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明,趙佳慧
(內(nèi)蒙古民族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內(nèi)蒙古 通遼 028043)
《北虜風俗》,又名《夷俗記》,成書于明萬歷二十二年(1594年),作者蕭大亨(1532—1612)。蕭大亨,字夏卿,號岳峰,山東泰安縣人,嘉靖四十一年(1561年)進士,是嘉靖、萬歷、隆慶三朝的重臣。他歷任邊道二十余年,在山陜等地任職,身處邊界前線,任職期間親歷隆慶和議始末,又經(jīng)歷順義王繼嗣、洮河之變,后期還節(jié)鉞宣化、大同、山西三鎮(zhèn)。蕭大亨一直致力于促進并維護明蒙和平貢市,秉承與蒙古各部和平相處的理念,為邊界安定、人民安居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在明蒙關系發(fā)展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侗碧旓L俗》是蕭大亨在對這一時期蒙古社會和蒙古族熟悉的基礎上,記錄下來的認識和體驗。在體例上,“平列分目體”的使用讓主題明確,記錄集中,條理更加清晰,其中句讀的使用,區(qū)別于同時期文獻,有利于文獻闡釋。內(nèi)容上,《北虜風俗》從生產(chǎn)、生活各個角度,全方位地展現(xiàn)蒙古族的風俗習慣,多從微觀角度進行描寫,細節(jié)的勾勒得益于蕭大亨多年的戍邊經(jīng)歷,體現(xiàn)了蕭大亨的軍事策略和開明的民族觀,同時也勾勒出蒙古族對道德認知的基本態(tài)度和道德規(guī)則的基本立場。
道德是人們在社會生活中形成的一種共識,是不成文的規(guī)則。道德觀是在道德認識基礎上對道德的一般觀點,它的形成與生活的時代、環(huán)境和人們的認知有關,可以表現(xiàn)在對自身、對他人、對社會等各個方面。透過《北虜風俗》對蒙古族民俗的記載,可以窺見這一時期蒙古族人原始的道德觀。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蒙古族禁忌很多,《禁忌》以及其他篇目都有所描寫,這些禁忌與生活息息相關。王學輝的《從禁忌習慣到法起源運動》談道:“禁忌成為原始社會唯一的社會約束力,是人類以后社會中家族、道德、文字、宗教、政治、法律等所有帶有規(guī)范性質的禁制的總源頭。”[1]蒙古族在忌憚禁忌的基礎上,自覺遵守一切習慣,逐漸形成了原始的道德規(guī)范。關于蒙古族社會生活的民俗,在《匹配》《待賓》《戰(zhàn)陣》等篇目中,對蒙古族人性格、婚俗、人際交往的描繪,可以更直觀了解蒙古族習俗和風尚??梢姡晒抛宓牡赖掠^從對自然的敬畏開始形成,依靠習慣法“約孫”(yousun)來維護社會秩序、調(diào)整人際關系,直到第一部成文法《大扎撒》頒布,原始的道德規(guī)范已經(jīng)內(nèi)化成一種不可撼動的社會共識,引導他們的行為,和成文法一起維護社會秩序?!侗碧旓L俗》中展現(xiàn)蒙古族道德觀的內(nèi)容有很多,大致分為兩類,歸納為生態(tài)道德觀和倫理道德觀,以下將從這兩個方面進行闡述。
