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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于門口的原告資格
——基于一例婚姻登記行政案件的思考
陳名勝*
行政訴訟原告資格一直是行政訴訟中的一個重要內容,它關乎的是當事人的起訴權,決定著當事人有沒有機會進入法院為自己的合法權益爭辯。從一個現(xiàn)實的案例出發(fā)關注原告資格認定標準中“法律上的利害關系”一語理解的范圍和邊界,在支持本案吉某某的適格原告資格之上,在既有的“相當因果關系”的標準之上,提出了一個輔助標準,即“獨立性”標準,意借此來對間接因果關系中的原告資格加以詳細的考察,在堅守原告資格起碼的要求之上,希望通過規(guī)則的細化來充分論證當事人是否具備原告資格,以期在規(guī)則內達到降低行政訴訟原告資格門檻的目的。
行政訴訟 原告資格 利害關系 獨立性標準 公益訴訟
行政訴訟中原告資格是一件潛在行政案件進入司法程序首先要面對的證成問題,在整個行政訴訟的審判程序中,原告資格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也是歷來研究行政訴訟的學人重點關注的領域。鑒于此,關于行政訴訟原告資格的論著和論文可以說俯拾即是,盡管有一些文章可能是已有基礎上的簡單重復,對于促進行政訴訟原告資格研究的進一步深入幾乎難有助益。但是,在已有的文獻中,關于原告資格的實質而具有助益的研究幾乎已經(jīng)囊括了行政訴訟原告資格的方方面面,有關這一領域的研究空間已經(jīng)被壓縮得非常有限。本文中,筆者希望從一例關于婚姻登記的行政案件中重點關注那些在行政訴訟原告資格中處于似是而非,令法律適用者難以抉擇的邊緣行政案件。所謂邊緣行政案件,在本文中是指由于對法律條文理解的不同,可能導致某一個案件或者某一類案件在不同的法官面前可能得到法院的受理也可能被法院排除在大門外的案件。例如,一個案件在初審法院被受理了,但到了二審法院卻可能被解釋為上訴人缺乏原告資格而不予受理。之所以存在類似的邊緣行政案件,主要因為法律上規(guī)定的不太明確,造成法律適用者在具體案件的審查時通過自身的理解來解釋相關法律條款。但是,由于每個人的理解能力和方式的不一樣,使得在實踐中很可能得出不同甚至相反的結論,這不僅使同案可能不同判,同時也影響法治的統(tǒng)一。就行政訴訟的原告資格而言,《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若干解釋》)第十二條規(guī)定:“與具體行政行為有法律上的利害關系的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對該行為不服的,可以依法提起行政訴訟?!北砻髟尜Y格的條件是“與具體行政行為存在法律上的利害關系”,只有起訴人證明了這種“法律上的利害關系”,才可能具備了行政訴訟法上的原告資格。但是,由于“法律上的利害關系”沒有在法律條文中得到明確的界定,這就給司法實踐預留了空間,讓法律適用者根據(jù)自己的理解做出可能不同的判斷,導致某個案件或者某一類案件這時進入了法院的大門,那時卻被拒之門外,在這個法院被接納,在另一個法院卻被排斥,造成一種“徘徊于門口”的特殊場景。本文作者希望通過以下案件來具體描述這一客觀現(xiàn)實的場景,在“立”與“不立”之間探討行政訴訟原告資格的標準,為司法實踐找到較統(tǒng)一的路徑而盡綿薄之力。
[案情介紹]*案件來源:最高人民法院中國應用法學研究所編:《人民法院案例選·二〇〇二年第二輯(總第40輯)》,人民法院出版社2002年版,第428~429頁。1978年3月,第三人徐久和與吉愛新結婚,婚后生一女孩吉利。1987年,雙方因感情不和經(jīng)法院判決離婚。1990年吉愛新在南京與李維萍相識結婚,婚生一女,即本案的原告吉某某。因雙方婚前缺乏了解,婚后未建立感情,1993年,經(jīng)調解雙方自愿離婚。此后,吉愛新獨自一人生活。1998年吉愛新患食道癌住院治療。手術期間,徐久和前去照料。1999年12月8日,吉愛新與徐久和自愿復婚,并在南京吉愛新住處舉行了復婚儀式。次日徐久和將吉愛新帶回漣水縣高溝鎮(zhèn)服侍,此時吉愛新已處于癌癥晚期。1999年12月16日,徐久和向漣水縣高溝鎮(zhèn)人民政府申請結婚登記,并提供了印有吉愛新私章的結婚登記申請書及其他有關證明文件。高溝鎮(zhèn)政府根據(jù)申請為兩人頒發(fā)了高政字第443號結婚證。但吉愛新與徐久和所持結婚證日期不一致,分別被錯填為1999年3月30日、3月10日。2000年2月17日,吉愛新辦理公證遺囑,將自己位于南京的一套房子及家用電器給徐久和繼承。存款4萬元中,2萬元歸女兒吉某某繼承,另外2萬元分別遺贈給自己的兩個胞弟。因吉利已參加工作,故在遺囑中未考慮。2000年3月24日吉愛新病故。吉某某與徐久和因遺產(chǎn)繼承引起民事訴訟,訴訟中吉某某發(fā)現(xiàn)徐久和持有結婚證日期不一致,即向民政部門反映,省、市民政部門遂予查處。被告高溝鎮(zhèn)政府以吉愛新無婚姻狀況證明和沒有在申請書上簽名不符合規(guī)定為由作出高政發(fā)(2000)41號決定:撤銷吉愛新與徐久和的婚姻登記,收回當事人結婚證。