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津
(鄭州大學歷史學院,河南鄭州 450001)
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后,在各種制度上制定了統(tǒng)一標準,這為形成統(tǒng)一多民族的漢文化奠定了基礎。在經(jīng)歷了漢初的動蕩與改革,到了漢武帝時期,漢文化已經(jīng)初步形成。在陵寢制度方面,秦漢帝陵具有較強的可比性。當然僅僅從陵寢制度這方面來說明漢文化的形成過程是遠遠不夠的,筆者只是通過這方面所反映出的文化因素來體現(xiàn)出這個過程。
漢文化一直是歷史和考古學界研究的重要課題。漢文化是綜合了多種文化因素而形成的,是一種包容性很強的文化,最為明顯的特征就是在強烈的統(tǒng)一性中又存在著的多樣性。漢文化的形成同當時政治經(jīng)濟的逐步一體化有密切關系,“文化是離是合,或者說是以合為趨勢還是走向分裂,關鍵在于社會經(jīng)濟的一體化程度和政治措施是否有利于各種族群達到和解。如果政治會促進經(jīng)濟的一體化和不同族群的關系融合,文化上的聚合就會加強;反之,原有的統(tǒng)一趨勢也會發(fā)生變化,走向分裂”[1]。
在考古學文化方面,劉慶柱先生認為漢文化同“夏文化”、“商文化”、“周文化”、“秦文化”一樣都是特定王朝的考古學文化,但必須認識到在時空兩方面這種以王朝命名的考古學文化,并不是和與其相應的王朝的時空完全相同的,尤其在其“開始”與“結束”的兩個時間量上不可能是相同的,在空間上也是存在著區(qū)別的。從考古學文化的嚴格定義來講,一般它不能具體解決不同王朝更迭的年代學問題和王朝政治區(qū)劃問題[2](P10~11)。秦文化是漢文化的重要淵源之一,二者有一定的共同點,有學者將秦漢文化放在一起,總結其特點有統(tǒng)一性、融合性和開放性三個特點[3](P4)。筆者認為,一種考古學文化成熟的標志在于其文化傳統(tǒng)的形成,而這種傳統(tǒng)則植根于人們的社會思想中,從而產(chǎn)生各類習俗和引導各種社會活動。在漢代,喪葬思想在人們生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這從大量發(fā)現(xiàn)的漢墓中得以體現(xiàn),帝陵是其中的重要一部分。
秦漢帝陵是秦漢考古研究的重要對象,學術界對于二者的比較研究較多。西漢帝陵在很大程度上是受秦始皇陵及其陵園的布局和形制的影響建造的。關于西漢帝陵同秦始皇陵之間的異同及其關系,很多學者都做了相關的研究。王學理先生認為西漢帝陵在秦始皇陵的基礎上,“承中有變”[4];袁仲一先生曾對秦陵與西漢帝陵做過詳細的比較[5];劉慶柱先生在探討西漢帝陵形制方面也對“漢承秦制”做過精辟的分析,指出西漢帝陵在陵園形制方面有了新的發(fā)展[6];韓國河先生對秦漢喪葬制度做了完備的論述,指出漢制的形成“承周制”、“襲秦制”、“融楚俗”,并在此基礎上有了創(chuàng)新[7](P50)。學術界對秦漢帝陵的比較做了很多論述,并分析了“漢承秦制”在陵寢制度方面的表現(xiàn),但是關于陵寢制度對于漢文化的形成所起到的作用與影響并未做太多的分析。
西漢帝陵是在參照秦始皇陵的布局與設置而建立起來的,在建造的過程中又吸收了其他的文化因素。西漢帝陵對秦始皇陵的繼承表現(xiàn)在諸多方面。
首先是封土與墓葬形制,西漢帝陵中除文帝的霸陵依山為陵,其余陵墓的封土大多是覆斗形,墓室為方形或長方形,四面有斜坡形的墓道,主墓道在東邊,墓向坐西面東。這些同秦始皇陵相似,只是在規(guī)模上稍小。
