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雨陽
(中國政法大學,北京 100088)
我國現(xiàn)行受賄犯罪罪名體系探究
吳雨陽
(中國政法大學,北京 100088)
懲治受賄犯罪是我國目前反貪腐工作的重中之重,針對目前刑法學界普遍主張的“貪污賄賂犯罪罪名體系一元化的發(fā)展路線”,在探討現(xiàn)行受賄犯罪罪名體系的基礎上,從犯罪主體、客體、法益保護、分則條文的適用和分布等多方面肯定我國現(xiàn)行受賄犯罪罪名體系的合理性,分析我國單位和自然人雙重犯罪主體的可行性,并提出對我國受賄犯罪罪名體系的完善措施,主張規(guī)制非國有單位的受賄犯罪,并對現(xiàn)行受賄犯罪進行進一步細化,以便司法實踐操作。
受賄犯罪;罪名體系;合理性;完善
受賄犯罪一直都是我國法律的重點懲治對象,從《唐律疏議》的《明例》篇“在律,正贓唯有六色:強盜、盜竊、枉法、不枉法、受所監(jiān)臨、坐贓。自外諸條,皆約此六贓為罪”到《大明律》專設“受贓”一節(jié),再到我國197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把貪污賄賂犯罪單設一章,受賄犯罪在我國的刑事立法中都占據(jù)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而貪污賄賂犯罪的刑法規(guī)制,更是一國刑事立法技術的重要標志。
(一)受賄犯罪的概念
受賄犯罪是一類犯罪的總稱,是一個類罪名,刑法沒有對其構成要件、罪狀和法定刑做出具體規(guī)定,不能作為定罪量刑的規(guī)范依據(jù)。我國現(xiàn)行刑法典對受賄犯罪的規(guī)范包括刑法典第八章的受賄罪、單位受賄罪、利用影響力受賄罪以及刑法典第三章的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這4種犯罪構成了我國現(xiàn)行受賄犯罪的罪名體系。本文所述受賄犯罪即是指我國刑法典中有關受賄行為的上述4種犯罪。
(二)受賄犯罪的特征
1.受賄案件高發(fā),涉案人數(shù)眾多,金額巨大
2011年,在人民檢察院直接立案偵查的刑事案件中,賄賂犯罪達13,915件,占全年立案總數(shù)的42.7%。賄賂犯罪所占比例相對于貪污犯罪的26.0%高出16.7個百分點。①數(shù)據(jù)來源: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統(tǒng)計局編.中國統(tǒng)計年鑒2012[M].北京:中國統(tǒng)計出版社,2012.相關比例根據(jù)其中數(shù)據(jù)計算得出。2011年,全國紀檢監(jiān)察機關立案137,859件,處分142,893人。②數(shù)據(jù)來源:http://gs.people.com.cn/n/2012/0106/c191680-16658365.html.2012-12-5.在受賄犯罪數(shù)目不斷增多的趨勢下,涉案金額也日趨增大,2009年4月至2010年12月10日,全國黨政機關和事業(yè)單位共清理出“小金庫”25,738個,涉及資金127億余元;社會團體和國有及國有控股企業(yè)自查自糾階段發(fā)現(xiàn)“小金庫”19,855個,涉及資金88億余元。③數(shù)據(jù)來源:http://politics.peop le.com.cn/GB/1026/13672239.htm l.2012-12-10.
