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亞麗 楊 帆
(1.東北農(nóng)業(yè)大學,黑龍江 哈爾濱 150030;2.哈爾濱工業(yè)大學,黑龍江 哈爾濱 150001)
譚恩美的小說《喜福會》,以四位華裔母親與她們在美國長大的華裔女兒之間的矛盾和沖突為素材,描繪了華裔女性在東西方兩種文化相互碰撞、相互融合的過程中對身份的認同和尋求的心路歷程?!跋哺笔莻€麻將館的名稱,最初由四位母親之一吳夙愿在桂林發(fā)起,移民美國后,四位母親在異國的土地上再次組成“喜福會”,創(chuàng)造了一塊中國文化的生息之地。小說也是以“喜福會”為線索,講述了四位母親和四位女兒的故事。
中美文化在思維方式、價值觀念等方面確實存在差異,但兩種文化沒有好壞與強弱、進步與落后之分。
愛德華·豪爾把世界文化分為高低兩大類文化類型。高背景文化中大部分信息隱含在溝通接觸的過程中,對話者通過語言、手勢、空間等語境和相互間的默契來傳遞信息。而低背景文化是指信息的表達比較直接明確,語言是溝通中大部分信息的載體,在低背景文化中,社會內(nèi)部差異大,交流需要詳細的背景信息。
吳夙愿帶著高價買下的一只在傳統(tǒng)中國文化中象征美好愿望的天鵝來到美國,在入境時被移民官強行奪走,只剩下了一片天鵝羽毛,吳夙愿一直珍藏著這片羽毛,自己去世后,由丈夫?qū)⑺D(zhuǎn)贈給女兒。吳夙愿本是國民黨軍官夫人,在中國內(nèi)戰(zhàn)期間,由于身患重病,放棄了希望,拋棄了自己的雙胞胎女兒,她保存的這片天鵝羽毛就是她的希望,提醒她永遠不要再放棄希望。女兒在母親死后,了解了母親的過去,體會了天鵝羽毛的含義,終于帶著這片羽毛,回到了中國,代替母親與雙胞胎姐姐團圓。只有了解了中國文化和歷史的人才能理解這片天鵝羽毛的真正含義,而這片羽毛在美國這樣的低背景文化中是很難被理解的。
傳統(tǒng)的中國文化中,家庭成員、親朋好友之間的關(guān)系是以情感為基礎(chǔ)建立起來的。在交往中,人們相互依存、相互滿足,包括情感在內(nèi)的各種需求,情感關(guān)系較為持久、牢固和穩(wěn)定,而且情感固定在一個圈子里,很少變化;美國文化中的友誼觀一般是屬于工具型的,友誼是人們在交往時作為達到某一目標或獲取某種利益所建立起的一種手段或工具型關(guān)系,這種關(guān)系是人們?yōu)榱诉_到某一目的的一種手段而已,這種關(guān)系往往短暫、不牢固、不穩(wěn)定。
《喜福會》中四位母親喜歡聚會,互相了解彼此的過去和現(xiàn)在,她們的友誼固定在華人的小圈子里,穩(wěn)定而持久,即使在其中一人(吳夙愿)去世后這種友誼仍在繼續(xù),生前好友幫助她完成夙愿,找到了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女兒,并促成精美回國與姐姐團聚,這種友誼是典型的以情感為中心的中國式友誼。
而麗娜和哈羅德的婚姻關(guān)系卻是美國式的工具型文化的體現(xiàn),夫妻關(guān)系是一種特殊的友情,麗娜和哈羅德的婚姻生活是各自所需,各自付款,財產(chǎn)上“井水不犯河水”。這種貌似平等、自由、獨立的美國家庭生活方式,就是美國工具型文化的一種體現(xiàn),這種文化在與中國文化交流時必然產(chǎn)生碰撞。母親的來訪,成為這種關(guān)系破裂的導火索,隨著茶幾倒地,花瓶破碎,他們的AA制生活也結(jié)束了。
