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醉中的王朝：從《清明上河圖》窺北宋飲酒之風

摘要：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宋本《清明上河圖》為北宋風俗界畫珍品，具有取材翔實、布局精妙、刻畫入微、視野下移等藝術特點，一幅長卷使北宋東京之景躍然紙上。畫中酒樓店肆林立，有正店一家、腳店一家及無名散酒店三家。酒樓店肆門前均有市招旗旆，這些招牌廣告既表明了店鋪營業(yè)等級范圍，又起到了宣傳招徠的作用。每家酒樓店肆門前廳內(nèi)均酒客如云、熙來攘往，反映出北宋酒業(yè)興旺，酒類需求大，世人飲酒成風。此般飲酒之風盛行促進了北宋消費經(jīng)濟發(fā)展、酒類文化勃興，但亦會造成奢靡浪費、治安不良等問題。

關鍵詞：宋本《清明上河圖》；北宋；飲酒之風

北宋張擇端所繪《清明上河圖》，以一長卷將北宋末年東京風俗景象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宋代之后，《清明上河圖》成為畫家爭相臨摹的對象。目前存世的經(jīng)典主要有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張擇端所繪“宋本”、遼寧省博物館藏仇英所繪“明本”，以及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清廷合繪“清院本”。若要探求北宋社會生活當以宋本最佳。宋本《清明上河圖》中可見酒樓店肆林立，酒客如云，通過這種現(xiàn)象得以窺見北宋酒業(yè)繁盛、酒類消費多、飲酒之風盛行。

一、宋本《清明上河圖》藝術創(chuàng)作特點

（一）取材真實

宋畫“在寫實技巧上已臻中國古典寫實主義的頂峰”[1]，《清明上河圖》亦不例外。該畫采用長卷的形式，生動再現(xiàn)了北宋各種社會階層民眾的生產(chǎn)生活消費活動。畫中不論亭臺樓閣抑或風俗民情，均可在宋代史料中得到印證?！稏|京夢華錄》中記載京城之中為汴河，“凡東南方物，自此入京城，公私仰給焉”[2]。而《清明上河圖》中這條漕渠位于城中，水運繁忙，與書中所載汴河如出一轍。汴河之上有一橋無柱，“皆以巨木虛架，飾以丹艧，宛如飛虹”[3]，因此被稱為“虹橋”。而畫卷最中部便是一座懸空架構的無柱虹橋。此畫也反映了北宋的風俗民情，《東京夢華錄》載清明之時，“紙馬鋪皆于當街，用紙袞疊成樓閣之狀?！盵4]而畫中上部虹橋之右繪有一家“王家紙馬鋪”，鋪子門前便有亭臺樓閣狀的紙制品。可見該畫作采用現(xiàn)實主義手法，取材于現(xiàn)實，反映了當時的社會景象與風情民俗，具有一定的歷史研究價值。

（二）布局嚴密刻畫精細

《清明上河圖》以全景長卷的形式繪出三個部分：最右端為畫卷之首，主要描繪東京城郊之景；中部以虹橋為中心，主要描繪汴河兩岸商貿(mào)之景；最左端為畫卷之尾，主要描繪繁華的東京城內(nèi)街景。從繪畫手法上來看，《清明上河圖》采用以散點透視為主，以焦點透視為輔的方法，將山川之景、亭臺樓閣、人物車馬等眾多繁雜之景繪于一卷，雖內(nèi)容繁多但并不雜亂。在筆法上，《清明上河圖》不同于一般界畫，在勾勒景物、房屋、人畜時精工細筆，而在鋪色時利用水墨，有細筆勾勒的水波紋樣又有寫意放縱的枝繁葉茂。這種兼工帶寫的筆法使所畫之景既蘊含了傳統(tǒng)界畫精細入微的特點，又使景物人物栩栩如生躍然紙上，因此該畫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

（三）角度平民化

錢穆先生認為宋后的社會變成了“純粹的平民社會”[5]，宋代世俗性美術得到長足發(fā)展，出現(xiàn)了眾多關注并表現(xiàn)平民題材的風俗畫作?！肚迕魃虾訄D》便從市井生活、市肆面貌入手，視野下移，以繪畫的方式記錄了北宋的社會情況、民俗風情。畫中描繪了“太平日久，人物繁阜”[6]的時和歲稔之景，但其中又蘊藏了不設防守、城市管理混亂等社會危機，對后世研究北宋城市面貌、社會階層等問題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

二、宋本《清明上河圖》所繪酒樓店肆分類

北宋實行榷酒制度，民間若要釀酒須從官方購買官曲釀造，所有售酒之處均需登記造冊。民間特許用官制酒曲釀酒的稱為“正店”，沒有釀酒權只能取酒分銷的稱為“腳店”，兼賣茶水飯食或并蓄娼妓的稱為“拍戶”。而宋本《清明上河圖》中共繪有五家酒樓店肆：規(guī)模最大的為“孫羊正店”，是具有官方許可的釀造批發(fā)的大型酒樓；規(guī)模稍小的為“十千腳店”，是只有售酒權的小型酒店；此外還有三家規(guī)模更小、無法辨認店鋪名稱的無名散酒店。