2.手段隱蔽性強,形式持續(xù)更新
在受賄犯罪中,行為人收取賄賂往往以“合法”形式作為掩飾,如家人的婚喪、生病住院、壽誕生日等形式,收受賄賂的名義也層出不窮,如信息費、紀念品、特產、過節(jié)費、紅利、掛名工資等等。另外,收受賄賂的手段上也不斷翻新,如以租借為名、委托理財、事后慰問金、以饋贈為名[1]等更為隱蔽的受賄形式。作為“權錢交易”變種的“權利交易”使得受賄的隱蔽性空前增強,如公司股權、低價獲得優(yōu)質物品和服務、為受賄人子女或者親屬提供經商便利等。在表面上看受賄者并沒有得到財物,但實際上卻獲得了相當豐厚的利益,非物質利益逐漸在受賄案件中逐漸凸顯。
3.特定關系人參與受賄現(xiàn)象頻發(fā)
受賄案件中的特定關系人不僅包括國家工作人員的近親屬,還包括其他共同利益關系的人。①參見2007年7月8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受賄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第十一條:“本意見所稱特定關系人,是指與國家工作人員有近親屬、情婦(夫)以及其他共同利益關系的人”。受賄犯罪分子為了推脫責任、規(guī)避法律處罰,一般都不直接接受他人財物,而是有親屬或者特定關系人出面。實踐中,特定關系人參與受賄行為的現(xiàn)象頻頻發(fā)生,妻子、情婦、近親屬等參與受賄成為受賄犯罪的主要形式。[2]特定關系人可能是與相關工作人員共謀實行受賄行為,兩者構成受賄罪的共同犯罪,但也可能是直接利用自身作為國家工作人員的配偶、子女等特定關系而影響其他國家工作人員,迫使其服從,從而為請托人謀取利益。有鑒于此,2009年《刑法修正案(七)》增設了利用影響力受賄罪,以規(guī)制實踐中頻發(fā)的此類行為。
4.受賄犯罪與其他犯罪關聯(lián)度高
受賄犯罪經常會與其他犯罪一起發(fā)生,例如國家工作人員在收受賄賂之后為他人謀取利益,可能會對國家和人民的利益造成損害,可能會觸犯《刑法》分則第九章的瀆職犯罪中的玩忽職守罪、濫用職權罪等罪名。另外,受賄犯罪還經常與《刑法》第八章的貪污賄賂相關罪名產生關聯(lián),此類犯罪的主體都為一般主體,都在一定程度上侵犯了職務行為的不可購買性,比如行為人在收受他人賄賂,構成受賄犯罪的同時,又有挪用公款或者私分國有資產的,還可能構成挪用公款罪、貪污罪、私分國有資產罪等罪名。
我國現(xiàn)行刑法體系中,有關受賄犯罪的罪名主要有:受賄罪、單位受賄罪、利用影響力受賄罪,以及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前三個罪都是公務領域的犯罪,而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是市場經濟領域的犯罪,這四個罪名之間都有著一定的差異。
(一)受賄罪
《刑法》第三百八十五條規(guī)定:“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財物的,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的,是受賄罪?!?/p>
本罪主體為國家工作人員,《刑法》第九十三條規(guī)定:“本法所稱國家工作人員,是指國家機關中從事公務的人員。國有公司、企業(yè)、事業(yè)單位、人民團體中從事公務的人員和國家機關、國有公司、企業(yè)、事業(yè)單位委派到非國有公司、企業(yè)、事業(yè)單位、社會團體中從事公務的人員,以及其他依照法律從事公務的人員,以國家工作人員論?!?/p>
受賄罪的客體,學界存在單一客體與復雜客體的爭論。單一客體說認為,受賄罪的客體只有一個,如認為受賄罪的客體為國家工作人員職務行為的廉潔性,[3]此觀點目前為通說。還有觀點認為受賄罪的客體為國家工作人員職務行為的不可收買性,[1]P1063即國家工作人員職務行為與財務的不可交換性。復雜客體說認為,受賄罪客體不是單一的,而是復雜客體。有學者認為受賄罪不僅侵害了國家機關的正常公務活動,還侵害了公私財產的所有權。[4]
主觀方面為直接故意,即行為人主觀上有索取或者接受賄賂的故意,明知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索取或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并為他人謀取利益的行為會損害國家工作人員職務的廉潔性,仍積極追求并希望這種結果的發(fā)生。[5]
客觀行為表現(xiàn)為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財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的行為。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包括利用本人職務上的主管、承辦某公共事務的職權和職務上的隸屬關系或者相互關聯(lián)的國家工作人員的職權。索賄構成本罪的,不以為他人謀取利益為必要條件。而為他人謀取利益,則是在行賄人主動行賄的情況下,行為人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并允諾,著手或者已經為行賄人謀取利益。[6]
