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劉辰翁愛國詞的情感內(nèi)涵及成因

張雪莉

劉辰翁，南宋末年著名的愛國詞人。他一生著作甚多，其作品由其子劉將孫編為《須溪先生全集》，文學成就主要表現(xiàn)在詞的方面。他生活在宋元易代之際，憤奸臣誤國，痛南宋傾覆，滿腔愛國熱情，只能遙寄詞中。南宋末年愛國詩人也曾評價劉辰翁：“思其平生，肝膽火熱”①劉辰翁：《須溪詞》附錄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第563 頁。，可見劉辰翁的愛國熱情。

劉辰翁的人生主要分為兩個階段：他在南宋的46 年里，見證了內(nèi)憂外患的南宋王朝逐漸走向覆滅。進入元朝后，作為“遺民”的他，目睹了蒙古貴族在江南地區(qū)的野蠻蹂躪。面對大動蕩、大變革，他的痛苦和悲慟，是他的精神動力。

本文以劉辰翁的愛國詞入手，重點分析劉辰翁愛國詞的情感內(nèi)涵，探究愛國詞的形成原因，進一步了解劉辰翁的文學思想。

一、劉辰翁愛國詞的情感內(nèi)涵

劉辰翁愛國詞的情感內(nèi)涵也深遠且豐富，主要分為以下三種。

（一）深沉高遠的報國之志

劉辰翁關(guān)于志在報國的詞作主要創(chuàng)作于南宋滅亡之前。他堅持“尚禮儀不尚權(quán)謀”的思想趨向，即使在奸臣當?shù)赖那闆r下，依舊考取功名，積極入仕，渴望政治清明的朝廷，并希望自己能在朝堂上一展宏圖。

在戰(zhàn)爭連綿不絕的南宋末年，劉辰翁對軍事的筆墨雖著重不多，但詞作中仍有所體現(xiàn)，如《念奴嬌·吾年如此》：“吾年如此，更夢里、猶作狼居胥意。千首新詩千斛酒，管甚侯何侯齒。員嶠波翻，瀛洲塵敗，吾屐能銷幾?！雹趧⒊轿?《須溪詞》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第189 頁。詞人在這首詞中提到“猶作狼居胥意”，借用霍去病“封狼居胥”的卓越功勛，對由于政治黑暗而導致的戰(zhàn)爭失敗表達了自己內(nèi)心的激憤，以及希望收回失地的強烈心愿，有投筆從戎之傾向。

劉辰翁作為文臣，堅定地反對主和派。比如在《金縷曲·其八·和潭東勸飲壽觴》：“何似尊前斑斕起，低唱淺斟齊奉。也不待、烹龍炰鳳。此會明年知誰健，說邊愁、望斷先生宋?！雹蹌⒊轿蹋骸俄毾~》卷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第459 頁。劉辰翁在將主和派的無恥形象刻畫得淋漓盡致的同時，也尖銳地諷刺了主和派的丑惡嘴臉，痛責了主和派賣國誤政的行為?？梢姡瑒⒊轿虉髧闹鞠蚋鼉A向于在政治清明的朝廷上施展才能，表達了自己身為文臣的心愿。

然而，在權(quán)奸當?shù)赖某?，劉辰翁滿腔抱負，無處可施，常常抒發(fā)自己報國無門的情感。詞人正直清明，不與小人同流合污，將自己懷才不遇的原因也歸結(jié)于此。在如此境況之下，詞人雖有深沉高遠的報國之志，但終究無法達成所愿。詞人也在被流放后選擇寄情于詩詞之中，并以此宣泄自己內(nèi)心的深厚情感。

（二）深厚真摯的憂國之情

劉辰翁作為一個受程朱理學深刻影響的傳統(tǒng)儒家知識分子，承繼了儒家一貫的“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④范仲淹：《范仲淹全集》（中），四川大學出版社，2007，第194 頁。的志向，在閑居廬陵時，作了一首詞《六州歌頭》：

向來人道，真?zhèn)€勝周公。燕然眇，浯溪小，萬世功，再建隆。十五年宇宙，宮中贗，堂中伴。翻虎鼠，搏鹯雀，覆蛇龍。鶴發(fā)龐眉，憔悴空山久，來上東封。便一朝符瑞，四十萬人同。說甚東風，怕西風。

甚邊塵起，漁陽慘，霓裳斷，廣寒宮。青樓杳，朱門悄，鏡湖空，里湖通。大纛高牙去，人不見，港重重。斜陽外，芳草碧，落花紅。拋盡黃金無計，方知道、前此和戎。但千年傳說，夜半一聲銅。何面江東。①劉辰翁：《須溪詞》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第351 頁。