徐久和申請復議,高溝鎮(zhèn)政府經(jīng)復議認為41號決定認定事實不清,適用法律不當作出42號決定:撤銷41號決定,結婚證日期更正為1999年12月16日。據(jù)此,吉某某不服,認為高溝鎮(zhèn)政府的行政登記及變更登記侵犯自己的繼承權,向漣水縣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本案經(jīng)過了一、二審,一審以婚姻登記機關登記時程序違法而撤消了漣水縣高溝鎮(zhèn)人民政府的41、42號決定,并判決婚姻登記無效,原告勝訴;二審則認為原告吉某某原告不適格,裁定駁回了原告吉某某的起訴。為什么出現(xiàn)這樣大相徑庭的結局,到底法院裁判的背后進行了哪些考量?這些考量是否站得住腳?下面筆者就詳細分析之。
《行政訴訟法》第二條規(guī)定: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認為行政機關和行政機關工作人員的具體行政行為侵犯其合法權益,有權依照本法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再結合《若干解釋》第十二條的規(guī)定,我國行政訴訟中的原告必須與具體行政行為存在“法律上的利害關系”。也就是說,只有確定起訴人與某一具體行政行為存在“法律上的利害關系”,他才可能是適格的原告。但就是這短短的八個字,在不同學者及司法者之間卻存在著不同的理解,導致不同的人對于同一起案件可能有不同的看法,從而使得某一起案件在最終結果上因人而異。這既不利于說服當事人,達到定紛止爭的司法目的,也不利于形成社會一般的司法預期,影響法治的統(tǒng)一。
(一) “法律上”之辨析
首先,對于“法律上的利害關系”中“法律上”三字就存在不同看法。有的學者認為這里的“法律”既包括像憲法、行政法等公法,也包括像民法、商法這樣的私法。也就是說,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受被訴具體行政行為影響的“權益”覆蓋所有法律所調整的權益。*參見胡建淼主編:《行政訴訟法學》,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65頁。但也有的學者認為這里的“權益”僅限于行政法律規(guī)范上所規(guī)定的權利。*“權益包括人身權、財產(chǎn)權以及法律、法規(guī)規(guī)定受到行政法律規(guī)范保護的其他權益?!眳⒁姀垬淞x主編:《行政訴訟法學》,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68~69頁。針對這樣的不同觀點,不能從表面上去判斷兩種說法的正確合理與否,而應當結合現(xiàn)行法律規(guī)范并聯(lián)系兩者的語境來做出判斷?,F(xiàn)行《行政訴訟法》第十一條列舉了八項可以提起行政訴訟的事項,其中前七項是具體列舉,第八項是概括和兜底條款。整個第十一條將行政訴訟法所保護的權益范圍限定在人身權和財產(chǎn)權上,這里存在的問題是人身權和財產(chǎn)權是否能夠包含公民所有的權利呢?有的學者認為從廣義上講公民的權利就可以分為兩類,即人身權和財產(chǎn)權,像受教育權、就業(yè)平等權則同時包含了上述兩種權利。但也有學者提出質疑,因為1989年制定的《行政訴訟法》晚于1982年制定的《憲法》,《憲法》中列舉了像政治權、人身權、財產(chǎn)權、勞動權、休息權和受教育權等諸多種類的權利,且通過不同條款來加以規(guī)定,表明人身權和財產(chǎn)權在母法上只是兩類權利,并不能包含所有的權利。*參見江必新主編:《中國行政訴訟的完善——行政訴訟法修改問題實務研究》,法律出版社2005年版,第109~110頁。有學者從法解釋學的角度,認為《行政訴訟法》第十一條所規(guī)定的“合法權益”并不僅限于人身權和財產(chǎn)權,還包括其他法律規(guī)范所規(guī)定的其他合法權益。并且,該作者認為法律對權益的規(guī)定有多種方式,從立法對行政機關作出行政行為時的要求以及立法目的等就可以派生出相應的公民權益,例如觀賞自然景觀的權益。*參見沈巋:“行政訴訟原告資格:司法裁量的空間與限度”,載《中外法學》2004年第2期,第186頁。
如果按照沈巋教授的觀點,“法律規(guī)范規(guī)定的權益”應包括現(xiàn)行的法律規(guī)范中明確規(guī)定的權益以及通過解釋可以推演出的權益,無論從應然的角度還是司法實踐的目標來說,這都是大家所希望看到的。但是正如作者所說:“‘法律規(guī)范規(guī)定的權益’意味著一個較為廣闊的司法裁量空間之存在。在具體的案件中,起訴人提出的某些利益主張,如南京紫金山觀景臺案中觀賞自然景觀的權益,是否可以納入進來,不同的法官可能做出不同裁量。”*沈巋:“行政訴訟原告資格:司法裁量的空間與限度”,載《中外法學》2004年第2期,第187頁。所以,如果法官開放式地遵循這樣一種解釋學的方式,那這個案子就可以“立”,而如果法官保守式地遵循行政訴訟法上所規(guī)定的人身權和財產(chǎn)權的規(guī)定,則這個案子最后的結局就是“不立”。可以說,這種“立”與“不立”只在于法官的一念之間。對規(guī)則的認識、個人價值的偏好以及司法政策都是影響法官作出最終抉擇的因素,并且這種情形將會一直存在,只是隨著法治的發(fā)展,程度有不同而已。