(二)利用影響力受賄罪
根據(jù)《刑法》第三百八十八條之一規(guī)定,利用影響力受賄罪是指國家工作人員的近親屬或者其他與該國家工作人員關系密切的人,通過該國家工作人員職務上的行為,或者利用該國家工作人員職權或者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通過其他國家工作人員職務上的行為,為請托人謀取不正當利益,索取請托人財物或者收受請托人財物,數(shù)額較大或者有其他較重情節(jié)的,以及離職的國家工作人員或者其近親屬以及其他與其關系密切的人,利用該離職的國家工作人員原職權或者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實施上述行為的。
本罪行為主體包括三種:一是國家工作人員的近親屬或者其他與國家工作人員關系密切的人;二是已離職的國家工作人員;三是已離職的國家工作人員的近親屬或者其他與已離職的國家工作人員關系密切的人。
客體與受賄罪相同,為國家工作人員的職務廉潔性。關于影響力受賄罪的客體,學界有一定的爭議,部分學者認為本罪客體不應與受賄罪完全相同,本罪主體并不負有保證國家工作人員職務廉潔性的義務,因而其損害國家工作人員職務廉潔性的行為也就不具有可罰性。筆者以為,從刑法條文來看,影響力受賄罪作為《刑法》第三百八十八條之一,仍然作為第三百八十八條的內容,其與受賄罪均屬于《刑法》第三百八十八條,同樣是賄賂犯罪的不同表現(xiàn)形式,本質上都是受賄,故應認為利用影響力受賄罪與受賄罪主體相同即國家工作人員職務行為的廉潔性。
本罪主觀方面為故意。即行為人明知其行為會對國家功罪人員的職務廉潔性造成損害,而故意實施受賄行為。
客觀行為表現(xiàn)為:與國家工作人員關系密切的人通過國家工作人員職務上的行為為請托人謀取不正當利益,索取或者收受請托人財物的行為;與國家工作人員關系密切的人通過國家工作人員的職權或者地位等影響力形成的有利條件,通過其他國家工作人員職務上的行為,為請托人謀取不正當利益,索取或者收受請托人財物的行為;已離職的國家工作人員利用其原職位或者權力形成的有利條件,通過國家工作人員職務上的行為,為請托人謀取不正當利益,索取或者收受請托人財物的行為;與已離職的國家工作人員關系密切的人,利用該國家工作人員原職權或地位等影響力形成的有利條件,通過其他國家工作人員的職務上的行為,為請托人謀取不正當利益,索取或者收受請托人財物的行為。[3]P704
(三)單位受賄罪
根據(jù)《刑法》第三百八十七條規(guī)定,單位受賄罪是指國家機關、國有公司、企業(yè)、事業(yè)單位、人民團體,索取、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情節(jié)嚴重的行為。
行為主體為只能是特定的單位,包括國家機關、國有公司、企業(yè)、事業(yè)單位和人民團體。
本罪客體為國有單位公務活動的廉潔性。本罪客體也存在一定的爭議,如有學者認為本罪客體為國有單位職務活動的不可出賣性。[7]筆者認為,國家機關、國有公司企事業(yè)單位、人民團體等國有單位是國家權力的行使者,其代表國家行使權力只能是為了整個國家的共同利益,國家機關、國有公司、企業(yè)、事業(yè)單位、人民團體在行使國家權力時收受賄賂極易導致國家權力行使的扭曲,侵犯的是國家公務活動的信譽,損害的是人民對國家的信任。另外,本罪與受賄罪主要是根據(jù)其主體為自然人和單位來劃分的,本罪與受賄罪同樣是國家公務行為中發(fā)生的,其客體應相一致。
主觀方面為故意,即行為人故意利用本單位的權力和職能造成的有利條件,索取或者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
客觀方面表現(xiàn)為索取或者收受他人財物,并為他人謀取利益。無論是在索取還是收受他人財物,本罪均要求為“他人謀取利益”。單純的索取或者收受他人財物,不能構成本罪。另外,本罪還要求“情節(jié)嚴重”,參照1999年9月16日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人民檢察院直接受理立案偵查案件立案標準的規(guī)定(試行)》,情節(jié)嚴重應理解為:單位受賄數(shù)額在10萬元以上的;或者單位受賄數(shù)額不滿10萬元,但具有下列情節(jié)之一的:故意刁難、要挾有關單位、個人,造成惡劣影響的;強行索取財物的;致使國家或者社會利益遭受重大損失的。[8]
(四)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
