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年來,人與野生動物沖突日漸凸顯,如何實現(xiàn)和諧共生已經(jīng)成為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與西方目的論動物觀不同,中國先民很早就形成了“德及禽獸”的觀念,并且周王朝還建立了較為系統(tǒng)的野生動物保護制度。董仲舒將儒家思想與各派思想相結(jié)合,使這種觀念系統(tǒng)化、理論化。佛教的傳入和道教的產(chǎn)生進一步強化了中國人善待動物的思想。在傳統(tǒng)動物觀的影響下,我國歷代統(tǒng)治者不斷頒布禁獵、禁屠等“恩及禽獸”的法令,完善相應的制度政策,對人與野生動物和諧共生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關鍵詞:古代中國;人與野生動物;和諧共生
中圖分類號:D630"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2095-7734(2024)01-0016-05
“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必須“站在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高度謀劃發(fā)展”。野生動物是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的重要組成部分,保護野生動物,維護生物多樣性,是人類存在和發(fā)展的基礎,也是生態(tài)文明建設的重要內(nèi)容。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進入新時代以來,黨和政府高度重視野生動物保護工作,取得了明顯的成效。部分野生動物種群逐漸恢復甚至有所擴大,一些野生動物瀕危滅絕的形勢得到扭轉(zhuǎn)。同時,人與野生動物沖突日漸凸顯。如何認識和處理人與野生動物的關系,實現(xiàn)和諧共生已經(jīng)成為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
在如何認識和對待動物方面,目的論動物觀在西方長期占據(jù)主導地位。古希臘思想家亞里士多德堅持自然目的論,認為大自然的作為“既不殘缺,亦無虛廢”,理性能力低的事物為理性能力高的事物而存在,動物是大自然為供應人的生計而繁育的,野生動物“多數(shù)可餐”(雖非全部),可以用來制作衣履和工具[1]。猶太教堅持神學目的論,認為世間萬物都是上帝創(chuàng)造的,上帝讓人統(tǒng)治天空的鳥、海里的魚和陸地上的各種動物,把所有動物賜予人類作食物,讓動物畏懼人類?;浇虒⑸鲜鰞煞N目的論結(jié)合[2]并加以強化。奠定基督教神學理論基礎的著名神學家奧古斯丁,以及中世紀最重要的經(jīng)院哲學家、神學家托馬斯·阿奎那都認為,動物沒有靈魂,是為人的利益而存在的,人可以對它們隨意利用和處置。奧古斯丁宣稱,動物生死從屬于人的需要是造物主公義的安排;托馬斯·阿奎那則斷言“人利用動物,無論是將其殺死還是任意用作別的用途,都沒有錯”[3]。與西方不同,中國先民在“聯(lián)系性的宇宙觀”的指引下,很早就形成了“德及禽獸”的觀念。在這種觀念的影響下,周王朝建立了較為系統(tǒng)的野生動物保護制度。董仲舒將儒家思想與各派思想相融合,使這種觀念系統(tǒng)化、理論化。佛教的傳入和道教的產(chǎn)生進一步強化了中國人善待動物的思想。在傳統(tǒng)動物觀的影響下,我國歷代統(tǒng)治者多將頒布禁獵、禁屠等“恩及禽獸”的法令作為標榜自己仁德的手段,不斷完善相應的制度政策,對人與野生動物和諧共生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一、夏商及以前
中國先民的世界觀是一種“聯(lián)系性的宇宙觀”[4],在他們的觀念中,宇宙是一個整體,人與其他世間萬物源出于一,日月星辰、風雨雷電、山川草木、蟲魚鳥獸均具靈性且與人類關系密切。動物與人類的聯(lián)系尤為緊密?!渡胶=?jīng)》記述的上古神話中,具有人形、能說人話的動物比比皆是。如,摶土造人的女媧是人首蛇身,“三皇”中的伏羲、神農(nóng)分別是人首蛇身和牛頭人身。人與動物之間還能相互轉(zhuǎn)換。大禹治水時,為了打通轅轅山就曾化身為熊[5]。