其次是陵園及其禮制性建筑方面。秦始皇陵采用雙重城垣,構成“回”形布局,重城各辟四門,內(nèi)外城之間的東西部置三出闕,陵園內(nèi)設寢殿和便殿,并且在城垣東北部設置園寺里舍,對陵園進行管理。在陵墓外筑墻垣的作法,秦漢一致。西漢諸陵中,除長陵是高祖同呂后共處一個陵園外,其他的都是帝、后各自設陵園的,分別稱作“西園”和“東園”。陵園平面略呈方形,具四門(即“司馬門”),門外除長陵、安陵和杜陵外均立雙闕。禮制性建筑主要是寢殿和便殿。寢,就是為了便于死者靈魂用作飲食起居的處所;便殿是寢殿的別殿,供墓主靈魂游樂之處[8](P25,P38)。蔡邕《獨斷》中說:“古不墓祭,至秦始皇出寢,起之于墓側,漢因之而不改,故今陵上稱寢殿,有起居、衣冠、象生之備,皆古寢之意也?!标P于西漢帝陵寢殿的位置,學術界存在著不小的爭執(zhí),根據(jù)宣帝杜陵的資料[9],寢殿位于杜陵陵園圍墻以南79米處,這同秦陵有一定的差別,但從設置寢殿的意義和作用上來說與秦陵沒有差別。
再次是陪葬制度。這在秦漢時期十分盛行,表現(xiàn)形式主要是陪葬墓和陪葬坑。秦始皇陵的陪葬墓主要有三處:一處位于內(nèi)城東北,一處位于內(nèi)外城之間,一處位于陵園東墻外的上焦村西。第一處秦始皇后宮嬪妃陪葬區(qū),第二處為空墓,疑亦為后宮人員的墓葬。第三處可能為秦二世上臺后殺害的秦宗室成員陪葬區(qū)。另外,在始皇陵封土的西北角還發(fā)現(xiàn)一座甲字形大墓,性質(zhì)還不能確定,可能也是陪葬墓。西漢帝陵的陪葬墓較多,多數(shù)在帝陵的東部,少數(shù)在北部,大多設有陵園,且有封土。秦漢時期陪葬墓的主要區(qū)別是墓主人身份的不同,兩漢帝陵的陪葬墓墓主主要為開國元勛、國之大臣和妃嬪宮人,秦陵則多為皇室和后宮的人員。秦始皇陵的陪葬坑較多,數(shù)量上遠遠多于西漢帝陵。在內(nèi)容方面,秦始皇陵的陪葬坑有兵馬俑坑、銅車馬坑、馬廄坑、珍禽異獸坑、石鎧甲坑、百戲俑坑以及府藏坑等,出土文物多為實用器或者接近現(xiàn)實大小,比如陶俑方面,秦陵兵馬俑為真人大小,景帝陽陵陪葬坑出土的陶俑僅為真人大小的三分之一左右,在藝術手法上也有較大的差別。
以上是對西漢帝陵與秦始皇陵做了簡單的比較,可以看出,雖然西漢帝陵同秦始皇陵在很多方面有所不同,但從整體上可以看出,西漢帝陵是在模仿秦始皇陵的基礎上建造的,特別是陵寢制度方面,西漢帝陵是對秦始皇陵的繼承和發(fā)展,最終在東漢時期達到頂峰。不過有一點必須要強調(diào),陵寢制度做為漢文化的一個重要方面,其形成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秦始皇陵對西漢帝陵的影響不可能長達二百余年。劉慶柱先生從西漢帝陵的形制上把西漢帝陵分為兩個發(fā)展階段,景帝陽陵是分界點[10](P234)。而漢文化的形成時期正是在西漢中期,從陵寢制度這方面我們可以看出,西漢王朝在制度文化上是對秦代的繼承。
漢高祖劉邦起事于楚地,因此在思想文化方面受楚文化的影響很深,特別是在詩辭方面。漢賦繼承了《楚辭》的創(chuàng)作方法,楚國的音樂、舞蹈盛行于西漢王朝的宮廷。在考古材料方面,湖南馬王堆帛書和洛陽的卜千秋壁畫所展現(xiàn)的天上、人間、地下的人神雜處的浪漫世界,充滿了幻想、神話、巫術的理念,畫面上洋溢著楚文化的浪漫主義精神,可與《楚辭》中的《遠游》、《招魂》等篇章相互印證。李澤厚先生在《美的歷程》中講“漢文化就是楚文化,楚漢不可分”[11](P85),這雖然有些偏頗,卻不無道理。
西漢的陵寢是根據(jù)秦始皇陵的框架發(fā)展起來的,其中吸收有楚文化的因素。在此方面,最突出的就是景帝陽陵出土的陶俑。陽陵出土的陶俑同秦始皇兵馬俑有很大的不同。秦陵的大部分陪葬俑坑多是軍陣造型或軍事設施,車馬軍事的造型與真人大小差異不大。漢陽陵的陪葬坑眾多,有車馬坑、陶制動物坑以及陶制人物俑坑,各類陶俑的造型豐富、造型各異、造型偏微小,生活氣息非常濃重。特別是女傭的造型纖細清麗、千姿百態(tài),楚文化色彩濃重[12]。鄧以蟄先生在《辛巳病馀錄》一書中指出:“世人多言秦漢,殊不知秦所以結束三代文化,故凡秦之文獻,雖至始皇力求變革,終屬于周之系統(tǒng)也,至漢則煥然一新,迥然與周異趣者,孰使之然?吾敢斷言其受‘楚風’之影響無疑。漢賦源于楚騷,漢書亦莫不源于‘楚風’也。何謂楚風,即別于三代之嚴格圖案式,而為氣韻生動之作風也?!睗h高祖劉邦發(fā)跡于楚地,深受楚文化的熏陶,這就決定了漢文化不可避免得帶有濃重的楚文化氣息。