傳統(tǒng)的中國文化非常重視團體的力量,在團體內(nèi)部“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家庭是最重要的團體,家庭中家長與子女相互依存。這種關(guān)系一方面意味著家長對子女的權(quán)利,另一方面也意味著子女要努力奮斗,“光宗耀祖”,實現(xiàn)父母的理想;而美國文化重視個人奮斗,美國人寧愿在成功的路上孤軍奮戰(zhàn),獨享成功的喜悅或失敗的痛苦。母親琳達就是希望在女兒的成功中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女兒薇弗萊練棋時,母親站在身后充當保護和同盟,女兒贏棋是母親最大的驕傲,她不但每天認真地擦拭女兒的獎杯,而且在街上拉著女兒的手,逢人就炫耀女兒的成就。這種做法讓女兒極為反感,在大街上就對母親大喊“為什么你非要拿我出風頭?如果你自己想出風頭,那么你為啥不學下棋呢?”母女之間,實際上也是中國文化與美國文化之間產(chǎn)生了嚴重的沖突。
具有團體主義傾向的中國人喜歡聚會,特別是節(jié)假日或空閑時間多與親朋好友一起度過;美國人認為玩和休閑是自己掙來的,空閑時間是寶貴的,應(yīng)該用來做自己喜歡的事。
Harry C.Triandis在對世界文化分類中,把文化分為垂直文化和水平文化。垂直文化以等級制度為基礎(chǔ),認為人天生就是不平等的,處在等級制度頂端的人自然就該支配和統(tǒng)治處在等級制度底端的人。傳統(tǒng)的中國儒家文化中的君臣關(guān)系、父子關(guān)系就是明顯的垂直文化;而水平文化的基礎(chǔ)是人人平等,西方文化崇尚自由和張揚,追求平等,屬于水平文化。
在傳統(tǒng)的儒家文化中,孝悌是最基本的,家長是絕對的權(quán)威,子女必須無條件服從父母,否則就是大逆不道,有悖祖訓;而在美國文化中,父母與子女是平等的。吳夙愿為了讓女兒精美成為一名出色的鋼琴家,不惜免費為鋼琴老師做保姆,以換取每周一次的鋼琴課,而在美國文化教育下長大的女兒精美對此并不領(lǐng)情,在她看來,母親的做法侵犯了她的權(quán)利,因此她大聲呼喊:“……我希望不做你的女兒,你也不是我的母親!”甚至說出了“我希望我沒有出世,希望我已經(jīng)死了,就跟桂林的那對雙胞胎一樣!”為反抗母親逼迫她學琴,精美故意在表演會上彈得一團糟,讓母親下不了臺。
傳統(tǒng)的中國儒家文化以謙虛、含蓄為美德,對別人的贊揚、夸獎往往禮儀性地予以否認,更不會輕易炫耀自己的成就;而美國人崇尚自我奮斗、個人成就與自由,樂于接受別人對自己的贊揚和感謝,也愿意展示自己的成就。在薇弗萊帶男友理奇來家吃飯時,薇弗萊反復叮囑理奇:“飯后一定要告訴她,她燒的菜是你吃過的最好的?!笨僧斄者_媽媽把她最拿手的梅干菜蒸肉端上桌的時候,故作謙虛地說:“哎,這菜太淡了,沒什么味,真讓人難以下咽?!鞭备トR知道這是在暗示他們趕快來嘗嘗,然后稱贊她的菜燒得如何美味,但是還沒等大家來得及這樣做,理奇就接著琳達媽媽的話說:“你知道,只要放點醬油就可以了?!比缓笤谶@道美味佳肴上倒上了一層黑乎乎的醬油,琳達媽媽頓時變了臉色,氣得目瞪口呆,在場的其他人也不知如何處理這尷尬的局面。而理奇卻對此毫不知情,仍覺得自己和未來的丈母娘相處得很好,因為他無法理解中國人這種自貶式的謙虛。
