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一景見詩意

石修銀

【小引】

詩意濃郁的文章，有著厚重的質(zhì)感，蘊蓄著豐富的審美價值。有些同學(xué)一講文章的詩意，便認為文章中應(yīng)有優(yōu)美詩句，語言上應(yīng)運用比喻、排比等修辭。其實，除此之外，托物手法的運用，亦可使文章詩情洋溢，清新脫俗。請看下文：

【美文精選一】

峭壁上的樹

尤銘

是為了擺脫那饑寒交迫的日子，你才無可奈何地跳下懸崖？是為了免遭那場被俘的恥辱，于彈盡糧絕之后你才義無反顧地投落這峭壁？

那一天你確實跳下來了，像俯沖捕獵的雄鷹，像劃破靜夜的流星，然而，你并沒有死，一道峭崖壁縫救了你，一捧貧瘠的泥土養(yǎng)育了你。生根、發(fā)芽、長葉——從此，你就在這里安家落戶，日日夜夜，年年歲歲，終于頑強地活了下來，長成一簇令人刮目的風(fēng)景。這便是故鄉(xiāng)那座山的懸崖峭壁上的一棵搖曳在我記憶中30年之久的酸棗樹。

它高不足尺，葉疏花遲。云纏它，霧迷它，雨抽它，風(fēng)欺雪壓，雷電轟頂，然而，酸棗樹并沒有被征服。它不低頭，不讓步，于數(shù)不盡的反擊和怒號中，煉就了錚錚鐵骨，凝聚了一腔朗朗硬氣。

一次次，它在風(fēng)雨中抗?fàn)巺群?；一回回，它把云霧撕扯成碎片；它以威嚴(yán)逼迫霜雪乖乖地逃遁；它以剛毅驅(qū)逐雷電遠避他方——它明知道自己成不了棟梁之材，卻還是努力地生長；它明知道不可能蔭庇四鄰，卻還是努力地茂盛著。不像山前的桃樹，山后的梨樹，一個個嬌生慣養(yǎng)讓人伺候、撫慰，動輒就施性子給點顏色瞧瞧。也不像貪圖熱鬧的楊樹柳樹們，一個個占據(jù)了水肥土美的好地方，便忘乎所以地擺首弄姿，輕飄飄只知炫耀自己。

酸棗樹默默地兀立著，不鄙位卑，不薄弱小，不懼孤獨。與春天緊緊握手，與日月親切交談。天光地色，盡納盡吮。從不需要誰的特別關(guān)照與愛撫，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挺立在峭壁上，讓人領(lǐng)略那簇動人的風(fēng)采。它真誠而沒有嫉妒，它純樸而從不貪婪；抬手向路人致意問候，俯首向勝利者祝福。

那一年秋天，于不知不覺中，它竟結(jié)出一粒小小的酸棗。只有一粒，而且?guī)缀跣〉脼槿藗兯灰?。那酸棗是春光秋色日月星辰的饋贈，是一片濃縮的丹霞霓云。亮亮的，紅紅的，像瑪瑙，像珍珠，像一團燃燒的火焰，像那萬仞峭壁的靈魂。

見到它果實的那一刻，我陡地生出一個奇怪的想法：小酸棗，或許正是那棵酸棗樹苦修苦熬數(shù)十年而得到的一顆心吧！有了心，它便會有夢，便會更加熱烈地擁抱世界了！

（選自《現(xiàn)代語文》2003年第6期）

【品讀】

作者審視峭壁上的樹，想到抗?fàn)幟\的強者，頑強不屈的戰(zhàn)士，從而賦予峭壁上的樹以生命情態(tài)。它是那樣的堅貞不屈，“不低頭，不讓步，于數(shù)不盡的反擊和怒號中，煉就了錚錚鐵骨，凝聚了一腔朗朗硬氣?！庇质悄菢拥膹娜輼酚^，“默默地兀立著，不鄙位卑，不薄弱小，不懼孤獨?！庇质悄菢拥臒o私坦蕩，“從不需要誰的特別關(guān)照和愛撫，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長成那堵峭壁上的生命，讓人領(lǐng)略那簇動人的風(fēng)采?！弊髡咭源吮磉_出頑強不屈的生命理念。

【美文精選二】

寂寞紅柳

山谷

車一過托克遜，就進入了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除腳下一條黑色的柏油路，兩旁和天盡頭都是浩瀚無際的黃沙，近處是黃褐色的塊狀戈壁，稍遠處是連綿起伏的沙丘，彌漫著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一片死寂。

汽車朝瀚海深處駛?cè)?，臨近塔里木流域，驀地鉆出一株兩株、一叢兩叢胡楊，枯槁的樹干和頂端的新綠，在荒漠中挺出一片片綠蔭，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瞪大雙眼仔細觀察，但見匍匐在沙丘的地表上有一層翠色，車漸漸駛近，方辨識出那是一叢叢蓬勃的細柳一般的植物，中間蓬松起嫩紫的新紅，像姑娘臉上剛剛洇開來的胭脂痕。

同行的新疆朋友告訴我們，這是紅柳。

端詳這在大漠荒野中也不失昂揚的一分笑意，禁不住怦然心動，一股熱流在胸中回蕩，久久難以釋懷。這一身處險惡環(huán)境中的自在、散漫同時不失美好的生命，兀地讓人想到刑場上的視死如歸，想起身處絕境之中的從容鎮(zhèn)定，想起身在蠻荒之遠的處變不驚，也讓人聯(lián)想到壯漢胸前素手的撫摸，想起干涸心田清泉的滋潤……

