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燕(南京郵電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南京,210046)
馬相伯與基督教會
金 燕(南京郵電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南京,210046)
1935年復(fù)旦同學慶祝馬相伯96歲大壽
1840年4月7 日,馬相伯出生于江蘇丹陽縣馬家村一個久奉天主教的家庭中。[1]在馬家先祖中,曾出過好幾位知名的學者,最著名的即是其第二十世祖、元代著名學者、《文獻通考》的作者馬端臨。馬相伯的父親馬松巖是個虔誠的教徒,但又具備了深厚的儒學修養(yǎng)。其母沈氏亦篤信天主教且對子女督教頗嚴。這種中西特色兼?zhèn)涞募彝キh(huán)境對于馬相伯人格的養(yǎng)成以及后來知識結(jié)構(gòu)的形成起了重要的影響。
在這個充滿濃厚宗教氣氛的家庭里,馬相伯所受啟蒙教育中不可忽視的一點就是對天主教經(jīng)典的學習,這使他的人生觀與世界觀已經(jīng)不為當時中國傳統(tǒng)的習俗與見解所束縛。在他看來,許多中國人“無論吉兇禍福都要求神拜廟,不知不覺就把兒童小小的心靈弄成一種愚昧無知、盲從迷信的狀態(tài)?!盵2]而他“因宗教的啟淪,又知道天子也和我們一樣,同為造物所造,同是有生有死。在上帝之前,同是平等?!盵3]這種崇尚科學、反對迷信以及神學基礎(chǔ)上的平等觀可以說伴隨了馬相伯的一生。
天主教的家庭背景雖然給予了馬相伯良好的素養(yǎng)和豐富的學識,但在19世紀中葉天主教在中國仍處于被排斥境地的情況下,馬相伯不可避免地要遇到麻煩。1852年,他準備回鄉(xiāng)應(yīng)江南鄉(xiāng)試,丹陽的一些讀書人知道他天資聰明,成績優(yōu)異,生怕他占了生員名額,便拿他信教作為攻擊的把柄,他被逼無奈只好由丹徒入泮,從此寄籍丹徒,他以后便一直自稱是丹徒人。[4]雖然此次鄉(xiāng)試由于太平天國起義而不了了之,但這一事件讓馬相伯開始朦朧地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尷尬境地。不幸的是這種情況隨著時間的推移愈演愈烈,在他后來的政治生涯中,其教民身份常被反對者用作攻擊的武器,其同樣才華橫溢的弟弟馬建忠更是深受其害。
隨著馬相伯年齡的增長,他的求知欲尤其是對天文地理等自然科學知識的渴求不斷增加,而在當時的中國,自然科學知識的普及還幾乎是一片空白,他所在的小城更是不能滿足他的求知欲望。在1851年冬天,懷著對新知識的渴望,11歲的馬相伯背著父母獨自一人搭乘內(nèi)河民船從鎮(zhèn)江來到上海,開始了一段嶄新的生活。
馬相伯到上海是在1851年的冬天,后來“因為友人介紹,遂到徐家匯這里來,進了法國人的天主教會所辦的學校”。[5]這就是1850年由耶穌會在上海創(chuàng)辦的圣依納爵公學,后改名為徐匯公學。
