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 添
(山東大學法學院)
自貝卡利亞于1764年在其名著《論犯罪與刑罰》中首倡廢除和限制死刑的主張以來,死刑存廢之爭已達近兩個半世紀之久。時至今日,死刑存廢問題亦已成為中國刑事法治領域的熱點話題。由于我國治安狀況仍不容樂觀以及普遍民意對死刑的依賴,所以短期內(nèi)在我國廢除死刑還是存在重重障礙的。但是筆者認為限制死刑的適用在我國現(xiàn)階段是具有必要性和可能性的。
在中國廣袤的歷史星空中,文化總是像璀璨無比的銀河系。而“慎刑”思想就是其中一顆熠熠閃光的恒星。早在幾千年前孟子就提出“左右皆曰可殺,勿聽;諸大夫皆曰可殺,勿聽;國人皆曰可殺,然后察之,見可殺焉,然后殺之。”這是“慎行”思想的雛形,之后歷朝歷代的統(tǒng)治者基于優(yōu)化統(tǒng)治秩序的初衷,在司法制度中設定了許多體現(xiàn)“慎刑”思想的制度,比如漢律中的乞鞫,唐律中復奏、登聞鼓,明清的會審、監(jiān)侯等等?!吧餍獭彼枷胧菍λ佬痰囊环N謙抑的態(tài)度,對于維護民眾的合法權益,維護社會穩(wěn)定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建國前后,深諳中國歷史文化的毛澤東同志就批判地繼承了這一思想的精華,在政治斗爭中頭腦清醒地提出了“少殺慎殺”政策,這成為我國死性政策中的一個亮點。盡管在改革開放初期犯罪率大幅增加、社會治安惡化的形勢下,“少殺慎殺”政策一度被束之高閣,但是我國的政治決策者以及學者這些精英群體對這一政策是認同度是極高的并且還在不懈努力使其復蘇并成為我國對死刑的主流認知。中國歷史遺留的傳統(tǒng)“慎刑”思想是我國推進死刑改革的“潤滑劑”,為我國限制死刑的政策提供了良好的理論基礎,對于公眾輿論和集體意識中對死刑的偏好和狂熱能發(fā)揮減緩的積極意義。
受到刑法萬能、重刑主義的傳統(tǒng)影響,我國現(xiàn)階段社會公眾仍然對期待以死刑來打擊和控制犯罪存在著廣泛的公眾認同,賦予死刑道德以及法理上的正當性并對其頂禮膜拜仍然是我國的“主流民意”。但是我國在重刑思想的影響下所采取的一系列疾風驟雨式的“嚴打”卻沒有收到預期的大規(guī)模遏制犯罪的效果,除了嚴打初期犯罪率略有下降之外,我國的刑事犯罪活動非但沒有得到控制,反而愈加猖獗,實際上出現(xiàn)了刑罰量與犯罪量同步增長的“兩高”局面。我國重刑實踐的失敗印證了貝卡利亞的名言:“嚴峻的刑罰造成這樣一種局面:罪犯所面臨的惡果越大,也就越敢于規(guī)避刑罰?!边@也證明了在社會治安惡化和民眾呼聲的壓力下所做的擴張死刑適用、迷信嚴刑峻法的做法只是一種非理性的、對犯罪增長本能、直覺的反應。這種沒有任何實證根據(jù)的做法,一方面縱容了社會中對他人生命麻木不仁的“死亡文化”,另一方面給我國帶來了國際社會的譴責和壓力。重刑實踐的失敗所導致的高昂的社會代價,迫使決策者反思死刑在我國究竟應以何種姿態(tài)存在,結(jié)論必然是限制死刑已成了勢在必行之舉。
