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建華
(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福建福州350007)
李劼人與法國自然主義文學
彭建華
(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福建福州350007)
在李劼人批評中,一九三七年《中國文藝》第一卷2期郭沫若《中國左拉之待望》具有長遠的影響,郭沫若并不明確地說出李劼人與左拉式的自然主義是一個復雜的文藝論爭話題,包含太多時代的潛話語。以下將對照李劼人的文學批評《法蘭西自然主義以后的小說及其作家》考察李劼人小說批評存在的誤區(qū)。
留法勤工儉學;法語學習;象征主義;影響;接受
李劼人的《死水微瀾》、《暴風雨前》和《大波》(上中下)是1930年代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部分接受了自然主義及其后文學的影響,應該實證地分析李劼人創(chuàng)作的小說與法國文學的關系。李劼人關于法國現(xiàn)代小說的基礎觀念大抵表現(xiàn)在《法蘭西自然主義以后的小說及其作家》之中?!斗ㄌm西自然主義以后的小說及其作家》主要考察1885-1922年間法國小說的進程,敘述了自然主義之后的多種文學潮流,但它并不是完全而科學的法國現(xiàn)代小說的歷史評論,有一些可爭議的觀點。在文中,李劼人不恰當?shù)剡\用了文學進化-革命觀念,“我們讀過法蘭西文學史的,便曉得自然主義之所以興,是由于反抗羅曼主義;羅曼主義之所以興,是由于反抗古典主義;一六六○年的古典派,又是反抗一六三○年的羅曼主義而生的?!保?]P452
李劼人的評論觀點是從多種法國文學史批評綜合提取出來的,例如朗松的《法國文學史》(Gustave Lanson,Histoire de la littérature fran?aise,Librairie Hachette et Cie,Paris 1903),朱勒威爾的《法蘭西語言文學史》(Louis Petit de Julleville.Histoire de la langue et de la littérature fran?aise,1900.Paris,A.Colin,1896),爾丹惹的《法國文學史》(Joseph H.Retinger,Histoire de la littérature fran?aise,du romantismeànos jours.Paris:Grasset,1911),卡納的《法國文學史》(RenéCanat,La Littérature Fran?aise par les Textes.Paris,Paul Delaplane 1905),法格的《法國文學簡史》(Emile Faguet,Petite Histoire de la littérature fran?aise.Paris:JM Dent et fils Collection Gallia,1913)和別的作品。
這篇豐富翔實、至今依然具有啟發(fā)意義的評論,有利于人們分析法國文學對李劼人小說創(chuàng)作的啟發(fā)作用。在文中,李劼人列舉了心理主義小說作家馬格里特兄弟、波爾多(Henry Bordeaux)、卜勒浮斯特(Marcel Prévost),象征派小說(詩情小說)作家撒曼(Albert Samain)、居勒(Fran?ois de Curel)、爾尼葉(Henri de Régnier)、亞丹(Paul Adam),感情派小說作家巴海士(Maurice Barrès)、菲利浦(Charles-Louis Phillippe)、納葉夫人(Anna de Noailles),鄉(xiāng)土小說作家巴散(RenéBazin)、爾尾葉(Paul Hervieu)等。值得指出的是,對菲利浦的簡要評述甚為不當,法郎士、布爾惹(Elemir Bourget)被稱為自然主義之后卓然特立的小說家,李劼人較詳細地介紹了布爾惹的創(chuàng)作及風格,然而他卻未翻譯二位小說名家的作品,“以巴海士的爽快、明識、勁健,幾乎頗有一個大師的身份”,但李劼人也未翻譯巴海士的小說。此外,李劼人的法國文學批評還與翻譯實踐緊密相關,他對法國文學的批評往往是作為法國文學翻譯的譯者附言、譯后記、譯序,李劼人的法國文學翻譯幾乎都有附加的批評,這大致構成了李劼人直接接受的法國文學視野。
