治三年正月二十六日立當約

相對于買賣契約，“當約”較為簡單，行文簡潔，雙方關系直接明了，除了明確規(guī)定所“當”田地、樹林等的范圍、價格、當期以及責任與義務之外，沒有涉及更多的經(jīng)濟、社會、風俗等內(nèi)容。但也可見當時的一些社會情況，依然是百姓生活窮苦，生活又有急需，無奈之下，也只有田地、樹林等原始資源可出手，作為“當物”“當?shù)簟币越鉀Q“急需”。

三、分關約，以下是一個家庭不同時期的三份分關契約：

分關契1：宣統(tǒng)元年石耀奎分關文書

立出分關字據(jù)石耀奎，今當親族姻眷人等，分到祖置田業(yè)數(shù)目交與長子維樞名下，拈簽就得寨腳拱橋上田大小田共捌丘，收花七石，并同亞田乙丘，收花七挑，又有場壩義田陸地乙灣，倒水來甲索為界。自分之后，名下諸子各自努力勤耕。此條當憑親友酌量均分，并無厚此薄彼之意，予恐后無憑立，此分關各存為據(jù)。

憑親 石榮生 石榮昌 石榮興 周煥之

宣統(tǒng)元年四月十一日親筆

分關契2：民國戌子三十七年石維樞分關文書

立分關字據(jù)人石維樞，今當內(nèi)親外眷人等，因已近六旬，故自將本已自置之業(yè)攤分二子各自掌管。工耕建造前程觀舒予志。其余所有祖業(yè)并一概未分之業(yè)，總概歸予養(yǎng)膳之資，及房屋地基任予坐管，待予百年歸西，以薦葬修瑩完畢，準許攤分。但雖是此，須再聽予再有近終遺囑吩咐。今當人等抽簽

長子其湯應得田土陸地山場列左：

魯更田壹丘并連墾上荒田乙塊并溝墾上山場在內(nèi) 納才田溝邊半塊

公木路坎下田貳塊 木我水碾邊田壹塊 公理合山場陸地在內(nèi)

拉要陸地齊大地墾工來區(qū)地叁塊并連墾上山場 甲索了口地齊了口地外墾栽石頭抵彎至維儒維雍之田自分以后各自照予書面管業(yè)努力前程宏開展就并非彼厚此薄勿興爭意照關管業(yè)特此分關各執(zhí)存照為據(jù)

當憑人親族人親眷人石維江 石維金

石維英 石維基

石維忠 石維洲

石秀芳 石大師 （手?。?/p>

親手筆立

中華民國戌子三十七年三月三十日石維樞立

契1是父親石耀奎將8丘田分配給“諸子”，這是用以證明長子石維樞所得之份；契2是石維江“將其慈祖養(yǎng)老田業(yè)、房屋、地基數(shù)目等件交與胞兄石維樞；這些田地和屋基等，之前可能一直是弟弟石維江所耕種與擁有，但到了中華民國拾捌年五月，兄弟之間進行了一次財產(chǎn)分配，而哥哥石維樞以“抽簽”的方式，得到這部分財產(chǎn)，所以進行轉(zhuǎn)交，立約規(guī)定。契2是石維樞“將本已自置之業(yè)攤分二子各自掌管”。

從這2份“文書”中可見一個家族變遷史的許多內(nèi)容，從宣統(tǒng)元年四月，經(jīng)中華民國拾捌年五月，到民國戌子三十七年，以長子石維樞為中心，上承父業(yè)，下傳子基，祖孫三代之田地變化，也可以說是基業(yè)與財富嬗變，基本為這2份“文書”所勾勒出來。石維樞從父親石耀奎那里繼承得來的田地，以及從弟弟石維江那里分得的田地屋基等，到了民國戌子三十七年，年“近六旬”，統(tǒng)統(tǒng)分配給兩個兒子，即是契3的內(nèi)容，文中清楚地列舉了長子所得田地等內(nèi)容，十分清楚。

四、換約

換約契1：光緒十八年石禮受以田換地基契約

立換約人石禮受，為因修造基址不便，是以祖孫叔侄相商，只得將到項下之田壹丘，出谷五挑，左抵路，右抵墾，上抵栽石，下抵墾，四至踏勘分明，坐落地名屋后路邊之田，自愿請憑中上門與叔祖石志韋換路墾下屋基，以修造房屋。當日亦皆踏勘，栽界分明。自換之后，各照所得新業(yè)，永遠管業(yè)，修基造屋培整居住，日后世代子孫不得異言爭論、翻悔，此系二比情愿，并非旁人逼勒，交換一換百了，凡界內(nèi)所有花木、果樹，不準越界摘收?？挚跓o憑，立此換約為據(jù)。