回歸現(xiàn)實,我們如何面對和適應這樣一種左右徘徊的狀況呢?通過觀察,我們發(fā)現(xiàn)司法實踐中早已有所突破,許多的政府信息公開案件、學生訴高校案件以及一些婚姻登記案件都讓人們相信,法官在原有的人身權與財產(chǎn)權的局限下正在努力尋找司法的獨立價值,使人們對不斷擴展的司法保護寬度充滿期待。但是,現(xiàn)實既有“天使”的一面,也有“魔鬼”的一面。在現(xiàn)實的司法過程中,大部分的此種左右徘徊的案件仍然未能進入法院大門,有些即使一審進入了,二審卻遭遇了“閉門羹”,本文所研究的個案就是一個證明。造成這樣一種現(xiàn)狀很大程度上還是受《行政訴訟法》第十一條的影響。加之我國的法律解釋學的不發(fā)達以及法官司法權力的受限,都使得沈巋教授所言的司法狀態(tài)目前難以實現(xiàn)。
綜上所述,人身權和財產(chǎn)權可以被解釋包含所有的公民權利,但是在實踐中仍然有不小難度。在此基礎上,結合學者所設定的情景,上述文章開頭兩種關于“權益”的觀點就比較好辨別了。胡建淼教授的觀點主要是從“權益”的保護范圍而言,即所有公民的權利都應當受到行政法律規(guī)范的保護。而張樹義教授的觀點則是從最后的救濟層面而言,即無論是哪種具體權利,要進入行政訴訟程序,最后必須是屬于人身權、財產(chǎn)權或者其他行政法律規(guī)范所規(guī)定的權利。所以,兩位學者的觀點不存在多大的沖突,并且筆者認為,由于這一概念從屬于行政訴訟法這一救濟層面的法律文本,所以,“法律上的利害關系”中“法律上”應當從行政訴訟法的角度來理解,即將“權益”理解成行政法律規(guī)范上所保護的權益。上述兩種觀點留給我們的問題還有如何處理那些進出于“法律上”的權益呢?*所謂進出于“法律上”的權益,指由于法官理解的不同,最終可能被認為屬于行政訴訟法保護的權益,也可能被認為不屬于行政訴訟法保護的權益。筆者認為,我們一方面應當尊重法官在現(xiàn)有的法律規(guī)則之下通過解釋的方式來擴大公民的訴權,另一方面,作為成文法國家,法官的保守性也應當受到尊重,特別是在我國法律解釋學還不甚發(fā)達的狀況下,法院謹守現(xiàn)行法律文本的保守立場也是值得肯定的。因此,要從根本上改變目前的“不立”狀況,行政法律規(guī)范特別是行政訴訟法的修改首當其沖。
本案中,主要涉及的是原告吉某某的繼承權,而繼承權本質上是一項財產(chǎn)權,屬于“法律上”的權益。在本案中,一審法院以程序違法判決婚姻登記無效,并撤消了漣水縣高溝鎮(zhèn)人民政府的41、42號決定,從而支持了原告吉某某的訴訟請求。從該法院受理并最后做出判決來看,其并沒有質疑起訴人吉某某的原告資格問題,所以一審法院是認同吉某某的原告資格的。但是二審法院卻否定了一審判決,認為吉某某的原告資格并不適格。當然,它對于原告吉某某的受侵害權益屬于“法律上”的合法權益是沒有疑慮的,其剝奪吉某某的訴權的主要原因集中體現(xiàn)在吉某某與被訴具體行政行為不存在“利害關系”上,對于這一點,下文筆者將進行細致的分解和闡述。
(二) “利害關系”之辨析
原告資格上的“利害關系”是指原告的合法權益受到具體行政行為的不利影響這一事實與被訴具體行政行為之間是否存在因果關系,這種因果關系包括直接因果關系和間接因果關系。直接因果關系是由具體行政行為直接引起的,該合法權益受影響的主體是行政行為的直接對象,即具體行政行為直接作用的人;間接因果關系是指由具體行政行為間接引起的,該合法權益受影響的主體是行政行為的直接對象以外的人,即受行政行為波及到的人。關于這兩類人的原告資格問題,學者之間主要的爭論點在于后一類當中。
有的學者認為起訴人的合法權益受不利影響必須要為具體行政行為所直接引起,否則,起訴人不具備原告資格。*參見胡建淼主編:《行政訴訟法學》,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64頁。該學者認為直接影響是指行政機關做出具體行政行為時必須予以考慮的影響,若不在行政機關的考慮范圍內,即使合法權益受到不利影響——該學者所說之間接影響——起訴人也不能成為適格原告。該學者舉了一個城建部門批準建房影響相鄰房屋承租者的采光權的例子,其意在說明城建部門在批準該建房時必須考慮到申請人之相鄰房屋的采光權是否受到影響。因此,如果最終相鄰房屋的采光權受到影響,則該影響是由具體行政行為直接引起的,相鄰權人或者相鄰房屋的承租人就享有訴權去要求人民法院去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筆者認為,該學者所言的“直接引起”其實已經(jīng)超出了直接因果關系的范圍,該案例也應該以間接因果關系來對待。因為城建部門的批準建房行為只是對其建造房屋的的合法許可,要侵犯鄰居的采光權還必須要申請人的建造行為。既然采光權案件能夠進入法院,說明受間接影響的合法權益也應當成為行政機關做出行政行為時予以考慮的。綜上所述,該學者所言的“直接引起”其實并不限于直接影響,還包括了間接影響的情形。所以,合法權益受間接影響的利益相關人也并非一定不具有原告資格。
