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人物畫的主題語境構建

摘 要：唐代人物畫與早期人物畫相比，功能性轉變?yōu)槭浪仔浴Ｌ拼宋锂嬜髌范酂o背景配置，旨在突出人物活動。探討與早期人物畫相比，唐代人物畫如何運用各種元素來強化主題，具體從人物畫基本形式出發(fā)，對構圖、道具、線條、色彩等方面進行分析。

關鍵詞：唐代；人物畫；構圖；線條；色彩

一、唐代人物畫的發(fā)展狀況

唐代社會穩(wěn)定，經(jīng)濟繁榮，人物畫作為中國傳統(tǒng)繪畫藝術的一種，在唐代得到發(fā)展，由早期人物形象符號化發(fā)展成為強調(diào)形神兼?zhèn)?、氣韻生動。唐代人物畫吸收早期人物畫的表現(xiàn)方式，表現(xiàn)人物外貌時，達到人物外在特征與內(nèi)在精神品格相統(tǒng)一。但在功能上，與早期人物畫不同，其不僅具有政治教化功能，更多注重的是現(xiàn)實生活的表現(xiàn)。例如：初唐時期《步輦圖》表現(xiàn)唐太宗接見吐蕃使者的故事，表現(xiàn)文成公主與松贊干布聯(lián)姻的事件，具有歷史價值；《歷代帝王圖》表現(xiàn)十三位帝王形象，旨在讓統(tǒng)治者“見善足以戒惡，見惡足以思賢”。盛晚唐時期，最有代表性的人物畫家是張萱、周昉、吳道子等人。張萱、周昉擅長畫仕女畫，表現(xiàn)貴族的日常生活，《虢國夫人游春圖》表現(xiàn)虢國夫人一行人游春的場景，《簪花仕女圖》表現(xiàn)貴族婦女及其侍女賞花游園，這大大推動了貴族美術的進步；而吳道子擅長畫寺觀壁畫，對民間畫工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唐代人物畫為五代兩宋以及后來的人物畫奠定了基礎，具有深遠的影響。

二、唐代人物畫主題語境構建

（一）多樣化構圖表現(xiàn)主題

在繪畫中組織畫面的主題元素是整幅畫面成功的關鍵，也就是構圖。所謂構圖，是指藝術家通過對畫面的構思，將所要描繪的對象安排在畫面中，表現(xiàn)出畫面形式美的同時，達到一種精神層面的美感。在中國古代，構圖被稱為“章法”。南朝謝赫《古畫品錄》言“六法”，其五為“經(jīng)營位置”，即指畫面中物象與空白的分布安置。元代饒自然《繪宗十二忌》，以“布置迫塞”為第一忌，所講的也是構圖?？梢娨?guī)劃布局在繪畫實踐中的重要性。

早期人物畫沒有背景，例如戰(zhàn)國楚墓帛畫《人物龍鳳圖》和《人物御龍圖》表現(xiàn)引魂升天的主題，人物在畫面占左側一角，而龍鳳在畫面的右上方，形成對角線構圖，沒有背景正對應主題語境。而魏晉南北朝出現(xiàn)了以樹木分割畫面的形式，在磚畫《竹林七賢與榮啟期》中有所表現(xiàn)，樹木既能分割畫面，也是對于主題語境空間的表達。唐代人物畫在人物的排列方式上加強主題語境。閻立本《步輦圖》畫面分為左右兩個部分，左邊部分描繪了典禮官和使者及隨從，右邊是被宮女簇擁著的唐太宗，整幅畫面雖無背景，但通過人物的排列疏密也可清晰表現(xiàn)出人物的身份，同時畫面中間留有部分空白，也暗示了帝王與臣子之間的地位。張萱《虢國夫人游春圖》中三匹馬走在前面，與后方緊密圍繞在一起的五匹馬，形成疏密關系。整體畫面雖沒有背景的特殊表現(xiàn)，但是馬匹不是奔跑狀，而是步伐安排緊密，穩(wěn)定行走，這也符合人物春游踏青的主題。《搗練圖》表現(xiàn)宮廷婦女搗練的場景，此幅圖從右到左依次為搗練、縫制、熨練三個步驟，共十二個人。在構圖上，從搗練開始，四人呈現(xiàn)環(huán)形構圖；而中間的縫制工序二人一高一低，排列形成三角形的構圖；最后熨練一首一尾二人將練拉直，一人在中間熨練，一小女孩背對著觀者，這樣形成了十字形結構。畫面中扇著扇子畏熱回首的女孩連接著兩個部分，讓觀者自然地進入下一部分。原本中間縫制應該是最后一道工序，但為了畫面的均衡，作者安排在畫面中間，使畫面構圖形成起伏變化。在引入觀者的表現(xiàn)上，周昉《揮扇仕女圖》的左右兩部分的人物都為一站一坐，左邊執(zhí)扇背對觀眾的女子將手中扇子揮舞出來，仿佛在讓觀者回看，而右邊第一人執(zhí)長柄扇面向觀者，并且右邊第二位女性形象和左側第二位女子的表現(xiàn)形成對比，整幅畫面的每一個部分都有側面或者背面的形象，讓觀者如同也在畫面中，做著相類似的活動。

