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形態(tài)是閱讀存在的基礎,每一種媒介決定了每一種社會文化”[1] 。近年來,手機報、電子書、電子期刊、網絡閱讀、手機閱讀軟件等的普及彰顯著數字化時代蓬勃的新生力量,這些媒介形態(tài)帶來新一輪社會變化,文學作為文化的產物在數字化浪潮中有所適應有所變遷,展現出嶄新風貌。
2013年6月,出版人周刊(Publishers Weekly)出版了電子書《9.99美元的戰(zhàn)爭》(The Battle of $9.99),詳盡敘述了蘋果公司、亞馬遜和美國六大出版商關于電子書定價的談判及其影響,并以1.99美元的價格在亞馬遜、蘋果等平臺上出售[2] 。近年來數字出版始終是熱門話題,以電子書為代表的數字閱讀方式與傳統的紙本閱讀平分秋色,這一轉變對于文學閱讀和出版具有怎樣的意味?海派小說、顏文字、哈利·波特……這些涵蓋古今中外的名詞通過閱讀和出版而相互聯系,本文嘗試從文學的寫作、內容和閱讀三個方面探討當前文學閱讀的變遷。
一、寫作:在網絡上建構自己的文學幻境
閱讀是出版的源頭所在,而在網絡環(huán)境下的文學閱讀,首先受影響的是創(chuàng)作主體。文學參與者的平民化,每個人都有創(chuàng)作文學的可能性和追求文學理想的權利,也使文學較之單一紙質出版時代更顯平易近人,文學的創(chuàng)作和出版不再是只屬于高級知識分子的領域,文學褪去精英知識分子的光環(huán)走下神壇進入平常生活。數字化時代自助出版相比傳統出版時代更為便捷,出版人周刊網站“出版人周刊選擇”(Publishers Weekly Select)頻道宣稱為自助出版的作品提供接觸能將其打造成暢銷書的銷售商、編輯、出版商等業(yè)內人士的途徑。2010年6月,亞馬遜推出名為Kindle Direct Publishing(KDP)的自出版服務,作者可以向亞馬遜提交作品并標定價格,在Kindle平臺上向消費者出售這些作品。
從當前文學領域的自助出版追溯到國內20世紀90年代,劉心武曾在《風過耳》中談及初興起的電腦寫作,90年代初期一少部分作家開始使用電腦進行寫作,當時的電腦即便是對于生活水平相對較為富裕的作家群體來說也是稀罕貴重之物。隨著個人電腦和網絡的普及,電腦在文學寫作過程中從最初存儲文檔的角色,發(fā)展成為創(chuàng)作、傳播、閱讀、存儲各環(huán)節(jié)不可或缺的工具。
內容創(chuàng)作者角色內涵和外延得到前所未有的擴大。網絡寫作興起使每個人都有機會平等參與創(chuàng)作,文學在數字化平臺的發(fā)布路徑比紙本發(fā)表相對便捷??v觀博客熱潮,人們在博客上發(fā)表文章并加以標簽,使數字內容通過搜索引擎等多種途徑獲得讀者。此起彼伏的文學網站更是發(fā)表作品的重要途徑,起點中文網、幻劍書盟、縱橫中文網等文學網站在經歷大浪淘沙之后仍保持較高人氣。發(fā)表途徑的多樣化使每6aa4a8de66f1d5c184e8a144c879070d人的作品都有獲得讀者的機會,很多大熱的文學作品作者開始從事創(chuàng)作時都并非專業(yè)出身的,如《盜墓筆記》系列的南派三叔本是一名外貿公司職員,紅遍熒屏的《王貴與安娜》《蝸居》的作者六六也曾從事多年外貿工作,匪我思存則是名財務工作者。今年9月底騰訊文學廣場推出首屆“文學社團排行榜”評比,提出“文字夢想”和“草根文學平臺”的口號,號召文學愛好者發(fā)文參賽。
