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學(xué)義
摘 要:《詩品》是我國古代第一部詩論專著,關(guān)于條目中對詩人評價,歷朝歷代褒貶不一,說法各異。阮籍在《詩品》中被鐘嶸列為上品,本文將試圖針對鐘嶸對阮籍的評價,參考主要三家對其解釋,厘清阮籍條目的真正含義。
關(guān)鍵詞:詩品;阮籍;釋義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7-0-02
阮籍在《詩品》中被列為上品詩人,他的代表作品是《詠懷詩》,鐘嶸對其詩歌評價如下:
晉步兵阮籍詩
其源出于《小雅》。無雕蟲之巧(功)。而《詠懷》之作,可以陶性靈,發(fā)幽思。言在耳目之內(nèi),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會于《風(fēng)》《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遠(yuǎn)大。頗多感慨之詞。厥旨淵放,歸趣難求。顏延注解,怯言其志。
“其源出于《小雅》”,歷史上有很多學(xué)者針對這句話進(jìn)行過討論,其觀點不一,主要有三種。第一種是贊成鐘嶸的說法,比如黃節(jié)在《阮步兵詠懷詩注自序》中說:“鐘嶸有言:嗣宗之詩,源于《小雅》。夫《雅》廢國微,謂無人服《雅》,而國將絕爾。今注嗣宗詩,開篇《鴻號》、《翔鳥》,《徘徊》、《傷心》。視《四牡》之詩:‘翩翩者騅,載飛載下,集于苞栩。王事靡盬,我心傷悲。抑復(fù)何異?嗣宗其《小雅》詩人之志乎?”陳延杰注:“阮籍憤懷禪代,憑吊古今,頗具《小雅》怨而不怒之旨”。第二種是反對鐘嶸的說法,認(rèn)為阮籍《詠懷詩》本于《離騷》,并非《小雅》,如胡應(yīng)麟在《詩藪》中說:“阮籍宗《詠懷詩》,其源本諸《離騷》,而鐘記室以為出于《小雅》”,何焯在《義門讀書記》中與胡應(yīng)麟的觀點相同。第三種則認(rèn)為《離騷》和《小雅》是相通的,認(rèn)為阮籍之詩出于任何一方,均不準(zhǔn)確。這種觀點獨樹一幟,以方東樹為代表,他在《昭昧詹言》中說:“愚謂《騷》與《小雅》,特文體不同耳;其憫時病俗,憂傷之旨,豈有二哉!阮公之時與世,真《小雅》之時與世也,其心則屈子之心也。以為《騷》,以為《小雅》,皆無不可。而其文之宏放高邁,沉痛幽深,則于《騷》《雅》皆近之。鐘、何之論,皆滯見也?!?/p>
筆者比較傾向于第三種觀點,即不能單純的站在一個角度去評價阮籍。阮籍的人格構(gòu)成是復(fù)雜的,將反映他思想狀態(tài)的詩歌單純地歸為某一派,這本身就是不合適的。胡應(yīng)麟、何焯和鐘嶸、黃節(jié)、陳延杰這兩派的說法都有一定的道理,但也都是先入為主,沒有綜合考慮,都有片面的地方。方東樹的觀點分析得透徹到位,能夠結(jié)合兩派觀點生發(fā)出自己的觀點,確為高論。
“無雕蟲之巧(功)”,這一句話各家有不同的注釋?!扒伞焙汀肮Α痹趥鞒杏挟悾鳌肮Α?,曹旭注《竹林詩化》、《詩人玉屑》、《太平御覽》,均作“巧”,周振甫主此觀點,呂德申本仍主“功”。對這句話,呂德申本注釋為“阮籍《詠懷詩》多用比興手法,意義曲折隱晦,但并不刻意雕琢”;曹旭本注釋為“此謂阮籍詩神至興到,直抒胸臆,無雕琢之跡”;周振甫本注釋為“(阮籍)沒有雕琢章句的功夫”。在這三種注釋中,筆者傾向呂德申的注釋,這種解釋比較接近阮籍的真實情況,并且阮籍并非不雕琢,而是不向華麗的方向雕琢,是往隱晦的方向雕琢。對曹旭的解釋,我不贊成“直抒胸臆”這種解釋,因為阮籍為保全自身很少“直抒胸臆”。周振甫本不夠準(zhǔn)確,因為阮籍并非不具備這種“雕琢章句”的功夫。
“而《詠懷》之作,可以陶性靈,發(fā)幽思”一句,各家解釋有所不同。呂德申本解釋:“陶性靈:陶冶性情。發(fā)幽思:啟發(fā)內(nèi)心幽微的情思”,曹旭本解釋:“陶性靈:陶冶性情。陶,陶冶、鍛煉。性靈,性情。發(fā)幽思:抒發(fā)內(nèi)心的情思。幽,深沉”,周振甫本解釋:“《詠懷》詩的創(chuàng)作,可以陶冶性靈,闡發(fā)深遠(yuǎn)的思想”。“陶性靈”,準(zhǔn)確地解釋為“陶冶性情”,周振甫的解釋不夠精確,呂本和曹本均引用《顏氏家訓(xùn)》中“至于陶冶性靈,從容諷諫,入其滋味,亦樂事也”和杜甫《解悶十二首》之一:“陶冶性靈存底物,新詩改罷自長吟”,來佐證其“陶冶性情”之含義?!鞍l(fā)幽思”中的“幽思”應(yīng)該理解為“情思”,《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中有“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顯然所謂“幽”是針對人的內(nèi)心情感而言,是一種人內(nèi)心深處的情感,顯然周振甫理解的“思想”是不合適的。對“發(fā)”字的理解,呂德申認(rèn)為是“啟發(fā)”,這側(cè)重對讀者的作用,曹旭和周振甫解釋為“抒發(fā)”、“闡發(fā)”側(cè)重于作者主體,筆者認(rèn)為第二種是合適的。因此對這句話,曹旭的解釋最為合理。