法國是自然主義文學的發(fā)源地,它出現(xiàn)于1860年代中期,1870-80年代逐漸成為影響深入的文學運動,1880年代自然主義在法國開始走向衰落,但是迅速成為歐美的文學運動。追溯Le naturalisme的語源,有助于更好地理解1870-1900年代法國文學上強大的批評思潮,左拉無疑是自然主義的領袖和理論鼓吹者。弗斯特、斯克愛英《自然主義》寫道:“自然主義者們把巴爾扎克、福樓拜乃至司湯達都擁戴為自己流派的先驅(qū)者。他們不倦地稱這些現(xiàn)實主義小說的大師們?yōu)樗麄兊淖趲熀偷浞?。左拉自己在《自然主義小說家》(1881)中論及巴爾扎克、司湯達、福樓拜時,很有見地地強調(diào)指出了他們作品中那些能使他們與自然主義者的模式相契合的方面。龔古爾兄弟也常常作為自然主義直接的先鋒而被提起。他們在某些方面的確和自然主義相近,這突出表現(xiàn)在他們對日常生活題材的選擇,他們對遺傳和環(huán)境作為支配因素的強調(diào),以及他們力圖‘象大夫、學者和史學家’那樣去研究人這一觀念?!保?]P29-30
左拉(émile Zola)的早期創(chuàng)作(例如《給妮儂的故事》、《克洛德的懺悔》)和后期小說(“三名城”、“四福音”)都不屬于自然主義小說,甚至《盧貢·馬卡爾家族》中的某些小說明顯偏離了左拉的自然主義理論。米歇爾·萊蒙認為“他屬于這樣一類作家,他們不管在什么情況下都覺得理論和作品之間的差距非常大。他想在自己的小說中提出案件記錄,以創(chuàng)作一些結構完整的作品。他力圖表現(xiàn)出學者那種冷靜、不動感情的態(tài)度,并在自己的作品中傾注他抒情的和幻想的才華。他所不斷宣揚的科學理論在任何情況下都只不過是刺激他的天才的東西而已。”[3]人們應該比較左拉的小說作品與他那些爭辯性質(zhì)的自然主義理論,如《試驗小說》(Le Roman expérimental)、《自然主義小說家》(Les romanciers naturalistes)、《戲劇中的自然主義》(Le naturalisme au théatre:les théories et les exemples),左拉明顯利用“自然主義”理論為自己的小說辯護,或者展開宣傳。
1866年左右,左拉在小說的創(chuàng)作觀念上發(fā)生了重大的轉(zhuǎn)變,提出科學性的創(chuàng)作觀念。而后,《黛蕾絲·拉甘》“第二版前言”(Préface de la deuxième édition de Thérèse Raquin,1867)明確提出小說的目標首先是一種科學的目標,即生理學的病例研究。左拉寫道:“在《黛蕾絲·拉甘》這部小說里,我所要研究的是氣質(zhì)而非性格。這便是全書之要點。我選擇了幾個被神經(jīng)和血液所絕對支配的、完全喪失了自由意志的人物,他們?nèi)粘I畹囊慌e一動都受到自身肉體的宿命的牽制。黛蕾絲和羅朗只是兩頭人形走獸,除此而外,更無其他?!保?]P120“人們只要仔細閱讀這部小說,就會發(fā)現(xiàn)小說的每一章就是關于生理學的某種古怪病例的一種研究?!保?]P120“當我在寫《黛蕾絲·拉甘》時,我忘記了這個世界,一頭埋在對生活作精確和細致的摹寫工作里,專心致志地分析人體的復雜機構,所以我敢向你們保證,黛蕾絲和羅朗的殘酷愛情,在我眼里并無半點不道德的成分,也并無足以推向邪惡激情的因素?!保?]P121“我嘗試在《黛蕾絲·拉甘》中采用的科學分析,一定不會叫他們驚奇;他們將在那里重新發(fā)現(xiàn)本世紀為了揭示未來奧秘而曾熱烈使用過的近代方法和普遍的探索工具。不論他們得出的結論如何,他們將承認我的出發(fā)點,承認我對人的氣質(zhì)以及對人的機體在環(huán)境和情勢壓力下所產(chǎn)生的深刻變化的研究?!保?]P123
圍繞《小酒店》(L‘Assommoir,1876)的出版爭論,巨大地促進了自然主義的社會影響,1876-1881年,左拉寫了很多論文和宣言以爭取自然主義理論被人們接受,因此,他也贏得了普遍的文學聲譽。1876年于伊斯曼寫作了《左拉和〈小酒店〉》(émile Zola et l’Assommoir)。1879年左拉寫作了《實驗小說》,幾乎完全是對貝爾納《實驗醫(yī)學研究導論》的直接移用與大膽模仿,左拉系統(tǒng)地提出自然主義小說理論,特別是小說的科學的實驗方法。1881年左拉在《戲劇中的自然主義》和《自然主義小說家》中重申了更早的文學主張。