在與大自然的斗爭中,中國先民逐漸積累了大量關于野生動物的知識。除馴化了一些動物外,對尚未馴化的野生動物的認識也不斷增多。《夏小正》中有二月?lián)P子鱷出蟄,五月浮游出現(xiàn),十二月螞蟻進窩等記錄。河南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中,關于獸類的文字多達數(shù)十個,如象、犀、虎、狼、兔等。殷商晚期的青銅器上也多刻有鳥獸圖形和文字。此時的神話故事中,半人半獸的神祗和人物形象已較之前大為減少,從中可以看出人們已經(jīng)逐漸認識到人與其他動物的區(qū)別。與西方文化中人可以隨意處置動物的觀念不同,在中國先民那里,“德及禽獸”廣泛被視為一種美德。商朝的開國之君湯對動物“網(wǎng)開三面”的故事一直被傳為美談。據(jù)《史記·殷本記》記載,夏朝末期,湯外出,“見野張網(wǎng)四面,祝曰:‘自天下四方皆入吾網(wǎng)。’湯曰:‘嘻,盡之矣!’乃去其三面,祝曰:‘欲左,左。欲右,右。不用命,乃入吾網(wǎng)?!倍鴮τ跍淖龇ǎ爸T侯聞之,曰:‘湯德至矣,及禽獸’”[6]。我國對野生動物的管理和保護也比較早?!渡叹龝ぎ嫴摺分?,有“黃帝之世,不麛不卵”之說。據(jù)《尚書》記載,舜繼堯成為部落聯(lián)盟首領后進行了機構(gòu)改革,改革后設立的九個機構(gòu)中,就有專門負責對山林川澤草木鳥獸進行管理和保護的機構(gòu)——“虞”,“知禽獸”的伯益被任命為該機構(gòu)的官長。舜晚年禪位于禹,禹晚年,虞官伯益被推舉為繼承人。禹死后,其子啟殺死伯益建立夏朝?!坝碇薄按喝?,山林不登斧,以成草木之長;夏三月,川澤不入網(wǎng)罟,以成魚鱉之長”[7],是我國目前見于記載的較早動植物保護法令。
二、周秦時期
周的統(tǒng)治者深受“德及禽獸”思想的影響。文王時,周國頒布的《伐崇令》中就有禁止采集鳥卵和用毒箭狩獵的規(guī)定[8]。文王晚年告誡太子姬發(fā)(后來的周武王)要堅守君子之行時,也講到要保護和善待動物:“川澤非時不入網(wǎng)罟,以成魚鱉之長;不麛不卵,以成鳥獸之長?!薄邦鲍C唯時,童不夭胎,馬不馳騖……”[7]。武王滅商后,向其弟周公旦詢問治國安民之道。他談到了“禹之禁”,還提出要順應動物的自然生活習性。他的觀點得到了武王的認同。
周王朝建立了一套較為系統(tǒng)的野生動物保護和管理制度。其包括三個方面:一是禁止破壞鳥巢鳥卵,保護雌性動物和幼鳥幼獸。二是根據(jù)野生動物的生存繁衍規(guī)律合理安排狩獵時間,嚴禁非時狩獵和使用滅絕性方式狩獵?!疤熳硬缓蠂?,諸侯不掩群”。三是完善管理機構(gòu),明確職責。根據(jù)《周禮》,使人民繁盛,鳥獸正常繁衍、草木生長是作為六卿之一大司徒的一項重要職責。大司徒之下設有“虞人”,其職責是專管“山澤所生之物及其禁令”。“虞人”之下,設有“山虞”“澤虞”“川衡”“林衡”等。
呂思勉先生說過,中國的學術思想雖然起源很早,“然其大發(fā)展,則在春秋戰(zhàn)國之世”[9]。春秋戰(zhàn)國時代,周王室日漸衰微,“禮崩樂壞”,思想文化卻進入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大繁榮時期,涌現(xiàn)出了一大批杰出的哲學家、思想家。各派思想異彩紛呈,爭芳斗艷,奠定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基礎。雖然各家思想差異較大,但由于都堅持整體聯(lián)系的宇宙觀,并在對待動物的看法方面有較多的相似之處。
道家把世間萬物看成一個有機的整體。老子認為,天地萬物皆生于“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10],人應該“輔萬物之自然”而不胡亂作為。人們不能過度放縱自己的物質(zhì)欲望,只有知道滿足和適可而止才能長久安定。莊子認為,“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莊子·齊物論》)。人和天地萬物雖然各不相同,但都由道生,應該站在“道”的高度來看待世間萬物。他借北海若的口說,“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道觀之,物無貴賤”[11]。在他看來,人只是萬物中的普通一員,并不比其他事物高貴,動物有各自的天性,人類應該順其自然。