“孫羊正店”位于畫卷左側(cè)的城門西部，是畫中等級最高的一家酒樓（圖1）。歇山屋頂、四架椽屋。入口左側(cè)青白相間的酒旗上寫有“孫羊店”三字，應為此店的名稱?！皩O”應為店主的姓氏；“羊”應為主要提供羊肉食品的酒店，《都城紀勝》中載：“都城食店，多是舊京師人開張，如羊飯店兼賣酒”[7]，可見羊肉店在北宋汴京較為普遍。入口左右兩側(cè)設有燈箱，燈箱四面均應有字，但無法辨識清晰，只能辨認出“正店”“孫□”“香□”字樣，可推測燈箱應為表明酒店等級和宣傳招攬之用。入口之上設有彩樓歡門與梔子燈，彩樓歡門上飾以繡旗迎風招展吸引酒客，梔子燈則是正店的常用裝飾，暗示店內(nèi)有娼妓作陪。

“十千腳店”位于畫卷中部的虹橋西側(cè)，是畫中第二大酒樓（圖2）。院落式樓閣酒店，懸山屋頂。入口右上方懸掛酒旗上書“新酒”字樣，新酒指的是用新谷釀成的酒，釀成即售。入口內(nèi)門上方有一橫匾上書“□稚酒”，稚酒亦稱“小酒”，“自春至秋，醞成即鬻”[8]，“新酒”酒旗與“稚酒”招牌表明該腳店售賣酒的品類。入口兩側(cè)柱子上分別懸掛兩個方形招牌，上書“天之”“美祿”，《漢書·食貨志》載：“酒者，天之美祿”[9]，此處用“天之美祿”作為招牌，意在宣傳自家美酒香醇，招徠酒客。入口左側(cè)有燈箱裝飾，上書“腳店”“十千”，“腳店”表明該店鋪是沒有獨立釀酒權的酒樓；而“十千”亦為美酒的代稱，這一燈箱和孫羊正店的燈箱作用相同，有說明宣傳之意。入口之上架有彩樓歡門，彩樓歡門之下垂有酒簾。洪邁曾有載：“今都城與郡縣酒務，及凡鬻酒之肆，皆揭大簾于外，以青白布數(shù)幅為之?！盵10]“十千腳店”門前垂掛的酒簾與洪邁所言的由青白布制成的“大簾”應為同一物。

無名酒肆一位于畫卷靠右上方狹窄街巷的王家紙馬鋪東側(cè)（圖3）。該店入口左側(cè)懸有“小酒”字樣的酒旗，入口上方有簡易低矮的彩樓歡門，下垂酒簾，這些裝飾均說明此店有酒可售，應是為普通百姓提供飲酒的場所。

無名酒肆二位于畫卷靠右汴河北岸（圖4），為組合式建筑，似為大堂、廚房、宿舍的組合。兩個入口分別懸掛兩面酒旗，西側(cè)入口上方架有兩層彩樓歡門，南側(cè)入口垂有酒簾。

無名酒肆三位于畫卷靠左下方虹橋的東側(cè)（圖5）。為院落式酒肆，封閉性較強，入口僅懸掛一面無字酒旗。

《清明上河圖》中市郊、虹橋、市內(nèi)三個部分均有酒樓店肆出現(xiàn)，這些酒樓店肆等級各異、裝潢華麗、市招豐富，店內(nèi)均有酒客觥籌交錯，北宋的酒業(yè)興盛與飲酒之風盛行由此可見一斑。

三、宋本《清明上河圖》中所繪酒樓店肆的市招形態(tài)

市招即店鋪招牌和用來招徠顧客的物品，圖中所繪酒樓店肆的市招形態(tài)各異。規(guī)模較大的酒樓市招華麗，有彩樓歡門、燈箱、酒旗等；規(guī)模較小的酒肆僅有酒旗、酒簾等。

彩樓歡門是宋代酒樓店肆常用的市招之一，即用木桿扎起樓閣式的架子，或高或低，上面飾以彩布迎風飄揚，吸引顧客進店消費?！稏|京夢華錄》載：“凡京師酒店，皆縛彩樓歡門”[11]，這些彩樓歡門之上彩旗眾多，以致遮天蔽日，可見宋代酒樓店肆數(shù)量之多。彩樓歡門多為正店或腳店使用，且規(guī)模等級越大的酒樓，其彩樓歡門層數(shù)越高、裝飾越華麗，例如圖中“孫羊正店”的彩樓歡門較“十千腳店”與無名酒肆的彩樓歡門更加高聳氣派。

