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王雄,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漢水文化學(xué)者?,F(xiàn)任西南交通大學(xué)、蘇州科技大學(xué)兼職教授。著有小說、散文、報告文學(xué)、學(xué)術(shù)論著多部(篇),共計750 萬字。多篇作品被《人民日報》《人民文學(xué)》《中國作家》《青年文學(xué)》《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等報刊刊登或轉(zhuǎn)載。代表作有長篇小說《陰陽碑》《傳世古》《金匱銀樓》(合稱“漢水文化三部曲”),長篇報告文學(xué)《中國速度——中國高速鐵路發(fā)展紀(jì)實》《中國智慧—— 中國高鐵科技創(chuàng)新之路》《中國力量——高鐵正在改變中國》(合稱“中國高鐵三部曲”)等。作品被譯為英、法、德、西、俄、阿、日、羅、波等文字。
“書藏古今,港通天下”,這是當(dāng)今名城寧波的城市形象主題口號。
“港通天下”突出了寧波泱泱東方大港的特色,“書藏古今”說的就是馳名中外的天一閣藏書樓。它是中國現(xiàn)存最早的私家藏書樓,亞洲現(xiàn)有最古老的圖書館,也是世界最早的三大家族圖書館之一。
天一閣是一位名叫范欽的人建造的。他是嘉靖年間的進士,退隱的朝廷官員,官至兵部右侍郎。范欽生平好學(xué),癡迷讀書,性喜藏書。為搜集圖書,他遍訪藏書名家和各地坊肆,這才成就了藏量豐富的天一閣藏書樓。他用一生的奮進姿態(tài),鑄就了波瀾壯闊的跌宕人生,書寫了一位士大夫立德、立言、立功的多彩篇章。
海內(nèi)藏書之家,唯此巋然獨存。位于寧波市月湖西岸的天一閣,建于嘉靖年間,占地面積2.6萬平方米,據(jù)說在歷史上藏書最多時曾達(dá)到七萬余卷,儼然一座集匠技和知性于一體的史詩巨制。在綠蔭茂林的映襯下,這座飛檐參差、樓閣雅潔的古建筑群,顯得格外幽雅靜謐。經(jīng)過文化積淀、時間磨礪,天一閣不僅珍藏著萬卷琳瑯、插架森森的古籍,而且艱難地傳承著生生不息的藏書精神,彰顯了典雅古樸、書香脈脈的美學(xué)特征。
天一閣龐大的藏書,吸引著天下讀書人。他們都試圖與這座藏書樓對話,卻受到了“代不分書,書不出閣”等范氏家訓(xùn)的嚴(yán)格限制,被無情地拒之門外。幾百年來,真正進入天一閣與之對話的讀書人十分有限,最杰出的有三位,除了創(chuàng)始人范欽外,還有清初大思想家黃宗羲和現(xiàn)代著名的文學(xué)家、歷史學(xué)家、考古學(xué)家郭沫若。
閱讀中國藏書史和文化史,天一閣是一尊悲愴而堅韌的時代影像,是中國文化悠遠(yuǎn)而燦爛的真實寫照。它飽受戰(zhàn)禍、盜賊和時局動蕩的侵害,卻頑強地生存、延續(xù)下來,將數(shù)萬卷藏書神秘地保存到現(xiàn)在,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文化奇跡。
明清時,天一閣就已名噪學(xué)界,為清流敬仰。在歷代文人學(xué)者眼中,天一閣獨有的文化形象和對話魅力,引得詩人們爭相吟誦,入集的舊體詩就達(dá)三百余首?!俺唠p橋脈脈長,天邊一閣是仙鄉(xiāng)。憑欄望月添知己,縹緲笙簧入酒香”。這首贊美天一閣的古詩,流傳甚廣,幾乎成為天一閣的廣告語。盡管至今不知道作者其誰,但詩中描繪的天一閣仙境氣象,讓天下讀書人沉醉其中。
對話、閱讀天一閣,萬卷藏書分明是浪里淘沙中沉淀出來的先賢智慧,綿綿不絕的藏書精神充斥著歷代奮斗者的足跡。天一閣薈萃了歷代讀書人的思想精髓,更是人文精神延續(xù)的符號。
一
與天一閣對話的第一位讀書人理當(dāng)是范欽。
我認(rèn)為,范欽應(yīng)該與天一閣的每一本書都對過話,這里的每一本書都凝聚了他的心血。至于范家的后人,都只能是天一閣的傳承人、堅守者。即使范氏子孫有不少的讀書人,他們與天一閣藏書的對話,也是有限的。因為他們的責(zé)任就是守護這座藏書樓,而不是其他。