在人和自然界交往的過程中,人類做事情合乎自然規(guī)律,保持生態(tài)平衡,這是道德的,反之為不道德。生態(tài)道德是道德觀中一個特殊的部分,體現(xiàn)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人類要尊敬、愛護自然。生態(tài)道德觀早已有跡可循,“天”是萬事萬物的主宰,我們做的一切都要合乎天道,不可以僭越??鬃又鲝垺爸烀保?]9“畏天命”[2]160,只有對天地足夠尊重、敬畏,人類才能在自然中繁衍生息,萬事萬物才會各司其職,社會才能和諧發(fā)展。蒙古族早期信仰薩滿教,主張泛神論,認為“萬物有靈”,天、地、神掌管一切,崇拜天地、山川、動植物,這正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生態(tài)文化的展現(xiàn)。后來藏傳佛教傳入,講因果善惡、業(yè)報輪回,更強調(diào)內(nèi)心的約束,道德約束力更強。禁忌和宗教相互影響,同時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人們的思想和行為,逐漸形成了樸素的生態(tài)觀,他們自覺約束,相互監(jiān)督,尊重自然中的一切。不僅如此,他們還將自己融入自然,實現(xiàn)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
蒙古族逐水草而居,水源和草場是發(fā)展畜牧業(yè)的前提。他們生活的地區(qū)水資源匱乏,以使用地表水為主,嚴禁浪費和污染,《北虜風俗·帽衣》:“非惟衣垢不浣,即其夫終日垢其面,經(jīng)年垢其體”[3]631。蒙古族從不在河里洗衣服,害怕惹怒神靈,同時保護了水資源。蒙古族禁止在草原上挖坑、亂掘草根,若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挖掘草場,要盡快填平,以防地表層遭破壞,造成沙化,放牧也是實行輪休制度?!侗碧旓L俗·耕獵》:“且也艘田沃壤,千里郁蒼,厥草為天,厥木惟喬……則互市之開,其于材木,不可勝用矣?!保?]629在記載中,蒙古族生活的地區(qū)草木蔥郁,松柏很多,土地肥沃,從側面看出他們大規(guī)模放牧的生活方式并沒有對草場造成嚴重的破壞,對草場和森林的保護十分有效。這些習慣在《大扎撒》頒布前就已經(jīng)存在,依照《大扎撒》的第五十八條規(guī)定,不得在河流中洗手,不得溺于水中。[4]10第五十六條規(guī)定:草綠后挖坑致使草原被損壞的、失火致使草原被燒的,對全家處死刑。[4]9習慣法轉化為成文法,也就是社會共識凝結成具體法律,道德規(guī)范被納入法律規(guī)范,原始的習慣同時作為道德規(guī)范和法律,仍然約束著人們的行為,擴大了影響力。
蒙古族善于把握自己在自然環(huán)境中的位置,有很強烈的共生意識,能和其他種群和諧共生?!侗碧旓L俗·耕獵》:“若夫射獵,雖夷人之常業(yè)哉,然亦頗知愛惜生長之道,故春不合圍,夏不群搜,惟三五為朋,十數(shù)為黨,小小襲取,以充饑虛而已……較獵陰山,十旬不返?!保?]629他們生活環(huán)境惡劣,資源稀少,牛羊是其主要的生活來源,通過打獵來補充日常需要,以射獵為需,也以射獵為樂。從《北虜風俗》中可以看到蒙古族在春天讓萬物生長、繁衍生息,夏天群獸成長的時候從不圍獵。只在物資不充足、難以維持生計的時候,小規(guī)模捕獵,直至秋天,鳥獸成群,他們才進行大規(guī)模的捕獵行動?!侗碧旓L俗·牧養(yǎng)》:“野產(chǎn)之物,若黃羊盤羊野豬野牛野馬野駝野鹿之類,皆不可馴致,惟大獵時則能獲之?!保?]634在日常生活中也禁獵珍貴、稀少的野獸,即使在合圍時,也要在野獸聚集的地方捕獲。同時期頒布的《阿勒坦汗法典》[5]中也提到對偷獵野畜的處罰,禁獵期、禁獵種類和禁獵區(qū)的存在,有利于維護生物多樣性,穩(wěn)定了生態(tài)平衡,還實現(xiàn)了野生動物資源的可持續(xù)利用。這個習慣一直保留下來,有著無法磨滅的歷史功績,對當今社會有很大的借鑒意義。