酒旗是宋代酒樓店肆必備的市招，又稱“酒望”，為青白相間的長方形旗幟，高懸于店鋪入口處。酒旗的作用有四：一是表明該店鋪售酒；二是可用來表明售賣的酒類；三是可用來宣傳自家美酒；四是表明店內(nèi)是否有余酒可售?！肚迕魃虾訄D》中的酒樓店肆均懸有酒旗，有的酒旗上書“小酒”“新酒”，意在指明店內(nèi)所賣酒是未經(jīng)窖藏的新釀之酒。《東京夢華錄》中載：“花頭畫竿，醉仙錦旆，市人爭飲。至午未間，家家無酒，拽下望子?！盵12]其中寫著“醉仙”的錦旗就是宣傳所用，等店內(nèi)酒銷售一空后，拽下酒旗就可表明店內(nèi)已無余酒。

酒簾亦為青白相間的布，垂于店鋪門口作為門簾?！肚迕魃虾訄D》中所繪能夠辨認的酒簾共有“十千腳店”、無名酒肆一、無名酒肆二，共三處。因酒簾為青白相間的布制成，古詩中常把其稱為“青簾”，辛棄疾在《鷓鴣天·春日即事題毛村酒爐》一詞中寫道：“晚日青簾酒易賒”，此處便是以酒簾代指酒肆。

燈箱招牌常用于規(guī)模較大的正店、腳店，或并排或?qū)ΨQ置于門首，為長方體四立面。其上常書店主身份、店鋪等級與宣傳語等。《清明上河圖》中所繪燈箱主要有“孫羊正店”三處，“十千腳店”一處?？梢娡ㄟ^燈箱數(shù)量亦可判斷該酒樓店肆的經(jīng)營規(guī)模。

梔子燈是正店特有的市招，用以表明該店有娼妓作陪，在《清明上河圖》中僅有“孫羊正店”一家門首懸有梔子燈?！抖汲羌o勝》載：“庵酒店，謂有娼妓在內(nèi)……門首紅梔子燈上，不以晴雨，必用箬蓋之，以為記認?！盵13]可見孫羊正店應是有娼妓作樂，吸引酒客。

綜上，宋代酒樓店肆善用廣告宣傳招徠顧客，其形式多種多樣，內(nèi)容突出重點，裝潢精致華美。

四、宋本《清明上河圖》中所體現(xiàn)的北宋飲酒之風

酒是衡量一個時期社會思想是否開放、商業(yè)經(jīng)濟是否繁榮的重要指標。上至夏禹時期下至清代，中央統(tǒng)治者常采取禁酒措施。而北宋打破了“農(nóng)本商末”的思想，開始重視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為了讓中央政府從酒業(yè)中汲取更大的利益，北宋實行榷酒制度，這種制度讓民間獲得了一定的釀酒權與售酒權，于是各類酒樓店肆如雨后春筍般蓬勃興起。

《清明上河圖》所繪商鋪眾多，其中酒樓店肆與酒客飲酒的場景是畫家濃墨重彩之處。這些酒店分為有官方特權的正店、有售酒權的大型腳店和無名散酒店，等級各異，為不同階層的東京市民提供飲酒之處。北宋的酒價與酒品種類、售賣地點、釀造時間息息相關[14]。小酒價共有二十六等，大酒價共有二十三等[15]。正店的酒價高于腳店的酒價，城中的酒價高于鄉(xiāng)村的酒價?？梢姡瑹o論階級貧富均可飲酒解饞，全民嗜酒之風盛行。

由于釀酒技術的發(fā)展，北宋酒品種類眾多，尤以東京為最?！肚迕魃虾訄D》中僅展現(xiàn)出“小酒”“新酒”“稚酒”等名稱。隨著酒業(yè)的興盛，酒制逐步完善，以酒器為例，《清明上河圖》中的孫羊正店二樓窗口處，一位憑欄而坐的酒客正在用瓷制的注子、注碗飲酒?！稏|京夢華錄》中關于酒店所用的酒器亦有記載：“凡酒店中不問何人，止兩人對坐飲酒，亦須用注碗一副、盤盞兩副、果菜碟各五片、水菜碗三五只，即銀近百兩矣。”[16]可見北宋東京城內(nèi)高級酒店所用的酒器華貴精美，北宋后期漸興的奢侈之風已融入飲酒之風中。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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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錢穆.理學與藝術[M].北京：故宮博物院，1990.

[7][13]耐得翁.都城紀勝[M].北京：中國商業(yè)出版社，1982.

[8][15]脫脫.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7.

[9]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

[10]洪邁.容齋隨筆[M].北京：中華書局，2005.

[14]程民生.宋代物價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作者簡介：

何洛冰（1999—），女，漢族，河南新鄉(xiāng)人。重慶師范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