通過對秦漢帝陵的比較以及對其中的文化因素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漢文化的主體是從秦文化沿襲而來,在融合的過程中吸收了楚文化的因素。
漢文化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一次實現(xiàn)大一統(tǒng)的文化,談到漢文化就不能不跟秦文化聯(lián)系在一起,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的過程中,已經(jīng)將秦文化傳到了東方六國,但由于秦代只存在了15年便滅亡,因此強勢的秦文化便被漢文化繼承并形成了大一統(tǒng)文化。
俞偉超先生曾做過精辟的論述,一個民族被另一個民族征服,在文化上會出現(xiàn)兩種情況,一種是征服者的文化替代被征服者的文化,另一種是被征服者的文化吃掉征服者的文化。如果被征服者的文化人數(shù)眾多,而征服者的人數(shù)較少,那么征服者的文化很容易會被同化[1]。秦文化起源于西戎地區(qū),但是秦文化在發(fā)展的過程中充分吸收了周文化的精髓,并融合了周鄰地區(qū)的多種文化因素,相比較劉邦起事于楚地的楚文化,秦文化更為強勢。漢文化就是在秦文化的基礎上形成的,其中還吸收了一些楚文化的因素,在陵寢制度方面,這方面表現(xiàn)得更為明顯,可以說,西漢陵寢制度的形成就是漢文化形成過程的一個縮影。
[1]俞偉超.中國古代文化的離合及其啟示[J].民族藝術,2001,(3).
[2]劉慶柱.關于當前漢代考古學研究的幾個問題[A].漢代考古與漢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C].濟南:齊魯書社,2001.
[3]王仁波.秦漢文化[M].上海:上??萍冀逃霭嫔?,2001.
[4]王學理.秦漢相承、帝王同制——略論秦漢皇帝和漢諸侯王陵園制度的繼承與演變[J].考古與文物,2000,(6).
[5]袁仲一.秦始皇陵與西漢帝陵的比較分析[A].秦文化論叢第八輯[C].西安:西北大學出版社,2002.
[6]劉慶柱.古代都城與帝陵考古學研究[M].北京:科學出版社,2000.
[7]韓國河.秦漢魏晉喪葬制度研究[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9.
[8]楊寬.中國古代陵寢制度史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9]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杜陵工作隊.1982—1983年西漢宣帝杜陵的考古工作收獲[J].考古,1984,(10).
[10]劉慶柱.古代都城與帝陵考古學研究[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00.
[11]李澤厚.美的歷程[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9.
[12]陜西省考古研究所陽陵考古隊.漢景帝陽陵考古新發(fā)現(xiàn)(1996—1998年)[J].文博,19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