除了上面的學者,還有學者也認為:“《若干解釋》第12條所言的‘法律上的利害關系’應當作為直接利害關系來理解。倘若將其也擴大至間接關系的話,將無法界定‘間接’二字的程度和界限,從而導致原告資格的漫無邊界。”*楊寅:“行政訴訟原告資格新說”,載《法學》2002年第5期,第17頁。該學者認為關鍵問題是如何確定直接或者間接的界限?并提出兩項輔助標準:時間性標準和空間性標準。其將“法律上的利害關系”定義為:“一種起訴人可以期望通過訴訟得到法律保護的,現(xiàn)實存在或者必然出現(xiàn)的、切身的、直接的利害關系?!?同上注,第17頁。筆者認為,直接與間接因果關系是客觀存在的,并且間接因果關系在現(xiàn)實生活中對于利益相關人也可能造成巨大的影響,因此,回避間接因果關系在行政訴訟法上將造成一些案件中的重大合法權益無法得到維護。其次,上述學者努力尋找直接與間接之間的界限,并提出輔助性標準。但是我們仍然沒有看到直接與間接之間的明確界限,這既說明兩者之間的界限本來就難以找到,同時說明間接的因果關系也可能被司法機關所接受而使起訴人成為合格的原告。
綜合上訴兩位學者的觀點,筆者認為,我們無法回避更不能無視“間接因果關系”在行政訴訟中原告資格的認定上所形成的困難,同時也不能用其他標準試圖“一刀切”地區(qū)別兩者。正確的做法是堅持上述所給出的直接因果關系與間接因果關系的概念和內涵的區(qū)別,并將重點放在間接因果關系的研究上,以幫助司法實踐找到適用的一般路徑。
對間接因果關系在法院受理上持贊同態(tài)度的學者多是援用《布萊克法律大辭典》上關于原告資格的經(jīng)典定義,即認為只要起訴人具有訴諸司法程序以解決司法爭端的足夠利益,就具備了原告資格。*參見高家偉:“論行政訴訟原告資格”,載《法商研究》1997年第1期,第63頁。因此,判斷起訴人是否具備原告資格,關鍵就是界定具體行政行為是否影響到了起訴人足夠的利益。但由于“足夠利益”本身概念的不精確,是否足夠在司法判斷中就難免帶有法官的自由衡量成分。因此,在間接因果關系的原告資格認定中,同一案件可能不同法官會作出“立”與“不立”的截然不同的結果,對同一類案件同一法官可能也做出截然不同的判定。
本案中,二審法院認為原審被告漣水縣高溝鎮(zhèn)人民政府做出的婚姻登記、高登法(2000)41號決定及42號決定三個行政行為涉及的是吉愛新與徐久和的婚姻關系這一特殊的人身權,與之有法律上的利害關系的公民只有吉愛新與徐久和。因此,吉某某不是具體行政行為的直接相對人,其無權對這一關系提起訴訟。判決還認為吉某某的繼承權雖然受到這一婚姻關系的影響,但這一影響屬于間接影響,不屬于行政法上的權利與義務關系,因此吉某某也不具備原告訴訟主體資格。在該案的評析中,二審法官還提出,法律上的利害關系是具體行政行為做出時,對行政相對人產(chǎn)生的客觀的、直接的影響,而不依賴于此后特定條件后所形成的影響。二審法院認為吉某某的繼承權屬于一項期待權,必須等到被繼承人死亡后才能實現(xiàn)。所以,二審法院認為婚姻登記行為做出時并沒有侵害原告吉某某的繼承權。再者,二審法院同時提出,婚姻登記機關的登記行為程序具有瑕疵不能影響婚姻關系本身的成立,因為婚姻關系的實質條件是雙方自愿結為夫妻,而該案中婚姻關系雙方當事人是完全自愿的,因此,雖然婚姻登記行為存在程序瑕疵,但也不能從根本上否定雙方婚姻的效力。
從案件的判決說理部分來看,筆者認為還是比較充分的,但是對于說理的多處部分,心存異議,并覺得不妥,下面容筆者一一分析。
首先,婚姻登記行為程序上的瑕疵是否影響婚姻關系的效力呢?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第五條的規(guī)定:“結婚必須男女雙方自愿,不允許一方對他方加以強迫或任何第三者加以干涉。”本案婚姻關系的男女雙方均是出于自愿結為夫妻的意思,因此主觀上符合法律的規(guī)定。另外,雙方當事人不存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第十條所規(guī)定的四種婚姻無效的情形,因此,客觀上也與現(xiàn)行法律不抵觸。所以,吉愛新與徐久和的婚姻關系符合了結婚的實質要件,在內容上應當認為是合法的婚姻關系。但是,形式上的瑕疵能否否定婚姻關系的效力呢?根據(jù)1994年國務院《婚姻登記管理條例》第十二條的規(guī)定,婚姻登記管理機關在五種情況下不得予以登記*五種情況分別是:(一)未到法定結婚年齡的;(二)非自愿的;(三)已有配偶的;(四)屬于直系血親或者三代以內旁系血親的;(五)患有法律規(guī)定禁止結婚或者暫緩結婚的疾病的。,可以看到,本案中并不存在不得登記的情形,所以,婚姻登記管理機關并沒有違反自身的義務,而只是在程序上存在誤寫等可進行補救的瑕疵。因此,婚姻登記管理機關的登記瑕疵行為是不足以影響吉愛新與徐久和的婚姻關系效力的。再有,本案中是否存在事實婚姻呢?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第五條第一款的規(guī)定:“1994年2月1日民政部《婚姻登記管理條例》公布實施以前,男女雙方已經(jīng)符合結婚實質要件的,按事實婚姻處理?!闭f明1994年2月1日之后便不存在事實婚姻了;緊接著第二款規(guī)定:“1994年2月1日民政部《婚姻登記管理條例》公布實施以后,男女雙方符合結婚實質要件的,人民法院應當告知其在案件受理前補辦結婚登記;未補辦結婚登記的,按解除同居關系處理?!边@說明案件受理前結婚的登記形式要件是可以進行補救的,否則按同居關系處理。本案發(fā)生在1994年2月1日以后,因此吉愛新與徐久和的婚姻關系在婚姻登記前不構成事實婚姻。綜上所述,吉愛新與徐久和的婚姻關系在經(jīng)過婚姻登記管理機關的登記以后是有效的。
