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金花
摘要:從治政策略來看,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漢代循吏崇尚德治,以仁愛教化治民,以化人心為務,治理效果顯著,深得民心;受法家思想影響的漢代酷吏則崇尚刑法,以嚴刑峻法治民,對于維護社會的安定具有一定的積極作用,但是無法贏得民眾的親近感和認同感。循吏的德治和酷吏的法治在實踐中都有不足之處,因此最有效的治政策略是德刑相濟,將道德和法律兩者結合作為統(tǒng)治手段。
關鍵詞:漢代;循吏;酷吏
中圖分類號:K2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0751(2009)02-0177-03
就治政策略而論,漢代官吏大致可以分成兩種,一種是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循吏,他們崇尚德治,以仁愛教化治民;另一種是深受法家思想影響的酷吏,他們專任刑法,以嚴刑峻法治民。成帝時期,陳留太守薛宣在答吏職時說“吏道以法令為師”,瑯邪太守朱博也說過“如太守漢吏,奉三尺律令以從事耳”。由此可知,漢代對“吏”的基本要求是執(zhí)行法令,禮樂教化并不在吏的法定的權限之內。不過,漢代朝廷并不反對官吏推行禮樂教化的行為,因此是成為仁愛教化的循吏,還是成為嚴刑峻法的酷吏,可由各人的思想和性格來決定,這兩種官吏在治政策略和治理效果上都存在很多差異。
一
漢代循吏往往與儒家經(jīng)典有很深的淵源,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如文翁精通《春秋》;龔遂、召信臣、劉寵都是以明經(jīng)入仕;任延、仇覽都曾在太學學習經(jīng)書,12歲的任延由于表現(xiàn)突出,有“任圣童”之譽。儒家治國的主要手段是德和禮,漢代循吏崇尚德治、重視教化的治政策略鮮明地體現(xiàn)出儒家的德政思想。
漢代循吏重視教化的例子可謂不勝枚舉,景帝時期的文翁就是一個典型人物。他為蜀郡守時,建立學官,并采取措施鼓勵學官弟子,“由是大化……至武帝時,乃令天下郡國皆立學校官,自文翁為之始云”。文翁通過學校教育來推行教化的做法不僅得到武帝認同,而且在全國推廣實行,由此可見文化對政治的影響。再如光武帝時的桂陽太守衛(wèi)颯“修庠序之教,設婚姻之禮”來教育“不知禮則”的民眾,結果是期年間,邦俗從化……視事十年,郡內清理;平帝時的交阯太守錫光和光武帝時的九真太守任延則以移風易俗著稱,他們“教導民夷,漸以禮義……領南華風,始于二守”。當然,史書對儒家的教化作用未免有夸大之嫌,但是卻真實地反映了漢代循吏重視教化的事實。
漢代循吏不僅重視對人們進行禮樂教化,而且親身實踐儒家這種以德化民的思想,效果顯著。如東漢的魯恭、吳祐、劉寬等循吏是“并以仁信篤誠,使人不欺”。漢代循吏身上還具有強烈的自責意識。如韓延壽為左馮翊時,有兄弟為田產(chǎn)爭訟,他自責“為郡表率,不能宣明教化”,于是“人臥傳舍,閉閤思過”,直到他們悔過息訟為止。許荊為桂陽太守時,蔣均兄弟為財產(chǎn)爭訟,他認為“教化不行,咎在太守”,于是“使吏上書陳狀,乞詣廷尉。均兄弟感悔,各求受罪”。韓延壽、許荊的自責行為帶有感化他人、促使他人反思的因素,因而它既是對個人道德修養(yǎng)的嚴格要求,也是一種以德化人的統(tǒng)治方法。相信民眾的道德自覺,也是德治的一個重要內容,循吏在這方面也不乏其例。如宣帝時,渤海由于災荒“盜賊并起,二千石不能禽制”,新任太守龔遂就“移書敕屬縣悉罷逐捕盜賊吏。諸持鉏鉤田器者皆為良民,吏無得問,持兵者乃為盜賊……盜賊于是悉平,民安土樂業(yè)”。龔遂相信盜賊是為饑餓所迫,并不是甘心為盜,具有德化的基礎,所以只要他們愿意做良民就既往不咎,這顯然是運用儒家的德治之術來治盜,與酷吏嚴酷誅殺盜賊的方法截然不同。