嘉靖十一年(公元1532年),二十七歲的范欽中舉進士。他走出寧波,踏上仕途,出任湖北隨州知州。爾后,他歷任工部員外郎、江西袁州知府、廣西參政、福建按察使、云南右布政使、陜西左布政使、兵部右侍郎等官職。范欽多年宦游,從政之暇,酷愛讀書,行篋中最多的就是書。他一生官職多變,但嗜書之好一直沒變。每到一處,他都刻意搜集當(dāng)?shù)氐墓娇瘫?,悉心搜羅地方志,對無法購置的書,還要雇人抄錄。經(jīng)史百家,兼收并蓄。他還托人從禮部刷印科舉錄,從大文豪王世貞家抄錄詩文,利用公務(wù)之余積攢政書。然后,把這些書一一運回寧波故宅,藏于以他的字號命名的東明草堂。
范欽兩袖清風(fēng),余財無多,不能像那些世家大族一樣問津宋元刊本、名刻古抄,但他以經(jīng)世致用的敏銳與務(wù)實,發(fā)現(xiàn)了地方志、科舉錄、政書等“百姓日用”書籍的價值。版本精善,文獻翔實,數(shù)量之大更是震撼古今。幾百年之后,幸虧有他的慧眼發(fā)現(xiàn),這些書大部分成了孤本,讓天一閣成為明代文獻的收藏重鎮(zhèn)。
他為官三十年,不管是在隨州這樣的小地方做父母官,還是巡撫東南四省領(lǐng)兵抗倭,都是恪盡職守,屢樹政績。最終,他還是因為太過剛正、清正廉潔,而被排擠出官場。年輕時,他曾因觸怒當(dāng)朝權(quán)貴武定侯郭勛而下獄;后來,又因替抗倭名將盧鏜辯誣而遭受打壓。
嘉靖三十九年(公元1560年)秋,范欽去官歸里。
遲暮之年,萬卷書與范欽一起回到故鄉(xiāng),堆積客廳,放置案頭,供他日日摩挲閱讀,撫慰他孤獨憤懣的心靈?!昂檬铝鞣记Ч?,良書播惠九州”?;潞3粮∫殉蛇^往。佇立于寧波月湖畔,他眺望一湖蕭瑟,不禁喟然惆悵。
此時,一個偉大的藏書夢正在悄悄地登上文化史舞臺,為后世播下豐盈的讀書種子。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在風(fēng)景秀麗的月湖西岸,范欽開始了他的壯舉——建造天一閣。
二
這一年的秋天,范家五谷豐登,新宅落成。
吱呀一聲,時光老人開啟的不光是一座嶄新的宅院,還有一道布滿人文脈絡(luò)的時空之閘。從這一刻起,范欽每天都會愜意地推開這扇沉厚的樓門,登梯而上,蕩漾在書海里,靜靜地與書柜里的每一本古籍對話。
大多數(shù)專家認(rèn)定,天一閣竣工于嘉靖四十五年(公元1566年)的秋天。也就是說,天一閣整整建造了六個年頭。
天一閣由三處廳堂組成,自西而東依次為東明草堂、司馬第、天一閣,顯然是利用了原有住宅,再加上新建樓閣,組合而成。院堂之間都有窄巷隔開,看著倒像三戶鄰家。斜坡屋頂上青瓦覆蓋,掩映在茂密的叢林間,園林式布局,彌漫著古色古香的氣息,好一個典型的江南庭院建筑群。
天一閣坐北朝南,兩層磚木結(jié)構(gòu),硬山頂重樓式,前后開窗,白墻黛瓦,整體高約九米。一層面闊,進深為六間布局;二層除樓梯間外為一大通間,用書櫥將大通間有效隔開,顯得井井有條,主要用于存貯圖書。
長期以來,人們認(rèn)為天一閣之名,取意于漢代鄭玄對《易經(jīng)》的注解:“天一生水,地六成之。”火是藏書樓最大的禍患,以水克火,寄托著書樓永保平安的美好愿望。據(jù)考,《易經(jīng)》中并沒有這樣的句子,鄭玄的注解里也沒有。而在唐代學(xué)者張守節(jié)為《史記》作注的《史記正義》里,找到了這句話?!妒酚浾x》曰:“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五行之體,水最微,為一?!?/p>
張守節(jié)說的是五行生成的規(guī)律和次序。天一閣的建筑,恰巧是上層一個通間,底層六個開間,樓前一水池,借用“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來形容,極其準(zhǔn)確,順理成章。我認(rèn)為,如果從“生活化”的角度來解讀“天一生水”,把“水”理解為消防用水,很可能淺薄了一些。不妨借用乾隆在《文溯閣記》中的闡述:天一生水,即“源遠(yuǎn)流長——綿綿不絕——循環(huán)無窮”。
