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退休返聘人員的權利保障問題研究

摘" "要：當前我國退休返聘人員不具備《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規(guī)定的勞動者地位，他們在勞動中的權利也缺乏勞動法的特別保護。保障退休返聘人員的勞動權利，是構建公正、和諧勞動關系的需要，是保障公民勞動權的要求，是鼓勵退休人員發(fā)揮“余熱”的有效措施，也是應對人口老齡化的迫切需要。因此，需要在立法上認可退休返聘人員的勞動者地位，并為他們在勞動中的權利提供平等保護，同時還要針對退休返聘人員的年齡和身體狀態(tài)，為其提供特殊保障。

關鍵詞：退休返聘人員；勞動者地位；權利保障；特殊保障

中圖分類號：D922" " " " 文獻標志碼：A" " " 文章編號：1673-291X（2024）20-0125-04

當前，我國退休人員返聘到原單位或到其他單位重新就業(yè)已成為一種普遍趨勢。伴隨大量退休人員重返就業(yè)崗位，他們在勞動中的權利保障問題也日益凸顯。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的有關規(guī)定，退休返聘人員與用人單位建立的用工關系不具有勞動關系的性質，這意味著他們在勞動中的各種權利不再受勞動法保護。對此我國部分學者認為，應該從立法上承認退休返聘人員的勞動者資格，并給予其平等的勞動法保護。筆者認為，退休返聘人員作為我國的一個特殊的勞動者群體，不僅應該享有與適齡勞動者平等的法律地位和法律保護，還應該享有與其自身年齡和身體狀況相適應的特殊勞動保護。

一、我國退休返聘人員權利保障的現(xiàn)狀

（一）退休返聘人員不具有勞動法規(guī)定的勞動者地位

根據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及其實施條例的規(guī)定，我國勞動者在享受社會基本養(yǎng)老保險待遇或達到法定退休年齡后勞動合同終止，也就是說，達到法定退休年齡的企事業(yè)單位勞動者，不再受勞動合同約束。這也意味著退休后的勞動者返聘原單位或受聘其他單位時所簽訂的聘用合同不具有勞動合同的性質，而是一個普通的勞務合同。同時，最高人民法院的有關司法解釋也要求法院在處理退休返聘人員與用人單位用工糾紛時，需按照勞務糾紛處理。另外，從養(yǎng)老保險角度看，參與基本養(yǎng)老保險的勞動者，在達到法定退休年齡的第二個月開始，原用人單位工資停發(fā)，開始享受基本養(yǎng)老保險待遇。因此，從勞動法角度看，勞動者在退休返聘后不再具有勞動者的地位。

（二）退休返聘人員在勞動中的權利不再受《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的特別保護

退休返聘人員在勞動中的法律地位及權利義務主要通過聘用合同予以約定，受《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約束，也就是說，他們在勞動中的合法權益只受民法典而非勞動法的保護。民法典是調整平等主體之間的財產關系和人身關系的法律，因此它并不會像勞動法那樣對勞動者在勞動中的權益進行傾斜保護，這對本來處于弱勢地位的退休返聘人員是非常不利的。由于缺乏勞動法的特別保護，目前退休返聘人員在勞動中的諸多合法權益都難以得到有效維護。這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在勞動報酬權上無法享受同工同酬權利

在勞動報酬權上，退休返聘人員無法享受與適齡勞動者一樣的同工同酬權利，主要表現(xiàn)為同崗不同薪，收入水平低且增長緩慢，甚至出現(xiàn)克扣和拖欠工資的現(xiàn)象。退休返聘人員也不再受最低工資制度和工資支付制度（包括工資支付規(guī)則、欠薪支付保障等）的保障。因此，“在實踐中，尤其是對于在退休返聘中從事體力勞動的公共場所保潔人員等，用人單位拖欠、克扣工資，以致其實際工資低于最低工資的情況時有發(fā)生?！?/p>

2.在休息權上得不到保障

在休息權上，盡管國內有部分用人單位（主要是高校、醫(yī)院）自愿為退休返聘人員規(guī)定了相應的休息休假制度，但這樣的單位并不多。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由于退休返聘者的休息權不再由勞動法調整，退休返聘人員的休息權以及基于休息時間而獲得補償?shù)臋嗬秃茈y得到保障?！?/p>

3.在勞動安全衛(wèi)生權上得不到保障

在勞動安全衛(wèi)生權上，盡管我國勞動法規(guī)定了比較完善的勞動安全衛(wèi)生制度和勞動安全衛(wèi)生標準，但這些制度和標準主要強制適用于適齡勞動者，對于退休返聘人員則不存在強制性，這導致后者在勞動安全衛(wèi)生方面的權利常常得不到保障，包括勞動安全健康知情權、勞動保護用品獲得權、定期健康檢查權、危險工作拒絕權等。