根據(jù)《刑法》第一百六十三條規(guī)定,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是指公司、企業(yè)或者其他單位的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財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數(shù)額較大的行為。
本罪主體為公司、企業(yè)或者其他非國有單位的工作人員。[7]P316國有公司、企業(yè)或者其他國有單位中的非國家工作人員,可以成為本罪的主體。而國有公司、企業(yè)或者其他國有公司單位中從事公務的人員和國有公司、企業(yè)或者其他單位委派到非國有公司、企業(yè)或者其他單位從事公務的人員,仍為國家工作人員,不能作為本罪的主體。根據(jù)2008年11月20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商業(yè)賄賂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其他單位”包括事業(yè)單位、社會團體、村民委員會、居民委員會、村民小組等常設性的組織,也包括為組織體育賽事、文藝演出或者其他正當活動而成立的組委會、籌委會、工程承包隊等非常設性組織。[8]P157
本罪客體為公司、企業(yè)或者其他單位工作人員職務行為的廉潔性和我國的市場經濟秩序。關于本罪之客體,理論界也有單一客體說與復雜客體說之爭。單一客體說認為本罪客體為公司、企業(yè)額的正常生產、經營秩序,還有一種觀點認為本罪的客體是公司、企業(yè)工作人員職務行為的廉潔性。復雜客體說認為本罪的客體為公司、企業(yè)的正常管理秩序和公司、企業(yè)工作人員職務行為的廉潔性,[9]還有一種觀點認為本罪的客體是公司、企業(yè)或者其他單位的正常管理活動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公平競爭秩序。[10]本罪與受賄罪之區(qū)分在于主體之不同,而公司、企業(yè)的正常經營秩序作為本罪主體,只能解釋枉法受賄的情形,而不違法的受賄,則并未影響公司、企業(yè)的正常經營秩序。
主觀方面為故意,行為人明知自己的受賄行為會對公司、企業(yè)或者其他單位的管理秩序和職務行為的廉潔性造成損害,而故意實施受賄行為。
客觀方面表現(xiàn)為行為人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財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數(shù)額較大的行為。首先,行為人必須是利用職務之便,即利用其職務上對某項工作的的主管、承辦等有利條件實施上述危害行為。其次,行為人必須索取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再次,行為人必須為他人謀取利益,不管受賄人是索取還是收受他人財物,都必須為他人謀取利益,①有學者認為,本罪的索賄不要求為他人謀取利益。筆者認為本罪的索賄顯然與刑法第三百八十五條受賄罪不同,首先,從條文的表述上來看,兩者是明顯有差異的,若與第三百八十五條同樣解讀,則立法者完全沒有必要在這兩處做出不同的表述。其次,本條中“為他人謀取利益”和“數(shù)額較大”的表述是一致的,既然“數(shù)額較大”同時適用于非國家工作人員主動索賄和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的情形,那么為他人謀取利益的表述也應當同時適用于索賄和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的情形。再次,在違法性質和懲罰程度上,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和受賄罪肯定是不同的,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的處罰肯定要請于國家工作人員,因此把為他人謀取利益作為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的客觀要件更加合理。最后,從刑法解釋的角度來說,當非國家工作人員索取賄賂但并未為他人謀取利益的行為發(fā)生時,有兩種刑法解釋,一種為構成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另一種則解釋為不構成犯罪。在符合罪行法定的原則的前提下,在法律的存疑情況下,雖然不一定做出有利于被告之解釋,但是可以從這個角度來做一個簡單的思考。方可構成本罪。不要求已經著手或者已經實現(xiàn)為他人謀取利益,只要承諾為他人謀取利益即可,而此利益是否合法,并不影響本罪之成立。最后,索取或者非法收受他人之財物,數(shù)額較大,才能構成本罪。根據(jù)2010年5月7日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公安機關管轄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訴標準的規(guī)定(二)》第十條的規(guī)定,本罪“數(shù)額較大”的起點為5000元以上。