死刑作為一個國際政治問題日益被世界上的大多數(shù)國家重視,廢除或者停止死刑的使用成為了很多國家的現(xiàn)實選擇。據(jù)統(tǒng)計,“截止到2005年2月,世界上已有86個國家與地區(qū)在法律上明確廢除了所有罪行的死刑,10個國家和地區(qū)在實踐中事實上廢除了死刑(過去10年內(nèi)沒有執(zhí)行過死刑、并且確信其不執(zhí)行死刑的政策將繼續(xù)下去或者已向國際社會做出承諾不再使用死刑)。換言之,現(xiàn)今在法律上或者事實上廢除死刑或廢除普通犯罪死刑的國家和地區(qū)已多達134個,而相應地只剩下相對少數(shù)的61個國家和地區(qū)依然在法律上保留并實際適用死刑?!边@樣全球性大規(guī)模廢除死刑的運動對中國的死刑走向帶來了極大的沖擊,給中國的死刑形成了改善與改良的壓力與動力。
死刑是一種殘忍、不人道的刑罰幾乎成為大多數(shù)國家的共識,而作為世界上的大國,中國卻以現(xiàn)行《刑法》68個死刑罪名以及非常高的死刑執(zhí)行數(shù)量受到很多發(fā)達國家以及人權組織的指摘,雖然這些指摘中不乏一些不懷好意的攻擊和玷污,但是中國目前的死刑立法以及司法現(xiàn)狀與國際潮流相左卻是不爭的事實。我國有必要從維護我國大國形象、與國際社會接軌的角度反思、檢討自己的死刑政策。
民意與法律是雙向互動的。國家為了平民憤而殺人,放縱民眾的報復心理會誤導公眾死刑的執(zhí)行意味著正義的恢復,這樣只會使民眾的心靈更加殘忍,教化出更為強烈的報復觀念。惡惡相報只會滋生民眾對死刑的依賴和崇尚心理,反而會左右死刑的立法及司法。因此,國家不能一味順從民意,盲目追隨和滿足民眾的本能而感性的觀念,而是應該利用國家的力量從各個途徑盡量引導民意,培養(yǎng)民眾的寬容、善良的心靈。
引導民意,首先政府的堅定的立場和權威能發(fā)揮極大的積極作用。例如,加拿大政府曾在宣布廢除普通死刑一年后承受了民眾要求恢復死刑的呼聲的巨大壓力,但最終議會還是以其堅定的政治意志抵擋了民意的浪潮,成功維持了廢除普通犯罪的決議。再如法國總統(tǒng)密特朗在法國多數(shù)民眾主張保留死刑的情勢下力排眾議認命了以反對死刑著稱的巴丹戴爾為司法部長,毅然廢除了死刑。
引導民意,其次國家的治國理念作用不容小覷。我國近年來提出了“以人為本”的治國理念,表明國家對于人權日益重視。我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修正案》第一次將“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寫進了憲法,這能夠潛移默化地培養(yǎng)民眾尊重個人生命權的觀念,使生命權是包括罪犯在內(nèi)的個人最重要的人權的理念得到逐步接受,為我國刑事法領域限制與廢除死刑提供堅實的理念基礎。
引導民意,再次傳媒成為不可或缺的方面。我國的傳媒一直以來在死刑民意引導方面所起的作用大都是非正面的。在刑事案件尤其是涉及到被害人的人身權利被侵犯的案件中,傳媒往往濃墨重彩地對罪犯的殘忍、罪行的惡劣加以描述,這在某種程度上不斷強化了民眾對犯罪的恐懼、憎恨以及對自身安全的擔憂從而使民眾更為強烈地要求通過死刑來滿足自己的報應觀和所謂的“正義”觀。
可見傳媒的輻射作用有著不可忽視的重大力量,那我們恰恰可以利用媒體的這種作用來宣傳限制死刑的必要性。傳媒可以通過對個人權利尤其是生命權的價值以及死刑控制死罪作用薄弱、錯案難糾等弊端這兩方面的大力宣傳,使民眾獲得權利意識方面的啟蒙,淡化民意中認為死刑萬能,能維護社會治安及其自身安全的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