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的部隊等

先要說一說三個人。三個人是李浩，劉燕燕和我。

三個人的友誼大約要從2000年開始算起。那一年，《長城》雜志為我們三人做了一個小輯。分別發(fā)表了李浩的小說《監(jiān)護病房的愿望》，劉燕燕的小說《春天在寂靜里萬馬奔騰》以及我的小說《減速》。有此動議的是當時的《長城》副主編李延青先生。小說發(fā)出前，還專門開了一個小范圍的討論會，參加討論的有鐵凝、劉小放、陳沖、封秋昌、陳超、郭寶亮。而我們三人中只有我列席了那次討論。因為當時的李浩還遠在滄州，一邊征兵一邊構思他的小說。那次討論促成了我們三人在以后的很多年里，都保持著一種令人溫暖的友誼，只要有在一起的機會，我們總會聚在一起，談話到凌晨。

其實我與李浩的相識更早一些，這次討論會向前推一年的時間，那時我剛剛調入省作協(xié)，在《長城》雜志做編輯，我和李浩就是從小說開始相識的。我最早讀到他的一些小說都非常短，小說有著令人驚訝的敘事的天才，字也寫得很漂亮。后來我才知道，李浩的專業(yè)是美術，他寫濤，然后寫小說。大約是1999年的深秋，我們在文學院召開的一次會議上相識了，身在武裝部的李浩那次給我的印象極其深刻，因為他身著軍裝，把我嚇了一跳。他身板挺得很直，就是有些胖。那是在八達嶺，與北京一批作家的聚會上。而那次會面，更讓我記憶深刻并且欣慰的是，我們兩人對于小說的趣味是那么地相近，那個深秋，一下子把我們的文學拉得那么近，我們在相互的語言中突然捕捉到了某些令對方興奮的東西。我們談起了馬爾克斯，博爾赫斯以及意大利的卡爾維諾。我不得不說說卡爾維諾是因為李浩對這個遙遠的作家的迷戀是那么沉醉，而我當時竟還沒有太在意，只是在以后的若干年里，我們的談話總是無法繞開他。當然，對于卡爾維諾，我們的敬重是不容置疑的，但是當我們從小說的角度去仰視這個偉大的作家時，并設法進入到他的小說之中時，我們是從一個原點同時出發(fā)，然后走了兩個叉路的。喜歡卡爾維諾我要更早一些，大約是80年代中期，我早先讀到是他的祖先三部曲，他歷史小說中飄逸而靈動的感覺，像是藍天白云似的敘事都給我留下了無法抹滅的印象。后來，我在王小波的小說里也讀到了類似的感覺。而李浩則更迷戀于《命運交叉的城堡》《宇宙諧趣》等更具有哲理思考的小說。他寫過一篇小說的可能性的東西，寫的就是小說之中的玄思。是的，李浩更喜歡思考，他喜歡把自己的小說當成一條他與這個世界交流的通道，他太想讓這個通道和這個世界同步，太想讓這個通道像這個世界一樣復雜多變、充滿了玄思。他的小說，更多的時候是有所指的，對于他的小說能夠達到的的方向，他太明白了，就像是，他筆下的小說，如同他的部隊，指揮起來游刃有余。有大的戰(zhàn)役，比如《告密者札記》，有小的戰(zhàn)役，比如《閃亮的瓦片》；有遭遇戰(zhàn)，比如《三個國王和各自的疆土》，也有偷襲行動，比如《貯藏機器的房子》。戰(zhàn)役的大小，程度，方式，他的心里太有數(shù)了。