這首詞主要敘述的是賈似道魯港兵敗之事。詞的上片揭露了賈似道魯港兵敗前囂張跋扈的丑態(tài)，對賈似道犀利的嘲諷，足可見劉辰翁對奸臣為政的不齒。

詞的下片寫元軍大舉入侵，國家形勢危急，而賈似道卻于國難當頭之際不聞不問，沉湎聲色，致使魯港兵敗，諷刺了賈似道倉皇驚慌的丑態(tài)。如此局勢已經(jīng)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敗局已定，“何面江東”。劉辰翁在這首詞中，直率銳意，筆鋒犀利，淋漓盡致地揭露了權(quán)臣敗政誤國的真實面目。

除了《六州歌頭》，這樣直接譏諷時事的作品還有很多。如《金縷曲》也是劉辰翁關(guān)注現(xiàn)實政治、批判賈似道失道的詞作。在詞中劉辰翁寫道：“最苦周公千年后，正與莽新同夢”②劉辰翁：《須溪詞》卷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第461 頁。，諷刺了自比周公的丞相賈似道，欲學王莽把持朝政，獨斷專權(quán)。從《六州歌頭》到《金縷曲》，不難看出，劉辰翁對時政關(guān)注較多，兩首詞都是對賈似道失政的諷刺，對朝廷當權(quán)者的失望，而這也折射出了他對國家命運的擔憂，憂心南宋政權(quán)在奸臣把控下的命運以及百姓的生活。如《祝英臺近·水后》：“斷腸苦。剪燭深夜巴山，酒醒聽如故。勃窣荷衣，墮淚少乾土?！雹蹌⒊轿蹋骸俄毾~》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第243 頁。是對受洪水之難后的百姓的同情和關(guān)心。在《六州歌頭》中，“漁陽慘”也是通過描寫廣大百姓生活在戰(zhàn)爭下的凄慘現(xiàn)狀，表達了他對百姓的同情與憂心。即使遠離朝堂，但劉辰翁依舊關(guān)心南宋朝廷的命運，關(guān)心這個國家的一舉一動，足以看出劉辰翁內(nèi)心深處飽含的深厚、真摯的憂國憂民之情。

（三）山河破碎的亡國之痛

劉辰翁對已經(jīng)滅亡的南宋政權(quán)有著深深的懷念之情，所思所想皆是對故國眷戀的真情流露。南宋朝廷正是在初春之時滅亡，作為南宋遺民，每逢春季，對故國的懷念就會涌上心頭，亡國之痛，難以忘卻。劉辰翁大量的春詞也正是抒發(fā)亡國之痛的愛國詞，比如《蘭陵王·丙子送春》：

送春去，春去人間無路。秋千外，芳草連天，誰遣風沙暗南浦。依依甚意緒。漫憶海門飛絮。亂鴉過，斗轉(zhuǎn)城荒，不見來時試燈處。

春去，最誰苦？但箭雁沈邊，梁燕無主。杜鵑聲里長門暮。想玉樹凋土，淚盤如露。咸陽送客屢回顧，斜日未能度。

春去，尚來否？正江令恨別，庾信愁賦。二人皆北去。蘇堤盡日風和雨。嘆神游故國，花記前度。人生流落，顧孺子，共夜語。④劉辰翁：《須溪詞》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第230 頁。

這首詞作于1276 年，元軍也是在這年正月攻入臨安，詞人面對山河破碎的現(xiàn)狀，心中不由悲嘆，有感而發(fā)。這首詞表面上看是春詞，但實際是在感嘆南宋的滅亡。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中指出，此詞“題是‘送春’，詞是悲宋，曲折說來，有多少眼淚”。⑤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足本校注》，齊魯出版社，1983，第808 頁。

第一段寫臨安被元軍攻陷后的衰敗景象?！扒锴?，芳草連天”和“亂鴉過，斗轉(zhuǎn)城荒”，以對比的手法寫出臨安失陷前后的不同畫面，描寫了臨安一派殘破衰敗之象。雖然春季將歸，但南宋王朝已亡，即便是上元佳節(jié)，也“不見來時試燈處”。接下來寫南宋君臣與庶民百姓所遭受的亡國之痛。詞人巧用設(shè)問句過渡，用三個分句回答，描寫了南宋君民的凄涼現(xiàn)狀以及臨安宮苑的凄涼景象。最后寫故國之思，詞人借用典故以江、庾之事來抒寫亡國之痛。在“送春”之際，作者只能“神游故國”“花記前度”，跟“孺子”“夜語”紓解內(nèi)心深處沉重的亡國之痛，慰藉自己對故國的哀思。

劉辰翁的另一首春詞也表達了對故國的哀思，比如《柳梢青·春感》：

鐵馬蒙氈，銀花灑淚，春入愁城。笛里番腔，街頭戲鼓，不是歌聲。

那堪獨坐青燈，想故國、高臺月明。輦下風光，山中歲月，海上心情。⑥劉辰翁：《須溪詞》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第101 頁。