總之，唐代人物畫運用對畫面對象的安排來表現(xiàn)畫面的形式美感，通過人物的排列組合、人物大小配合、設立虛境等將觀者的注意力吸引到畫面中。在無背景設立的條件下，空間如同畫面的空白需要觀者去想象，來表現(xiàn)主題，這也正是唐代人物畫表現(xiàn)的特點。

（二）道具強化主題

在唐代人物畫中，為了襯托主體特征，突出人物的心性表達，畫面中的道具起著不容忽視的作用。道具可以大小、遮擋、擺放位置等關系表現(xiàn)出畫面的空間，也可在畫面中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在此基礎上強化主題。

在唐代人物畫中，對于扇子的運用比較常見。扇子可按形式分為長柄和短柄，也可按功能分為實用性、裝飾性、禮儀性等。例如：《步輦圖》中宮女執(zhí)寬大華麗的障扇于唐太宗的左右兩側，扇子是身份的象征，也具有禮儀性；在《歷代帝王圖》中有雉尾扇伴隨帝王左右，代表著帝王的高貴身份?！缎绿茣分袑懙溃骸疤浦啤淙司e動必以扇……蓋所以為慎重也?！币虼艘部煽闯鼋y(tǒng)治者對扇的重視。在《揮扇仕女圖》中，長柄扇和短柄扇同時出現(xiàn)在畫面中：長柄扇在畫中發(fā)揮實用性納涼作用；短柄團扇則與女子的溫柔婉約之美相呼應，也暗示女子的寂寞、空虛與無聊。在《簪花仕女圖》中，除了表現(xiàn)幾組女性形象外，還有花卉、石頭、小狗、仙鶴等一系列元素作為配景，這些元素說明人物可能處在花園之中，她們在逗狗、賞花等，做著悠閑的活動。與之相似，《宮樂圖》中宮中女性圍繞在桌子前，她們拿著不同的樂器彈奏著，觀者乍看上去可能會覺得畫面呈現(xiàn)的是一場聽覺盛宴，但是畫中的人物或回首，或喝茶，或執(zhí)扇，更像是圍坐在一起聚會聊天的娛樂活動，正與主題相結合。

人物性格與其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身份地位和文化修養(yǎng)密切相關，具體表現(xiàn)在畫面中可以運用道具來襯托出人物特征，強化人物性格。周昉的作品《調(diào)琴啜茗圖》畫面表現(xiàn)了五位仕女，圖的重點是一位仕女在園中樹邊石凳上彈古琴，其形象與右側兩位貴婦人沒有太大區(qū)別，但是她膝上的琴使得她與其他人有截然不同的氣質(zhì)。畫家將女子的手部刻畫白皙纖巧，與黑色的琴體形成一道看不見的音符，她流露出來的文藝氣息與畫家想要表達的意境相一致。孫位《高逸圖》結合不同人物的性格來安置道具，例如畫中右側第二位名士裸足趺坐，引人注目的是他手持的一桿長柄如意，以此配器，將認定他為王戎，因為他喜歡作如意舞。正如庾信《樂府·對酒歌》所寫，“山簡接籬倒，王戎如意舞”。如意加強了人物的性格特征，也強化了主題語境。