4.在社會保險和社會福利權上難以享受平等的福利待遇

從前者看，退休前未參加基本養(yǎng)老保險或退休前未繳滿基本醫(yī)療保險的退休返聘人員，返聘后用工單位也無須為其繳納相關保險費，因此這部分返聘勞動者無法享受基本養(yǎng)老保險待遇和基本醫(yī)療保險待遇。另外，返聘后的用工單位也無義務為退休返聘人員參加工傷保險，退休返聘人員在發(fā)生工傷后大多無法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社會保險法》規(guī)定享受工傷保險待遇。從福利看，退休返聘人員難以享受與其適齡在職同事平等的福利待遇。

5.退休返聘人員的勞動關系有爭議

在勞動爭議處理權上，由于退休返聘人員不具有勞動者地位，加上最高人民法院的相關司法解釋，導致在我國的司法實踐中，“審判員普遍認為退休返聘勞動關系不能算作勞動關系。”因而我國退休返聘人員的用工爭議往往按照勞務糾紛處理，需要走民事訴訟渠道解決。與勞動爭議處理機制相比，退休返聘人員通過民事訴訟維權，途徑更單一，成本更高，舉證難度更大。

二、保障退休返聘人員權利的必要性

（一）是構建公正、和諧的勞動關系的需要

勞動決定著人的產生和存在，社會勞動關系在全部社會關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勞動法作為以勞動關系為主要調整對象的法律，從產生之初就突破司法自治原則，以保護在勞動關系中處于相對弱勢地位的勞動者為主旨，協(xié)調勞動關系?？梢哉f，勞動法以構建公正、和諧的勞動關系為其產生和存在的依據。我國勞動法自產生以來，在保護勞動者的合法權益、合理組織社會勞動、維護和發(fā)展穩(wěn)定和諧的勞動關系等方面都發(fā)揮了積極作用。隨著我國老齡化加劇，退休返聘人員的隊伍不斷擴大，協(xié)調他們與用工單位之間的關系成為構建和諧勞動關系的一個重要方面。目前，勞動法把在勞動中處于更加弱勢地位的退休返聘人員排除在自己的保護范圍之外，這與其自身一貫的宗旨和作用是不相稱的。當前我們正在建設和諧社會，而勞動關系和諧是社會和諧的基礎，《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構建和諧勞動關系的意見》中對構建和諧勞動關系進行了部署。勞動法作為構建我國和諧勞動關系的法治手段和重要載體，應當在繼續(xù)發(fā)揮現(xiàn)有作用的同時，將退休返聘人員納入保護范圍，平衡退休返聘人員與用工單位之間的利益關系，優(yōu)化雙方權利義務配置，完善勞動爭議處理機制，從而促進和諧勞動關系目標的實現(xiàn)。

（二）是保障公民勞動權的要求

我國憲法第42條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勞動的權利和義務。”退休返聘人員作為我國公民，當然有勞動的權利，也有勞動的義務，他們的勞動權利（包括在勞動中的各種合法權益）應該得到尊重和保障。同時，憲法第44條規(guī)定：“國家依照法律規(guī)定實行企業(yè)事業(yè)組織的職工和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的退休制度。退休人員的生活受到國家和社會的保障。”從該條內容而言，“憲法規(guī)定退休的性質是權利”，而不是必須退出勞動領域的義務。我國勞動法把勞動者開始依法享受基本養(yǎng)老保險待遇或達到法定退休年齡作為勞動合同終止的條件，并不再承認退休返聘人員的勞動者地位，這是不符合前述憲法精神的。其次，從本質上看，“在退休再就業(yè)的法律關系中，勞動者與用人單位的用工關系與退休之前并無任何變化?！背擞捎谕诵輰е缕涫趧诱哔Y格外，他們與用工單位的用工關系在其他方面都符合勞動法律關系的特征，如兩者之間的用工關系是一種內部關系，兩者在身份上具有人身隸屬性，兩者結合是以退休返聘人員與用工單位的生產資料相結合為前提。而勞動法僅以退休（即達到法定退休年齡）為由否定退休返聘人員的勞動者資格并使其失去勞動法的特別保障，理由很不充分，難免有年齡歧視的嫌疑。