詞人于1277 年寫下此篇，這時南宋王朝已經(jīng)滅亡，劉辰翁在滅亡初時曾參加過抗元斗爭，雖然失敗，但抗元斗爭仍在進行，詞人對那段時光也念念不忘。因此在上元佳節(jié)之際，詞人飽含深情創(chuàng)作此詞，以寄托自己的故國之思和亡國之恨，正如題名“春感”，是上元節(jié)有感而作。

面對元軍的“鐵馬蒙氈”“笛里番腔”，上元佳節(jié)往昔的喜慶熱鬧不復(fù)存在，在元朝統(tǒng)治下，臨安城此時充滿了哀愁。即便佳節(jié)之際，整座城市依舊被陰冷森嚴的氣氛所包圍。詞的下片寫道“想故國高臺月明”化用了李煜《虞美人》“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①李璟、李煜：《南唐二主詞校訂》，中華書局，2013，第11 頁。的意境，表達了詞人對故國舊都的無限懷念之情。但明月之下，一片慘淡，只有無邊的寂寞與悲涼，詞人的心情也隨之變得沉郁。詞人在想象中落筆，虛實結(jié)合，只盡虛涵概括，更有欲說還休之意，加強了蒼涼悲郁之情，抒發(fā)了亡國之痛的深沉情感。

二、劉辰翁愛國詞的形成原因

劉辰翁的愛國詞作能在宋末文壇上占有一席之地，表明了劉辰翁的愛國詞有著獨特的文學價值，其形成原因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

（一）客觀原因

首先是劉辰翁的個人經(jīng)歷。在南宋滅亡之前，劉辰翁在短暫的入仕經(jīng)歷中見證了南宋末年政治的腐朽與黑暗。由于奸臣弄權(quán)，劉辰翁滿腔抱負無處施展，因此寫下的愛國詞作大多是時政題材，諷刺了權(quán)奸當政的南宋朝廷，表達了憂心憂國的愛國情感。在南宋覆滅后，蒙元政權(quán)建立。劉辰翁目睹了宋王朝的滅亡，深切感受到了身為“遺民”的屈辱，看到由于民族壓迫的戰(zhàn)亂，江南民眾承受的巨大苦難，他也不給予蒙元政權(quán)任何期待，終身沒有出仕新朝。但即便如此，劉辰翁依舊關(guān)心國家大事，他從更加宏大的角度評價時事，我們也可以在其作品的背后看到劉辰翁冷靜的思考。

其次是時代背景原因。劉辰翁處在宋元易代之際，他面對的是外族入侵中原，漢族文明被肆意踐踏的社會現(xiàn)狀，這對劉辰翁的精神思想造成了極大的震撼。在元代初期，蒙元政權(quán)實施的等級制度，對漢族人民在物質(zhì)上和精神上造成了極大的打擊。劉辰翁面對如此艱難的時代條件，只能將愛國情感隱晦地寄托在詞作之中?；蛲ㄟ^春詞緬懷故國，如《蘭陵玩·丙子送春》，或通過寫傳統(tǒng)佳節(jié)遙寄對故國的思念，如《霜天曉角·和中齋九日》。

（二）主觀原因

首先取決于劉辰翁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劉辰翁在親身經(jīng)歷了朝代更迭之后，作為南宋遺民的他，心態(tài)是異常沉重且復(fù)雜的。在元代統(tǒng)治一開始，受歐陽守道節(jié)義觀念以及恩師江萬里以身殉國的影響，劉辰翁選擇隱世而居，不仕新朝，堅持自己心中的愛國節(jié)義觀念。在劉辰翁的愛國詞中，也可以看到較多的緬懷故國之作。除此之外，劉辰翁不僅要面對復(fù)國無望的嚴峻現(xiàn)實，還要受限于元人的文化壓制，這對其創(chuàng)作心態(tài)也有很大的影響。因此，劉辰翁通常以更冷峻的筆調(diào)創(chuàng)作詞篇，其愛國詞作也是冷靜理智的。

其次取決于劉辰翁的創(chuàng)作目的。通常愛國詞人在創(chuàng)作愛國詞時，大多是為了抒發(fā)深切的愛國之情，但劉辰翁除了抒發(fā)對故國的思念，也飽含對時政的冷靜反思。比如劉辰翁在南宋末年所創(chuàng)作的愛國詞篇，大多以時政題材居多，內(nèi)容基本是揭露政治的黑暗，如《六州歌頭》和《金縷曲》。而劉辰翁之所以創(chuàng)作此類詩歌不僅是為了諷刺南宋朝廷的黑暗，更多地給后人以警醒，讓后人明白南宋政權(quán)滅亡的真正原因，冷靜反思南宋王朝統(tǒng)治的問題所在，吸取經(jīng)驗和教訓，所以說劉辰翁的愛國詞篇也是反思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