受眾的互動使文學作品實現作者和讀者的共同創(chuàng)作。博客進入中國初期沉寂四五年方逐漸為民眾所熟知,其評論功能為當前文學網站的讀者和作者互動交流提供了借鑒。以起點中文網9月月票排行和會員點擊排行榜首的作品《完美世界》為例,自8月中旬開始連載,截至10月1日已有273931條回復。讀者能夠表達自己對故事發(fā)展或某一角色的期待,在書評區(qū)中相互探討或與作者進行交流,滿足讀者對話語權的要求。大量讀者持相似意見時很可能對作者創(chuàng)作思路產生影響,甚至改變文學作品內容走向,文學作品在不同程度上成為作者和讀者的共同創(chuàng)作,由此也使作者與讀者達到從未有過的親密。早在2001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風中玫瑰》這部網絡原創(chuàng)作品,唐敏在序言中寫道,紙質書的出版保留了BBS公告板中作者與讀者互動的形態(tài),“《風中玫瑰》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作者與讀者的現場參與互動的效果,讀者不是等待著讀一部完整的作品,而是與作者一起完成一個‘帖子’的寫作過程”[3] 。
二、內容:“去嚴肅化”的分眾閱讀形成
數字出版所對應的另一大背景是文化創(chuàng)意產業(yè)時代,不同于計劃經濟時代文學作品供小于求,也不同于“網絡寫作初期相對不求名利的態(tài)度”[4] ,數字化時代產生大量作者、讀者和作品,維持文學產業(yè)有效運作需要投入商業(yè)資本和市場營銷理念[5] 。在文學作品的制作上,市場意識日益深入人心,其生存與否取決于受眾同樣也成為每一名文學生產者的共識。作者和讀者之間形成“買方市場”,讀者成為文學生產必須考慮的關鍵因素,文學生產者不得不改變理念做出種種嘗試以拉近和讀者的距離,開始關心大眾的閱讀需求。
其一,類型化是數字化時代文學最直觀的變遷。讀者在海量文學作品中進行自由選擇,形成題材種類繁多的類型文學,“分眾閱讀”是當前網絡文學的普遍形態(tài),以起點中文網為例,文學尤其是小說被分為玄幻奇幻、武俠仙俠、歷史軍事等六大類型,熱血、宮斗、搞笑、帝王等熱門標簽,此外單獨列出了女生文學和文學衍生的同人漫畫。
其二,文學的消閑功能得到突顯。快速的生活節(jié)奏使得閱讀時間碎片化,長時間進行深入閱讀的讀者越來越少,許多普通讀者進行文學閱讀的目的在于從中獲得放松娛樂,“隨著傳播媒介技術的進步和生活節(jié)奏的加快以及‘眼球經濟’和‘快餐文化’的影響,數字化閱讀方式不再強調朗讀、誦讀和精讀,而逐漸趨于以‘休閑娛樂’為目的的‘淺閱讀’形態(tài)”[6] ,文學的消閑功能“是對文學藝術功能觀的一種表達,是對文學藝米現狀和在新的歷史處境下,對傳統文藝功能觀進行糾正的努力,承認并明示文藝功能的多樣性”[7] ,這與傳播的娛樂性有相似之處。文學的消閑功能古已有之,然而在傳統文化思維中,文學藝術功能僅限于言志與抒情,明清時期雜劇小說等源于市民娛樂需求的文學類型則不被納入文學正統,小說一直作為“閑書”而存在,直至新文學時期的文學家選擇利用小說向民眾傳播觀點才得以正名,而文學的消閑功能始終處于被批判的地位。在市場經濟環(huán)境文學的這一功能得到突顯,文學功能的多樣性得以被承認。