徐匯公學是天主教在中國開辦最早的洋學堂之一。它的創(chuàng)辦源于1849年夏的那場江南水災(zāi)。水災(zāi)使上?!巴蝗辉黾恿顺汕先f衣衫襤褸的災(zāi)民”,[6]一些教友懇求徐家匯的神父們“收留一些他們無力撫養(yǎng)的男孩;一些教外人也把自己的孩子送給神父,聽憑神父們給他們付洗并撫養(yǎng)成為教友?!盵7]“神父們收養(yǎng)了一些,把其中一些較聰明的孩子交給一位教友老師帶領(lǐng),教他們讀書識字。1850年,有十二名孩子被錄取為寄宿生,……這就是徐匯公學的開端”。[8]而到了馬相伯入學時,它已有近40名學生,四個教員,并以一名秀才為監(jiān)督,規(guī)模漸備。馬相伯肄業(yè)于徐匯公學時學名斯臧,而后他一年入學的弟弟馬建忠學名是斯才。在公學初創(chuàng)時期,學生背景不一,有的只需要最基本的“讀、寫、算”的教育,而像馬相伯這樣已經(jīng)受過良好教育的并不多。因此在他14歲時即被當時的校長推薦擔任國文與經(jīng)學的助教一職。
徐匯公學的課程設(shè)置的顯著特點是對“中學”和“西學”的兼顧。在鼓勵學生參加科舉考試的同時,更鼓勵學生學習西語和科學。馬相伯在徐匯公學中開始學習拉丁文和法文,可以說這是通往西學之門的鑰匙,對于這些外語的熟練掌握使他日后在學習西方文化時顯得游刃有余。1862年,他又和其他十人一起進入徐家匯耶穌會初學院,成為第一批初學修士。
初學修士要在初學院中住滿兩年,在這期間,除了專務(wù)神修的功課外,別的學業(yè)暫不研究。這一時期也就是傳授將來怎樣行使職務(wù)的時期,因此相當注重實踐。這些初學修士們經(jīng)受了最艱苦的考驗?!八麄兎蠲フ疹櫜∪耍o病危臨終者講解要理?!盵9]由于當時正處于太平天國戰(zhàn)爭時期,再加上瘟疫流行,死亡的人很多,馬相伯懷著對人民的極大同情從事這些工作,顯露出他的人道主義取向。
1864年初學期滿之后,按照耶穌會的教學計劃,馬相伯先后開始了對中國文學、拉丁文學以及哲學、算術(shù)等的研究。這使他的國學根底愈加扎實,他才能在后來從更高的層面上審視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利弊得失,也才能在對傳統(tǒng)文化的負面進行批駁時不流于浮泛而更具說服力。他還全面接觸了西方的種種哲學思想,當然主要還是曾為歐洲中世紀基督教會官方哲學的經(jīng)院哲學。馬相伯文章中所充溢的思辯色彩和嚴密的邏輯推理即得益于此時的訓練。
在結(jié)束哲學的專修之后,馬相伯進入最后階段的學習,開始攻讀神學。三年后也就是1870年,他通過嚴格的考試獲得了神學博士學位,被吸納入耶穌會并授職為司鐸。至此,漫長的求學生涯終告結(jié)束。這一年馬相伯30歲。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經(jīng)過耶穌會長期嚴格的教育,此時的馬相伯已可算是一位學貫中西的學者。他精通拉丁文、希臘文、法文、英文等多種歐洲語言,不僅對宗教經(jīng)典爛熟于心,還鉆研了許多西方哲學和歷史的著作,深受近代西方民主和人權(quán)的思想影響。
在當時的教會學校中有各種類型的學生。有的在受過長期的宗教熏陶后,一心向往著未來的天堂,愿意獻身給教會,為傳播宗教出力。也有的對西方文明盲目崇拜。但還有不少學生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祖國所受的外侮和清政府的腐敗無能,并由此產(chǎn)生了憂國憂民的意識,以及圖謀自強的決心。馬相伯屬于最后一種。
耶穌會的戒律并未桎梏馬相伯的民族意識,相反,由于身處外國人占優(yōu)勢的教會,馬相伯的愛國思想比一些教外的中國人更為強烈。某些教士的種族歧視行為讓年青的馬相伯義憤不已,他同時也認識到,正是中國的貧窮落后使得這些有西方殖民勢力支持的教士們能夠為所欲為。他因此而萌生了堅定的改良中國政治的理想。正如他18歲那年拒絕法國領(lǐng)事聘請時所說的:“我學法語,是為中國人用的”。[10]這種學為中國的思想貫穿了馬相伯的一生。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受到西方政治理念的影響,他所要效忠的對象已不是某一姓之天下,而是現(xiàn)代意義上的民族國家、民族文化和人民,這表明馬相伯此時已具有了近代民族主義的思想形態(tài)。