天一閣的書櫥,以“溫良恭儉讓”“宮商角徵羽”等古代讀書人耳熟能詳?shù)拇涡騺砭幪?,體現(xiàn)出和諧的音律之美。房梁的正中,懸掛著“寶書樓”三個黑底金字,底下是一個巨大的雕龍柜,原為儲存乾隆御賜《古今圖書集成》所制,寶相莊嚴(yán),一副皇家氣派。
閣前牌匾上題“天一閣”三個端凝的大字,白底黑字,遒勁有力,古雅方正。檐下所懸牌匾,鐫刻著同樣古意蒼然的“南國書城”四字,乃現(xiàn)代畫家潘天壽于1962年所題。這自然是對天一閣的美譽。
天一閣在通風(fēng)、防潮、防火方面也獨具特色。藏書閣明為兩層,實為三層,其中的暗層為藏書庫,光線幽暗,陽光不能直射入室內(nèi),充分體現(xiàn)了設(shè)計者的藏書構(gòu)想。樓前開鑿一方水池,名為“天一池”。池水清澈,游魚歷歷。池旁堆筑假山,環(huán)植竹木,整個小園重巒疊嶂,綠蔭匝地,精巧而優(yōu)雅。池水經(jīng)暗溝與藏書樓旁邊的月湖連通,如遇意外,便能引水滅火。
司馬第原是范宅東大廳,共上下兩層。自范欽還鄉(xiāng)后,就作為他的居所,由他曾經(jīng)擔(dān)任過的一個官職命名。隨著藏書與日俱增,草堂不堪容納,范欽于是決定在司馬第的東側(cè)新建一座書樓,就是后來的天一閣。東明草堂為天一閣建成前的藏書樓,得名于范欽別號,又名“一吾廬”。
三
范欽一生為藏書,嘔心瀝血,年至八十高齡,即將油盡燈枯。這時,天一閣已藏書七萬余卷。這些書多數(shù)系宋、明的木刻本和手抄本,不少是稀有珍本和孤本。其中,以明代地方志和登科錄最為稀珍。
范欽有兩個兒子,長子范大沖和次子范大潛??上Т巫釉缡?,留有妻兒。范欽彌留之際,把大兒子和二兒媳叫到跟前,表達(dá)了自己遺產(chǎn)分割的意愿。他把遺產(chǎn)分成兩份,一份是萬兩白銀,一份是一樓藏書,讓兩房挑選。范大沖當(dāng)即表示愿意繼承藏書樓,并表示拿出自己的部分良田,以田租充當(dāng)藏書樓的保養(yǎng)費用。
范欽瞪大眼睛,直直地盯著長子:“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狈洞鬀_神情莊重地重復(fù)了一遍,范欽頓時老淚縱橫。
這是一筆三歲小孩都會算的賬,萬兩白銀可供享用,一樓藏書卻是負(fù)擔(dān),不僅不能變賣,還要搭上大量的人力、物力去維護,顯然是一筆賠本的買賣。范欽實際上是自己給自己出了一道難題:要么后代中有人義無反顧、別無他求地承擔(dān)起艱巨的藏書事業(yè),要么只能讓這一切隨自己的生命煙消云散。范欽正是用這種不近情理的分配方式告訴子孫后代,選擇這一樓藏書,意味著完全無利可圖,就是要對書擁有純粹的熱愛,不摻半點假,否則絕無傳承下去的可能。
這一美麗的歷史瞬間,凝固在了時空長河里。范欽放心地去了。
萬歷十三年(公元1585年),范大沖成為天一閣的第二代主人。就這樣,為了神圣的天一閣,范家一場沒完沒了的接力賽開始了。
在漫長的歲月中,哪怕再艱難困苦,范氏族人始終以天一閣為榮。盡管他們的生活水平逐漸下降,但始終未曾出現(xiàn)過賣書換米的念頭或舉動,一直頑強地堅守著。翻閱中國藏書史,古今藏書之家數(shù)以千計,大多傳世幾代就湮沒了,唯有天一閣櫛風(fēng)沐雨,依舊巋然獨存,屹立天壤間。
以范欽好友豐坊先生為例。豐坊也喜藏書,其書樓名曰“萬卷”,可見藏書之豐。但豐坊比較隨性,常隨意將書借閱于人,頻頻遺失。后來,萬卷樓更遭火災(zāi),損失慘重。劫余后,豐家子孫也無意再藏書,悉數(shù)轉(zhuǎn)讓于范氏。
翻閱歷史,天一閣就是一棵根深葉茂的大樹。無數(shù)學(xué)人為之培土、澆水,為之努力奮斗,為這座藏書樓賦予了精氣神。
四
范欽在世時定下了嚴(yán)苛的家訓(xùn),名曰“藏書公約”,并將這一家訓(xùn)鐫刻在石碑上,樹立在天一閣前。