《實驗小說》并沒有強調(diào)自然主義小說中人物性格的遺傳法則和環(huán)境影響的法則,左拉寫道:“我們看到小說家同時是觀察者也是實驗者。作為觀察者來說,他提供他所觀察到的事實,定下出發(fā)點,構筑堅實的場地,讓人物可以在這場地上活動,現(xiàn)象可以在這里展開。然后,實驗者出現(xiàn)了,他制定實驗,我要說的是,他使人物在特定的故事中活動,以指出故事中相繼出現(xiàn)的種種事實將符合所研究的現(xiàn)象決定論的要求?!保?]P130-131“自然主義小說家著重觀察與實驗,他們的一切著作都產(chǎn)生于懷疑,他們在懷疑站在不甚為人們所認識的真理面前,站在還沒有被解釋過的現(xiàn)象而前,不斷地觀察與實驗,直到一個實驗所得的觀念突然喚醒他們的天才并促使他們?nèi)ブ贫ㄒ豁棇嶒?,以便能分析事實,從而掌握事實?!保?]P134“這就是構成實驗小說的條件:掌握人類現(xiàn)象的機理,表現(xiàn)出生理學將給我們解釋在遺傳和周圍環(huán)境的影響下的智慧與情欲表現(xiàn)的部件,然后表現(xiàn)出生活在他自己所產(chǎn)生的社會環(huán)境中的人,怎樣每天改變著社會環(huán)境,又怎樣自己反過來在環(huán)境中經(jīng)受著不斷的改變?!保?]P139-140“實驗小說是本世紀科學進步的結果;它繼續(xù)并補充了生理學,而生理學本身又是建基于化學和物理學的;它以服從物理化學定律并由環(huán)境影響所決定的自然人的研究來代替抽象人的研究,代替形而上學的人的研究,一句話,它是我們科學時代的文學,正如古典文學和浪漫文學是相應于經(jīng)院哲學和神學的時代一樣。”[5]P141“我們是實驗論的道德學家,我們以實驗指出,在某種社會環(huán)境中,某種激情會以何種方式表現(xiàn)出來。我們一旦能掌握這種激情的機理,我們就能處置它、約束它,或至少使它盡可能地無害。這就是我們自然主義作品的實用意義和高尚道德。我們對人進行實驗,我們一塊一塊地拆卸與裝配人的機器,使這架機器在環(huán)境的影響下運轉(zhuǎn)。在時代進步之后,在人們掌握了法則之后,我們只要左右個人與環(huán)境,就能達到更好的社會形態(tài)。我們就這樣創(chuàng)立了實用社會學,這樣我們的工作就會有助于政治經(jīng)濟學。我重申,我不知道還有什么比這更高尚的工作,還有什么比這更寬廣的用途了。做善與惡的主宰,支配生活,治理社會,逐步解決社會正義的一切問題,特別是在用實驗來解決犯罪問題的同時,給正義以堅實的基礎,這難道不是人類事業(yè)的最道德、最有用的工作么?”[5]P143“社會的循環(huán)與生命的循環(huán)是同樣的:在社會中也有一種連絡各不同成員、各不同機構的相互依存,就像在人體中一樣,它們的關系是如此密切,以致如果一個機構出了毛病,其他許多機構就會受到影響,一種復雜的病癥就接著發(fā)生了,從這點看來,在我們的小說中,當我們對某種嚴重的、毒害社會的創(chuàng)傷進行實驗時,我們的做法就和實驗論醫(yī)生一樣,即竭力設法發(fā)現(xiàn)原始而簡單的決定論,以便以后能抵達行為所遵循的復雜的決定論?!保?]P145“我們只在我們的小說中應用這個方法,所以我們也是決定論者,我們用實驗的方式來尋求決定現(xiàn)象的條件,在我們的調(diào)查中我們永不脫離自然的法則??寺宓隆へ悹柤{說得好,只要我們能夠施加影響,比如能通過改變環(huán)境來左右現(xiàn)象的決定論,我們就不足宿命論者?!保?]P146“撇開寫作風格不談,在實驗小說里,實驗很清楚地已成了小說家的個性的部分。感情既然是實驗方法的出發(fā)點,理智既然接著也加入進來,參與實驗,并接受實驗的檢驗,那么實驗者的天才就是駕馭一切的東西了。此外,正是它,使在別人的手中原是毫無生氣的實驗方法,到了克洛德·貝爾納的手中就變成了一件強有力的工具了。我說過這樣一句話:方法無非是工具;而創(chuàng)造杰作的卻是工人,是他們帶來的觀念。我還摘引過這么幾個句子:是一種特殊的感情,一種quid proprium(固有的東西),構成了各人的獨創(chuàng)性、發(fā)明性或天才。在實驗小說中,這就是構成天才的部分。”[5]P149“對作家來說,天才不僅存在于他的感情之中,存在于既存的觀念之中,而且也存在于形式和風格之中。不過,方法的問題和修辭的問題是毫不相同的兩個問題。自然主義,我再說一句,唯一在于實驗方法之中,在于用在文學的觀察以及實驗之中?!保?]P159
1876年之后,以左拉為首的自然主義作家團體“梅塘群體”逐漸形成;1880年《梅塘之夜》(Les Soirées de Médan)出版,分別收入了左拉、莫泊桑(Guy de Maupassant)、于伊斯曼(Joris-Karl Huysmans)、塞阿爾(Henry Céard)、埃尼克(Léon Hennique)、阿勒克斯(Paul Alexis)各一個中篇小說,“梅塘群體”的自然主義創(chuàng)作發(fā)揮了重大影響。到1884年,于伊斯曼轉(zhuǎn)向,自然主義團體內(nèi)部出現(xiàn)明顯分裂,1887年8月18日班訥坦(Paul Bonnetain)、德斯卡夫(Lucien Alexandre Descaves)、居奇(Gustave Guiches)、馬格利特(Paul Margueritte)、羅斯尼兄弟(J.-H.Rosny,pseudonyme commun des Joseph Henri HonoréBoex et Séraphin Justin Fran?ois Boex)聯(lián)名發(fā)表《五人宣言》(le Manifeste des Cinq),公開表達了對左拉領袖地位的不滿。1893年左拉完成《盧貢·馬卡爾家族》寫作,他的自然主義創(chuàng)作已經(jīng)終止,1897年左拉寫作了《致青年們的信》(Lettreàla jeunesse),再次重申了自然主義主張,然而,此時自然主義運動在法國最終結束了。
