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具有怎樣的表現(xiàn)意志,他就會怎樣地去表現(xiàn)?!碑斘业谝淮翁みM博物館認真觀摩那些展品的時候,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了威廉·沃林格的這句話。讀書的時候,我跟隨導師參觀陜西歷史博物館,第一次看到漢代手繪畫像磚,我感受到了歷史的鮮活:那些畫像不像書本里描述的那樣死氣沉沉,而有著艷麗的色彩、飄逸的線條,生動記錄著西漢年間一對貴族夫婦的生活細節(jié)。后來,我和導師考察河西走廊,在陡峭的祁連山斷崖中看到了北涼早期佛造像。進洞窟的一瞬間,就像時空錯亂了一般,一千多年前創(chuàng)作的彩色塑像——頂窟充滿波斯風的飛天,像剛畫好沒多久一樣。我站在空曠的洞窟中陷入沉思,要不是摸到褲兜里的手機,我還以為我是不是回到了北齊。
觀摩這些歷史文物帶給我前所未有的體驗感,一種既不真實又深刻的意識融入我的內心。甘肅省高臺縣出土的漢代畫像磚上靈動的線條記錄墓主生前的生活片段,不免讓人聯(lián)想到《史記·孟嘗君列傳》中的分食場景。墓主人命令奴仆切肉,切好的肉和主食分裝在盤中,擺在桌子上,等待賓客的到來。墓主把自己的生活場景與精神世界繪制在一塊塊磚石上,這些磚石又堆砌在一起,構筑出了一個完整而又鮮活的漢代人物。走出博物館的時候,我細細翻看著拍下的畫像磚照片,仿佛明白了畫像中人物生前想象的美好生活、追求美好的事物是什么樣的。“他們在藝術中所覓求的獲取幸福的可能,并不在于將自身沉潛到外物中,也不在于從外物中玩味自身,而在于將外在世界的單個事物從其變化無常的虛假的偶然性中抽取出來,并用近乎抽象的形式使之永恒。通過這種方式,他們便在現(xiàn)象的流逝中尋得了安息之所?!保ㄍの至指瘛冻橄笈c移情:對藝術風格的心理學研究》)
2023年,我跟隨導師前往張掖金塔寺,洞窟建鑿在山崖中央,費好大力氣爬進山洞時,撲面而來的跳躍的飛天、面帶微笑的佛陀像是在迎接每一位來到這里的人。我抬頭看到神游天庭的花仙,以及中心柱上似龍非龍的大魚。我坐在冰涼的地板上,靜靜地聽著,看著,聞著,感受這一千多年前美麗動人的理想世界。對于這種既優(yōu)美又沖突、既寫實又抽象、游離在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情感,我嘗試用自己的繪畫語言表達出來。等我回過神來時,思緒與行動早已綁定在一起,形成了我當下的審美意識。
2019年我開始“幻想的詩”系列創(chuàng)作。我將其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自然界的敘事詩,另一部分是歷史世界的敘事詩。畫中的女性形象是我主觀認為的形象,沒有特指,她們游離在夢境的邊緣。在自然敘事詩中,動植物是一個符號,是聯(lián)結現(xiàn)實與幻境的中介,穿插在不同女性形象中,呈現(xiàn)一種視覺心理上的沖突、矛盾感。同時,她們又是抒情的,猶如詩詞那樣浪漫。她們的服飾圖案或呈旋渦狀,或呈幾何狀,反復渲染的黑發(fā)襯托著潔白的臉龐和迷離的神情。整個畫面以暈染為主,弱化的線條強調出這種不真實感和飄離的狀態(tài)。
歷史的敘事詩則是將人物主體與歷史物件、圖騰融合在一起,用現(xiàn)代的表現(xiàn)語言和寫實技法表達神話般的史詩感。神話中的動物、人物、物件的隱喻,以含蓄和有深度的方式觸及我們的內心,引發(fā)思考和共鳴。畫面中的女性或穿波斯武士服,或披古希臘服飾,佇立在某個歷史片段中,望向遠方。
畫面運用了大量的黑白對比和簡化的色彩語言,拉長人物形象,強調女性手臂、脖頸的優(yōu)美,運用減法凸顯人物的神情和神秘的氛圍?!爸橛駶撍鵀懕矸綀A。”(劉勰《文心雕龍·隱秀》)“珠玉潛水”的含蓄與“瀾表方圓”的張揚相互映襯,一動一靜將幻想的抒情詩隱在這些人物、動物或背景中。
作為一種直觀的表達方式,繪畫將抽象的哲學觀念具象化。自古至今,“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有不同的闡述,如蘇軾的“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王履的“吾師心,心師目,目師華山”、齊白石的“妙在似與不似之間”。當畫者的狀態(tài)、情感與自然生命狀態(tài)和情感基調產(chǎn)生共鳴時,“意境”便產(chǎn)生了,虛實、動靜、疏密、聚散相含互生。
在生活中,每一件小事都閃閃發(fā)光。我想在這漫長而細碎的歲月里,看清每一個事物。我愿意去做這些耗時耗力的探究,去感知、品味里面的情感。我想繼續(xù)抱著這種好奇心,去看更多美好的事物,“畫”出更多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