三、對一元制罪名體系主張的批判——談我國現(xiàn)行受賄犯罪罪名體系的合理性
目前,有學者主張我國的受賄犯罪罪名體系應參照《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和新加坡等國家的立法模式,采取集中規(guī)定的方式,即將所有受賄犯罪集中規(guī)定于刑法分則的某一章,[11]還有學者主張之根據(jù)犯罪主體的不同,將受賄犯罪分為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犯罪和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犯罪,而不采用單位犯罪和自然人犯罪的區(qū)分標準。[12]筆者認為,我國現(xiàn)行受賄犯罪罪名包括受賄罪、單位受賄罪、利用影響力受賄罪、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其劃分標準和罪名設置都有一定的合理性。
(一)我國現(xiàn)行受賄犯罪罪名體系的合理性分析
1.從犯罪主體分類的角度談我國受賄犯罪的罪名設置
有學者認為,我國刑法中受賄犯罪的罪名體系首先以行為人是否具備國家工作人員的身份來劃分,將受賄犯罪劃分為國家工作人員的受賄犯罪和非國家工作人員的受賄犯罪。再進一步以自然人和單位的不同身份,把國家工作人員的受賄犯罪,分別劃分為單位的受賄犯罪和自然人的賄賂犯罪。
筆者不同意上述觀點。首先,我國現(xiàn)行刑法典的總則中犯罪主體只有兩大類,即自然人和單位,[3]P119并沒有把“身份”作為劃分犯罪主體的一級標準。其次,“身份”作為區(qū)分罪與非罪、此罪與彼罪的標志,只是在刑法分則中,作為自然人犯罪主體的一種分類予以體現(xiàn)。而“身份”只能在自然人犯罪主體的范圍內才能作為劃分犯罪主體的二級標準之一。①其他二級標準,如《刑法》第十七條和第十八條的刑事責任年齡和刑事責任能力,也可以作為劃分犯罪主體的二級標準。即犯罪主體之間的分類,首先要確定其屬于自然人犯罪主體或者單位犯罪主體,然后才能依照“身份”或者“權屬”等進行二級分類。如果犯罪主體分屬于自然人犯罪主體和單位犯罪主體,則完全不存在以身份進行的分類。如國家工作人員和非國家工作人員的分類之前提是,首先要確定該主體屬于自然人犯罪主體,進而才能根據(jù)其是否具有某種身份,分為國家工作人員和非國家工作人員。如果兩者分屬于自然人犯罪主體和單位犯罪主體這兩個不同的主體,則完全不會存在以身份進行的分類。上述觀點有嚴重的邏輯錯誤,弄錯了犯罪主體的分類順序,是典型的本末倒置。
通過以上闡述,筆者認為,從犯罪主體的角度出發(fā),我國現(xiàn)行受賄犯罪罪名體系是完全合理的,即首先根據(jù)犯罪主體為自然人犯罪主體還是單位犯罪主體的一級分類標準,將受賄犯罪分為自然人受賄和單位受賄,再進一步對自然人犯罪進行二級分類,依照其是否具有國家工作人員的身份,將自然人受賄劃分為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和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這種劃分方式是具有明顯的層次性的,層層遞進,邏輯順暢。
2.客體相似性引發(fā)的爭論——談我國刑法分則的類罪名分類標準
鑒于受賄犯罪侵犯的類客體的相似性,很多學者認為,我國刑法體系中的受賄犯罪應當歸結為一個章節(jié),而現(xiàn)行刑法典中受賄罪、單位受賄罪和利用影響力受賄罪為公職領域犯罪,而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作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領域的犯罪。
筆者認為,我國現(xiàn)行受賄犯罪罪名分布非常合理。首先,我國刑法分則類罪名,是按照犯罪對同類法益的侵害進行分類,各類犯罪依照各類犯罪的法益重要程度進行排列。而上文已經談到,受賄罪、單位受賄罪、利用影響力受賄罪的犯罪客體為國家工作人員或者國有單位職務行為的廉潔性,而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的客體則為非國家工作人員職務行為的廉潔性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而其中非國家工作人員職務行為的廉潔性和我國的市場經濟秩序相比,法益之間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故將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放入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罪一章中,是立法者基于該罪所侵害法益之重要性的考慮,也是完全符合我國刑法分則罪名分類標準的。在我國刑法典中,把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罪放置于貪污賄賂罪之前,從法益的重要性來說,是非常合理的。故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置于另外三種受賄罪之前也是有根據(jù)的。