中美文化的沖突與碰撞充斥了《喜福會》,然而中美文化并不是絕對的二元對立,隨著女兒們長大成人和經(jīng)歷了挫折后,具有雙重文化身份的華裔女兒們對處于弱勢的本族文化從開始的一味排斥轉(zhuǎn)而表現(xiàn)出好奇和興趣,對其文化身份有了新的認知。她們以英語語境來講述中國故事,某種程度上反映出了海外華人對祖國文化的接納以及他們的文化尋根情結(jié)。吳精美最后決定回上海與失散多年的同母異父姐姐相認,慰藉母親的在天之靈;一向討厭母親拿她來“炫耀”自我的薇弗萊從母親那兒學到了“一種無形的力量”,意識到自己與母親抗爭的愚蠢;她和理奇婚后準備到中國度蜜月,他們希望母親琳達同他們一起去:“我們?nèi)齻€各不相同的人,登上同一架飛機,并排坐著,從西方飛向東方……”平常把母親的話當作耳邊風的露絲在婚姻危機時接受了母親的建議,采取積極的行動維護自己的利益,決定在離婚大戰(zhàn)中贏回自我,對即將離婚的丈夫特德喊出了自己的聲音,而特德在露絲的怒吼中看到了露絲的個性,找到了他們婚姻的基礎(chǔ),使即將走向滅亡的婚姻得到挽救。露絲破裂婚姻的復合恰恰是中美文化在沖突中走向融合的最好范例和象征;麗娜則由否認到佩服的母親未卜先知、未雨綢繆。小說的最后,女兒們以不同的方式回到了母親身邊,從母親的“中國苦難”中找回了人生的力量,找到了自己的根,找到了自己心靈的家園。
固守中國文化的母親們也逐漸走出華人的小圈子,接受了美國文化,她們開始參加每周一次的教會活動。琳達從開始反對理奇到后來耐心地教他吃螃蟹,對白人女婿的接受,實際上也是母親們接受西方文化,對中美文化差異的尊重和包容。
兩代人走向溝通與理解,中美文化的最終融合最后體現(xiàn)在女兒精美了解了母親的過去,理解了母親的苦心和偉大的母愛,代替母親回中國與失散的雙胞胎姐姐團聚:“我終于看到了屬于我的那一部分中國血液了,啊,這就是我的家,那融化在我血液中的基因,中國的基因,經(jīng)過這么多年,終于開始沸騰昂起”。吳精美的中國之行以及她找到的可以替代母親的中國姐姐,顯然象征了她對自己文化之根的認同,正如母親吳夙愿所說:“萬物起于東方:日從東方起,風從東方來?!?/p>
《喜福會》中,譚恩美通過母女兩代人的關(guān)系、女兒們與白人社會的關(guān)系,力圖探索美國華人的文化身份和文化歸屬問題?!断哺凡粌H反映了華人在美國的生存與奮斗的心態(tài)軌跡,還力圖塑造新的華人形象。譚恩美通過描述四個華裔女兒在獨特文化背景下的成長歷程表達出自己應(yīng)對多元文化的立場和態(tài)度,對跨文化交際給予一種新的詮釋:盡管截然不同的兩種文化之間存在不可避免的碰撞與沖突,人與人之間盡管有隔閡、誤解和矛盾,只要有愛,就能相互包容、共存。小說通過母女之間從誤解、沖突到溝通、理解的描寫,展現(xiàn)了中美文化在不斷撞擊過程中走向融合,表達了作者對中美文化最終走向和諧共存的信念。
[1] Samovar Larry.Communication Between Cultures[M].New York:Clark Baxter,2001:80.
[2] Lusting Mw,J.Koester.Intercultural Competence:Interpersonal Communication Across Cultures[M].New York:Harper Collins College Publishers,1993:112.
[3] Larry A.Samovar& Richard E.Porter.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M].California:Wadsworth Publishing Company,1997:287.
[4] 譚恩美.喜福會[M].程乃珊,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161-163,1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