原引栽界人 石洪

憑中人 石巖保 石志貴 石志二 石志九

共受錢七十文

代筆人 石桂臣 受銀乙百二十文

光緒十八年十月廿二日立約（押）

換約契2：光緒二十二年石中保換田契約

立換田約字據(jù)人石中保，為因本業(yè)離遠不便耕種，自愿將到蠻散坡頭干多口子口田貳丘，出花二頭四至，以栽石為界，自請中證人上門說合換到石耀奎名下甲連屋基三間、園圃乙幅、竹木石腳一并在內(nèi)，上抵坡腳，下抵老路，左抵陸姓，右抵古溝為界，其業(yè)自換之后，并無翻悔等情，任從換主永遠管業(yè)，收花其田。倘有前抵別人帳目，惟原主自行填還，不與換主相干，原主宗族人等亦不得前來爭論、找補等情，此系二比情愿，并非套哄之說。恐口無憑，立換約為據(jù)。

憑中人石老田受銀三十文

代筆人周煥之受銀五十文

光緒二十二年三月十九日立換約

在“換約”中，具體交換的內(nèi)容很詳細，從面積到邊界，一一說明，一目了然，并且十分徹底。交換的程序依然遵從血緣親疏關系，交換過程邀請親戚朋友來見證。從這些換約中，我們發(fā)現(xiàn)，家族的勢力依然發(fā)生重要的制約作用，也就是說，交換田地，立約立據(jù)，都要考慮兄弟、族人的感受、意見與因素。換而言之，便是在交換的前后，都有可能遇到家族人的反對與破壞。為什么呢？因為田地雖然不是國家的，是個人的，但也是家族整體的，個人生活在家族整體之中，也就是說，個人服從宗族的管理，個人的東西也是宗族的財產(chǎn)，進一步而言，從繼承的角度來說，大家都是從祖父輩那里繼承而來，田地、屋基等都是先輩的，先輩是大家共同擁有的，財產(chǎn)自然也是大家共同擁有，只是具體把擁有權落實在個人的身上而已，所以個人買賣、交換田地等，需要征求家人、族人的意見，考慮他們的因素。從現(xiàn)實角度來說，交換之后，田地新的主人要來耕種生產(chǎn)，因為有可能田地比較接近，可能要與本族人交往，是否和睦，是否能夠一起生產(chǎn)，都需要考慮，如果本族中有人與田地的新主人有矛盾，那么就會反對交換，交換可能就不能實現(xiàn)。從傳承的角度來說，后輩是否愿意交換？因為田地將來要由后輩來耕種，如果他們不愿意交換，那么，交換就會失敗。當然，這里面不僅具有血緣關系的因素，更有現(xiàn)實需要與考慮的因素，但交換之前，要征求家族人的意見，卻是一般必須遵循的規(guī)律與習俗。[2]

五、送約，在我們收集到的“文書”中，送約不多，但體現(xiàn)了毛南族地區(qū)社會的和諧，毛南族人的淳樸與慷慨。

送約契1：民國四年石中華送約

立送約人叔岳石中華，茲念至親無○○○○，今自愿以項下先祖放出帳項抵頭陸地壹丘，出花紅米壹斗，坐落地名抵翁寨甲索沖頭位耀半坡，上下左右抵墾，自愿上門立約送與姑媽侄女幺妹名下為業(yè)。自送之后，任隨侄女子孫，永遠管業(yè)，送主親族子孫人等，不得前來爭論等蔽，若有此蔽，揭出送字入公，自干認咎。今恐口無憑，立此送約為據(jù)。

代筆內(nèi)弟石景云

民國四年冬月廿三日立送字

送約契2：光緒十七年石紹田送陰地契約

立約送陰地文契人石紹田，今念同氣連枝，視叔猶父，自愿以項下陰地一穴，坐落地名八盞房上，前后右左定于貳丈寬，自愿當面憑中人上門送與同族（支）石魁林名下為業(yè)，安葬尹父。自送之后，任隨安葬，永世管業(yè)，親兄親弟不得爭論、翻悔，如有翻悔者，揭出送字，自甘任咎無辭。今恐口無憑，立此送約存執(zhí)為據(jù)。

親手代筆伯侄石為珍

光緒十七年十月二十二日立送字

送約多是親戚之間互相支持與幫助，慷慨相助。送約契1：石中華自愿將“陸地壹丘、出花紅米壹斗”，送給姑媽侄女幺妹。送約契2：石紹田念及“同氣連枝、視叔猶父”?！白栽浮彼完幍匾谎ㄅc同族（支）石魁林安葬其父。“自送之后，任隨安葬，永世管業(yè)，親兄親弟不得爭論翻悔，如有翻悔者，揭出送字，自甘任咎無辭，今恐口無憑，立此送約存執(zhí)為據(jù)。”

在送約“文書”中也同樣具體說明所送之內(nèi)容，送約權屬絕不含糊，清清楚楚。也從這些清楚而決然的“立約”中，見到毛南族人重情重義，慷慨大方。

[1]鄒洪濤，楊正舉. 貴州毛南族[M]. 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2012.

[2]張應強. 清代契約文書中的家族與社會生活[J]. 廣西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