（三）是鼓勵退休人員發(fā)揮余熱以滿足社會需求的有效措施

“余熱”即是勞動者退休之后，繼續(xù)以勞動者的身份投身到原單位或者全新單位工作的一種狀態(tài)。對退休返聘人員而言，返聘一方面意味著可以繼續(xù)實現(xiàn)自身價值，獲得尊嚴和快樂，另一方面可以獲得更多的收入，改善生活，還可以在經濟上支持其他家庭成員。對國家和社會而言，退休人員既有豐富的技能和工作經驗，也有積極的工作態(tài)度和高度的社會責任感，是一筆寶貴的財富；對用工單位而言，在某些領域，青年人的技能和工作經驗相對不足，重新培訓一名技術工人又成本太高，聘用技能熟練、工作經驗豐富的退休人員可以節(jié)省人工成本。而在某些具體崗位上，青年人往往不具備從事專業(yè)技術素質要求較高崗位的資格，聘用具有豐富技能和經驗的退休人員不僅可以彌補這個不足，還可以以老帶新，培養(yǎng)新人。另外，某些工作崗位技術含量低，收入不高，青年人往往出于生活壓力的考慮或工資不符合預期等原因而拒絕從事這些工作，而退休人員生活壓力不大，對工資預期不高，正好可以滿足這些崗位需求。為了鼓勵退休人員發(fā)揮余熱以滿足社會和用工單位的用人需求，保障退休人員返聘后的勞動權利是十分必要的。

（四）是各國應對人口老齡化的通行做法

人口老齡化是當今世界各國共同面臨的難題。為應對人口老齡化帶來的養(yǎng)老壓力和勞動力資源短缺等問題，各國尤其是發(fā)達國家都根據各自實際情況采取不同的政策措施，推動高齡者就業(yè)，并保護其合法權益。如德國的工傷保障制度規(guī)定，只要存在勞動關系，則無論年齡、種族、性別、收入或在職時間長短，用人單位有為勞動者繳納工傷保險費的義務，所有勞動者都可以享受工傷保險的保護；日本工傷保險也把包括退休返聘人員在內的從事各類工作的人群覆蓋在內；美國《1963年聯(lián)邦同工同酬法》同樣保障包括老年人在內勞動者的勞動報酬權益。我國是一個人口大國，正在經歷人口老齡化。聯(lián)合國預測，到2050年，中國65歲及以上人口將達到4.77億人，占總人口比例將達到34.9%。隨著人口老齡化進程的加快，我國社會也將面臨諸多挑戰(zhàn)，如老年人口急劇增加造成養(yǎng)老壓力陡增、年輕人口比重下降導致勞動力嚴重不足、生產力下降等。要解決這些問題，一是推遲退休年齡，減少社會供養(yǎng)人口，減輕社會養(yǎng)老負擔；二是鼓勵退休人員再就業(yè)，并保障其返聘后的合法權益。這樣不僅可以增強他們退休后的自我保障能力，還有利于緩解勞動力供給不足帶來的壓力。

三、保障退休返聘人員權利的措施

（一）承認退休返聘人員的勞動者地位是為其提供勞動保障的前提條件

立法機關應對現(xiàn)行勞動法作出有利于保障退休返聘人員勞動權的修改，如明確規(guī)定退休返聘人員的勞動者資格、不再以享受養(yǎng)老保險待遇和法定退休年齡作為勞動合同終止的條件等。同時，司法機關也可以在勞動法修訂工作尚未開展或完成的情況下，秉持憲法精神，以司法解釋的形式，重新定義勞動者資格，承認退休返聘人員在勞動法上的地位。當然，勞動法修改也應考慮退休返聘人員本身的特殊性，如考慮到大部分退休返聘人員已經享受醫(yī)療養(yǎng)老等保障待遇，不再要求其用工單位替其承擔相關的社會保險義務。

（二）為退休返聘人員在勞動中的權利提供具體的有針對性的保障有以下幾方面：

一是在勞動報酬方面，落實勞動法有關同工同酬、最低工資保障、工資支付保障的要求。二是在休息休假方面，除了保障退休返聘人員正常的休息休假外，還要針對老年人特殊的身體狀態(tài)，實行縮短工時等有利于其身體健康的休息制度。三是在勞動安全衛(wèi)生方面，落實勞動安全衛(wèi)生制度、勞動安全衛(wèi)生標準，為退休返聘人員提供安全衛(wèi)生的工作環(huán)境和工作條件，最大限度地保證他們在勞動中的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四是在社會保險和社會福利方面，要求用工單位為未參加基本養(yǎng)老保險的退休返聘人員繳納養(yǎng)老保險費，為退休前未繳滿基本醫(yī)療保險的退休返聘人員繳納醫(yī)保費，為退休返聘人員參加工傷保險并提供與在職職工平等的福利待遇。五是在聘用合同方面，實行與未退休人員相同的勞動合同制度，勞動合同的訂立、履行、解除、終止等嚴格遵守勞動合同法的規(guī)定。六是在女職工特殊保護方面，要嚴格遵守勞動法等相關規(guī)定。七是在用工爭議處理方面，將退休返聘人員與用工單位的用工爭議納入勞動爭議的范圍，按照勞動監(jiān)察機制或勞動爭議處理機制予以處理。