其三,文學作品的寫作風格和用詞造句均表現出“去嚴肅化”的傾向。自古以來中國文學與社會思潮緊密聯系,直到新文學時期提出“文學為人生”旨在通過文學喚醒沉睡的國民,而后發(fā)展出“國防文學”,直到改革開放之后幾次文學思潮,都試圖通過文學表達對社會的觀點和期望,希望文學擔負起社會責任。而數字化時代無論是言情、科幻、懸疑或者其他的類型文學,在題材選擇方面迎合讀者的同時,風格也刻意追求輕松,避免直接涉及當代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等領域,這些作者似乎無意匡正社會秩序為讀者指引人生方向或追求藝術境界,也無意建立嚴肅莊重的文學形式或提出特定的文學主張,他們甘心做庸常人生中的俗人,只求給予讀者輕松愉悅的閱讀感受。網絡用語近年來頻繁推陳出新相繼進入文學作品,表現出從網絡到日常生活甚至被收錄入字典的過程。近來“顏文字”的流行在微博廣受歡迎成為新的網絡用語,根據百度百科釋義,所謂“顏文字”即在手機或網絡上以字符、線條、標點符號等組成的圖案,在日本得到豐富發(fā)展后風靡開來[8] ,作者以之反應情緒直觀易懂取代復雜的文字表述,也反映了數字化時代人們對于簡單化娛樂化表達方式的偏好,以及追求圖像和直觀的閱讀習慣。
有趣的是,現代文學時期也曾出現過這樣致力于滿足受眾(尤以廣泛的普通市民為主)需求和喜好而獲取讀者市場的文學現象。20世紀30年代的海派小說承襲了民國初期鴛鴦蝴蝶派的文學商業(yè)性傳統,表現出“新文學的世俗化和商業(yè)化”的特點[8] ,“受市民審美趣味的牽動,與政治性、社會性強的主流文學拉開距離。它表現市民的衣食住行、人際關系,相當的生活化。小說注重可讀性,迎合大眾口味,是一種‘輕文學’”[9] ,鴛鴦蝴蝶派受到新文學家們猛烈批判,海派小說也不受認可,直到上世紀40年代張愛玲的作品才完成了“文學性” “閱讀性”和“市場性”三者的完美統一。上世紀30、40年代的上海是中國消費文化環(huán)境的代表,市場的運作與當前高度相似,尤其是在數字化時代文學領域內,以及文學與其他領域之間的激烈競爭下,當前文學作品中表現出海派文學接近市民的特質是其發(fā)展的必然趨勢。
在影響小說的題材、風格和功能定位之外,碎片化的閱讀使得篇幅短小的微博成為近年來的新潮流,風行一時的微小說閱讀,在微博140字的字數限制內講述完整的故事,表達凝練卻往往意味深長。與之類似的三行情書,以其一目了然卻能觸動讀者內心的特質,一時間引發(fā)熱潮也促使讀者爭相創(chuàng)作。這些簡短凝練的文學形式能夠見縫插針地擠入讀者零碎的閱讀時間,滿足現代人獲取信息快速、簡潔、方便、高效的要求,又因為由普通人創(chuàng)作的內容大多貼近讀者的生活實際和感情經歷而容易引起共鳴。
三、呈現:媒介形式的雙重多樣化
科技發(fā)展推動了承載文學的媒介呈現多樣化趨勢,數字化時代最直觀的表現之一,即是各種手持閱讀器不斷推陳出新,種類繁多的電子書閱讀器逐漸形成產業(yè),憑借豐富的功能和存儲能力直接導致紙質書市場的萎縮。閱讀應用軟件的發(fā)展使手機閱讀更加便利,類型文學作品集合、優(yōu)秀的閱讀軟件、有聲讀物等應用能夠滿足多種需求,勢必成為數字化時代閱讀新趨勢。美國的在線發(fā)行平臺Scribd開展的電子書訂閱服務,以讀者每月僅需繳納8.99美元就能在手機、電腦等終端閱讀該平臺上的任何文件[10] 。