居伊·羅貝爾(Guy Robert)認為左拉的自然主義與其說是出于貝爾納、呂卡斯醫(yī)生和遺傳學,還不如說主要由于巴爾扎克(例如《貝姨》La Cousine Bette,1846)、泰納以及環(huán)境的影響。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左拉運用了貝爾納的實驗主義原則,左拉提出“建立在實驗基礎上的觀察方法”,他的《戴萊絲·拉甘》(1966)創(chuàng)作是建立最初在“觀察與科學分析的場地上”,進行“生理學案例研究”的探索性作品,左拉積極響應了當時代的顯著的科學精神。1868-1869年左拉構思“盧貢·馬卡爾家族”創(chuàng)作計劃,籍此“研究血緣和環(huán)境問題”。福樓拜的客觀,不動情感的態(tài)度,龔古爾的真實小說論,實證主義哲學,泰納的決定論,生理學(尤其是遺傳學)的最新成就影響了左拉的小說理論,小說的目標是解決“氣質(zhì)與環(huán)境”的問題,對自然和人進行調(diào)查研究,即創(chuàng)作科學性的小說。
李劼人在《法蘭西自然主義以后的小說及其作家》中比較明確地敘述了法國自然主義文學及其特征。該文中確乎包含一些矛盾的成分,一些誤解,如把福樓拜的《波娃利夫人》(Madame Bovary,1857)認作自然主義作品,《薩朗波》(Salammb?,1862)認作羅曼主義作品?!胺ㄌm西自然主義文學,從一八三O年左右勃興以來,極盛時期足足經(jīng)歷了三十多年,直到一八八五年前后,始呈現(xiàn)出盛極而衰的樣子。自然主義成熟得很猛,所以它的衰落也較它一般前輩來得快;就在一八八五年之頃,一時法蘭西文學界中猛迸出一種又普遍又驚人的呼聲,即所謂‘自然主義之崩頹’(la bangueroute du naturalisme)是也。”[6]P453李劼人認為自然主義的極盛時期是在1851-1885年間,所謂從1830年左右勃興,當指司湯達一派的寫實主義(le réalisme)的興起,確實,在法國批評中更多認為自然主義是寫實主義的新的發(fā)展。李劼人所謂的自然主義(le naturalisme)包括寫實派(réaliste:émile Zola,Guy de Maupassant),理想派(idéaliste:Octave Feuillet,Victor Cherbuliez,Eugène Fromentin),和印象派(impressionniste:Edmond et Jules Goucourt,Alphonse Daudet),福樓拜被認為是自然主義的開山鼻祖,不歸入以上任何派別。自然主義的寫實派又被稱為左拉學派,包括左拉、莫泊桑。在《〈離婚之后〉后記》(《小說月報》第十六卷5期,1925年5月)中,李劼人指出保爾·馬格利特是自然主義將崩頹時法國文壇上一個最重要的人物,他更加突出了心理的解剖和意識的分析,“不過保爾·馬爾格利特受龔古爾弟兄印象派的影響卻比受左拉寫實派的影響為大,所以他后來雖反對自然主義,抨擊左拉的寫實手段,以及非難寫實派的人生觀。但他從1887年以后自己發(fā)揮天才的作品,仍不免帶著印象派的濃郁色彩?!保?]P566-567“他不過以寫實派的純客觀與夫不顧內(nèi)心生活的做法為不滿足,抨擊那拘束進步思想的師承而已。他雖是偏重在哲理一方,注意的是生命的意識,然而他仍贊成寫實派‘觀察實際’的科學方法。”[6]P5671887年《五人宣言》所包括的5個年輕作家是馬格利特、班訥坦、德斯卡夫、居奇、羅斯尼兄弟等。《五人宣言》是自然主義運動極為重要的事件,顯然李劼人對左拉一派的自然主義理解,超出了“梅塘團體”(le groupe de Médan),尤其是列舉了后來的自然主義叛離者們(“自然主義的破壞者及結束者”):于伊斯曼(Joris Karl Huysmans)、羅斯尼兄弟、布爾惹(Paul Bourget)、馬爾格利特兄弟(Paul et Victor Margueritte)、米爾博(Octave Mirbeau)、沃居厄(Melchior de Vogüé),李劼人卻未翻譯他們的小說。