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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著伴我成長:我與《聊齋志異》

      2023-02-16 16:48:37張超
      少男少女·小作家 2023年2期
      關(guān)鍵詞:聊齋聊齋志異文言

      我自幼喜愛語文,母親是我的啟蒙老師。夏夜庭院納涼,冬日圍爐夜話,我從做教師的母親那里,聽來了許多幽默笑話、名人軼事、詩文典故、神仙傳說……我的童年,是與名著一起成長的。在我所接觸到的古典名著中,我尤其喜愛《聊齋志異》。 母親珍藏有一本《聊齋志異》,那是一套古色古香的線裝木刻版本,里面有著生動插圖。在那個文化匱乏的年代里,這套被母親保存下來的《聊齋志異》就成了全家唯一可口的精神食糧。

      我印象最深的是,每當母親高興時,就會為我們繪聲繪色地講述《聊齋》故事。窗外繁星點點,蟲聲唧唧,我們兄弟幾人盤坐在床上,悄悄地圍攏在母親身邊。母親一邊小心翻閱著殘破的《聊齋志異》,一邊聲情并茂地給我們翻譯講述《種梨》《畫皮》《仙人島》《聶小倩》《嶗山道士》《捉鬼射狐》……母親講得生動有趣,我們聽得津津有味——那是我最神往、最快樂的時刻。那光怪陸離、奇幻美麗的《聊齋》世界,令我心馳神往,浮想聯(lián)翩。那種既神秘又興奮的情景,至今想來仍溫馨愜意,留戀難忘。童年時代的審美體驗,往往構(gòu)成一個人生命的底色,影響終身。我的童年是在物質(zhì)食糧雖不富足,精神生活還算充實的環(huán)境里度過的,我慶幸有一位博學(xué)多藝的母親和語文相伴的童年。

      上小學(xué)后,母親的講述已無法滿足我對《聊齋志異》的渴望,我不僅“聽”,還自己動手找書來“看”??墒恰读凝S志異》那古奧的文言和復(fù)雜的繁體字,使我如觀天書,一籌莫展。于是我對母親大人更加敬若神明——如此古奧艱深的書,從她嘴里講出來竟如此通俗有趣。

      上了中學(xué)以后,學(xué)了一些文言知識,又從課本里接觸到一些《聊齋志異》的篇章,如《狼》等。經(jīng)不住誘惑,我再一次拿起《聊齋志異》原著,嘗試閱讀。雖然較兒時理解水平有所提高,但依然不甚了了。于是我就搬來字典,遇到不認識、難理解的字詞就查,并把字音、字義標注在書上,以便再次閱讀或閱讀其他篇目時節(jié)時省力。開始時,我讀得很吃力,閱讀速度也很慢,一篇文章往往要讀兩三個小時——那簡直不是在讀,而是在啃,字字艱難,句句嚼咽。每當我“啃”完了一篇《聊齋》故事,理解了情節(jié)大意后,那種興奮愉悅是難以言說的——我竟然也能看懂“天書”了,也像母親一樣神通廣大了。就這樣,我一邊查字典,一邊讀《聊齋志異》。隨著文言知識的積累和提高,我的閱讀速度也越來越快。日久天長,我竟通讀了《聊齋志異》,文言理解能力也大為長進。

      讀《聊齋志異》原著,我發(fā)現(xiàn)比聽母親講述更美妙,不但能更詳細地了解人物情節(jié),品味精彩細節(jié),而且能感受到《聊齋志異》所特有的語言和意境之美。這種美只有在閱讀原汁原味的《聊齋志異》時才能體味得到,一旦翻譯成白話文,就所剩無幾了。至今我都認為,培養(yǎng)學(xué)生文言文閱讀能力的最好方法,就是鼓勵學(xué)生閱讀《聊齋志異》。這既生動有趣,又學(xué)習(xí)文言,還閱讀了文學(xué)名著,一舉多得。

      上了大學(xué)以后,我對《聊齋志異》癡迷不減。不過大學(xué)時期對《聊齋志異》的喜愛,已從熱衷于故事情節(jié)的感性認識,上升為對語言、技法等藝術(shù)特色方面的理性關(guān)注了。我發(fā)現(xiàn)《聊齋志異》的語言很精致洗練,多用四字短語,簡潔生動。譬如《胡四姐》中描寫狐女胡四姐:“年方及笄,荷粉露垂,杏花煙潤,嫣然含笑,媚麗欲絕。”語言新奇,雋永傳神,三言兩語,描繪出少女的光艷鮮潤、嫵媚動人。又如《夜叉國》中描寫夜叉:“牙森列戟,目閃雙燈”;《驅(qū)怪》中寫秋夜和怪獸:“窗外皎月,入室侵床,夜鳥秋蟲,一時啾唧。心中怛然,寢不成寐?!薄把吏尤悍?,目炯雙炬”等,都用四字短語,生動地把秋夜的靜謐和怪獸的猙獰表現(xiàn)出來。

      有時單行奇句中,間用駢詞儷語,整散結(jié)合,錯落有致。如《聶小倩》中:“女起,眉顰蹙而欲啼,足儣儴而懶步。從容出門,涉階而沒。”