多年的西式教育并沒有把馬相伯訓練成一個洋奴,與他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態(tài)度一致,他對于西方文明也一直抱持著清醒的批判意識。這種理性的態(tài)度使他既不因為東方文明日趨衰敗就一味加以貶損,也不因為西方文明的日益得勢而加以膜拜。正是這種實事求是、不盲從迷信的作風,使馬相伯在日后的生涯中對于社會政治都能有一份清醒的認識和獨到的見解,并不為眼花繚亂的表象所迷惑。
1876年,馬相伯作了一個令所有人吃驚的決定:脫離教會——還俗。促使馬相伯這樣做的原因很復(fù)雜,可以說這是他郁積已久的對教會不滿的一次總爆發(fā)。據(jù)他本人后來回憶,他與教會的沖突主要有這樣幾次:
(1)1871年,他奉耶穌會長之命赴安徽寧國府、江蘇徐州府傳教。在徐州傳教時適逢水災(zāi),他看見當?shù)貫?zāi)民流離失所,便向長兄馬建勛要了白銀二千兩進行救濟。事為法國耶穌會士知道后,指責他未經(jīng)教會同意違反教規(guī),令其閉門思過。后來事情在馬建勛干涉下解決,但在馬相伯心中投下了陰影。
(2)1872年,馬相伯出任徐匯公學校長兼教務(wù)。耶穌會的教育是中西結(jié)合而偏重于西,而他任校長之后卻注重對中學的講習,并且每逢科舉必親自送學生投考,應(yīng)試者多能獲選,在他校長任內(nèi)中試的有60多人。馬相伯重視科舉是因為他知道學生們所受的教會教育可以使他們獲得豐富的中西文化知識,卻不能讓他們名正言順地踏上仕途;而要使他們進入官場,成為促進政治清明的新鮮血液,在當時惟一可行的就是讓他們通過科舉取得功名。教會對此又加以干涉,擔心這樣下去會把學生都變成異教徒。
(3)1874年,教會讓他兼任耶穌會編撰,譯著《數(shù)理大全》百余卷,又不為其刊行。馬相伯認為個中原因無非是不以其為然者作梗而且沒有人能鑒別其著作的好壞,因而使其“數(shù)年辛苦,付之蠹魚!”[11]
(4)1875年,耶穌會創(chuàng)立天文臺于徐家匯,命馬相伯專任研究天文的職務(wù),但這個天文臺只有利瑪竇以前用過的一架舊儀器,使他“英雄無用武之地”,[12]產(chǎn)生懷才不遇之感。
(5)1876年,教會又把他調(diào)至南京,翻譯數(shù)理諸書。馬相伯極為不耐煩,因為他以前已譯的那些不予出版,現(xiàn)在重復(fù)勞動根本沒有價值。一種強烈的失落感以及以前累積的對教會的種種不滿終于爆發(fā)了出來,他以替他做飯的外國廚師不講衛(wèi)生為由,一個人不辭而別,由南京跑回上海。不久向教會提出離職申請。
馬相伯身在教會20多年,經(jīng)歷類似的事情遠遠不止這些。早在還是耶穌會修士時,他和弟弟馬建忠就曾被勒令將他們所住的朝南的房間讓給品級相同的外籍修士,性格更為剛烈的馬建忠因此退出教會。在馬相伯成為神父之后,在與外籍教士共事的過程中,由于教會對于中外籍教士的不平等待遇,摩擦不斷地產(chǎn)生著。同樣的事情也發(fā)生在其他中國教士身上,但他們遵從耶穌會的訓誡而忽視了這種歧視背后的殖民色彩,用所謂宗教的容忍心來化解。而具有強烈民族意識和個性的馬相伯卻難以容忍這一切,在他看來,這些“勸善為懷者”,“其輕視非白之習,蓋根于性,生于色,不肯須臾忘也”。[13]