3.從受賄犯罪罪名在刑法典中的具體分布談我國受賄犯罪的罪名體系
對于刑法三百八十五條受賄罪、三百八十七條單位受賄罪,參照刑法第三百八十九條行賄罪和第三百九十一條單位行賄罪,對于同一行為因主體不同而構成不同犯罪的,按照刑法總則對于犯罪主體的分類進行排列,即刑法分則條文對同一行為不同主體的犯罪,一般是按照先自然人犯罪,后單位犯罪的順序排列的。這與刑法總則第十七條至第三十九條中有關自然人罪犯主體和單位犯罪主體規(guī)定的順序是一致的,邏輯上是一脈相承的。而對于刑法第三百八十五條受賄罪與刑法第三百八十八條的斡旋受賄、第三百八十八條之一利用影響力受賄罪的排列順序可參照刑法第三百八十二條貪污罪與刑法第三百九十四條有關貪污罪的規(guī)定,在前之罪為本罪的基本表現(xiàn)形式,在后之罪為前罪基本犯的特殊表現(xiàn)形式,是對基本犯罪行為的一種解釋和修正,故排列在表述基本犯罪的法條之后。這與總則中有關犯罪形態(tài)的規(guī)定排列順序也是非常一致的。而利用影響力受賄罪與斡旋受賄的行為方式基本相似,都是通過非本人職務上的行為,為請托人謀取不正當利益。所不同的是一個主體為國家工作人員,另一個與國家工作人員有密切聯(lián)系,表現(xiàn)為已離職國家工作人員及與其有密切聯(lián)系的人、與國家工作人員有密切聯(lián)系的人。
4.從我國刑法的體例和適用談建立一元受賄犯罪罪名體系的不可行
有學者主張,對我國現(xiàn)行受賄犯罪罪名體系進行全面的調整,例如取消單位受賄罪,進而取消受賄犯罪罪名體系中自然人犯罪和單位犯罪的劃分。筆者以為,這是與我國刑事立法相矛盾的。首先,我國刑法總則與分則的設置是一脈相承的,如果取消分則中的單位作為犯罪主體的罪名,那么總則中對自然人犯罪主體和單位犯罪主體的劃分、對單位犯罪處罰方式的規(guī)定就不存在任何意義。因此,取消單位行賄罪,也就意味著我國刑法要從總則和分則進行全面的修改,這顯然與我國的立法現(xiàn)狀是不相符的。對于單位犯罪,我國《刑法》一般采取“雙罰制”,即對單位犯罪,一般對單位判處罰金,并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責任人員判處刑罰,這是罪責刑均衡的重要體現(xiàn)。例如,某單位領導團體中,大部分人決議實施某違犯刑法的行為,而少部分人反對,在我國現(xiàn)行刑法體制下,被判處刑罰的應該是該單位和直接負責人員,對于少部分持反對意見的人可能會避免刑事處罰;而若是取消單位犯罪,則上述情形則應對單位領導都判處刑罰,這對于持反對意見的少部分人顯然是不公平的,也是違反刑法的罪責刑均衡的原則的。
5.從權利義務和法益保護的角度談我國刑法上的平等原則
《刑法》第四條規(guī)定:“對任何人犯罪,在適用法律上一律平等。不允許任何人有超越法律的特權。”因此,有學者認為,在我國刑法中的賄賂犯罪中,根據(jù)犯罪主體的不同,實施相同犯罪的行為人,因為身份上的差異,而分別采用科處不同的刑罰,是違反刑法適用平等原則的。還有學者認為,適用刑法的平等原則與刑法中對未成年人、累犯等情形的“區(qū)別對待”是不矛盾的,是立法中對某類人或某種行為表現(xiàn)規(guī)定不同的處遇,符合刑法的目的,符合實質上的公平。[3]P20筆者同意第二種觀點,即實質的平等,以國家工作人員和非國家工作人員的受賄犯罪為例,二者的區(qū)別在于是否具有國家工作人員的身份?!稇椃ā返谌龡l規(guī)定:“任何公民享有憲法和法律規(guī)定的權利,同時必須履行憲法和法律規(guī)定的義務。”而《公務員法》第二章規(guī)定了公務員的各項權利和義務,這些權利和義務是與《憲法》第二章規(guī)定的公民的權利和義務是明顯有區(qū)別的??梢?,具有特殊身份的公務員享有區(qū)別于一般公民的權利,甚至權力,承擔與一般公民不同的義務。而同樣具有特殊身份的國家工作人員享有區(qū)別于非國家工作人員的權利,甚至權力,其承擔區(qū)別于非國家工作人員的義務,也是符合上述法律的立法主旨的,并不違反我國《憲法》及相關法律規(guī)定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①《公務員法》第二條規(guī)定:“本法所稱公務員,是指依法履行公職、納入國家行政編制、由國家財政負擔工資福利的工作人員。”而公務員明顯屬于受賄罪的犯罪主體。