稍早時間,周無《法蘭西近世文學的趨勢》卻有不同的看法:“在十九世紀下半期,風靡一時,傳布甚廣的自然主義(Naturalisme),在愛米兒·左拿(émile Zola),亞爾逢斯·多德(Alphonse Daudet),福羅貝爾(Gustave Flaubert),亞拉多爾·法郎士(Anatole France),毛巴桑(Guy de Maupassant),和羅第(Loti)等人的統(tǒng)屬之下,在法國文學界中,卻有很大的力量。但在他極盛時代,已有了甚多的勁敵。其中的代表便推布爾惹(Bourget)。及到毛巴桑死后,法郎士隨后的彩色,又漸傾向在象征主義(Symbolism),后起的健者無人,于是自然主義遂不能支持抨擊者的力量,因而至于崩壞?!保?]P15值得指出的是,布爾惹、法朗士(Anatole France,Jacques Anatole Fran?ois Thibault)、米爾博、羅蒂(Pierre Loti,pseudonym of Julien Viaud)在根本上不屬于自然主義。法朗士“前期是自然主義下的人物,中期是象征主義下的徘徊者,到末期便無能名之。要之,他的方向太多,而且又是文壇上的寒暑表?!保?]P476李劼人所謂自然主義的理想派作家均與左拉一派沒有什么關聯(lián),費葉、舍爾毗烈分別是法蘭西學院的院士,浮茫丹在創(chuàng)作上近似喬治桑。
左拉的自然主義與1830年代而來的寫實主義有明顯的繼承關系,避免了浪漫主義(即李劼人所謂羅曼主義)的胡思亂想的病癥的傳染,或者浪漫主義的凌空蹈虛。李劼人指出了自然主義的主要特征: 1.孔德(Auguste Comte)的實驗哲學,白爾納爾(Claude Bernard)的實驗醫(yī)學,實驗科學,戴倫(Hippolyte Adophe Taine)的定命主義,是左拉自然主義的理論來源;2.實驗小說就是今世紀科學運動的結果;并支持和完成生物學的東西。這種小說即為吾人科學時代的文學……換言之,左拉的自然主義是全賴實驗科學的方法,[利用實驗科學的方法],只重實際的經(jīng)驗,忽視心靈的力量,[比如寫一個錢商,亦必躬入市場,置身市儈之中持籌握算,然后下筆],[引證上的真實,細微處的正確,以及寫實派的那種勁健蓬勃的言詞];3.純客觀的描寫,只是把實質(zhì)的對象一絲不走的寫下來,仿佛編演了一段不加說明的活動電影,而心靈的對象卻不涉及,[真實的觀察],[從實質(zhì)描寫];4.不顧閱者的心理,不怕社會的非難,敢于把那黑暗的底面,赤裸裸地揭示出來,[把社會寫得完全是一個可惡的,無可救藥的,善惡分明的社會],[憑其觀察所得,毫無顧忌,將種種黑幕,盡力地揭破],[只是著力在黑暗的正面,只管火辣辣地描寫出來];5.自然主義的目標是“人的教育者”(L‘instituteur des hommes,巴爾扎克語),即極力想把人間的事物及肯定的影響,一一呈諸吾人,以做為惡的龜鑒,使讀其書的人遷而為善;6.于伊斯曼的批評:自然主義使用碼頭上用的詞語,卑田院同廁所中用的字匯,把殘酷的近代生活夸張了,乃至把獸性的強力也頌揚起來,把無人情的保險箱也恭維起來。
在《法蘭西自然主義以后的小說及其作家》中,李劼人對自然主義提出了一些道德上的批評:1.自然主義的末流太枯燥太冷酷,[冷酷,粗疏],[冷酷的機械的自然主義],[束縛心志的枯燥定型],太不引人的同情,[蔑視讀者心理];2.不管畢竟何處是光明的所在,怎樣才是走向光明的道路,[把社會寫得完全是一個可惡的,無可救藥的,善惡分明的社會],[自然主義的人生觀令人討厭],[以感覺的病態(tài)來遷就那個系統(tǒng)],忽略了“生命是當愛的,是值得痛苦是當尊重的,心靈的安慰是當需要的,慈悲人道的責任是當擔負的”,[忽視心靈的力量],[而心靈的對象卻不涉及];3.究竟以它描寫過于逼真,使人無躲閃余地,故其結果,不是使人忿走極端,以為假面既揭,更無所用其顧忌;便是使人頗生悲戚,視現(xiàn)世如五濁世界,而消滅其同情心;4.于伊斯曼的批評:自然主義使用碼頭上用的詞語,卑田院同廁所中用的字匯,把殘酷的近代生活夸張了,乃至把獸性的強力也頌揚起來,把無人情的保險箱也恭維起來;5.對于科學的過甚其詞,各部書中載滿了專門的科學的不可移易的單字,如龔古爾兄弟;6.左拉學派下作家的眼光,總難看出巴黎以外;7.左拉的自然主義引發(fā)“道德之恐慌”(crise de morale),“感情與理想的歧路”(Au carrefour des idées et des sensations)。左拉卻反復宣稱自然主義小說家是實驗論的倫理學家,即實驗主義的道德家。