名家的代表人物惠施認為,世間萬物都是相對的,沒有絕對的界線,應該不加區(qū)別地泛愛萬物[12]。在陰陽家看來,人類社會和大自然密切相關,君主行事必須與大自然協(xié)調(diào)一致,否則就會出現(xiàn)災異現(xiàn)象?!对铝睢酚浭隽艘荒曛忻總€月的氣候和動植物生長變化情況,告訴君主每月應做的事和不能做的事。比如,祭祀不能使用雌性動物,不能毀壞鳥巢、掏鳥蛋,不能殺害幼蟲、幼鳥、幼獸及懷孕的動物等。
人文精神在中國產(chǎn)生得并不晚。武王伐紂前,與眾諸侯會于孟津時就講到:“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13]?!独献印分姓f,“域中有四大”,人居其一,“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老子》二十五章)。將人視為萬物之靈的人文精神在儒家思想中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在《易傳》中,人與天、地并稱“三才”,地位遠非其他動物可比?!盾髯印分v,“水火有氣而無生,草木有生而無知,禽獸有知而無義”,人不但有氣有生有知,而且有義,因此“最為天下貴”[14]?!抖Y記》中也說:人是“天地之心”“五行之端”(《禮記·禮運》)。儒家雖然將人看成生命的最高形式,但并不認為人可以凌駕于其他生命之上為所欲為。在儒家看來,化生養(yǎng)育萬物,使其生生不息是天地之“大德”,而幫助天地關照萬物則是人類應盡的責任。
“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孔子將其解釋為“愛人”。就此看來,他的“仁”似乎與普通動物無關。但從他“釣而不綱,弋不射宿”[15]來看,其道德關懷的范圍并非僅限于人。至于“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論語·鄉(xiāng)黨》)。只能說其愛人超過了愛其他動物。孟子將是否有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和是非之心視為人與動物的根本區(qū)別,提出“仁民愛物”的主張,明確將道德關懷的范圍從人擴大到世間萬物。對于禽獸,孟子講:“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16]。他強調(diào)對動物的獵捕不能過度,要注意保護幼小動物,“數(shù)罟不入洿池”(《孟子·梁惠王上》)。荀子認為,世間萬物構(gòu)成一個整體,事物之間相互依賴、相互協(xié)調(diào),“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yǎng)以成”(《荀子·天論》)。
儒、道、陰陽、名等各家對宇宙觀和動物觀的闡發(fā),為我國動物保護思想的發(fā)展奠定了重要的理論基礎。此時,雖然“禮崩樂壞”,但西周建立的野生動物保護制度早已深入人心,并得到了較好地執(zhí)行。據(jù)《國語》記載,一年夏天,魯宣公到泗水潭中撒網(wǎng)捕魚。大夫里革知道后,跑來把漁網(wǎng)割破,并嚴厲批評他不該在魚類孕育的時候捕捉。宣公不但放棄了捕魚,而且主動承認了錯誤。如果說制度是“穩(wěn)定的,受到尊敬的、不斷重復的行為模式”[17],那么周代的野生動物保護制度正符合這一標準,從秦至清一直深為后世稱道,被奉為“先王之法”而施行。
戰(zhàn)國中后期,秦國通過商鞅變法迅速崛起,并于公元前221年統(tǒng)一了中國。秦朝建立后,創(chuàng)立了一系列新制度,但在野生動物保護方面卻基本繼承了前代的做法。秦朝的《田律》對獵捕野生動物的時間、方式做了具體的規(guī)定:夏季前,不準掏鳥卵,獵捕幼鳥、幼獸;不得設置捕捉鳥獸的網(wǎng)罟和陷阱。
三、漢朝至清代