蒙古族被稱為“馬背上的民族”,對他們來說,馬不僅是出行工具,馴為戰(zhàn)馬,可以上陣殺敵,也是主要食物來源,馬是他們衣食住行的重要保障?!侗碧旓L俗·牧養(yǎng)》:“夷人畜產(chǎn),惟牛羊犬馬駱駝而已,其愛惜之勤,視南人之愛惜田禾尤甚……彼且曰我分其乳,則駒食乳少,故冬月耐寒,不分其乳,則駒食乳多,至冬月不耐寒。”[3]633他們認為馬是天神的恩賜,馬是有靈性,有神性的,對馬匹的愛護體現(xiàn)在各個方面,視馬匹為親友。蒙古馬和主人的感情也很濃厚,十分忠誠,所以蒙古族一般情況下不殺馬吃肉,即使是祭祀殺馬也要進行禱告。他們對其他賴以生存的牲畜的感情也很深,擅長飼養(yǎng)牛、羊、駝?!侗碧旓L俗·牧養(yǎng)》:“大抵馬之駒,牛之犢,羊之羔,每一年一產(chǎn),產(chǎn)于春月者為佳,羊有一年再產(chǎn)者,然秋羔多有倒損之患,故牧羊者每于春夏時,以氈片裹羝羊之腹……彼此交作,不數(shù)日而氈畢成,駱駝則二年一產(chǎn),力能任重,每藉以負載行裝,故虜貴駝也。”[3]633他們對牲畜極為看重,有一套科學的合理的方法去牧養(yǎng)牲畜,從不對牲畜無限制地索取,求取馬乳也分時限,秋羔倒損便從源頭上加以控制,取牛羊乳也并非隨時隨地索取,可見蒙古族對大自然取之有度、取之有道,而不是一味索取、貪心不足。
以上從蒙古族對待水草、野畜、家畜三個方面,展現(xiàn)了他們對大自然的敬畏和保護、與大自然的相處方式。當時的蒙古族和其他民族一樣,對世間萬物充滿了未知和恐懼,在蒙昧的狀態(tài)下,他們自發(fā)形成了一些約定俗成的禁忌,比如對水的崇敬、害怕打雷、對馬匹的崇拜等。他們在與自然的相處中,摸索出一條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道路,達到了人和自然的平衡。這種質樸的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法則,約束自我、眼光長遠、澤被后世。在人與自然的關系嚴重惡化的當下,原始生態(tài)道德觀中的智慧是值得我們繼承和借鑒的。
倫理學源自西方,是關于道德的科學。約翰·杜威在《倫理學》中說道:“倫理學是一門研究行為(conduct)的科學,它考察行為是對還是錯,是好還是壞。有一個單獨的術語用來指被這樣考察的行為,那就是‘道德行為’或‘道德生活’”[6],這是西方對倫理學的解釋。中國古代也存在關于倫理學的思考,但并未稱之為倫理學。我國沒有純粹的倫理學,多與其他學科交叉,以儒家為主,先秦已經(jīng)存在。中國傳統(tǒng)的倫理學更側重處理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更貼近人倫概念,比如君臣父子、天人合一等。倫理與道德密切相關,有時會被混為一談,但二者并非完全一致。二者的相同點在于,都追求善,并給出行為規(guī)范以作指導;區(qū)別在于,道德是個體的,是主觀的,更側重個人在社會生活中的表現(xiàn),而倫理是社會的、客觀的,把人置身于社會中考察人與人、人與社會的關系?!侗碧旓L俗》對生活場景的描述,向我們展示了蒙古族在婚姻家庭、人際交往中的習慣和方式及其體現(xiàn)的倫理道德觀。