李劼人和現(xiàn)代中國對自然主義的闡釋與發(fā)現(xiàn)并不完全不準確的,由于一種來自文化傳統(tǒng)的片面,即基于所謂健全的道德和倫理理想,人們批評了左拉的自然主義,即更多是批評處于被命名為自然主義的文學現(xiàn)象,這是一種概念的想象力的分析,這是現(xiàn)代批評根本無法達到的缺乏實體的虛空。李劼人把左拉式的實驗科學的方法理解為只重實際的經(jīng)驗,比如寫一個錢商,亦必躬入市場,置身市儈之中持籌握算,然后下筆,純客觀的描寫,只是把實質(zhì)的對象一絲不走地寫下來。“五四”一代往往是這樣認識自然主義的。李劼人與左拉一派最根本的分歧便在于實驗科學的方法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運用,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小說的科學性觀念。
李劼人認為自然主義仿佛編演了一段不加說明的活動電影,則是一個理論的新比喻。1920年代流行著無聲電影,顯然李劼人在法國認識到了法國電影,和電影敘述的獨特性質(zhì),也就是說,當時法國學界普遍流行,左拉的作品是現(xiàn)實的復制,自然主義強調(diào)小說對現(xiàn)實的復制,把實質(zhì)的對象一絲不走地寫下來,顯然李劼人接受了這一觀點,不恰當?shù)卣J為這就是實驗科學的方法。另一方面,把小說敘事同電影平行比較,在小說敘述上強調(diào)技術因素,李劼人的發(fā)現(xiàn)(1922年)在文獻社會學的意義上是重要的。我不想太多超出自然主義的論題。
由于對自然主義的嚴峻批評,李劼人對左拉和自然主義只是警惕的選擇與接受,甚至是反叛性地借鑒,在顯著的抗拒性閱讀活動中,現(xiàn)代中國的實用理性排除了自然主義的核心精神:改善病理的社會。李劼人確乎在左拉和自然主義小說中發(fā)現(xiàn)了批評社會的努力與方法。李劼人發(fā)現(xiàn)自然主義的科學性的小說具有高度珍視的品質(zhì):真實的觀察,從實質(zhì)描寫,引證上的真實,細微處的正確等等,一定程度上排除了小說的幻想因素,主觀的情感描寫成分。
人們稱李劼人是“中國的左拉”,顯然是一個反諷式的誤解。左拉與自然主義是一個復雜的文藝論爭話題,包含太多時代的潛話語,例如劉半農(nóng)譏嘲地稱陳源為“中國的左拉”,李長之曾稱張資平為“中國的左拉”,錢林森贊譽地稱巴金為“中國的左拉”。曹聚仁《小說新語》之“寫實的與理想的——寫實主義作家李劼人”寫道:“其實,在他的修改工作沒開始前,我已在《文壇五十年》中說到他的幾種以現(xiàn)代中國史事為背景的小說:《死水微瀾》、《暴風雨前》和《大波》上、中、下卷,我說他是中國的左拉;他這幾種小說,有如左拉的《盧貢家族的命運》?!拔逅摹边\動以后的新文藝創(chuàng)作,在長篇小說這一方面,很少比這幾種更成功的?!保?]曹聚仁稱李劼人是“中國的左拉”,明顯的理由是李劼人曾用近百年歷史演變,從庚子拳變到辛亥革命作背景,寫了三部長篇小說:《死水微瀾》、《暴風雨前》和《大波》,在規(guī)模頗近于左拉的長篇小說連叢,而且風格也頗近似。曹聚仁“左拉的寫實主義”一文中寫道:“我說李劼人先生是東方的左拉,這句話,還得稍加注解的。在法國,寫實主義是從畫家果爾培開始的,到了左拉才用到文藝上來?!谒郯蜖栐耍葜?,如佛羅培爾、龔古爾兄弟、左拉、莫泊桑、都德這些小說家,他們都是寫實主義的作家。左拉還在理論上有完整的體系,見之于《實驗的小說))?!斞敢彩菍憣嵵髁x小說家,他是巴爾扎克型的寫實,至于李劼人的寫實,則是左拉型的寫實?!保?]P251
在李劼人批評中,1937年郭沫若《中國左拉之待望》具有長遠的影響,郭沫若并沒有明確說出李劼人是“中國的左拉”。郭沫若《中國左拉之待望》寫道:“據(jù)劉弱水說,李[劼人]的創(chuàng)作計劃是有意仿效左拉的《魯弓·馬卡爾叢書》。每部都可以獨立,但各部都互相聯(lián)系。他要一貫地寫下去,將來不知還要寫多少。是的,據(jù)我所讀了的這三部著作看來,便分明是有聯(lián)系的作品。整個的背景是成都附近,時代是四五十年前以來?!洞蟛ā穬H出上卷(以下出否未明),寫的是辛亥年的四川爭路的經(jīng)過?!侗╋L雨前》寫的是其前五六年間的啟蒙時代?!端浪憽肥歉淝皵?shù)年間的痼閉時代。如那題目所示,作者是有意用詩樣的字面來,把各個時代象征著的?!保?]P302-303郭沫若并沒有太多論及左拉及左拉一派的自然主義,并未提出學界所謂“李劼人是中國的左拉”一說?!爸袊罄北砻骼顒氯恕端浪憽?、《暴風雨前》、《大波》等,尚未與左拉相似,并呼喚李劼人寫出新的《魯弓·馬卡爾叢書》(Les Rougon-Macquart)。郭沫若再三指出李劼人《大波》等小說表現(xiàn)法舊式。1930年代中國文學(小說)思潮更迭,新異手法層出,確乎不可得知,郭沫若意味的,與筆調(diào)舊式相對的“新”是什么,左拉一派的自然主義是舊式的嗎?
