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志遠(yuǎn)
上海通志館助理館員,中國科普作家協(xié)會會員,以筆描食,以文述史。
若問哪種肉在上海最受歡迎,羊肉絕對排得上號。上海人對羊肉的愛不分季節(jié),盛夏的三伏天要吃,數(shù)九的隆冬天也要吃,狠咬一口羊肉,再小嘬一口燒酒,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吃到大汗淋漓、面如重棗也不舍放下手中的碗筷。夏天吃叫“以熱制熱、排汗排毒”,冬天吃叫“驅(qū)寒祛濕、健脾養(yǎng)胃”,總之,只要羊肉下肚,便覺周身暢快,也難怪人們說“一碗羊肉湯,不用開藥方”了。
上海吃羊肉的習(xí)俗由來已久,距今已有?1?000?多年的歷史。當(dāng)時的崇明島上有從鎮(zhèn)江、句容一帶逃難而來的貧苦農(nóng)民,靠放牧牛羊過活,如今大名鼎鼎的崇明白山羊便是這些羊群的后代?;南宋時期,如今寶山區(qū)南側(cè)的大場鎮(zhèn)被設(shè)為鹽場,名將韓世忠也在此地駐扎,來自北方的鹽民與兵士喜吃羊肉,食羊之風(fēng)就此在上海傳承下來?;到了明清兩朝,隨著南北商賈往來愈發(fā)頻繁,羊肉也在江南地區(qū)愈發(fā)流行。相傳清代袁枚曾設(shè)羊肉宴款待賓客,其中有人嫌棄膻臊味道,遲遲不肯動筷。眼看氣氛逐漸尷尬,袁枚便拆字以作說明?:“鮮”字里有“羊”,“羹”字里有“羊”,連“祥”字都有“羊”,說明任何山珍海味都比不上羊肉的滋味。此言一出,賓客撫掌大笑,紛紛舉箸爭相品嘗,吃后贊嘆連連,這便是俗語“魚羊?yàn)轷r”的由來之一。雖然只是勸賓客吃飯的場面話,但從中也可感受到古時人們對羊肉的喜愛之情。
羊肉的風(fēng)靡?guī)恿顺苑ㄉ系亩嘣?,甚至在不同地域間形成了明顯的差別,頗有種“一體兩面”之感。有老饕說上海的羊肉是“南白北紅”,以黃浦江為界,南面的松江、奉賢、金山等地以白煮為主,如松江張澤羊肉、奉賢莊行羊肉、金山亭林羊肉、張橋羊肉等,據(jù)說是從元代駐扎松江府的蒙古人帶來的羊肉做法中分化而成的;北面的嘉定、寶山等地以紅燒為主,如真如紅燒羊肉等,這些地方原先屬于蘇州府,吃不慣羊肉的膻臊味,便用濃油赤醬與大料加以掩蓋,使其更符合江浙一帶百姓的飲食喜好。唯一的特例便是崇明,雖然地處浦江之北,卻是兩者兼得,紅燒與白煮都出彩。不過想來也不意外,自產(chǎn)的羊肉品相如此之好,做出來又會差到哪里去呢?
先說“白”,由于白煮不靠調(diào)料增味,求的是食材固有的鮮美味道,因此在選材上很是考究,只選用不超過?3?歲的小羊,否則肉質(zhì)就偏老,膻臊味也更重。上了案板的羊肉要先內(nèi)外清洗一遍,再一分為四,逐一放入木桶中,倒入半盆老湯和半盆清水,不蓋桶蓋,只用竹篦和石板將羊肉壓實(shí),確保每一塊羊肉都浸潤在湯汁中后,大火燒開,再轉(zhuǎn)小火燜煮七八個小時,待到湯汁濃醇鮮香,羊肉軟爛,將其用抓鉤撈出,剃凈碎骨后切片裝盤,隨醬油或甜面醬一同上桌,供食客大快朵頤。隨手夾起一片,羊肉肥瘦分明,蘸取醬料后入口,皮酥肉韌,咸鮮的醬料味道與濃烈的羊肉香氣瞬間充盈整個口腔,讓人欲罷不能?;風(fēng)卷殘?jiān)坪螅缚陔m已滿足,心中卻意猶未盡,只能徒然地咂咂嘴,想從齒縫里再咂摸些余留的滋味出來。
再說“紅”,與白煮不同,紅燒注重的是香料味與羊肉的融合,大塊五花羊肉切塊,入鍋燉煮至熟,撈出瀝干,繼而入油鍋煸炒,炒至外表焦黃微脆,加入水、黃酒、冰糖、桂皮、香葉、辣椒、茴香、醬油、生姜等一同燜煮,直到羊肉色澤醬紅、骨酥肉爛后裝盤食用。這樣煮出的羊肉口感上外焦里嫩、肥而不膩,味道上咸中帶甜,令人回味無窮;紅燒湯汁也吸滿了羊肉的香氣,味道醇厚無比,無論是拿來拌飯或是下面,都是絕佳的拍檔。此外,倘若在燜煮時加些蘿卜、羊肝、羊血,或是吃羊肉時就著大蒜、黃瓜一同下肚,味道則又多了些層次,口感妙不可言。
無論“白”還是“紅”,羊肉之所以在上海經(jīng)久不衰,歸根到底還是仰仗于其鮮美滋味,讓人不管何時吃、如何吃,都難以抵擋它的魅力。放眼全國,羊肉的吃法就更多了——北京的涮羊肉與羊蝎子、貴州的羊肉粉、四川的羊肉湯、新疆的烤全羊、寧夏的手抓羊肉、陜西的羊肉泡饃、蘇州的藏書羊肉、海南的椰汁燉羊,以及時下流行的內(nèi)蒙古的冰煮羊……莫說是“一體兩面”,恐怕說是“一體千面”都不為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