不可否認，他是個過于理性的作家。理智與情感在他的小說世界里是不規(guī)則的。他最早被人們熟知的小說是發(fā)在《人民文學》上的兩個短篇《閃亮的瓦片》和《那支長槍》。諸如此類的小說是他早期寫的比較多的一類，那像是他小說部隊中的輕騎兵，輕盈而富有戰(zhàn)斗力。童年，一雙警惕的眼睛，令人有些不安的世界，在倔強的故事中尋找其邏輯性的敘事，這些都讓我們感到了語言和敘述背后的力量，那是令人顫抖的力量。就像他本人一樣，他早期的這類小說有著對于外面世界的的過于冷靜的思考，但更多的是對于小說本身的技術上的嘗試，那類嘗試使我們對故事本身過多過少地還抱有著某種幻想，我們仍然會沉醉于某個完整而合理的故事之中，我們會發(fā)現(xiàn)，瓦片會在血腥之中有了另外的含義，而長槍則讓我們對自己的生活充滿了懷疑。是的，那些小說，他在指揮著，他讓它們明確地執(zhí)行著一個命令，明確而明白，就像他后來獲獎的小說《將軍的部隊》，我個人都把它們歸于此類。而變化則是在后來的寫作與思考中慢慢地進行著的。讓我感到害怕的是，潛伏在他小說世界中的思索，那些還未爆發(fā)出來的想法，還會有多少?所以我后來看到了他的小說《如歸酒店的敘事》。這篇小說是我最喜歡的一篇，因為從這篇小說開始，李浩忽略了他對于技術的迷戀，而更多地把他的哲學的東西向小說里邊滲透。我沒有說“塞”這個詞，是因為你感覺不到他的意圖，你感覺不到他的嘗試在慢慢地轉變，這才是一個作家真正令人恐怖的地方。于無聲處聽驚雷!至于后來的《等待莫根思坦的遺產》《告密者札記》以及《夏崗的發(fā)明》，則徹底完成了他小說的蛻變。這種蛻變不是顛覆性的，而是漸近性的，是迂回式的，不是說，他一條道走到了黑。我們可能看到的李浩的小說，已經(jīng)不是單一的，雖然，他已經(jīng)無法避免地被貼上了標簽，他的小說無法避免地讓人一眼可能看出李浩的名字。但是，對于擁有這樣標簽的作家，我覺得在中國是太少了，我們看到的標簽似的作家是可以和別人寫的作品混淆的，是可以互換的，可以偷梁換柱的。而李浩小說上的標簽，顯然應該再大一些，再清晰一些。

有的時候，我會頭痛于李浩小說中的理性，比如《告密者札記》，如果不是他逼著我看，我絕對是看不完整的，就是小說的第一頁，我也會覺得十分枯燥而且厭厭欲睡。我無法去評說這種理性到底是對是錯，或者根本就沒有對與錯的對比，去評說小說的功與過，是留給歷史的，就像他說的一樣，我們要做的是要把自己的名字留在歷史中。放眼文壇，能夠留給歷史的小說遺產到底有多少，真的令人疑慮重重。也許，我們，一個地道的寫作者，我們需要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標簽。

我不是一個評論者，我和李浩一樣，是在小說的歷程中匆匆的行者。有時候我能夠看到他在低頭思索，我想，也許，部隊將要出發(fā)。

著作目錄

中短篇小說：

那支長槍 《人民文學》2000年1期

碎玻璃 《人民文學》2004年2期

等待莫根斯坦恩的遺產 《人民文學》2008年1期

英雄的挽歌 《鐘山》2003年1期

變形魔術師 《鐘山》2009年2期

刺客列傳

《花城》2000年6期

一只叫芭比的狗

《花城》2004年6期

飛過上空的天使

《花城》2008年3期

夏岡的發(fā)明 《花城》2009年2期

如歸旅店的敘事

《長城》2005年1期

三個國王和各自疆土 《十月》2002年4期

蹲在雞舍里的父親

《十月》2002年4期

記憶的拓片

《十月》2008年6期

一個下午的火柴

《上海文學》2004年2期

舊時代 《上海文學》2005年10期

生存中的死亡

《北京文學》2000年9期

牛朗的織女

《滇池》2009年4期

說謊者 《大家》2008年1期

告密者札記 《大家》2008年4期

被噩夢追趕的人 《大家》2009年1期

失敗之書 《山花》2006年1期

灰燼下面的火焰 《山花》2008年4期

無處訴說的生活 《江南》2004年4期

被風吹走 《廣州文藝》2009年4期

哥哥的賽跑 《小說界》2009年3期

郵差 《青年文學》2009年8期

將軍的部隊 《朔方》2004年10期

出版：

中短篇小說集《誰生來是刺客》作家出版社，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詩合集《溫柔的旗語》花山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