考察郭沫若論述左拉及自然主義的批評,可以澄清一些問題。1923年郭沫若致草堂社的信論及自然主義,稱:“近代文學的精神無論何國都系胎胚于自然主義。自然主義近雖衰夷,然而印象派中,象征派中,立體派中,未來派中,乃至最近德意志的表現(xiàn)派中,都有自然主義的精神流貫著?這是不可磨滅的事實。自然主義的精神在縝密的靜觀與峻嚴的分析?!保?0]郭沫若《中國左拉之待望》稱:“研究得那么透辟,描寫得那么自然”,“以正確的事實為骨干,憑藉著各種各樣的典型人物,把過去了的時代,活鮮鮮的形象化了出來”,“把社會的現(xiàn)實緊握著,絲毫也不肯放松,盡管也在描寫黑暗面,盡管也在刻畫性行為,但他有他一貫的正義感和進化觀,他的作品的論理的比重是在其藝術的比重之上”,“而他到處遇見的只是冷酷,殘忍,麻木,陰險,仇視。然而,他卻并不因而流于死心塌地的失望。否,他是敢然的屹立了起來”。[11]似乎郭沫若并不完全肯定李劼人的《死水微瀾》、《暴風雨前》、《大波》表現(xiàn)了更多左拉式的自然主義的色彩,而是稱李劼人是“健全的寫實主義者”,“寫實(主義)的大眾文學家”,“筆調(diào)甚堅實”。值得注意的是,郭沫若還特別指出,“新式的末梢技巧,其有也,在他自會是錦上添花;其無也,倒也無傷乎其為四川大綢”,也就是說,李劼人的小說在某些片段是有左拉式的自然主義手法運用,“盡管也在描寫黑暗面,盡管也在刻畫性行為”被隱約地指示左拉式的自然主義。李劼人的《死水微瀾》、《暴風雨前》、《大波》分明是有聯(lián)系的作品,“把各個時代象征著的”,于是郭沫若承認李劼人的小說與左拉的《魯弓·馬卡爾叢書》有某些相似的結構特征。
左拉在其科學性的小說中,描寫了平民的興起,努力追求敘述的真實,并不回避粗俗下流的場景,左拉小說中的各種人物講一種確實生活的語言,如《小酒店》實現(xiàn)了平民的趣味,既不吹捧,也不丑化,普遍運用生動而雜以城市平民俚語的語言。《娜娜》中的娜娜使用著豐富的、亦莊亦俗的混雜語言,包括強烈色調(diào)的下流語言;《萌芽》并不缺乏礦工的俚語表達,沖擊了曾經(jīng)流行一時資產(chǎn)階級娛樂的高雅(趣味)小說,甚至在更早的《盧貢家族的命運》的“序言”(1871)中宣稱它的小說中的人物在講著他們自己生活的語言,一種屬于未來語法學的語言。[12]另一方面,左拉的小說表現(xiàn)了一顆高貴的心靈,以豪邁、粗重、強調(diào)的方式使用了語言本身,與福樓拜一樣,左拉熟練的運用間接語氣敘述或者內(nèi)心獨白,每個人物都具有個性標志的語言。
李劼人談到自然主義小說的語言特征,認為(自然主義)寫實派運用一種勁健蓬勃的言詞,自然主義使用碼頭上用的詞語,卑田院同廁所中用的字匯,顯然李劼人在早期短篇小說中已經(jīng)學會使用白話精致的技巧,準確地敘述人物個性特征,剛健的語言風格和遵照漢語習慣避免俚語,尤其是下流粗話等等,李劼人敏銳地感到自然主義小說中俚語的運用是一種增進語言的趣味和表達力的方法,而且俚語可以加強故事真實性和人物性格。在李劼人的《死水微瀾》中,劉三金、蔡大嫂、羅歪嘴等人物普遍采用了城郊平民的俚語,包括下流粗話,郝公館的主人們則講著他們的語言,《暴風雨前》和《大波》中的維新者和革命者則是使用更多的新詞,《天魔舞》中的陳莉華、陳登云也不少調(diào)情話語,這是一時流行的行話,然而李劼人在自然主義小說中感到風格的沖擊的是運用俚語和粗俗下流話,當然這并不是左拉和自然主義小說的語言主要特征,正是這種語言的力量開拓了李劼人和現(xiàn)代中國小說的語言領域,做了一種嶄新的語言習慣。但是,李劼人的長篇小說的語言還沒有解放到語言風格完全服從于人物性格,服從于問題的研究,與小說的科學性的目標。李劼人更傾向于方言的運用,對白話的更深入的照見與語言自覺。
左拉的小說創(chuàng)作之前往往有繁重而大量的寫作資料收集,包括客觀詳細的調(diào)查紀錄,然而現(xiàn)代中國小說家并不如此,也就是說,在故事的敘述細節(jié)方面,現(xiàn)代中國作家顯得更隨意、更主觀化。顯然,李劼人極多是采用印象化的私人體驗。作者的氣質(zhì)特征顯著地表現(xiàn)在他的長篇小說中。雖然是采用第三人稱單數(shù)的敘述角度,這形成了李劼人長篇小說中一些人物的精神/氣質(zhì)雷同和細節(jié)上顯著的想象力的色調(diào)。更為重要的是,李劼人并沒有像左拉-巴爾扎克對世紀意識作出深入的觀察與分析。懷疑主義的、批判的態(tài)度阻礙了李劼人一貫堅持“在現(xiàn)實中求真”,說教的傾向最終壓倒了細節(jié),李劼人明顯表達了自然主義的目標是“人的教育者”(L’instituteur des hommes,巴爾扎克語),即極力想把人間的事物及肯定的影響,一一呈諸吾人,以做為惡的龜鑒,使讀其書的人遷而為善,而左拉在《小酒店·序言》中表示不抨擊不說教。