其次,吉某某能否對吉愛新與徐久和的婚姻關系效力提起行政訴訟呢?上面已經(jīng)說明,吉愛新與徐久和的婚姻關系不構成事實婚姻,必須經(jīng)過登記才能成立,所以,如果婚姻登記管理機關不進行登記的話,吉愛新與徐久和之間的婚姻關系由于欠缺形式要件而不被承認,這種情況下,吉某某的繼承權也就不會受到影響。但是一旦經(jīng)過其登記后,吉愛新與徐久和的婚姻關系就成立了,作為配偶的徐久和便獲得了繼承權,結果是吉某某的繼承權因此受到影響。所以,婚姻登記管理機關的婚姻登記行為對于吉某某的繼承權的影響應不存疑慮了。但問題是吉某某能否對這一特定的人身權關系提起訴訟呢?筆者認為,吉某某有權對之提起訴訟。根據(jù)《民法》的相關規(guī)定,婚姻關系確實是屬于特定的人身權關系,根據(jù)《民事訴訟法》的規(guī)定,特定關系人以外的第三人不能對這一特定的人身權關系提起訴訟。但是,在行政訴訟中也與此完全一致嗎?根據(jù)《行政訴訟法》第二條的規(guī)定:“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認為行政機關和行政機關工作人員的具體行政行為侵犯其合法權益,有權依照本法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币约案鶕?jù)《若干解釋》第十二條的規(guī)定:“與具體行政行為有法律上利害關系的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對該行為不服的,可以依法提起行政訴訟。”本案吉某某以高溝鎮(zhèn)政府的婚姻登記行為侵犯其繼承權為由向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符合法律的規(guī)定?,F(xiàn)在僅存的問題應是為什么行政訴訟能夠受理這樣的特別人身權關系的案件呢?這是因為吉某某并不是單純提起吉愛新與徐久和婚姻關系無效之訴,即如果是吉某某沒有合法權益上的影響,僅因為吉愛新與徐久和之間的婚姻關系本身存在內容上或者形式上的違法或者瑕疵而提起民事訴訟時,那么吉某某是不具有適格原告資格的。但是本案中,由于是高溝鎮(zhèn)政府的登記行為使吉愛新與徐久和之間的婚姻關系成立,并影響到了吉某某的合法權益,此時,吉某某基于自身的權益受損而提起行政訴訟是合法可行的。
再次,對于間接影響,是否屬于行政法律上的權利與義務關系?在《行政訴訟法》中,法律將行政訴訟的原告局限于行政相對人,即表明只有直接影響才能構成行政法律上的權利與義務關系。但是《若干解釋》第十二條已經(jīng)將行政訴訟的原告擴大至與具體行政行為存在法律上的利害關系的利益相關人上,表明受具體行政行為波及的第三人也可能成為行政訴訟的適格原告。同時,《若干解釋》第十三條列舉了四種原告情形,其中第一項“被訴的具體行政行為涉及其相鄰權或者公平競爭權的”中的“涉及”以及第二項、第四項中“有法律上利害關系”的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均沒有排除受間接影響的“原告”。所以,本案中“間接影響”不應成為剝奪吉某某原告資格的理由。
最后,二審法院認為吉某某的繼承權是一項期待權,其必須依附于被繼承人的死亡才能實現(xiàn),因此,在具體行政行為做出時,對于吉某某的繼承權的影響是不存在的。同時二審法院認為只要吉愛新沒有死亡,婚姻登記程序上的瑕疵就可以進行補救,使之完全符合法律的規(guī)定。那么,高溝鎮(zhèn)政府的婚姻登記行為果真對吉某某的繼承權不形成法律上的利害關系?筆者認為,此時吉某某的受影響的繼承權屬于行政訴訟法上的“利害關系”。盡管繼承權是一項期待權,必須等特定的條件發(fā)生時才可實現(xiàn),但是根據(jù)上述關于“法律上利害關系”概念與內涵的界定,該利害關系包括了必然會發(fā)生的影響,即這種影響不必是立即發(fā)生的,只要將來一定會發(fā)生,就屬于“法律上的利害關系”。本案中,盡管吉某某的繼承權只有待到被繼承人吉愛新死亡后才得實現(xiàn),但是只要吉愛新與徐久和之間的婚姻關系成立,吉某某的繼承權就必定會受到影響,所以高溝鎮(zhèn)政府進行婚姻登記時已經(jīng)必定將會影響到吉某某的繼承權,盡管當時是高溝鎮(zhèn)政府所無法預料的。行政機關做出具體行政行為時由于自身主觀原因或者外在客觀原因而無法考慮到的某種對于其他利益相關人的影響并不必然阻斷行政機關的責任,否則行政機關借口自身之局限以回避法律上的責任的情況將難以避免,對于客觀上合法權益受到損害請求司法救濟的利益相關人人為地加上了一扇防御門,而沒管他們的合法權益是否真正遭受了不利影響。