古代社會有收繼婚的風俗,包括父死兒子娶庶母、叔死侄子娶嬸娘、兄死叔伯娶嫂子等。當時蒙古社會收繼婚依然存在,《北虜風俗·匹配》:“至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盡取其妻妻之,不如此反相訕笑”[3]624,體現(xiàn)了收繼婚仍然被認可,符合當時蒙古社會的價值觀。《北虜風俗·埋葬》:“其所嬖幸之人雖不盡殺,但自生母以外,仍為子所收,子死,父則擐甲持刃,向門三砍,仍收其媳,惟此淫俗固佛教所不能變者?!保?]627蕭大亨談到,佛教的理念也未影響收繼婚的風俗,稱之為“淫俗”,可見當時漢人對收繼婚的態(tài)度。早在秦漢以后,中原的收繼婚就已經(jīng)開始受到限制,明代更是被法律禁止。如今看來,收繼婚有違人倫,但是放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蒙古族生活環(huán)境惡劣,資源稀缺,已婚女性被認為是家庭共有財產(chǎn),為了避免財產(chǎn)流失,保護家族利益,保證子嗣繁衍和婚后和諧等,收繼婚是很實用的婚嫁方式,所以我們不能一味地加以指責和否定。當然其中也有比較野蠻的做法,《北虜風俗·治盜》:“即奸其舅母,亦無呵責之者”[3]626,如果是外甥侵犯了舅母,是可以被寬恕的,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家庭內(nèi)部關系的混亂,這是傳統(tǒng)道德中有違禮法的部分。
關于婚姻的倫理道德,《北虜風俗·匹配》:“其有夫妻反目別娶有妾者,婦家廉知之,即竊入其幕,殺其所娶之妾,盡驅其馬駝以歸,若婦不悅夫,則隨其所欲嫁,夫亦認不敢言也”[3]624。夫妻不合,男子納妾,正妻因此受辱,有權利殺死妾室、帶走財產(chǎn)。如果女子對丈夫有意見,也可以再嫁他人,男子無權發(fā)表意見??梢娫诿晒派鐣?,已婚女子對自己婚姻有一定的發(fā)言權,在一定條件下,女子有選擇的權利。蒙古女性在婚姻上的地位較高,游牧生活需要女性承擔繁重的勞動,男子征戰(zhàn)對家庭疏于關照,男尊女卑觀念淡化,而且由于征戰(zhàn)需要,蒙古人重視子嗣繁衍,一夫多妻制很普遍,女性的地位也隨之升高。當時出臺的《阿勒坦汗法典》對女性的尊重和保護已經(jīng)全面完善,這是特殊環(huán)境下民風民俗的反映。蒙古女子在政治和家庭生活中都有參與的權利,《北虜風俗·帽衣》:“人言虜多受制于婦……凡衣服冠履,一切巨細之事,皆出其手,夫自持弓射獵外,無所事事也,平則司牝雞之晨,怒則肆獅子之吼”[3]631。男女分工固然不同,女子做家務、撫育子女,男子負責打獵,蒙古女性是家庭的核心,在蒙古社會發(fā)展的過程中做出了極大的貢獻??傮w看來,當時蒙古社會中男尊女卑的觀念并不明顯,反而是女性掌握一定的話語權和主動權。
蒙古族在人際交往中也體現(xiàn)了與中原相異的倫理道德觀,《北虜風俗·聽訟》:“夷人雜居沙漠,喜則如馬之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踶……曲直已分,則令曲者為直者奉酒,次日直者亦不敬,逐相歡如故也”[3]626。由此可知,蒙古族直率坦蕩、心胸開闊、明辨是非、不計前嫌。《北虜風俗·教戰(zhàn)》:“且射騎于此益精也,及至勇力出眾,眾甚重之,雖虜王臺吉恒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即勇力者或珍其臂而奪之食,虜王臺吉亦歡然不以為怪也?!保?]635蒙古族尚武,欣賞勇士和英雄,“珍其臂而奪之食”在漢人看來是對權力僭越和挑戰(zhàn),蒙古族統(tǒng)治者卻不以為意,包含了對勇士的贊賞和鼓勵,蒙古族驍勇善戰(zhàn)與這種觀念密不可分。