另外，考慮到老年人的身體狀況會隨著年齡增長而不斷衰退的情況，法律還應該為年齡較大，尤其是65歲以上的退休返聘人員提供特殊的保障。在這方面可以參考勞動法有關未成年工的特殊保護措施。一是明確高齡勞動者的禁忌勞動范圍，包括不得安排其從事礦山井下、有毒有害、國家規(guī)定的第四級體力勞動強度的勞動和其他禁忌從事的勞動。二是明確退休返聘人員患有某些疾病時禁忌從事勞動的范圍。三是建立退休返聘人員的定期健康檢查制度。用工單位在退休返聘人員上崗前以及每工作滿一年都要安排其進行健康檢查，健康檢查發(fā)現(xiàn)退休返聘人員不適宜從事原工作的，用人單位應當為退休返聘人員調換適宜的工作崗位，如果退休返聘人員身體健康因原工作崗位受到損害的，用人單位應當為其治療。四是建立退休返聘人員使用登記制度。用工單位返聘退休人員，應向所在地的縣級以上勞動行政部門辦理登記。勞動行政部門根據《退休返聘人員健康檢查表》《退休返聘人員登記表》，核發(fā)《退休返聘人員登記證》，并加強對退休返聘人員權利保障情況的日常監(jiān)督。

四、結束語

退休返聘人員的權利保障問題是一個涉及退休返聘人員生活、尊嚴的問題，也是一個涉及社會發(fā)展、社會公平和諧的問題。目前，隨著我國人口老齡化的加劇，越來越多的退休人員重返就業(yè)崗位，他們在勞動中的權利保障問題已成為一個亟待解決的現(xiàn)實問題。對于這個問題，我國學術界給予了必要的關注，并提出了一些解決問題的意見和建議。相對而言，我國實務界（包括立法和司法）對該問題的回應并不積極，立法上依然沒有賦予退休返聘人員勞動者地位，司法上也不愿承認他們具有這種地位，由此導致該問題遲遲未解決。那么，為什么我們一方面在法律（包括勞動法）上允許退休人員返聘上崗，另一方面卻又不愿意承認他們的勞動者地位并提供相應的法律保護，這些是我們在今后的相關研究中需要繼續(xù)予以關注的問題。

參考文獻：

[1]" "邱心語，徐剛.退休返聘的法律性質與權益保護[J].中國社會保障，2021（8）：56.

[2]" "李娜.新時期勞動者同工同酬問題探究：以退休再就業(yè)人員為例[J].延邊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2）：107.

[3]" "許卉，張智淵.退休返聘制度研究[J].巢湖學院學報，2016（5）：37.

[4]" "成暢宇.退休返聘勞動者權利保障研究[D].泉州：華僑大學，2021：27.

[5]" "肖泉仔.退休人員再就業(yè)權利保護研究[D].上海：上海師范大學，2019：12-13.

[6]" "王風瑞.社會老齡化背景下老年人再就業(yè)法律關系的思考[J].沈陽工程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3）：31.

[7]" "周湖勇，劉紅杰.晚退休背景下“余熱權”的法律保障[J].溫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6）：21.

[8]" "馬永剛，趙琛徽.退休返聘對老年人幸福感影響的機理與路徑[J].中國人事科學，2019（4）：67.

[9]" "鄭天予，劉駿杰.關于退休后再就業(yè)人員權利保障問題研究：以退休返聘制度為例[J].河北企業(yè)，2023（10）：131.

[10]" "劉俊.勞動與社會保障法學（第2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8：179.

The Issues on the Protection of the Rights of the Retired Reemployed Personnel in China

GAO Yong

（Institute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Yichun University， Yichun 336000， China）

Abstract： Currently， the retired reemployed personnel in our country do not have the status of workers in labor law， and their rights at work are not subject to special protection by labor laws. Protecting the labor rights of retired reemployed personnel is not only the need to build a fair and harmonious labor relationship and the constitutional requirement to safeguard the basic rights of citizens， but also the effective measures to encourage retirees to use their“remaining heat” and to cope with the aging of the population. Therefore， legislation must recognize the status of retired reemployed workers as workers and provide equal protection for their rights in labor. At the same time， special protection must be provided for retired re-employed personnel based on their age and physical condition.

Key words： Retired and rehired personnel; Worker status; Rights protection; Special protection

[責任編輯" "彥"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