（三）多風格線條塑造主題

線條是造型的基礎，線條的運用貫穿于中國繪畫的歷史長河。早期彩陶紋樣大多以線來造型；之后青銅器上的紋飾，如獸面紋、饕餮紋等，都是以線條將各種形象組合在一起表現(xiàn)；秦漢時期的畫像磚、畫像石上用線刻以神仙故事、孝子烈女、世俗生活等內(nèi)容，生動傳達了一定的哲理與美好祝愿；到魏晉南北朝時期，藝術走向了自覺，李澤厚在《美的歷程》中稱之為“人的覺醒”，這一時期個人意識不斷增強，從而產(chǎn)生了新的審美觀念，畫家在表現(xiàn)技法、主題等方面不斷探索，產(chǎn)生了新的表現(xiàn)方式，這也為唐代人物畫以及之后的人物畫創(chuàng)作奠定了基礎。例如，顧愷之在線條的處理上，細勁連綿，如春蠶吐絲，被稱為“高古游絲描”。中國畫的線條運用毛筆勾線，將人物的外在形象與神韻表現(xiàn)出來。中國畫中的線條并不是簡單地勾勒出物體的輪廓，而是用書法中講究的用筆去“寫”出來，同時通過毛筆的不同方向、形態(tài)等產(chǎn)生有“骨力”的線條。同時顧愷之提出的“形神兼?zhèn)洹币矎娬{(diào)對人物神情的表現(xiàn)。謝赫“六法”中“骨法用筆”就是在強調(diào)將人物的精神品格表現(xiàn)出來。張彥遠《歷代名畫記》中“無線者非畫也”，也點出了線條的重要性。

縱觀唐代人物畫作品，閻立本使用“鐵線描”表現(xiàn)人物衣褶質(zhì)感，《歷代帝王圖》塑造了十三位帝王形象，全卷用線遒勁有力，將帝王形象的不同性格特點都表現(xiàn)出來，對于陳文帝、陳廢帝身旁的仕女形象，則有意識夸大女性柔媚的特點，衣紋的處理多體現(xiàn)婀娜的特點。西域風格的代表人物尉遲乙僧，區(qū)別于漢魏時期的畫法，用筆嚴密緊湊，用線如“屈鐵盤絲”，力度均勻，粗細相等。盛唐時期吳道子用線長短、虛實、粗細兼?zhèn)?，形成“吳帶當風”的個性表現(xiàn)，例如《八十七神仙卷》人物飄帶寬衣，動靜張弛有度，線條圓潤相間，濃淡相宜，極富節(jié)奏和韻律美的視覺感受。宋代米芾云，吳畫“行必磊落，揮霍如莼菜條，圓潤折算，方圓凹凸”。

在唐代人物畫表現(xiàn)上，線條在眾多的表現(xiàn)技法上表現(xiàn)出空間性。例如，在《虢國夫人游春圖》中人物衣紋多短線，袖子的衣褶頗多，線條在穿插、遮擋以及粗細、虛實變化中表現(xiàn)出畫面的形體的對比關系。《簪花仕女圖》大量用長線，一方面說明人物所處的狀態(tài)為站立，另一方面也在暗示衣服的材質(zhì)絲滑，這也需要線條流暢有力，例如領口位置的線條轉折有力，表現(xiàn)出空間感。同時，畫家能夠將輕薄通透的衣服與人物的身體部位區(qū)分開，如對仕女胳膊處的轉折有三種表現(xiàn)的線條：表現(xiàn)胳膊的線條是有流暢弧度的；在表現(xiàn)披肩時線條更加柔和細膩；在表現(xiàn)外部的衣服時，線條既表現(xiàn)出衣服的質(zhì)感又與人體形成虛實對比，線條整體較粗，用筆轉折頓挫，表現(xiàn)出胳膊撐起衣服的動態(tài)。章懷太子墓《馬球圖》表現(xiàn)激烈的馬上運動，人物在馬上運動的各種姿態(tài)通過線條對形體的塑造，體現(xiàn)出運動的力量感，在擊打馬球時胳膊的張力與肌肉的線條形成對比，濃淡相宜，粗細相間，富有力量感。