這些沖突歸根結(jié)蒂是馬相伯的愛國思想與耶穌會會規(guī)之間的沖突,而兩者都是不可改變的。六年的神父生活使年青的馬相伯認為解決的方法只有一個——退出教會。于是他毅然放棄了經(jīng)過近20年努力才獲得的神父職位,開始投身現(xiàn)實政治。
在還俗之前,馬相伯對于未來的藍圖已經(jīng)有了一個構(gòu)想,那就是直接參與現(xiàn)實的政治,在他看來從政是實現(xiàn)其救國理想最為直接的途徑。他的學生于右任也認為其師退出教會的主因是“由于對政治有興趣”。更重要的是,這時馬家的現(xiàn)實情況也為他從政提供了客觀條件。自太平天國時期遷往上海后,馬家的經(jīng)濟實力和社會地位都逐步提高,為馬相伯提供了從政的有利機會。
脫離了教會的馬相伯立即投身于洋務(wù)運動之中,由幕后走上了前臺,由中國政局的旁觀者變成了現(xiàn)實政治的參與者。其間他經(jīng)營過洋務(wù)企業(yè),做過外交官,奔走于國內(nèi)與國外,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間,經(jīng)歷不可謂不豐富,感觸不可謂不深。當初躊躇滿志的他面對中國的政治現(xiàn)實時所產(chǎn)生的心理落差到底有多大,答案唯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在1893年至1895的兩年時間里,他陸續(xù)失去了三位親人。1893年,其妻王氏攜子回山東老家探親,母子死于海難。1895年其母沈太夫人去世,這使馬相伯很悲痛。甲午戰(zhàn)爭中國戰(zhàn)敗,宣告了洋務(wù)運動的徹底破產(chǎn),馬相伯為洋務(wù)運動付出了將近20年的時間與心血,到頭來它卻被證明是一次失敗的實踐。中國要走什么樣的道路才能達到富強、民主的目標?馬相伯此時的心情正處于最低潮。在19世紀的最后幾年,馬相伯似乎一度喪失了對于政治和社會改造的信心和熱情。對前途的迷惘和家庭屢遭變故給他帶來的心理創(chuàng)傷,使他再一次作出選擇——重返教會。
不管馬相伯曾經(jīng)對從政有著怎樣的熱情,在他心靈深處卻一直保有對天主教信仰的依賴。因此,他在對現(xiàn)實心灰意懶之時選擇回歸教會以求得一份心靈的安寧,也就不難理解了。
1897年,由沈則恭神父斡旋,馬相伯與教會建立了比較融洽的關(guān)系,并由沈則恭指導(dǎo),在佘山做了長達一個月的避靜,徹底反省他與上帝和耶穌會的關(guān)系。然后馬相伯做了一個決定:他將未成年的一雙兒女托付給教會保育,只身重返徐家匯過隱修生活。盡管這以后馬相伯仍然徘徊于教會與現(xiàn)實政治之間,又開始投身于政治活動,但從此他再也沒有和教會決裂。
在剛剛返回教會的那幾年里,馬相伯確實較少與外界接觸。1900年8月,與他感情甚篤的弟弟馬建忠去世,使他無限傷感。傷心之余,他將祖遺的松江、青浦良田三千畝立據(jù)“悉數(shù)獻與江南司教日后所開辦中西大學堂收管”。[14]這是他繼1897年獻產(chǎn)之后再度捐贈,而且指明用來興辦教育。
馬相伯并沒有一直消沉下去,當新的機會來臨時,蟄伏在他心中的強國之夢又悄然復(fù)蘇。立憲運動興起后,馬相伯認為這應(yīng)該是解決中國問題的一條可行之路。自1905年起,他開始積極投身立憲運動的宣傳。年過花甲的馬相伯在政治活動中的活躍程度反而有所提高,政治聲望也越來越卓著。
馬相伯手跡