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高溝鎮(zhèn)政府的婚姻登記行為與吉某某的繼承權受影響之間存在法律上的利害關系,吉某某是適格的原告。但值得一提的是,認定了原告資格,并不等于法院必須受理案件,除此之外,還必須滿足案件屬于人民法院管轄并屬于行政訴訟受案范圍,有訴訟請求和初步的證據(jù),還必須是在規(guī)定的期限內起訴等條件。再者,認定了原告資格,并不是支持了原告的訴訟請求,原告資格只是證明起訴人是適格的起訴主體,與案件的是非曲直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從這個角度去認識的話,原告資格只是在進入司法程序之前為起訴人設置的一條過濾門簾,將那些與具體行政行為沒有法律上利害關系的人排除在法院的大門外,而將那些只要有足夠利益的人放進法院以獲得一個為自己的合法權益爭辯的機會,至于最終的結果如何則在所不問。根據(jù)行政訴訟法的發(fā)展趨勢以及人權保障理念的越來越受重視,在法院關于原告資格的左右搖擺中,行政訴訟原告資格的范圍必定會進一步擴展,盡管道路有時是曲折的。
前面已經(jīng)提到,目前關于原告資格的標準是《若干解釋》所確定的“法律上的利害關系”,在司法實踐中,只要起訴人有足夠的利益,就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而關于“足夠利益”的判斷,因為直接的因果關系中的認定不存在問題,所以主要存在于間接的因果關系之中,即具體行政行為在多大程度上間接影響了行政相對人以外的人時,該第三人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
筆者認為,上述關于間接影響的利益是否足夠的判斷是目前有關行政訴訟原告資格徘徊于行政訴訟門檻的主要原因。如果一律將間接影響視為具有“法律上的利害關系”,則可能導致訴訟的暴漲,勢必讓法院難堪其重,同時,大量屬于公益訴訟的案件也可能涌向法院,在目前我國公益訴訟還處在初級發(fā)展階段的現(xiàn)狀而言,很多案件也可能無法可依,不利于法院的正常裁判。但如果僅僅堅持“相當?shù)囊蚬P系”來判斷“足夠利益”,則又勢必造成司法實踐中的衡量難題,導致前面所說的同一個案件在不同法院或者同一類案件在相同法院的命運截然不同。所以,筆者認為,在堅持“相當因果關系”的判斷標準上,還應當設立一個輔助標準,或者說最低標準——獨立性標準,它是指只要介入因素不能中斷具體行政行為的影響或者說不能獨立地造成他人合法權益的受損,合法權益受損害的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就可以對該具體行政行為提起行政訴訟。這個標準在直接因果關系中沒有適用的必要,因為這種影響是顯而易見的,它主要是在間接因果關系中適用,下面筆者結合一個公式來具體闡述。
正如學者所說:“權益可能受到間接影響的對象與行政行為之間,至少需要有一個其他因素界入,方能建立起因果關系。”*沈巋:“行政訴訟原告資格:司法裁量的空間與限度”,載《中外法學》2004年第2期,第193頁。按照該學者的做法,筆者仍然以X指向行政行為,Y指向其他相關因素,Q意指受影響的權益,用符號程式表示,即X+(→)Y1+(→)Y2……→Q。為便于闡述,這里只選取包含一種介入因素的情況來進行說明,用符號程式表示,即X+Y→Q。該程式所表達的意思就是:具體行政行為(X)做出以后,由于介入了其他相關因素(Y),最終導致權益受損(Q)。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一般判斷權益受損人是否享有原告資格的標準是具體行政行為(X)是否對受損害權益(Q)有相當?shù)淖饔昧?,即所謂“相當因果關系”。只要這種作用力足夠,權益受損害的人就有權向法院提起訴訟,但如果這種作用力是微弱的、不確定的或者現(xiàn)實不存在時則通常認為是沒有足夠作用力的,此時所謂權益受損害人就不是行政訴訟法上適格之原告。這種判定方法是目前確定具體行政行為與起訴人的合法權益受損害的事實之間是否具有“法律上的利害關系”的通行做法,不得不說,該標準在解決生活中大多數(shù)案件時并不存在問題,因為大部分的因果關系還是非常明了的,但是在一些間接因果關系中,這種方法就充滿了不確定性,法官的自由衡量將主導最終的結果。因此,如何來解決像本文中一樣的這種受具體行政行為不確定或者微弱影響的案例呢?
筆者認為,行政訴訟中可以借鑒刑法中關于“因果關系中斷”的理論,即只要介入的相關因素(Y)沒有阻斷前面行政行為(X)的主要作用力,或者說只要Y不能獨立導致Q的產(chǎn)生時,行政行為與權益受損之間就存在這種“相當?shù)囊蚬P系”。具體到本案中,高溝鎮(zhèn)政府的行政行為是婚姻登記行為(X),這里的Q是指吉某某的繼承權受損害,那么介入相關因素(Y)是什么呢?由于最終導致吉某某的繼承權受損害必須要滿足一個條件,那就是被繼承人吉愛新的死亡。只有被繼承人吉愛新死亡,其配偶徐久和才可主張繼承權,相應吉某某的繼承權就受到影響?,F(xiàn)在,我們的分析重點就是吉愛新的死亡(Y)能否獨立地引起吉某某的權益受損(Q)呢?