1924年,浙江省立圖書館館長陳訓(xùn)慈探訪天一閣時,他嚴(yán)肅、恭敬地站在天一閣的這塊石碑前,一字一句吟誦著“藏書公約”上的文字:“一、子孫無故開門入閣者,罰不與祭三次;二、私領(lǐng)親友入閣及擅開櫥者,罰不與祭一年;三、因而典鬻者,永擯逐不與祭?!?/p>
依據(jù)范氏家訓(xùn),藏書歸子孫共有,閣門和書櫥鑰匙分房掌管,非各房齊集書櫥鑰匙,不得開鎖,這就有了后來的“代不分書,書不出閣”一說。還有,煙酒火燭不許上樓,不得私自領(lǐng)親友入閣,子孫也不得無故入閣等。如有違背,所受懲罰是不予參與祭祀。除此,還有兩條備受爭議的“不準(zhǔn)入”,即外姓人和族中女性不準(zhǔn)入樓。
如此嚴(yán)厲的賞罰機制,確實起到了強大的警示作用。特別是“不與祭”的懲罰,三次、一年,乃至永遠(yuǎn)不得參加祭祖,在當(dāng)時人們的觀念中,是非??膳碌?。在封建時代,不能參加祭祀祖宗,被視為奇恥大辱。
至于說,不準(zhǔn)外姓入樓,顯然有門戶之見之嫌,或心胸欠寬廣。書籍任由束之高閣,而不傳閱研讀,那與形同虛設(shè)何異?也許范家意在阻止一些附庸風(fēng)雅之輩。既為私家書房,如此規(guī)定也能理解。但不準(zhǔn)同族女性入,雖說是封建舊俗,但于名門世家而言,這種性別歧視,總歸不雅。
但是,范欽在為官之時就以強硬著稱,不畏皇親,不懼奸相。作為一門之長,身負(fù)大責(zé),豈可拉不下臉,輕易破例。重要的是,他和子孫后代做到了對天一閣真正的保護。就這樣,保護藏書成了范氏族人的共同信仰。
據(jù)寧波志載,光緒年間,繆荃孫與其內(nèi)兄寧波知府夏潤枝入閣參觀時,亦被要求“不攜星火”,可見規(guī)則始終在被執(zhí)行著。
誠然,范氏族人自身對于祖訓(xùn)的堅持也十分關(guān)鍵。范大沖遵照父親“代不分書,書不出閣”的遺訓(xùn),在維系和補充天一閣藏書的同時,也建立了維系天一閣藏書的族規(guī)。這些制度在天一閣私藏時期(天一閣始建至1949年)一直保留,并得到歷代補充。
五
乾隆年間,詩人袁枚到訪天一閣,他看到天一閣英石除濕、蕓草辟蠹的藏書措施,無限感慨,賦詩曰:“久聞天一閣藏書,英石蕓草辟蠹魚?!标P(guān)于蕓草辟蠹,天一閣里流傳著一則美麗凄婉的故事。
傳說嘉慶年間,有一位蘭質(zhì)蕙心的女子,芳名錢繡蕓,平生最是好書,凡聽聞世上有奇異之書,都想方設(shè)法請求一看。
有一天,她聽家中長輩說浙東藏書家,范氏排第一,城西天一閣藏有無數(shù)善本珍槧。據(jù)說是把一種叫蕓香的草和書放在一起,三百年來書不生蠹,安然無恙。
錢繡蕓聽得悠然神往,覺得那日日與書相伴的蕓草,仿佛就是三生石上的舊精魂,與古籍一同等待與她的重逢。她請求做寧波知府的伯父丘鐵卿做媒,嫁給了范家,與秀才范邦柱結(jié)成連理?;楹?,繡蕓對夫君提出,能不能登上天一閣,去看一看那魂牽夢縈的一樓藏書。夫君為難地?fù)u搖頭:“范氏族規(guī),婦女禁止登樓?!薄澳敲?,能不能拿一本書,讓我看看書中的蕓草?”夫君還是搖頭:“范氏族規(guī),藏書不許出閣?!?/p>
天一閣近在咫尺,而藏書遠(yuǎn)隔天涯。望著天一閣高高的馬頭墻,錢繡蕓日漸憔悴,藥石無效。臨終時,她看著夫君流下了悲涼的淚水:“我之所以來汝家者,為蕓草也。蕓草既不可見,生亦何為?君如憐妾,死葬閣之左近,妾瞑目矣?!庇谑?,這位愛書成癡的女子終生未見著一本書,“悲怨成疾,抑郁而終”。
錢繡蕓以生命作為祭奠,實現(xiàn)了與天一閣藏書日夜相伴的理想。她的魂魄化作蕓草,守護著樓與書。在婚姻很不自由的時代,錢繡蕓既不看重錢,也不看重勢,只想借著婚配來多看一點書,著實令人感動。
如今,人們來訪天一閣,自然會想到錢繡蕓那憂郁的目光。錢繡蕓的故事,無疑是一部厚重的文學(xué)作品。這部作品講述的不是一般的婚姻悲劇,而是在那個沉悶的封建社會里,一個姑娘的生命如何強韌而又脆弱,為實現(xiàn)自己的精神追求與文化渴求,不惜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六