《北虜風俗·待賓》:“夷人應酬禮節(jié),無所謂揖遜謙讓之儀,其在幕中,賓坐于西北隅,主坐于東北隅……皆趺迦箕踞,不倚不席也,主人待之,仍飲以乳以茶以酥油,次則酒肉之類,賓主食畢,則以其余者犒從群,然聚食于一幕,而主仆不分也?!保?]628待客講禮儀,但不繁縟,他們座次合理,坐姿得體,體現(xiàn)了主客之間相互尊重,其中談到“主仆不分”,可見尊卑界限被淡化了。再如《北虜風俗·教戰(zhàn)》:“出行無導從,服飾無等級,行如雁行,人亦莫知誰為王,誰為臺吉也,夫自幼至長,惟力是恃自上至下,惟力是愛?!保?]636《北虜風俗·習尚》:“其俗不競富貴不戚貧賤,雖家無升斗,處之晏如,最敬者篤實不欺,最喜者膽力出眾,其最重者然諾,其最憚者盟誓?!保?]634他們的服飾沒有等級之分,不以貧富為待人接物的標準,一旦許諾,絕不輕易悔改。尊卑觀念的淡化,人與人之間平等地交流,使他們更團結、更親密,有助于化解內(nèi)部矛盾,體現(xiàn)為人格的平等,頗有大同社會的風范,但他們自上至下并非毫無章法,對虜王、臺吉、酋首都十分敬重?!侗碧旓L俗·敬上》:“至若毀罵酋長,凡聽聞者,人人皆得殺之?!保?]631形成了一個禱告祈福的體制,“近奉佛教,或有疾病,輒召僧諷經(jīng)祈禱,臺吉為虜王禱,諸夷為臺吉禱,其敬上勤懇如此?!保?]632蒙古族還很尊重知識,《北虜風俗·尊師》:“夷人能書,則隨酋首往來,列于諸夷上一等”[3]629,對有學問的人敬重如此。在如今看來,這種人際關系不無理想化色彩,但是在當時真實客觀存在。蒙古族講禮法,由于草原的特殊環(huán)境,遠不如中原地區(qū)復雜,呈現(xiàn)出簡單且有序的特點。時代的變遷使我們無法重現(xiàn)當時的情境,但可以無限趨近這種美德,將美德內(nèi)化于心、外化于行,文明才會延續(xù),道德水平才能提高。
蒙古族相互扶助,有很強的集體意識?!侗碧旓L俗·待賓》:“又有生平不相知識,或貧或餒,不必卑辭哀請,直入其幕而坐之,主人食即以其食剖而分之,以故行人過客,往往望屋而食,雖適千里者,奚必三月聚糧哉,亦有貧夷食寡,恐人之分其食也,輒幕夜付餐,晨起蓐食,若候至日中,則食雖甚寡,亦必均分而無吝矣?!保?]628蒙古族熱情好客的傳統(tǒng)延續(xù)至今,行人過客,無論貧富,都可以成為座上賓。貧者也毫不吝嗇地分享僅有的糧食。蒙古族這種熱情好客、相互幫助的性格是草原游牧文明中一朵絢爛的道德之花,這與生活環(huán)境惡劣、資源匱乏有很大的關系,他們必須組成一個集體,取長補短,去完成個體難以完成的任務。這種高尚的品德在作戰(zhàn)中也有表現(xiàn),《北虜風俗·戰(zhàn)陣》:“償有一人折馬,眾必以余馬載之,不然酋首必重其罰也,有被創(chuàng)者,危在呼吸間,眾必捐軀以援之……援一散夷,散夷亦敬如父母,歸則盡分其資材,且世世德其人而不忍忘矣”[3]637。如果在戰(zhàn)爭中有人負傷,其他人會全力營救,營救傷者的人并非為了得到豐厚的回報,這種奉獻精神和強烈的集體意識是很珍貴的。在這些道德觀的指導下,蒙古族在戰(zhàn)爭中所向披靡,戰(zhàn)無不勝。蕭大亨也對此進行了高度贊賞:“論者咸曰,虜猛甚,不可當也,不知虜豈虎而翼,飛而食人哉,蓋酋長之于群夷也,獲則同其利,群夷之于黨伍也,危則同其害,利害相同,千人一志,奚俟三令五申,然后蹈白刃,赴湯火哉?!保?]637蕭大亨還反思中原士兵的行為:“合我中國法令,敢私鹵獲一介乎,被危者肯越伍相援乎,即勇而直前,首級不及格,肯論功乎?!保?]637兩種作戰(zhàn)風格相比,蕭大亨不僅贊賞蒙古族無私奉獻、團結一致的精神,還充分肯定他們在戰(zhàn)略、戰(zhàn)術上的策略和方法,也可見蕭大亨客觀的軍事思想和先進的民族觀。