前面我們已經(jīng)分析了吉愛新與徐久和之間的婚姻關系是成立的,因此吉愛新的死亡導致其配偶徐久和主張繼承權,這不存疑慮。但是如果該婚姻關系不成立呢,或者說高溝鎮(zhèn)政府沒有為吉愛新與徐久和進行婚姻登記時,那么兩者之間就因為欠缺形式要件而不能認定為夫妻關系,既然不是夫妻關系,就無所謂繼承與否的權利了,吉某某的繼承權也就不會受到損害。因此,吉愛新的死亡事件必須與高溝鎮(zhèn)政府的婚姻登記行為結合方能使徐久和享有繼承權,也只有這種結合才能使吉某某的繼承權受損。
如果只堅持上面這種簡單的結合,那么我們可能可以將許許多多的事物進行連接以推導出最后的結果,導致這種因果關系遍地都是。因此,不是所有的X與Y都能進行像上述符號程式一樣的推導,還必須考察X與Y之間的相關程度。這個公式是用來判定行政訴訟中原告資格的,所以我們還必須回到行政法上來。行政法上的行政行為都具有一定的目的,行政機關在作出該行為時,該行為本身以及行為之下的行政目的所涵射的事項都是該行政行為能夠起相當作用力的范圍。舉例示之,城建部門批準房屋的建設,假設該房屋建成之后侵犯了鄰居的采光權,該如何判斷行政行為與采光權受損之間的因果關系呢?這里首先明確該批準行為的行政目的是什么?城建部門批準建房,是因為該申請人符合建造房屋的條件和標準,行政行為的本旨是一項行政許可,其目的就是允許申請人建造房屋。那么,在該目的之下其所涵射的范圍有哪些呢?該行政許可要成立或者最終合法有效,必須滿足諸如以下這些條件:(1)房屋的建造面積不得超出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2)房屋的邊界線與鄰居的房屋之間必須滿足一定的距離;(3)建成后的房屋必須滿足鄰居窗口法律規(guī)定的采光時間。等等。如果這些條件沒有符合規(guī)定,那么說明行政機關的行政行為是不合法的,或者說沒有滿足行政行為的行政目的,相應的行政機關必須糾正自身的行為或者命令申請人糾正自己的行為,如果造成損害或者沒有采取措施,就必須承擔相應的責任。所以,采光權受影響的鄰居有權向法院提起訴訟。值得再加以說明的是,這里的介入行為是申請人的建造行為,那么該建造行為能否獨立導致鄰居采光權受損呢?從實際效果上來說,未經(jīng)批準的建造行為可以侵犯到采光權,但是這樣的行為沒有存在的合法基礎,最終只能作為違章建筑處理。相反,如果經(jīng)過了城建部門的批準,那這種損害行為就具有了合法的基礎,即使可能只是建造行為本身違法,但因為有了批準行為這一合法的外衣,使得糾紛必須通過行政訴訟來解決,由原批準機關澄清相關事實,才能做出最后的裁決。所以,在法律上而言,單純的建造行為是不足以導致采光權受損的,必須結合城建部門的批準行為。綜上,房屋采光權受侵犯的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有權對行政機關的批準行為提起訴訟。再看一例,兩兄弟中哥哥借弟弟的身份去報考了駕校,并最后通過考試,頒證機關為哥哥頒發(fā)了駕駛執(zhí)照(駕照上照片和名字均為弟弟)。后面由于違章駕駛造成他人傷害,該受傷害人能否以頒證機關審查不嚴提起行政訴訟請求法院撤銷頒證機關為哥哥頒發(fā)的駕駛執(zhí)照呢?該案中的具體行政行為(X)是頒證行為,介入相關因素(Y)是哥哥違章駕駛,最后的受損害權益(Q)是被撞傷人的身體完整權。首先,看看頒證行為本身以及其所蘊含的行政目的是什么呢?頒證行為本質上也是一項行政許可,是對參加駕校考試并通過的人的駕車許可。其行政目的是對考試成績合格者,符合給以頒發(fā)駕照的條件的人以駕車的權利。那么,該行政行為及其行政目的所能夠涵射的范圍是什么呢,能否包含介入的相關因素(Y)即哥哥的違章駕駛呢?筆者認為,該行政行為及其目的都只是給以考試合格者以駕車的權利,針對的只是申請人考試過程中是否符合規(guī)定,例如申請人根本沒有參加考試,頒證機關就予以發(fā)證,或者申請人考試未達標,頒證機關仍然給其發(fā)證等。上述兩種情形都是在頒證行為及其目的的射程之內,因此,如果具有上述情形中之一種,那么受損害人就可以對該頒證行為提起撤銷之訴。但是,哥哥單獨的違章行為卻不在上述射程之內,不符合頒證行為的本旨及其目的。而且,該行為在沒有頒證行為下能夠獨立造成第三人的損害,是頒證機關所不能控制的。所以,在該案例中,哥哥的違章行為就中斷了前面頒證行為的影響,哥哥的違章行為能夠獨立地引起第三人的損害,此時就應該主要評價哥哥的違章行為而可以忽略頒證行為的微弱的、不確定的影響。