（四）色彩細化主題

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早有五色說，自然萬物均由“五”來概括，青、赤、黃、白、黑等五色與五行相對應為正色。之后儒家學說在封建社會占統(tǒng)治地位，從“禮”的角度認識色彩的象征性，認為五色為正色，其余為“下色”。道家追求自然，用色簡樸，老子認為五色令人目盲，道家主張“玄學”，崇尚黑色，以黑白二色表現(xiàn)天地萬物。佛教在傳入中國后，顏色也有正間色之分，但是與前兩者不同，佛教的色彩更多帶有象征性，例如白色象征善，藍色代表純潔、理智等。

南朝謝赫“六法”其四為“隨類賦彩”，即既要尊重物象的固有色，也要根據(jù)作者的情感來表現(xiàn)。唐代人物畫在學習前人的技巧上，又不受限于前人的經(jīng)驗。唐代經(jīng)濟繁榮，政治穩(wěn)定，文化包容性強，各方面都受到外來文化的影響，推動了藝術審美走向新高度。唐代人物畫在色彩上豐富燦爛，可以分為墓室壁畫、石窟壁畫、卷軸畫。墓室壁畫設色艷麗簡潔，在統(tǒng)一的色調(diào)中使用對比色。懿德太子李重潤墓出土的壁畫，以紅色為主，面容上著以膚色，過渡自然，在色彩上運用了朱磦、石綠、石青、大紅、深紅以及金箔等多種顏色。同時期的章懷太子墓出土的《狩獵出行圖》、永泰公主李仙惠墓出土的《宮女圖》等，都以紅色為主，為墓主人營造熱鬧繁華的氣氛。石窟壁畫在唐代已不像北周那樣粗獷、單調(diào)而是富麗堂皇，用色和諧悅目。莫高窟盛唐130窟的供養(yǎng)人像，從服飾色彩的搭配上分辨出地位的尊卑，后面的侍女身著純色長袍，襯托出供養(yǎng)人高貴優(yōu)雅的氣質(zhì)。畫面使用礦物色石青、石綠以及互相調(diào)和以降低純度的間色，還有不少壁畫使用瀝粉堆金，例如莫高窟盛唐217窟《西方凈土變》建筑結構多處涂以金邊，顯得金碧輝煌。

在卷軸畫方面，初唐時期卷軸畫設色沉著古雅，《歷代帝王圖》用色相對厚重純凈，主要是紅、黑、白來表現(xiàn)主體人物?！恫捷倛D》中典禮官衣服為紅色，紅色為正色，與吐魯番使者的顏色交織在一起的衣服形成對比，這也暗示了唐朝與吐蕃之間的高下之分。唐太宗的衣著為黃色，彰顯了其高貴的身份。其周圍的侍女以小部分紅色點綴，襯托畫面的氣氛。盛唐時期仕女畫是仕女畫發(fā)展高峰期，張萱、周昉比前人更善于運用顏色，所畫婦女都是濃妝艷麗的形象，著色艷而不俗，注重色彩的裝飾性，《搗練圖》人物衣著華麗，色彩豐富，畫面中運用了石青、石綠、赭石、藤黃、白色等顏色，以覆蓋力強的礦物色配合一些植物色，層層暈染，顯得畫面厚重而細膩。同時，畫面中的顏色相呼應，第一段中的綠色長裙與第二段地毯色彩相呼應，第三段一位扯練婦女身著的藍色長裙與中間執(zhí)扇的女童顏色相呼應，同時還有大量對比色的運用，藍裙黃披帛、紅衫藍裙等，色彩和諧，艷而不俗?！遏⒒ㄊ伺畧D》畫面多暖色，但是有色彩區(qū)別，有朱砂、石綠等顏色，層層暈染，將植物色與礦物色巧妙結合起來，使得畫面在顏色厚重而透氣。《虢國夫人游春圖》大量使用暖色做對比，襯托出游春的主題。

三、結語

唐代人物畫受外來文化以及經(jīng)濟、政治等各方面的刺激，藝術家在表現(xiàn)人物畫表現(xiàn)方面，更加重視對人物的日常生活的描繪，體現(xiàn)了當時的繪畫精神和面貌，形成了唐代獨有的繪畫語言。唐代人物畫沒有背景的襯托，從多個方面來塑造主題，使得主題語境與畫家所表現(xiàn)的情感相一致，這對后世產(chǎn)生了極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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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張彥遠.歷代名畫記[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1963.

作者簡介：

楊霞，山西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術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