西漢大儒董仲舒將儒家思想與陰陽家等各派思想相融合,使“德及禽獸”的觀念進一步系統(tǒng)化。他認為,天、地、人是萬物的根本,人是天的副本,高于世間萬物。萬物由天生長,地養(yǎng)育,人成就。人應該真誠地愛護世間萬物,“鳥獸昆蟲莫不愛”[18],如果不愛就不能稱作“仁”。君主應該春季恩及“鱗蟲”(有鱗的動物),夏季恩及“羽蟲”(有羽毛的動物),秋季恩及“毛蟲”(獸類),冬季恩及“介蟲”(甲介類動物)(《春秋繁露·五行順逆》)。君主的德行如果順應時令就會出現(xiàn)祥瑞,不順應時令就會發(fā)生災異。
漢武帝采納董仲舒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主張后,儒家思想在中國意識形態(tài)領域長期居于主導地位,“德及禽獸”的動物觀對后世產(chǎn)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是否敬天恤民,德及禽獸成為人們衡量君主德行好壞的重要標準。漢代除了繼承周秦時期的野生動物保護制度外,漢宣帝還發(fā)布了我國歷史上第一個保護鳥類的詔令,在鳥類保護方面比前人更進了一步[19]。漢代管理山林川澤和野生動物的主要機構(gòu)是少府,并設有上林令專管苑囿——上林苑。
佛教大約于公元1世紀傳入中國。佛教認為,欲界眾生都在六道中輪回,人們今世行為的善惡決定來世在何道中轉(zhuǎn)生。傷害動物不但會使自身在來世墮入惡道,吃動物的肉還會影響自身的清凈。因此,對動物應該慈悲為懷,不能隨便傷害。東漢末年,中國本土化的宗教道教產(chǎn)生。源于老莊思想的道教認為,人和其他世間萬物都由“道”生,人應該善待萬物。善待動物就會有好報,虐待動物就會有惡報。隨著佛教傳入和道教產(chǎn)生,儒、道、釋三家通過長期的辯論和對話,逐漸形成了“合流”之勢,對中國人的動物觀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統(tǒng)治者對野生動物保護十分重視。曹魏、晉和后來南方的宋、齊、梁、陳,北方的北魏、北齊、北周都設有管理山林川澤鳥獸的機構(gòu)。曹魏、晉和南朝的宋、齊、梁、陳都設有虞曹郎;北魏設有虞曹郎中,北齊設虞曹郎中和虞曹主事,北周設虞部下大夫、小虞部上士、山虞、澤虞、川衡、林衡中士和下士[8]。南朝劉宋明帝嚴禁不按季節(jié)捕鳥。虔信佛教的梁武帝蕭衍不但帶頭吃素,不準太醫(yī)以“生類合藥”,禁止宗廟用肉祭祀,還親自撰寫《禁斷酒肉文》,嚴禁僧尼吃肉。北魏諸帝中,除太武帝拓跋燾外,多崇奉佛教。文成帝曾下詔禁止濫殺野生動物;孝文帝不但多次下達禁獵詔書,而且罷苑囿和諸州禽獸之貢。東魏權臣高歡晚年在佛教影響下,不食肉,禁斷鷹鷂;其子北齊文宣帝高洋下令停斷捕取蝦蟹蜆蛤,禁絕公私捕獵所用的鷹鷂[20];后主高緯也明令禁止用網(wǎng)獵捕鷹鷂和觀賞鳥類。
隋朝建立后,隋文帝大力扶植佛教,興建寺廟,曾下詔斷屠。唐朝帝王多尊奉佛、道二教。唐朝剛建立,唐高祖李淵就下令禁獻奇珍異獸。唐太宗、武則天等對野生動物的保護也比較重視。唐玄宗曾下詔,禁止采捕鯉魚,不準在重要的佛、道場所周邊弋獵。隋唐兩朝都在工部之下設有虞衡司。從《新唐書》的記載來看,唐代苑囿、畋獵均歸虞部管轄。
宋朝統(tǒng)治者也十分重視野生動物保護。通過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的宋太祖趙匡胤,在奪位一年后就頒布了《禁采捕詔》,確立野生動物保護制度,彰顯其“恩及禽獸”的德行。該詔令規(guī)定,每年二至九月為禁獵期,禁止采捕彈射,各種獵具不得出城,并將此“永為定式”,要求主管部門每年“具申明之”[21]?!盃T影斧聲”后即位的宋太宗趙光義,也在太平興國三年下詔,二至九月禁民“捕獵及持竿挾彈,探巢摘卵”。要求地方官在要害處粉壁公示詔書,對違令者“伺察擒捕”“重致其罪”。宋真宗多次下詔重申春夏前不得捕獵,又于天禧三年“禁京師民賣殺鳥獸藥”。宋仁宗不但明令禁止非時采捕,還下詔不得殘忍利用動物制作“龜筒”和鹿胎冠[22]。南宋初年,宋高宗趙構(gòu)下詔,禁采鹿胎和以鹿胎制冠。趙構(gòu)養(yǎng)子宋孝宗趙昚,也多次下詔禁捕青蛙。宋代的虞部與唐代大體相同。與宋同時代的遼、金政權的一些統(tǒng)治者也比較重視對野生動物的保護。