      特別是文言的淺近化、通俗化和口語的文言化、個性化相結(jié)合,形成了一種既雅致工麗,又通俗生動;既準確洗練,又清新雋永的語言風(fēng)格。譬如《嬰寧》中,寫書生王子服和狐女嬰寧的一段對話。一個深情示愛,一個佯癡挑逗,妙趣橫生,令人忍俊不禁:

      “生俟其笑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曰:‘此上元妹子所遺,故存之。問:‘存之何意?曰:‘以示相愛不忘也。自上元相遇,凝思成疾,自分化為異物;不圖得見顏色,幸垂憐憫。女曰:‘此大細事。至戚何所靳惜?待郎行時,園中花,當喚老奴來,折一巨捆負送之。生曰:‘妹子癡耶?女曰:‘何便是癡?生曰:‘我非愛花,愛捻花之人耳。女曰:‘葭莩之情,愛何待言。生曰:‘我所謂愛,非瓜葛之愛,乃夫妻之愛。女曰:‘有以異乎?曰:‘夜共枕席耳。女俯思良久,曰:‘我不慣與生人睡。語未已,婢潛至,生惶恐遁去……”

      貌似天真無邪的狐女嬰寧,誘導(dǎo)書生一步步把愛情表白得盡致無遺,盡顯狐女的狡黠與頑皮。

      后來又看到一些后人模仿《聊齋志異》的“續(xù)貂”之作,如《子不語》《螢窗異草》《夜雨秋燈錄》《挑燈新錄》之類,除了浪漫色彩、情節(jié)想象較之《聊齋志異》平庸乏味外,最主要的就是在語言的準確、簡潔、生動上,較之《聊齋志異》大為遜色。一比較,精致與粗糙,高下立見。

      文學(xué)作為語言的藝術(shù),語言文字對文學(xué)來說,本身即是寫作目的。我們不能說:這篇小說不錯,就是語言差一點。所以語言是文學(xué)的重要成分和欣賞要素。寫小說某種意義上就是寫語言,欣賞文學(xué)就是欣賞語言。語言是小說的本體,不是外在附加的?!读凝S志異》的語言藝術(shù)達到了很高的造詣,是聊齋故事產(chǎn)生巨大魅力的重要因素。

      著名小說家汪曾祺先生多次論及小說語言的內(nèi)容性:“語言具有內(nèi)容性,語言是小說的本體,不是外部的,不只是形式和技巧?!薄罢Z言和內(nèi)容(思想)是同時存在,不可剝離的。語言不只是載體,是本體。”“小說的魅力之所在,首先是小說的語言?!?/p>

      其實所有的藝術(shù),除了所要表達的思想內(nèi)容外,表現(xiàn)形式和表達手段本身,就是欣賞關(guān)注的重要內(nèi)容。對于藝術(shù)來說,形式和內(nèi)容很難截然分開。譬如繪畫的色彩線條,音樂的旋律節(jié)奏,舞蹈的動作造型,書法的筆法結(jié)體……既是各種藝術(shù)的表現(xiàn)形式和手段,又是各種藝術(shù)重要的欣賞對象和內(nèi)容。我們也不能說這首曲子不錯,就是旋律和節(jié)奏差一點;這張畫不錯,就是色彩和線條差點;這個舞蹈不錯,就動作造型差點……

      畢業(yè)后從事語文教學(xué),課本中的一些文言篇目如《狼》《促織》,即選自《聊齋志異》。由于自己對《聊齋志異》的鐘愛,教起來自然得心應(yīng)手,分外親切,常有獨到感悟?,F(xiàn)在我已過知天命之年,讀過的書也算不少,藏書也洋洋大觀。而唯一能讓我百讀不厭、擺在手邊、經(jīng)常翻閱的,就是一部《聊齋志異》。

      近來讀到余光中的《我以能使用中文為幸》一文,其中有一段記敘余光中幼年在親友家讀書的情形,和我幼時愛好經(jīng)歷頗為相似:“他家中藏書不少,最吸引我的是一部插圖動人的線裝《聊齋志異》……課余任我取閱,縱容我神游于人鬼之間……”能和臺灣著名詩人余光中有相似的幼年經(jīng)歷和喜好,我深感榮幸。

      女兒幼時也像我兒時那樣愛聽故事,時常纏著我講《聊齋》故事。我也像當年的母親那樣,用講《聊齋》故事的方式獎勵她的種種進步。

      如果要我向?qū)W生推薦必讀名著,其中必有《聊齋志異》。我認為學(xué)生閱讀《聊齋志異》一舉至少四得:

      《聊齋志異》可以提高文言文閱讀理解能力,此一得也;《聊齋志異》情節(jié)光怪陸離,引人入勝,此二得也;《聊齋志異》的語言準確洗練,雅致生動,是學(xué)習(xí)語言的好教材,此三得也;《聊齋志異》本身就是古典名著,可以提升文學(xué)素養(yǎng),此四得也。

      作 者 簡 介

      張超,中學(xué)教師,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全國優(yōu)秀語文教師、全國教學(xué)能手和教研能手、省級學(xué)科帶頭人和骨干教師、廣州市教師專業(yè)發(fā)展培訓(xùn)專家,出版《語文的核心:閱讀與寫作》《別開生面的閱讀與寫作》《語文教學(xué)道與術(shù)》等專著,作品散見于《名作欣賞》《人民教育》《中國教育報》《中學(xué)語文教學(xué)》《語文月刊》等報紙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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