1911年的馬相伯仍住在徐家匯的教會之中,但對于當時局勢他是非常清楚的。他與上海的立憲派人士一直有著聯(lián)絡(luò)。據(jù)時任江蘇諮議局議員的黃炎培回憶,那時的上?!坝幸蝗赫我庾R不完全相同而一致傾向于推翻清廷、創(chuàng)立民國的戰(zhàn)友。其中教育界為主力,包括新聞界、進步的工商界和地方老前輩如馬良(相伯)、張謇(季直)、趙鳳昌(竹君)、姚文(子讓)等?!盵15]黃炎培負責奔走聯(lián)絡(luò),他說“馬相伯老人還時時招去徐家匯問大局情況”。[16]
1911年11 月,馬相伯出任江浙聯(lián)軍總司令部外交部長。12月,馬相伯被任命為江蘇都督府外交司司長。[17]種種跡象表明,盡管經(jīng)歷了一次革命,但武力等于實力、實力等于權(quán)力仍是一條不變的真理。這些大大小小的新舊官僚中很少有人能理解馬相伯國家民族利益至上的觀點,他們之間的爭權(quán)奪利再次讓馬相伯對中國的政治產(chǎn)生了懷疑。
1912年夏秋之間,馬相伯被袁世凱任命為總統(tǒng)府高等顧問。1916年6月,袁世凱病死。1917年,以孫中山為首的革命派在廣州組成護法軍政府。也正是在這一年,馬相伯終于回到了上海。對于當時南北對峙的局面,他很不以為然。他既不支持南方軍政府,也不支持北京政府,用他的話說是“南風雖不勁,其足以致亡與北強同,容非一年半年所能解決者”。[18]在他眼里南北兩方政府都不能為國計民生考慮,因而都不是能夠挽救中華民國的力量。這位極端厭惡武人政治的76歲老人開始隱居徐家匯,閉門謝客。
自京返滬后不久,馬相伯過了十幾年的相對平靜的生活,把主要精力從世俗政治轉(zhuǎn)向了教會事務(wù)。在“五四”運動以后,有越來越多的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傾向于否定一切宗教。隨之,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出現(xiàn)了“非宗教運動”,在鼓吹“打倒孔家店”的同時,反對所有的宗教迷信,尤其反對基督教。
作為一名虔誠的教徒和教會的資深人士,馬相伯站在教會的一邊對一些過激言論作了批駁,但這并不妨礙他用理性的態(tài)度對教會內(nèi)的種種弊端提出批評。方豪曾經(jīng)把馬相伯對于教會的批評歸納為11條,但筆者認為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外國教士對中國人的岐視和對中國文化既無知又蔑視的沙文主義態(tài)度。在這場“非基運動”中,馬相伯上書羅馬教廷,直接批評外籍教士的行為是造成中國人反基督教的主要原因,并提出:中國教務(wù)應(yīng)由中國籍人管理;外籍主教和各修會會長如要在華傳教,應(yīng)改為中國民籍,應(yīng)同他們本國政府斷絕關(guān)系;傳教士必須通曉中文;各主教區(qū)必須多設(shè)立學校和從事公益事業(yè)等等這些教會本土化的主張。馬相伯也因此而成為中國天主教本土化運動的先驅(qū)。
如果沒有“九·一八”事變,馬相伯或許就會在徐家匯了此余生?!熬拧ひ话恕钡呐诨鸫蚱屏怂届o的隱修生活,他毅然在耄耋之年投入抗日救亡的洪流之中,主張動員全民抗戰(zhàn)并在國內(nèi)實行民主改革。然而他的愛國之情并沒有使國土免遭淪喪,為中國的富強民主奮斗了一生的馬相伯又不得不在外族入侵之下遭受顛沛流離之苦。由于他堅持不肯離開祖國一步,親人們瞞著他假道越南準備前往昆明或重慶。1939年11月4日,馬相伯在越南諒山去世,直到死前他仍不知道自己所處的是異國的土地。遺憾的是,他最終沒能看到抗日戰(zhàn)爭的勝利。