由于循吏崇尚德治教化,力求以德服人,不尚刑法,所以深受吏民的擁護和愛戴,他們往往視循吏如同父母,宣帝時的南陽太守召信臣被稱為“召父”、光武帝時的南陽太守杜詩號為“杜母”就是明證。漢代吏民對循吏的愛戴主要表現(xiàn)在為他們立祠祭祀和立碑頌德方面,如西漢的蜀郡守文翁、南陽太守召信臣,東漢的洛陽令王渙、桂陽太守許荊等循吏逝世后,吏民都為他們“立祠堂,歲時祭祀不絕”。東漢的須昌長章翊則是“化有異政,吏人生為立碑”。吏民送別離任循吏的感人場面也體現(xiàn)出他們的深得民心,如合浦太守孟嘗離任時,“吏民攀車請之,嘗既不得進,乃載鄉(xiāng)民船夜遁去”;東平陵令劉寵離開時,百姓“將送塞道,車不得進,乃輕服遁歸”。這些記載足以表明,民眾對循吏有濃郁的親近感和認同感,這是因為循吏能夠用仁愛教化治民,所以才能夠如此得人心。
二
從酷吏的出身和所受的文化教育可以得知,酷吏往往很少受到儒家思想的熏陶。如義縱少年時“嘗與張次公俱攻剽為群盜”,王溫舒“少時椎埋為奸”。二人都是強盜出身;張湯、杜周則是由文墨小吏起家,這些酷吏都是極少涉及儒家經(jīng)典。與循吏的崇尚儒學不同,酷吏大多喜歡法家思想,這也與他們的性格特點有關。如酷吏陽球“性嚴厲,好申韓之學”;樊嘩“政嚴猛,好申韓法”。有些酷吏雖然學了儒家經(jīng)典,但從政時并沒有將儒家的德政思想付諸實施,如黃昌既熟悉經(jīng)學,又通曉文法,為宛令時“政尚嚴猛,好發(fā)奸伏”;李章“習《嚴氏春秋》,經(jīng)明教授”。他為千乘太守時,卻因為誅殺盜賊過濫而被免官,他們的統(tǒng)治方法都是源于尚刑的法家思想。
法家極為強調法的重要性,主張以法治國。這種崇尚法令的思想被漢代酷吏所繼承,其治政策略是專任刑法,以殺伐為治,因此執(zhí)法嚴酷可以說是所有酷吏的共同特點。如王溫舒是“奸猾窮治,大抵盡糜爛獄中,行論無出者。其爪牙吏虎而冠”;樊曄也是“人有犯其禁者,率不生出獄”。顯而易見,酷吏是用嚴酷的刑罰來維持封建統(tǒng)治,是統(tǒng)治者嚴酷統(tǒng)治的最得力執(zhí)行者。陽球向漢靈帝請求繼續(xù)擔任司隸校尉時說“臣無清高之行,橫蒙鷹犬之任……愿假臣一月,必令豺狼鴟梟,各服其辜”;周糸虧也認為臣事君,“見無禮于君者,誅之如鷹鵲之逐鳥雀”?!苞椚巍毙蜗蟮氐莱隹崂粲脟佬叹ㄖ倚墓⒐⒌睾葱l(wèi)皇室統(tǒng)治的特點和作用。關于酷吏的治理之效,史書記載頗多,如義縱為河內都尉,“至則族滅其豪穰氏之屬,河內道不拾遺”;王溫舒為河內太守時,“郡中毋聲,毋敢夜行,野無犬吠之盜”。嚴延年為河南太守時,“豪強脅息,野無行盜,威震旁郡”。這種猛政所帶來的治理效果自然為皇帝所賞識,雖然酷吏有時因過于嚴酷而免官,但是由于治理有功效,仍會有進用的機會。