好馬配好鞍。好書,也要有杰出的讀書人來品讀。
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天一閣緊閉的大門終于走進來了第一位外姓人,他就是清初大名鼎鼎的思想家黃宗羲。他深知范氏家族的森嚴(yán)規(guī)矩,但他還是來了。
黃宗羲是余姚人,與范氏家族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理應(yīng)是嚴(yán)禁登樓的。但是,黃宗羲是當(dāng)朝思想學(xué)術(shù)界的巨人,憑借自己的人品、文章、學(xué)識、氣節(jié),備受人們的敬重。對此,范氏各房早有所聞。盡管當(dāng)時的信息傳播手段非常落后,但由于黃宗羲的行為舉止實在是奇崛響亮,一次次在朝野中激蕩風(fēng)云,形成了非凡的轟動效應(yīng)。
黃宗羲的父親黃尊素是明末東林黨的重要人物,因彈劾魏忠賢而入獄,后在獄中被迫害致死。面對父親的冤屈,十九歲的黃宗羲懷著滿腔義憤,奮不顧身地上書訟冤,錐刺獄卒。
隨后,在清兵南下時,黃宗羲與兩個弟弟在家鄉(xiāng)勇敢地組織了抗清力量“世忠營”,盡管最終未能成功??骨迨『?,黃宗羲沒有沉淪,而是選擇了潛心學(xué)術(shù)研究和講學(xué),致力于將民族道義和人格道德融入學(xué)問中,啟世迪人,成為中國古代學(xué)術(shù)界中第一流的思想家和歷史學(xué)家。在治學(xué)過程中,他曾前往紹興鈕氏的世學(xué)樓和祁氏的淡生堂讀書講學(xué),現(xiàn)在終于來拜叩天一閣了。
黃宗羲欲登樓看書,給范家?guī)砬八从械木薮笳鸷场3龊跻馔獾氖?,范氏家族的各房竟然一致同意黃宗羲登樓,而且允許他細(xì)細(xì)地閱讀樓上的全部藏書。
準(zhǔn)許黃宗羲登樓,這是范氏子弟共同商定的結(jié)果。黃宗羲學(xué)富五車,為一代大儒,以他的學(xué)識與才華,如能入閣耕讀,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必將為中華文化史再添新篇章。由此也可以看出范氏子弟所堅守的初心。
這也是對范氏家族文化品格的一個驗證。
他們是藏書世家,沒有太高的思想境界和學(xué)術(shù)追求,嚴(yán)守家訓(xùn)是他們的家族底線。他們卻為一個人,違背了家規(guī),交出了他們的全部鑰匙。這里有選擇、裁斷和勇氣,有一個龐大藏書世家的人格力量。
1673年成為天一閣歷史上特別有光彩的一年。黃宗羲長衣布鞋,悄然登樓。一具具銅鎖緩緩打開。黃宗羲由衷地感嘆道:“讀書難,藏書尤難,藏之久而不散,則難之難矣!”
進入天一閣數(shù)日,黃宗羲翻閱了全部藏書,其中有不少罕見的書籍,他與每一本書深情對話,“取其流通未廣者鈔為書目”,編撰《天一閣藏書記》留世。可見,黃宗羲登閣不是一般的參觀閱覽,而是用心鉤稽資料,整理編目,由此提升了天一閣藏書的價值,造福于民。
康熙十八年(公元1679年),黃宗羲寫下《天一閣藏書記》一文。這篇文章是他登樓后,對天一閣對話的一次系統(tǒng)發(fā)散,逐層深入。特別是對“藏之久而不散”進行了重點闡發(fā),歷述其他著名藏書樓的遭遇,以突出天一閣之可貴。這是一篇記述我國明清藏書的重要文章,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
由此,這座藏書樓便與一位大學(xué)者的才華與人品聯(lián)系了起來。從此以后,天一閣有了一條“可以向真正的大學(xué)者開放的新規(guī)矩”,但在執(zhí)行中非常嚴(yán)苛。后來近二百年的時間內(nèi),獲準(zhǔn)登樓的大學(xué)者也就十余名。閣禁之嚴(yán),可見一斑。其中有萬斯同、全祖望、錢大昕、袁枚、阮元、郭沫若等人,這些人的名字都進入了中國文化史冊。
七