“言在耳目之內(nèi),情寄八荒之表”一句,呂德申本解釋為“這是說阮籍《詠懷詩》具有言近旨遠(yuǎn)、言在此而意在彼的藝術(shù)特點”,曹旭本解釋為“《列子》卷四《仲尼》篇曰:‘唯然之音,雖遠(yuǎn)在八方之外,近在眉睫之內(nèi)。此本其語意。謂阮詩言近而旨遠(yuǎn),語盡而情遙”,周振甫本解釋為“講的是在于聽到看到的范圍內(nèi),情思寄托在八方荒遠(yuǎn)的地方以外”。三種解釋大致相同,但是對呂德申的“言在此而意在彼”的解釋,筆者認(rèn)為不夠準(zhǔn)確,曹旭的解釋是比較合理的,這句話只有言近旨遠(yuǎn)之意。
“洋洋乎會于《風(fēng)》《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遠(yuǎn)大”。呂德申本解釋為“洋洋:形容美盛。會:合。因為‘會于《風(fēng)》、《雅》,所以有‘使人忘其鄙近,自致遠(yuǎn)大的作用”,曹旭本解釋為:“洋洋:美盛之貌……會:合也。此句謂:阮籍《詠懷》詩合乎《風(fēng)》、《雅》??膳c首句‘其源出于《小雅》相參……鄙近,鄙俗猥近。遠(yuǎn)大,邈遠(yuǎn)闊大……謂讀之者遂忘卻己之凡俗鄙近,自致闊大之襟懷,邈遠(yuǎn)之幽思。故當(dāng)與‘陶性靈,發(fā)幽思呼應(yīng)”,周振甫解釋為:“內(nèi)容豐富得合于《風(fēng)》、《雅》,使人忘掉他的鄙陋淺近,自己達(dá)到遠(yuǎn)大的境界”。曹旭特別強調(diào)了“使人”二句并非評價阮籍的詩風(fēng),認(rèn)為“此當(dāng)指阮籍詩言近旨遠(yuǎn)、語近情遙之美感功能也”,這種理解是正確的,因此周振甫的解釋就不太合理。
“頗多感慨之詞”。呂德申本解釋為:“指阮籍詩多有所感而發(fā)”,曹旭舉出了很多阮籍詩歌中的例子,認(rèn)為這是說阮籍有很多感慨之言,周振甫將此句與上句連為一句,解釋為“(自己有)很多感慨的話”。周振甫無論在斷句和解釋上,都是錯誤的,而呂德申和曹旭的解釋比較合理。
“厥旨淵放,歸趣難求”。呂德申本解釋:“淵:深;放:放曠”,曹旭本解釋:“厥:其也。淵放:深遠(yuǎn)放達(dá)。歸趣:詩旨意趣之所歸”,周振甫本解釋為:“它的意旨深遠(yuǎn),趣向難以找到”。呂德申和曹旭都引用了《文選》李善注“顏延年曰:‘嗣宗身仕亂朝,常恐罹謗遇禍,因茲發(fā)詠故每有憂生之嗟。雖志在刺譏,而文多隱避,百代之下,難以情測,故粗明大意,略其幽旨也”,由此可見,三種解釋都認(rèn)為這句話在說阮籍的詩歌,深遠(yuǎn)放達(dá),意旨隱晦。
“顏延注解,怯言其志”。呂德申本解釋:“顏延之雖也說:‘阮籍在晉文代,常慮禍患,故發(fā)此詠耳;但他注解卻只限于注明詩中一些詞語的出典等,而對詩中寄托的意義并未加以闡發(fā)……所謂‘怯言其志,指此”,曹旭本解釋:“延年遭際,與阮籍類同,‘怯言其志,即怯言‘己志也”,周振甫本解釋為:“顏延之的注,膽怯而不敢說他的意旨”。曹旭的觀點透徹精到,鐘嶸在阮籍條目中提及顏延之的注,用意其實就是說兩人的遭際相似。
結(jié)合以上分析,筆者認(rèn)為對這段話最合理的解釋是:
阮籍的詩歌本于《小雅》,意義曲折隱晦,多用比興,并不刻意雕琢。《詠懷詩》是他陶冶性情、抒發(fā)情思之作。他的詩歌言近旨遠(yuǎn),《詠懷詩》合于《風(fēng)》《雅》,讀者讀之會忘卻凡俗鄙近,自致胸襟豁達(dá)。阮籍詩歌有很多感慨之言,但是深遠(yuǎn)放達(dá),意旨隱晦。由于顏延年同阮籍的經(jīng)歷相似,因此他的注同樣不敢直接說出阮籍的意旨。
參考文獻(xiàn):
[1]呂德申.鐘嶸《詩品》校釋[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84.
[2]曹旭.詩品集注[M].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4.
[3]周振甫. 詩品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