另一方面,左拉著力擺脫浪漫主義小說的幻想與情感張揚,而且泰納的決定論并沒有被李劼人廣泛地運用到小說創(chuàng)作中,也就是說,左拉小說最重要的品質(zhì),左拉式的對人在社會中存在的生物性研究,即血緣-環(huán)境對個人的影響的研究,李劼人在最根本上放棄了。李劼人更關注個人在社會中的活動本身,蔡大嫂-伍大嫂,黃太太-陳莉華,郝又三-黃瀾生-陳登云,都沒有在敘述中表現(xiàn)血緣-環(huán)境的決定論。雖然生理學的性行為(包括同性戀的人物黃念玉)被表現(xiàn),但根本上沒有強調(diào)科學性的分析。
1880年代法國文藝界對科學的信仰出現(xiàn)分歧和動搖,這些思潮,無疑,在尚未確立科學觀念的現(xiàn)代中國,容易迎合普遍的心理,加劇了現(xiàn)代中國文學對科學的隔膜。李歐梵《“五四”文人的浪漫精神》指出“五四”“對中國影響最深的不是科學,而是文學”,[13]現(xiàn)代中國小說作家確乎對科學表現(xiàn)出敬畏的陌生。李劼人和“五四”一代作家基本上沒有移用自然主義的實驗科學的方法創(chuàng)作小說,現(xiàn)代中國沒有流行科學性的小說,但是,自然主義小說確乎加強了現(xiàn)代中國小說追求真實和表現(xiàn)真實,把小說推向貧民的小說,描寫貧民、工人、農(nóng)民真實生活的小說,在這一方面,自然主義小說加強了大眾文學的觀念。
李劼人較顯著的借鑒、移用了法國自然主義中顯著的文學精神和創(chuàng)作藝術:真實的觀察、從實質(zhì)描寫、純客觀地描寫,同時它們也變革了李劼人的世界觀念和內(nèi)在哲學。自然主義顯然帶來風格的沖擊,拓展了李劼人和現(xiàn)代中國小說的技巧和語言的觀念與實踐,李劼人和現(xiàn)代中國作家很少客觀地析自然主義本身,大眾文學和白話的普遍視閾,是自然主義被接受的期待視野,對現(xiàn)代中國的批判則激發(fā)了真實的觀念和有限探索,嚴重的道德觀和幻想的創(chuàng)作習慣阻礙了自然主義的直接進入,如指責自然主義把殘酷的近代生活夸張了,乃至把獸性的強力也頌揚起來,這有些曲解了于伊斯曼?,F(xiàn)代中國小說家對科學的隔膜是嚴重的,左拉的科學性小說最終被淹沒在這隔膜的深淵里。
[1]李劼人:法《蘭西自然主義以后的小說及其作家》,《少年中國》,第三卷10期,1922年5月。
[2]弗斯特、斯克愛英.:《自然主義》,任慶平譯,昆侖出版社,1989。
[3]米歇爾·萊蒙:《法國現(xiàn)代小說史》,徐知免、楊劍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5,第165頁。
[4]朱雯、梅希泉、鄭克魯主編:《文學中的自然主義》,上海文藝出版社,1992,第119-24頁。
[5]朱雯、梅希泉、鄭克魯主編.:《文學中的自然主義》,上海文藝出版社,1992年,第126-64頁。
[6]周無:《法蘭西近世文學的趨勢》,《少年中國》,第二卷4期,1920年10月。
[7]曹聚仁:《中國文學概要》,《小說新語》,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7年,第239頁。
[8]曹聚仁.:《中國文學概要》,《小說新語》,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7年,第251頁。
[9]王錦厚、伍加倫、肖斌如編:《郭沫若佚文集(1906-1949)》上冊,四川大學出版社,1988年,第302-03頁。
[10]郭沫若.:《郭沫若書信集》上冊,黃淳浩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第246頁。
[11]郭沫若:《中國左拉之待望》,《中國文藝》,第一卷第2期,1937年6月15日。
[12]émile Fran?ois Zola.La Fortune des Rougon,Charpentier&Cie,1875年,第1-2頁。
[13]李歐梵.:《中西文學的徊想》,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1頁。
I206.6
A
1004-342(2014)01-66-08
2013-07-03
彭建華(1970-),男,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