早期的蒙古人過著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獵捕野生動物是生產(chǎn)生活的重要內(nèi)容。在他們的觀念中,野生動物是天地所賜,雖然可以利用,但必須取之有道,不能在其繁殖的季節(jié)狩獵,也不能趕盡殺絕?!冻杉己狗ǖ洹穼⑨鳙C作為軍事訓練制度的基礎,但規(guī)定狩獵結(jié)束后,“要對傷殘的、幼小的和雌性的獵物進行放生”[23]。蒙古人原信奉薩滿教。薩滿教持“萬物有靈”的觀念,無端傷害生命被視為罪惡。蒙古汗國禁止人們在野生動物繁殖期間(每年二至十月)大規(guī)模圍獵。元朝建立后,元世祖忽必烈明確規(guī)定,對野生動物的圍獵在秋冬季進行,春夏兩季不得獵捕鳥獸。此外,還對某些珍禽異獸實行禁捕,并將一些地方劃為禁獵區(qū)。
宋明時期的新儒家認為,世間萬物都有對“生命”的傾向,正是這種傾向構(gòu)成了天地的“仁”[12]。程顥說,仁者要“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張載講:“乾稱父,坤稱母,予茲藐焉,乃渾然中處。故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與也?!?(《正蒙·乾稱》)。他把天地萬物視為一個大家庭,“把人類的倫常關系擴大到天地宇宙”[24],主張“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在他們看來,要視人猶己,視物猶己,不但要以仁德之心對待天下百姓,還要恩及草木禽獸等世間萬物,使其各得其所,各安其生。王守仁甚至說:“使有一物失所,便是吾仁有未盡處”[25]。
明清兩朝基本沿襲前代的野生動物管理制度。明代在工部之下設有虞衡清吏司,負責山澤采捕和其他事務。此外,還設有上林苑監(jiān)管皇家禁苑。清朝在內(nèi)務府下設都虞司,負責打獵捕魚以及上三旗武官的銓選、任用、考核等。明清兩代都設有禁獵區(qū)。明代的太祖、成祖、仁宗、孝宗,清朝的順治、康熙等都下達過保護野生動物的詔令。
需要說明的是,本文討論人與野生動物和諧共生并不是說中國古代沒有人與野生動物沖突。如,據(jù)《孟子》記載,堯時洪水泛濫,草木茂盛,禽獸大量繁殖,嚴重危害人類。從先秦時期開始,我國的一些統(tǒng)治者就將狩獵作為軍事訓練和娛樂的重要方式,時常組織大規(guī)模的狩獵活動[26]。此后的歷朝歷代統(tǒng)治者中,喜歡狩獵的人很多,經(jīng)常組織大規(guī)模狩獵。北魏前五帝在位共85年出獵67次,唐高祖李淵在位期間幾乎年年組織狩獵[27]。北魏明元帝一次狩獵就獲獸十萬,太武帝“畋于山北”,獲麋鹿數(shù)千頭[28]。另外,古人對野生動物的認識也不盡科學,一些有重要生態(tài)價值的野生動物并未被納入保護的范圍。如,西周時人們就認為貓頭鷹是不祥的鳥類,將其稱為“夭鳥”,不僅不對其進行保護,還專門設立官員“掌覆夭鳥之巢”和射殺囿中夭鳥[29]。由于人類的捕殺和氣候變化,我國的一些野生動物如大象、揚子鱷等分布范圍逐漸縮小,有的野生動物甚至徹底滅絕。
但就整體來看,因儒家思想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長期居于主導地位,禮制和“德及禽獸”的動物觀還是對統(tǒng)治階級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促使他們制定了大量保護野生動物的政策法令,不斷完善相關制度,對野生動物保護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在民間,普通民眾雖然為了生計會獵捕一些野生動物,但因深受傳統(tǒng)道德和佛道二教的影響,大多數(shù)人并不會隨意傷害它們,更不用說趕盡殺絕。因此,直到近代以前,中國的大多數(shù)地方仍然是鳥獸成群、魚蝦滿河,各種野生動物經(jīng)常出沒于田間地頭。鴉片戰(zhàn)爭后,中國的國門被打開,大量的外國人涌入我國境內(nèi)肆無忌憚地獵殺野生動物。西方目的論動物觀也隨之傳入中國,我國傳統(tǒng)的動物觀遭到侵蝕,人與野生動物的關系日益緊張,大量野生動物瀕危滅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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