我不知道有無關(guān)于紅柳的民間傳說，如果有，我猜想，她該是俠骨柔腸的女子寧死不屈的靈魂再現(xiàn)。她要在這天地之間，留下她的凄情哀婉，在藍天曠野中，在無人注目欣賞的孤城絕域，以一腔熱情照耀天地，將微笑、將柔情留存在天地方圓之中。

我看見了紅柳的嫵媚，那一抹深綠叢中散發(fā)出來的美麗，粉紫的細細葉子，襯出柳枝的翠綠和曠野的落寞，那份頑強、專注，讓每一個多看她兩眼的人生出無限的愛憐和敬意。她把驚人的美麗和執(zhí)著、倔強，留在這天地之間，寧愿與大漠瀚海相伴，也不在繁鬧的江南內(nèi)地水草豐茂之處流連，那兒有著太多的是非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拉拉扯扯，有太多的勾心斗角和朋比為奸，只是為了占有一丁點兒的蠅頭微利，一丁點兒的風(fēng)光名頭，從而攪得內(nèi)心不得安寧。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心靈的安靜使人更為高貴和脫俗的了。紅柳安心在這寂寞之中。

這荒漠瀚海，可是紅柳的天地啊，她的微笑，她的爽朗，她的高傲，是天地之間的另一種顏色和性格。

（選自《現(xiàn)代語文》2005年第7期）

【品讀】

作者“端詳這在大漠荒野中也不失昂揚的一份笑意，禁不住怦然心動，久久難以釋放”。想到“身處險惡環(huán)境中的自在、散漫同時不失美好的生命”，想到“刑場上的視死如歸，想到身處絕境之中的從容鎮(zhèn)定”……作者品讀出紅柳的嫵媚：那一份執(zhí)著，那一份頑強、專注，那一份甘守寂寞的高貴與脫俗。這豈只是樹？這是高尚人格的化身，這是一個甘守寂寞、淡泊名利的形象！作者借物喻人，含蓄蘊藉，表達出景仰與熱愛之情，文章有著令人吟詠玩味的審美價值。

【美文精選三】

一棵核桃樹

劉燕敏

房前有片菜地，自從用籬笆圍起來，邊上就長了一棵樹。由于不妨礙種菜，一直就沒動它。后來，菜地荒蕪了，籬笆沒了，門前就多出一棵樹。孩子4歲時，去了一次鄉(xiāng)下，回來問我：“媽媽，爺爺院子里有一棵棗樹，我們家的這一棵也是棗樹吧？”大人不在意的事，經(jīng)孩子一問，就會顯得非常復(fù)雜。

聽了孩子的問話，我頓時猶豫起來，我還真不知道它是棵什么樹。于是每有人來，我便多了一件事，那就是，問他們是否認識那棵樹。一天，農(nóng)校的一位朋友來，喝茶敘舊之后，我把他引到院子里。“這棵樹你該認識吧？”他審視了一會兒，說：“這是一棵李子樹，一看葉子就知道。”當(dāng)天晚上，我告訴兒子：“以后你有李子吃了，我們家的那棵樹是李子樹。”

寒來暑往，日復(fù)一日。李子樹一天天長大，就在孩子從幼兒園升小學(xué)的那一年，它開花了。此時，適逢爺爺從鄉(xiāng)下來。他看著房前的李子樹，說：“今年你們有櫻桃吃了，你看你們門前的那棵櫻桃樹，花開得多茂盛?！薄盃敔?，那是一棵李子樹。”兒子給爺爺糾正。“傻孩子，李子樹是什么樣子，我能不知道嗎？你家的這一棵是櫻桃樹?！睜敔斀o孩子糾正。被我們叫了三年的李子樹，原來是一棵櫻桃樹。爺爺走后，花開始飄落，幾粒青色的果實開始顯露出來。就在兒子等著吃櫻桃的時候，不知是因為當(dāng)年的雨水太大，還是別的什么原因，樹上看得見的幾個果子開始脫落，直到一個不剩。那棵樹從此再沒有人關(guān)心。

深秋的一天，房前有人丈量土地，聽說開發(fā)公司要在這兒蓋棟大樓。一位工作人員在那兒喊：“這是誰家的核桃樹，要移趕快移走，明天挖掘機就來了。”明明是我家的櫻桃樹，怎么又成了核桃樹？我從家里出來，說：“那是我們家的櫻桃樹?！薄皺烟覙洌课覜]見過櫻桃樹，還沒吃過櫻桃嗎？你看看那上面，明明掛著一顆核桃。”他邊說，邊順手指向樹梢。那兒確實掛著一枚小小的核桃。

我們家房前的那棵樹，不是櫻桃樹，是核桃樹，10年過去了，每次想起那棵樹，心中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慨。這棵樹多次被我們張冠李戴，最后是它用一枚小小的果子，向我們證實了它的真實身份。有時我想，這棵樹是不是上帝派來向我作某種提示的。它要我知道，作為一個人，你必須奉獻出自己的果實，否則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會真正認識你。

（選自《深圳商報》2004年3月31日）

【品讀】

一棵樹，農(nóng)校的同學(xué)稱是李子樹。爺爺從鄉(xiāng)下來了，說是櫻桃樹。深秋的一天，開發(fā)公司的工作人員又說是核桃樹?！拔覀儭崩Щ蟛唤?，他用手一指：“你看看那上面，明明掛著一顆核桃。”作者由此感悟道：“作為一個人，你必須奉獻出自己的果實，否則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會真正認識你?！边@一感悟，使文章承載著厚重的思想內(nèi)涵，有著透視生活內(nèi)核與啟迪人生的審美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