文學的生存環(huán)境發(fā)生了諸多變化,數字媒介的普及使圖像、音頻、視頻等因素加入到原先單一的文字因素中,文學作者有條件通過尋求與影視產業(yè)的合作獲得更多的生存空間和經濟效益。有聲讀物、電視散文、文學作品的影視劇改編,乃至依據文學作品創(chuàng)作精簡化的漫畫作品,極大地豐富了文學作品的展現方式。2013年電影《小時代》改編自同名小說,作者郭敬明完成了原作者、編劇、導演身份的合一,加之此前出版的漫畫版以及刊物連載,成為復合出版的新典范。相比純文字的文學作品,電視或網絡上呈現的文學改編作品更為通俗易懂,2010年新版紅樓夢爭議頗多,然則在電視劇中加入大量原著旁白,在這一層面上使觀眾成為讀者,在有意無意間感受到原作的語言文字魅力。而將詩歌譜以曲調進行演唱則是相當傳統的方法,近年來有將徐志摩《再別康橋》、溫庭筠《菩薩蠻》等詩詞譜曲成歌,使這些作品迅速地為普通讀者所熟知。
數字化時代為暢銷書提供多種呈現形式,使之形成龐大的產業(yè)鏈并保持持久的影響力?!豆げㄌ亍废盗惺秋L靡全球的暢銷書作品之一,自1998年出版第一部以來迄今為止七部作品及八部改編電影均已完結,但其衍生品如錄像帶、網站、電子游戲、玩具、服裝、主題公園等,形成巨型產業(yè)鏈仍在持續(xù)盈利中。2012年11月為紀念《哈利·波特》面世15周年出版了《霍格沃茨圖書館》完整組合套裝,包括《神奇的魁地奇球》(Quidditch Through the Ages),《神奇動物在哪里》(Fantastic Beasts and Where to Find Them),《詩翁彼豆故事集》(The Tales of Beedle the Bard),此外發(fā)行了新封面版本的全系列小說,帶動新的消費熱潮[11] 。
然而傳統閱讀仍有市場,高人氣的網絡文學作品大多選擇紙質書作為最終呈現形式,在網絡文學生產機制尚未完全成熟時將網絡作為跳板,最后仍然由傳統紙質出版為其加冕。上文提到的《五十度灰》(Fifty Shades Of Grey)原以《宇宙之王》(Master of the Universe)的標題在網絡上發(fā)表,由蘭登書屋于2011年5月正式出版。博客寫作匯集成冊也不乏例子,韓寒2008年出版《雜的文》、2009年《可愛的洪水猛獸》均為其博文選集,微博的流行也帶動了2012年微博出書熱。將發(fā)布在網絡上的文學作品集結成冊,似乎表現了數字化時代的人們對紙質書的眷戀。
四、結語
數字化時代的到來首先給文學的媒介產生了巨大影響,隨之而來的是文學產品的創(chuàng)作方式、內容和閱讀方式的重大變化,數字化解構了文化生產、文化消費,共同造成了文學閱讀的裂變和變遷。
誠然,現階段文學產品仍然存在諸多問題,文學作者平民化草根化導致文學創(chuàng)作者素質良莠不齊,從而導致文學作品質量不一;一味追求讀者市場致使一些文學作品出現同質化的傾向,而一些作者的創(chuàng)作獨立性因讀者互動受到一定的局限;“淺閱讀”的流行導致深度閱讀和思考缺失;數字化出版文學作品的版權和定價問題,等等。
但是回看現當代文學史,審視數字化閱讀發(fā)展現狀,我們仍然有理由相信,隨著專業(yè)人才的成長和相關制度的完善,隨著文學生產機制不斷適應新的形勢,數字化時代的文學產品必將不斷成熟。
(作者單位:浙江大學人文學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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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Sally Lodge. Scholastic Celebrates 15 Years of Harry Potter[N]. Publishers Weekly,2013-0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