《北虜風俗》是一部全面記載蒙古族風俗的文獻,突出的特點是分章節(jié)記述,內(nèi)容豐富翔實,為研究蒙古社會、蒙古族提供了豐富的史料。蕭大亨在邊關任職數(shù)年,與蒙古族近距離接觸,十分熟悉并且能融入當?shù)厝说纳鐣?,他真實客觀地記錄了蒙古族對待自然以及在人際交往中個體的態(tài)度和集體的原則。在蕭大亨筆下,當?shù)厝说纳顮顟B(tài)如畫卷般展開,通過對真實情況不加渲染的刻畫,逐漸勾勒出當時蒙古族的道德觀念系統(tǒng)。作者以客觀詳盡的筆觸,真實再現(xiàn)了當時的社會生活和蒙古族文化的發(fā)展、進步,體現(xiàn)了對邊疆地區(qū)民風民情的適應和尊重,充分贊揚了蒙古族可貴的品質,表現(xiàn)出相對開明進步的民族觀,但由于時代的局限,作者的思想也刻有時代的烙印。
隨著社會發(fā)展,人類無限制的索取,最大限度地占有自然資源,如今蒙古族生活的地區(qū)出現(xiàn)荒漠化、水資源缺乏、森林覆蓋率低等問題,這與《北虜風俗》描繪的情形截然相反。蒙古族的生態(tài)道德觀在千百年來一直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在生產(chǎn)力和現(xiàn)代化的沖擊下逐漸崩塌,失去了往日的影響力。世界是一個有機的整體,人類作為自然的一部分,與自然和諧相處需要重拾與萬物相互依存的生活方式。蒙古族生態(tài)道德樸素、寬容,社會建設可以從中汲取營養(yǎng),在民族融合的今天,實現(xiàn)人與自然和諧發(fā)展。
蒙古族在婚姻家庭上和人際交往中體現(xiàn)出的互相尊重、相互扶助的道德品質也值得當代人學習。隨著時代發(fā)展,物質資料越來越豐富,個人和集體的沖突也越來越明顯,我們倡導個人的價值和權利,主張個性獨立、自由,通過個人奮斗實現(xiàn)自我,維護家庭。集體主義主張集體利益大于個人利益,需要個人絕對忠誠,在集體中相互幫助。在當今社會,個人主義的趨向越來越明顯,利己者多于利他者,造成人際關系的緊張,這些與中國古代傳統(tǒng)文化是相悖的。真正做到個人利益與社會利益相協(xié)調(diào)需要長時間的努力,個人需要以一種更好的方式融入集體,達到和諧。蒙古人相互扶助、利害相同、千人一志的美德便是個人與集體相協(xié)調(diào)的最佳佐證,給當代以啟發(fā)和精神力量,有助于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
在《北虜風俗》的記錄下,蒙古族在特殊環(huán)境下逐漸形成、并不斷完善的傳統(tǒng)道德觀,獨具民族特色,在生態(tài)保護方面和倫理道德方面,都有效地維護了當時的社會秩序,協(xié)調(diào)了人際關系,這些道德觀在今天仍然閃耀著人性和理性的光輝。與此同時,在繼承傳統(tǒng)道德觀的同時,要注入現(xiàn)代理念。當今世界價值觀越來越多元化,傳統(tǒng)道德觀無法作為一種約束,如果強行將其作為約束力量,往往適得其反。蒙古族傳統(tǒng)道德觀要結合社會存在,充分保證個人自由,才能更容易被接受,推動社會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