綜觀馬相伯的一生,有兩條主線始終貫穿其中:其一是出世的,即他的天主教信仰和他與教會之間的糾葛。其二是入世的,即在愛國熱情指引下的對國家民族命運的深度關(guān)切和對中國現(xiàn)實政治的積極參與。這兩條線的穿插和交織構(gòu)成了馬相伯閱歷豐富的人生。不管他與教會之間經(jīng)歷過怎樣的不愉快,他始終都沒有放棄他的天主教信仰。終其一生馬相伯都是一個虔誠的教徒,他一直肯定宗教對于社會道德人心的拯救力量,甚至他的許多政治主張也與教義有一定的淵源。忽視了這一點,就難以理解他于1897年重返教會的行為,更難以理解在20世紀20年代那場非基督教運動中他為捍衛(wèi)教會聲譽所作的努力。對宗教的深厚感情也并不妨礙他對教會內(nèi)部種種弊端進行實事求是的批判。他一生對教會的態(tài)度就是這樣矛盾,又是這樣真實。
馬相伯是近代中國有良知的知識分子的代表。而在這個有良知的知識分子群體中,馬相伯與傳統(tǒng)的中國知識分子相對,成為西式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的典型。這群人往往身受中西文化的雙重沖擊。一方面,他們對傳統(tǒng)政治、文化的批評以及力主學習西方、改革政治的藍圖,往往得不到當時社會的支持;另一方面,又因固有的民族意識和愛國主義而不能真正融合于西方的意識形態(tài)。這一點,在馬相伯與教會的分分合合中體現(xiàn)得非常明顯。他們常常處于一種不被理解的痛苦境地。他們的痛苦正是來源于他們的良知。他們的人生經(jīng)歷各不相同,但在探索中國近代化道路的過程中,他們都曾經(jīng)歷了苦悶與彷徨、希望與失望,最終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克服了自身的局限,保持了與時代的同步。
注釋
[1]關(guān)于馬相伯的出生地,一直有兩種說法:一為丹徒縣天主街,一為丹陽縣馬家村。據(jù)筆者采訪馬相伯孫女馬玉章所得,其確切的出生地應(yīng)為丹陽縣馬家村。
[2][3][5]馬相伯口述,王瑞霖筆記.一日一談[M],“民國叢書”第二編,上海:上海書店,1990:137、138、30。
[4]韓希愈.我所知道的馬相伯先生[M],愛國老人馬相伯[M],鎮(zhèn)江文史資料第十九輯:79。
[6][7][8]史式徽.江南傳教史(上卷)[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3:171、179。
[9]史式徽.江南傳教史(下卷)[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3:97。
[10]張若谷.馬相伯先生年譜[M],“民國叢書”第二編,上海:上海書店,1990:69。
[11][12]馬相伯口述,王瑞霖筆記.一日一談[M],“民國叢書”第二編,上海:上海書店,1990:33。
[13]朱維錚.馬相伯集[M],上海:復(fù)旦大學出版社,1996:24。
[14]上海市高教局歷史檔案第596卷,愛國老人馬相伯[M],鎮(zhèn)江文史資料第十九輯:12。
[15][16]黃炎培.我親身經(jīng)歷的辛亥革命事實,辛亥革命回憶錄(一)[M],北京:中華書局,1961:62。
[17]《民立報》1911年12月9日。
[18]家書節(jié)錄第26,方豪.馬相伯先生文集[M],“民國叢書”第二編,上海:上海書店,1990:4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