乾隆三十七年(公元1772年),中國古代最大的文化工程《四庫全書》啟動,乾隆諭旨各省采訪遺書,各藏書大家,特別是江南的藏書大家都要積極獻書。
范欽的八世孫范懋柱積極響應(yīng),進獻藏書638種,近6000卷,其中96種收入《四庫全書》,有370余種列入存目。待修書大成之后,多數(shù)未歸還,其中包括600多種珍貴典籍均未發(fā)還。盡管上獻的書籍大多數(shù)沒有發(fā)還,天一閣卻因此聲名遠(yuǎn)播。在國家級的“百科全書”中,在欽定的藏書樓中,都有了它的一席之地。
有人稱,乾隆下令天下為《四庫全書》獻書,是對天一閣的一大“浩劫”。我頗覺言之有過。藏書的意義何在?最終還是要讓它廣泛傳播,“藏”本身不應(yīng)成為終極目的。連堂堂的皇家編書,都不得不廣泛采用天一閣的珍藏。這表明,范氏家族的收藏已經(jīng)超越了私人范疇,成為國家級別的文化傳播,這無疑證明了天一閣的巨大成功,也彰顯了范欽非凡的成就。
乾隆非常認(rèn)可天一閣的貢獻,多次褒揚獎賜,并授意新建的南北主要藏書樓都仿照天一閣的格局營建。后來,乾隆用來收藏《四庫全書》的“南北七閣”,也正是借鑒了天一閣的房屋格局和書櫥款式。
在《四庫全書》的修纂過程中,乾隆一直在思考一個重要問題——這套前所未有的大型叢書,該如何存放。
當(dāng)時,范家的藏書樓天一閣,已經(jīng)使用兩百多年,“并無損壞,其法甚精”,名聲在外。于是,乾隆命杭州織造寅著前往寧波調(diào)查。寅著在奏折中詳述了天一閣的建筑形制、樣式、材料,并畫成了圖紙。
乾隆看后大喜,點頭稱好,隨即御旨以天一閣的房屋、書櫥的款式為藍(lán)本,興造“南北七閣”,用以收藏所撰修的七套《四庫全書》。
很快,紫禁城東華門內(nèi)文華殿后的文淵閣、圓明園北部的文源閣、承德避暑山莊文津閣、沈陽清故宮文溯閣相繼建成,史稱“內(nèi)廷四閣”,或稱“北四閣”。緊接著,江浙二省也依樣建成“南三閣”,即揚州大觀堂的文匯閣、鎮(zhèn)江金山寺的文宗閣和杭州圣因寺的文瀾閣?!端膸烊珪沸蕹珊蠊渤樒叻?,分別存放于這七座皇家藏書樓中。天一閣也自此名揚全國。
此后,許多私家藏書樓都紛紛效仿天一閣的形制,建造藏書之所。天一閣不僅是東南文獻之大宗,而且為天下藏書樓之典范。
20世紀(jì)30年代,建筑學(xué)家劉敦楨、梁思成曾對故宮文淵閣進行全面測繪,出版了一套限量版《文淵閣全景》,里面包含珍貴的上色彩照、測繪圖紙和藏書目錄。在這套書的英文簡介中,兩位建筑學(xué)家說明了“四庫七閣”與天一閣的關(guān)系,并寫道:“在中國古代的藏書建筑中,這些建筑形成了一種單獨的門類。”可以說,天一閣及仿照天一閣所建的這批藏書樓,在中國建筑史上構(gòu)建了一種獨特的類型。
八
天一閣承蒙乾隆褒獎而名聲大振,并因此引來一些心懷不軌者的覬覦。進入近代后,隨著時局的動亂與社會的劇變,天一閣遭遇了多次重大損失。
1840年,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英軍占領(lǐng)寧波,從天一閣掠奪了《大明一統(tǒng)志》等輿地書數(shù)十種,大部分至今未歸。據(jù)寧波志載,乾隆時獻書后,到嘉慶十三年(公元1808年),天一閣藏書為4094部,共計53000多卷。至1847年,天一閣中僅存書籍2223部。
1861年,太平軍攻陷寧波,盜賊趁亂拆墻偷書,盜取天一閣藏書出售,或當(dāng)廢紙論斤賣給造紙作坊。曾有一人出高價從作坊買去一批,卻又遭大火焚毀。范家十代孫、時任掌門人的范邦綏痛心疾首,設(shè)法盡力購回,也只挽回部分書籍。據(jù)記載,至1884年,天一閣藏書降至2152部。
20世紀(jì)初,上海古書市場異常活躍,國內(nèi)藏家爭相購買古書,日本、美國也派人前來收購。1914年,一個名叫薛繼渭的竊賊悄然潛入天一閣。他在白天隱匿無聲,以攜帶的棗子充饑,夜幕降臨時則開始動手偷盜書籍。他事先準(zhǔn)備了??吭跂|墻外河上的小船,用以接運被盜的書籍。如此日夜往復(fù),長達(dá)半個月的時間,薛繼渭幾乎將天一閣內(nèi)一半的珍貴藏書偷走。這些古書被秘密運往上海后,隨即以高價出售。不久,天一閣失竊的珍貴書籍便陸續(xù)出現(xiàn)于上海的書鋪之中。