既然如此,那么作為國家工作人員和非國家工作人員違反不同法定義務之不利后果的法律責任,自然也就應該不相同,那么承擔不同的法律責任也就不違反我國憲法及相關法律的規(guī)定。因此,對國家工作人員和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犯罪行為科處不同的刑罰,并不違反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從法益保護的角度來說,國家工作人員的受賄犯罪侵犯的法益是國家公職人員職務行為的廉潔性,而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犯罪侵犯的法益,是非國家工作人員職務行為的廉潔性,侵犯的法益不同,所以在適用刑法上,也應該不同。因此,對國家工作人員和非國家工作人員的受賄犯罪分別科處不同的刑罰并不違反刑法的適用平等原則。
(二)我國現(xiàn)行受賄犯罪罪名體系的進一步完善
黨的十八大再次把反腐倡廉提上日程,進一步完善我國的受賄犯罪罪名體系對新時期反腐工作具有重大的意義。近年來,司法機關在辦理受賄犯罪案件中,在適用法律上也遇到這樣那樣的難題,雖然最高司法機關不斷通過司法解釋的方式予以解決,但對于罪名體系的變更和修正已經超過其權限范圍。另外,在我國人大常委會批準《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后,反腐敗斗爭的國際化,履行公約義務,也不斷促使我國進一步完善受賄犯罪罪名體系。
1.嚴密刑事法網,完善罪名體系
我國刑法對于受賄犯罪罪名的劃分過于粗略,我國刑法僅規(guī)定了上述四種受賄犯罪罪名,這顯然無法涵蓋受賄犯罪的方方面面。我國現(xiàn)行刑法中的受賄犯罪罪名根據(jù)犯罪主體分為自然人犯罪主體和單位犯罪主體。如下圖所示,根據(jù)自然人犯罪主體是否具有國家工作人員的“身份”進一步劃分為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犯罪和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犯罪,即第三百八十八條受賄罪和第一百六十三條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而根據(jù)單位犯罪主體的“權屬”劃分,應分為國有單位①即《刑法》第三百九十一條的“國家機關、國有公司、企業(yè)、事業(yè)單位、人民團體”。和非國有單位,但我國刑法中,只規(guī)定了國有單位受賄犯罪,即單位受賄罪,而對于非國有單位的受賄行為沒有明確規(guī)定。2008年11月20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商業(yè)賄賂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第四條至第六條,[10]P158雖然對醫(yī)療機構、學校等教育機構進行一定的規(guī)定,醫(yī)療機構和學校等教育機構也包括非國有的醫(yī)療機構和學校,但《意見》僅規(guī)定了醫(yī)療機構和學校等教育機構中的國家工作人員和非國家工作人員的受賄犯罪,并未涉及該類單位的受賄行為。由下圖,可明顯看出我國現(xiàn)行受賄犯罪罪名體系中,非國有單位受賄行為,缺乏罪名規(guī)制,因此,完善現(xiàn)行罪名體系,規(guī)制非國有單位的受賄行為,對于嚴密刑事法網,完善我國刑事立法體制,規(guī)范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具有重大的意義。
2.立足現(xiàn)行法律,推動罪名細化
受賄犯罪是一種復雜和特殊的犯罪,其行為方式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進步而不斷演化,刑法對受賄行為的規(guī)制也應不斷適應社會發(fā)展的變化,如《刑法》第三百八十八條的斡旋受賄和三百八十八條之一的利用影響力受賄罪,都是我國刑法為規(guī)制不斷演進的受賄犯罪而需要的。而我國現(xiàn)行的刑法受賄犯罪罪名僅僅做出了籠統(tǒng)性的概述,并未具體細化到針對某種具體行為的程度,因而在司法實踐操作中,因法官對法律解釋的不同,可能會產生相同行為,不同定罪的情形,這與我國刑法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是相違背的。立足我國現(xiàn)行刑法的受賄犯罪罪名設置,對現(xiàn)行四種罪名進一步細化,對于增強受賄犯罪罪名的司法適用性,增進我國法制建設是舉足輕重的一步。筆者認為,按照我國現(xiàn)行刑法對受賄犯罪根據(jù)主體的標準進行劃分方式,可按照第三級主體標準對受賄犯罪進行細化,以受賄罪為例,可根據(jù)其國家工作人員的具體性質進行劃分,如公務員受賄犯罪和非公務員受賄犯罪。受賄犯罪罪名的細化,對于完善我國刑法犯罪罪名體系,強化司法機關反腐職能,加大打擊腐敗力度,順利實現(xiàn)我黨反腐倡廉的基本任務具有戰(zhàn)略性的意義。