由于執(zhí)法嚴酷,民眾對酷吏極為畏懼。如義縱為定襄太守時,一日就報殺400多人,“其后郡中不寒而栗”;尹賞為執(zhí)金吾時,“三輔吏民甚畏之”;王吉任沛相時,“郡中惴恐,莫敢自?!?。從“不寒而栗”、“甚畏”、“惴恐”等詞語中不難看出人們對酷吏的畏懼之情。這種極端的畏懼感不可能使民眾去愛戴酷吏,相反,他們往往對酷吏懷有仇恨情緒,如淮陽都尉尹齊“所誅滅甚多,及死,仇家欲燒其尸”。顯然,酷吏缺少民眾對于他們的親近感與認同感,這也是酷吏和循吏的一個區(qū)別。
三
如果說酷吏專任刑法、否定德治教化的治政策略已經(jīng)存在先天不足的話,那么由于人為因素所導致的執(zhí)法不公更是強化了這種治政策略的弊端。有些生性殘忍的酷吏在執(zhí)法時“以暴理奸,倚疾邪之公直,濟忍苛之虐情”,甚至墮落為草菅人命之官,如王吉為沛相五年,竟然斬殺萬余人。還有些酷吏在執(zhí)法時不依常法。如張湯、杜周是視皇帝的意愿來審案,“上所欲擠者,因而陷之;上所欲釋者,久系待問而微見其冤狀”;周陽由是視自己的好惡來理案,“所愛者,撓法活之;所憎者,曲法誅滅之”。嚴延年則是視犯人的身份而斷案,“貧弱雖陷法,曲文以出之;其豪桀侵小民者,以文內之”。作為判決依據(jù)的刑法成為酷吏可以隨意屈伸的工具,刑法已經(jīng)失去其客觀性和公正性,帶有更多的主觀性,這必然會導致執(zhí)法不公,并不是真正的以法為治。治政策略本身的缺陷和實施過程中的偏頗,決定了酷吏的治理效果必然是“猛既窮矣,而猶或未勝”,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與酷吏的嚴刑峻法相比,循吏德治教化的治政策略更具有優(yōu)越性,可是德治教化并不是萬能的,因為現(xiàn)實社會中必然有不能被道德感化、不遵禮教的人,對于這些人,純任德政便顯得軟弱無力,因此就有必要用刑法來懲治他們,儒家所追求的德治之世只能是一種理想的境界。事實上,德治教化雖然是循吏的顯著特征,但是漢代有些循吏也運用刑法。如潁川太守黃霸就是“力行教化而后誅罰”,其治理效果是“道不拾遺……獄或八年亡重罪囚,吏民郷于教化”;武威太守任延既重視禮樂教化,又敢于誅殺豪吏,為民除害,如“將兵長史田紺,郡之大姓,其子弟賓客為人暴害。延收紺系之,父子賓客伏法者五六人。紺少子尚乃聚會輕薄數(shù)百人,自號將軍,夜來攻郡。延即發(fā)兵破之。自是威行境內,吏民累息”;洛陽令王渙也是“以平正居身,得寬猛之宜”。同樣是運用刑法,酷吏是視刑法為第一,循吏則是視刑法為教化的輔助手段,他們首先對民眾施以仁愛教化,在德治教化無效的情況下,再用刑法予以懲治。
歷史以雄辯的事實說明,純任德政或專任刑法都存在著不足之處,因而都不是完美的治政策略,最有效的統(tǒng)治方法應該是將道德與法律、德治和法治有機地結合起來,二者缺一不可。其實強調嚴刑峻法的韓非并未完全否定道德的力量,主張“譽輔其賞,毀隨其罰”,提倡用道德力量輔助法制的推行。儒家也沒有否認政令刑罰的作用,孔子就主張治民要寬猛相濟,認為“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所以要把教化和刑法兩者結合作為統(tǒng)治手段,并不否定猛政。黃霸、任延和王渙就成功運用了這種寬猛相濟、德刑相資的治政策略,這種統(tǒng)治方法當然比純任德政或專任刑法有效得多,所以他們任職期間政績卓著。實踐證明,這種治政策略更為完善,也更為成功,值得后人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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