薛繼渭的偷竊活動不僅數(shù)量巨大、操作系統(tǒng),而且與上海的書鋪直接掛鉤。事后調(diào)查揭露,這場失竊事件由上海六藝書局的老板陳立炎在幕后指使。盡管在范氏家族的不懈努力下,盜賊最終被依法懲處,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天一閣失竊的那些珍貴古籍一本也未能追回。
時任浙江省鐵路公司董事長的蔣汝藻,出身藏書世家,家族擁有傳書樓、密韻樓等藏書樓。蔣汝藻發(fā)現(xiàn)流落于上海各書鋪的寶貝后,立即用重金搜集和收購。后來,這些珍貴的書籍大部分被珍藏于密韻樓中,得到了妥善的保護與傳承。
蔣汝藻晚年生活不裕,將藏書陸續(xù)轉(zhuǎn)讓給他人。當(dāng)時主持商務(wù)印書館的張元濟先生得知后,立即撥巨資搶救,贖回一部分珍貴書籍,并將其妥善安置在東方圖書館的涵芬樓中。涵芬樓因有天一閣藏書的潤澤,而享譽文化界,當(dāng)代不少文化大家都在那里汲取過營養(yǎng)。
1932年1月28日,日本帝國主義進犯淞滬,襲擊上海閘北地區(qū),位于閘北的東方圖書館遭焚毀。然而,值得慶幸的是,包括蔣汝藻所藏古籍在內(nèi)的善本書,被提前轉(zhuǎn)移至安全地帶,從而得以完好無損地保存下來。這些珍貴的書籍能夠在戰(zhàn)火中幸存,實屬不易。值得一提的是,這些善本書最終歸于北京圖書館收藏。
1939年4月,天一閣所有藏書全部裝箱,由浙江圖書館負(fù)責(zé),與浙江圖書館的古籍一起運往龍泉,以躲避日寇的踐踏。后來,閣書在龍泉與慶元的崇山峻嶺間輾轉(zhuǎn)流離,范氏族人范召南孤身一人,矢志守護,直到1946年底才返回故閣。
幸有上天垂憐,范召南回故鄉(xiāng)的那一天,閣仍依舊,書亦無恙。
經(jīng)過幾次浩劫,加上零星散佚和保管中出現(xiàn)的蟲蛀霉?fàn)€問題,至1940年,除清代續(xù)增的《古今圖書集成》外,閣內(nèi)的藏書僅存1591部,共13038卷。其中不少藏書,成了斷簡殘篇。
之后幾年,眾多如張元濟般熱心腸且秉持良知的人士,奔波于各地,不辭辛勞地搜尋著那些流散四方的天一閣珍貴藏書,并將其歸還天一閣。在那段艱難歲月里,這些藏書家不顧個人安危,隨書顛沛流離,始終堅守著“人在書在,至死靡他”的信念,真乃人間楷模。
書之于藏書閣,如珍寶在懷。滄桑四百多年,古老的藏書樓不斷經(jīng)受著磨礪,所幸的是它依然昂首挺立,為之驕傲的古老文化傳承依然在繼續(xù)。
藏書閣之于歷史,可以明得失;建筑之于文化,可以知興替;家之于天地源,可以享溫情。
九
天一閣真正成為人們珍惜的“明珠”,那是新中國成立以后的事兒。
1949年5月25日,寧波解放,市軍管會立即采取措施保護了天一閣。不久,人民政府即委派干部,并多次撥給經(jīng)費,對天一閣加強管理和進行徹底整修。
1982年,天一閣被國務(wù)院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館藏資料顯示,寧波多位本地藏書家,紛紛將個人藏書捐獻給天一閣。1957年,張季言先生把自己珍藏的“樵齋”藏書五萬卷贈送給天一閣。1961年,馮孟顓先生的家屬遵照先生遺囑,將“伏跗室”藏書十萬卷捐贈給天一閣。此后,相繼捐贈的有朱贊卿先生的“別宥齋”藏書,孫翔熊先生的“蝸寄廬”藏書,楊容林先生的“清防閣”藏書,均在萬卷以上。這些藏書凝結(jié)著藏書家們的畢生心血,有的書上還有他們的親筆批校題跋。一張張獻書辭,不僅體現(xiàn)了藏書家們的赤子之心,而且還表達(dá)了要把自己的藏書與天一閣并存不朽的心愿。