參考文獻:
[1]張明楷.刑法學(第四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 1074.
[2]姜偉,侯亞輝.共同受賄犯罪若干問題探討[J].中國刑事法雜志,2002,(2):52.
[3]阮齊林.刑法學(第三版)[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1.695.
[4]錢大群,孫國祥.職務犯罪研究[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6.199.
[5]高銘暄,馬克昌.刑法學[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702.
[6]曲新久.刑法學[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8. 536.
[7]李希慧.貪污賄賂罪研究[M].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04.288.
[8]李立眾.刑法一本通[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431.
[9]王作富.刑法分則實務研究[M].北京:中國方正出版社,2007.393.
[10]周道鸞,張軍.刑法罪名精釋[M].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1998.230.
[11]朱華.受賄犯罪主體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2. 341.
[12]李辰.受賄犯罪研究[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1. 237.
TheChargesSystem of China'sCurrent Bribery Crime
WU Yu-Yang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Beijing,100088)
At present,punishing bribery crime is the most important anti-corruption work in china, in allusion to the viewpoint supported by the present criminal law academic,that the bribery crime charges system should perform unified under a development route.Discussing the present bribery crime charges system,we should considere from the subject of crime,the object of crime,the legal interest,and the application and distribution of the specific provisions to affirm the rationality of current bribery crimes charges system,analyzing the rationality of the units and natural person double subjects of crime in our country and putting forward measures for improving the bribery crime charges system.This paper argues the regulating the bribery crime in the non-state-owned units,further refining the current bribery crime charges to make the judicial practice more facilitated.
bribery crime;charges system;rationality;improvement
D914.392
A
2095-1140(2013)03-0083-08
(責任編輯:左小絢)
2013-04-15
中國政法大學碩士研究生創(chuàng)新實踐活動資助項目——抽象危險犯的處罰范圍探究(1111SSSJ34)。
吳雨陽(1988- ),女,河南永城人,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刑法學碩士,主要從事中國刑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