再回到本案,高溝鎮(zhèn)政府的婚姻登記行為本質上也是一項行政許可,其目的就是確認吉愛新和徐久和的婚姻關系。本案中的介入行為(Y)是吉愛新的死亡導致徐久和主張繼承權,那么,該行為能否獨立地導致吉某某的繼承權受損呢?只要稍加分析,就能得出否定的答案。因為如果沒有前面合法婚姻關系的確認,而只是事實上的夫妻關系,徐久和是不能繼承吉愛新的遺產(chǎn)的,所以說高溝鎮(zhèn)政府的婚姻登記行為是使得徐久和享有繼承權的根本影響因素?,F(xiàn)在唯一的問題就是高溝鎮(zhèn)政府的婚姻登記行為是否能夠涵射到吉某某的繼承權呢?筆者認為,高溝鎮(zhèn)政府在進行婚姻登記行為時可能主觀上無法考慮到會影響吉某某的繼承權,但是,這不能成為行政機關推脫干系的理由。因為該案中的婚姻登記行為在客觀上已經(jīng)造成了吉某某繼承權的受損,而且該繼承權所對應的財產(chǎn)對于吉某某而言也是一筆不小的損失,不管最終是否勝訴,承認吉某某原告資格來讓她有機會去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是應該的。另外,從婚姻登記行為本身來看,一旦對婚姻關系進行了確認,配偶的繼承權及配偶與近親屬之間的繼承權關系也就得到了確認,所以,婚姻登記行為對繼承權的影響力具備相當?shù)淖饔昧斠蓱]不大。這也是筆者贊同承認吉某某的原告資格的一個重要原因。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吉某某是適格的原告,二審法院駁回了吉某某的起訴,從而剝奪其尋求司法救濟的機會是不妥當?shù)摹3酥?,筆者還認為,當前的“相當因果關系”標準在判斷間接法律上的利害關系時還存在很大的自由裁量空間,導致一些該“立”的案件變成了可立或可不立的案件。這個時候由于司法人員的思維觀念和對法律規(guī)則理解的不同,使得一些法官有時敢于突破現(xiàn)有的規(guī)則體系,在夾縫中擴展原告資格的范圍;而其他法官則仍然按照既有之規(guī)則,在面對新情況新案件時,不敢突破或者作出另類裁決。當然,筆者也絕非鼓勵任意司法上的創(chuàng)新,畢竟司法的保守性要求法官必須按律辦事。對于那些在既有法律規(guī)則內找不到依據(jù)而現(xiàn)實中又有必要對訴諸法院的權益進行維護時,在既有法律精神和原則的指導下,做一些規(guī)則之外卻是法律精神之內的“異舉”還是值得去肯定的,畢竟努力去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也是法律本身追求的目標。但是,我們法治的目標應當還是規(guī)則之治,司法應該努力尋求其統(tǒng)一性和穩(wěn)定性。那么,要改善上述局面,需要如何去做呢?筆者認為,除了加強對法官的培訓,增強其業(yè)務素質外,更需要改善既有之規(guī)則,使法官的裁量尺度和考慮范圍能夠盡可能趨同。通過本案的研究,筆者希望能夠在既有規(guī)則之下,針對原告資格中間接因果關系的判斷時,輔助運用“獨立性標準”來認定原告之資格,以使那些因為原告資格而徘徊在法院門口的案件獲得“進出”法院的充足理由。
透過本案,其實是否承認吉某某的原告資格已然沒有多大爭論,可能擺在司法人員面前的難題是:在讓吉某某進入法院大門之后,如何抉擇吉愛新和徐久和之間的婚姻關系與吉某某的繼承權之間哪一個權益該側重保護?因為一邊是雖有瑕疵卻是合法有效的婚姻,而另一邊卻是繼承人的財產(chǎn)權利,最終該如何裁判恐怕需要更多的論證和考量。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類似本案情形的案件,賦予當事人原告資格,給當事人爭取維護自己合法權益的機會將是提升他們對司法的信心的一劑良方。最后,筆者坦誠,堅持這樣一個輔助標準有可能導致大量的邊緣行政案件能夠順利地進入法院,從而加重法院的負擔。其中,大量的案件可能是公益訴訟的案件,這在我國公益訴訟還沒有正式建立起來時,將給法院帶來巨大的考驗。但是,堅持這樣的判斷標準,與公益訴訟之間并不是格格不入,相反,它與一些學者所提出的公益訴訟模式能夠相互銜接。某學者就在書中提到了公益訴訟的三種模式*三種模式分別是:(1)只要起訴人主張公共利益受到行政行為的侵害,便具備原告資格;(2)起訴人主張公益訴訟與自己的利益或者權利是一致的情況下,才可以獲得原告資格;(3)起訴人提起訴訟必須主張自己的權利受到損害,但在訴訟過程中可以要求法院對以公益有關的問題一并進行審查。參見江必新主編:《中國行政訴訟的完善——行政訴訟法修改問題實務研究》,法律出版社2005年版,第104頁。,其中第三種模式就與本文的觀點殊途同歸。筆者妄言,本文提出的判斷標準如果能嘗試去運用,那么公益訴訟模式的構建就有了實踐的探索和過渡了。
*陳名勝,蘇州大學王健法學院憲法學與行政法學專業(yè)2012級碩士研究生(215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