后來,經(jīng)多方訪求散佚,收回了散失在各地的天一閣原藏書3000多卷。目前,閣藏古籍已逾30萬卷,其中善本書就有八萬余卷。除此,還有大量的字畫、碑帖以及精美的地方工藝品。天一閣已從文人一腔熱情的保護,演變?yōu)槭苷吐煞ǖ亩嘀乇佑?。飽?jīng)創(chuàng)傷的書香勝地,終于可以休養(yǎng)生息。
天一閣先后新增了中國地方志珍藏館、銀臺第官宅博物館、麻將起源地陳列館,還有東園、南園等,風(fēng)格古樸典雅。并將相鄰的秦氏支祠、陳氏宗祠,以及遷建過來的狀元廳,也納入其中。
如今,天一閣樓中已無藏書,全部轉(zhuǎn)移至西北側(cè)的北書庫,一排排古籍整齊擺放,錯落有致。1981年,寧波市政府在天一閣建造了一個新書庫,總占地5000平方米,因書庫位于天一閣之北,故稱北書庫。北書庫是天一閣第二代藏書樓,具有防潮防蛀防盜的功能,當(dāng)時可稱條件一流、設(shè)施先進的書庫。新書庫在形式、高度、體量、色調(diào)方面都做了精心的設(shè)計,力求在形式上與古建筑群保持高度一致。
天一閣藏書悠久精深,獨具中國特色,為各大圖書館所少見,大致可以分為三大類:一是嘉靖年間刻印的全國各地方志274種;二是明代鄉(xiāng)試、會試登科錄411冊;三是名貴的手抄本,如正德年間吳氏撰輯的大型類書《三才廣志》手抄本,據(jù)說從未刻印過,至今也沒有發(fā)現(xiàn)第二部手抄本,被譽為“稀世之珍”。
滴水藏海,百川歸流。唯有如此,文化才能千秋長存。至此,天一閣已不是單純一座收藏文化典著的書樓,而是匯集了四百年來寧波人文精神的集大成。
十
《天一閣詩輯》收錄了三百余首關(guān)于天一閣的舊體詩,是迄今收集天一閣詩作最多的一部文獻。其中收錄了豐坊、張時徹、全祖望、姚佺、阮元、吳昌碩、郭沫若、饒宗頤、陳從周、許嘉璐等人的詩作。這些詩歌,完全可以理解為讀書人與藏書樓的對話,真實記錄了天一閣在歷代文人學(xué)者眼中的形象特征和文化魅力。
“賴有此柱屹不動,居然彈壓神之州……”明代書法家、藏書家豐坊的《底柱行·贈憲伯東明先生之江西》,將范欽比喻成國家的中流砥柱。這卷《底柱行》被范欽刻于石上,至今仍收藏于天一閣內(nèi)。豐坊比范欽大十余歲,兩人不僅是鄰居,更是至交好友。豐坊十分贊賞范欽不畏強權(quán)的剛毅性格和與權(quán)貴抗?fàn)幍墓揖?,特寫《底柱行》相贈?/p>
明代文學(xué)家、戲曲家屠隆與范欽是忘年交,比范欽小三十多歲。屠隆寫過數(shù)首以“范司馬”入題的詩,其中多有“馬向伯樂鳴,士為知己伸”“不是平生知己在,百年寶瑟向誰彈”之句。由此可以看出,屠隆與范欽志同道合,同為愛書之人。
萬歷年間,“三大布衣詩人”之一的沈明臣,寫過三首至天一閣游樂的詩。其中兩首的主題是赴范司馬宅賞花,可見賞花賦詩是流行于文人之間的風(fēng)雅消遣之事。
九天涼露滴疏桐,七月流螢映水紅。
靈女風(fēng)飄吹玉佩,不知身駐水晶宮。
去燕來鴻思不禁,凄涼人世幾浮沉。
黃金白發(fā)俱閑事,一夕歡娛百歲心。
那年的七夕夜,更漏初斷、月明人靜,天一閣前庭院里的芍藥已半殘,而秋海棠開得正盛,清香襲人。范欽約了三五好友來小聚雅集,在庭前鋪設(shè)案幾,擺上各色果品小菜,涼風(fēng)習(xí)習(xí),舉杯邀月。范欽去官歸里后,此般與好友詩書唱和的雅事,成為他生活中的一抹亮彩。
1962年10月,郭沫若連續(xù)兩天尋訪天一閣,代表當(dāng)代讀書人與天一閣對話。他感慨于這座震古爍今的建筑,興之所至,當(dāng)場揮毫?xí)鴮懥舜蠓刑靡惠S。詩曰:
明州天一富藏書,福地瑯環(huán)信不虛。
歷劫僅存五分一,至今猶有萬卷余。
林泉雅潔多奇石,樓閣清癯類碩儒。
地六成之逢解放,人民珍惜勝明珠。
讀之愴然,這不正是天一閣于滄桑沉浮中的寫照嗎?接著郭老又寫了一副對聯(lián)“好事流芳千古,良書播惠九州”,反映了詩人對天一閣的良好意愿,并給予了高度評價和熱情贊許。
遙望閣中,萬卷樓書香靄靄,千晉齋楊柳依依,百鵝池夕陽新墜,云在樓曙日又升。這就是讀書人眼中的天一閣,如此令人癡迷,也令人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