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延龍,孫玉潔,張 斌
(1.安徽大學 藝術學院,合肥 安徽 230601;2.韓國檀國大學 造型藝術系,京畿道 韓國 16890)
魯迅被毛主席評價為偉大的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作為中國近代書刊封面設計的引路人、新興版畫的倡導者,他滿腔熱忱將自己的一生投入工作、斗爭當中。魯迅不僅在文學領域留下了豐碩的成果,在藝術領域中取得的成績也有目共睹。他不遺余力提倡新興木刻版畫運動,努力培養(yǎng)新時代木刻藝術家,將版畫藝術、書法藝術和中國傳統(tǒng)精神文化融入書刊封面視覺敘事探索中,并包容接受外來文化,融匯古今,貫通中西,不斷探索創(chuàng)新書刊封面視覺敘事的新形式,擴展了視覺敘事語言,對推進中國封面視覺敘事現(xiàn)代化進程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本文以魯迅參與或自己設計的68幅書刊封面作為分析樣本,按照時間順序和封面視覺敘事風格將其劃分為三個階段,試圖揭開魯迅封面微觀世界背后的紅色記憶。
自幼接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熏陶的魯迅,對美術具有得天獨厚的興趣。魯迅在其文學革命活動中,融入了藝術創(chuàng)作和文學思想,憑借強有力的文字敘事和視覺藝術敘事的能力,以激昂飽滿的感染力和號召力,不斷踐行中國的啟蒙思想活動[1]。魯迅的早期封面視覺作品,試圖從西方文化藝術中汲取養(yǎng)分,再逐步建立自己的視覺敘事啟蒙思想和審美標準。1903年赴日留學的魯迅與同期浙江同鄉(xiāng)會組編愛國主義刊物《浙江潮》(圖2:a),并為其書刊封面視覺進行設計。王觀泉在《魯迅與裝幀藝術》中說到“唯有《浙江潮》具有現(xiàn)代刊物封面特色”[2],此書封面視覺敘事工作成為魯迅接觸封面視覺敘事的重要推手。
《浙江潮》的封面以圖文相結合的視覺敘事形式呈現(xiàn),其封面圖像具有日本江戶時期浮世繪今典繪畫《神奈川沖浪里》的影子。封面正中間縱向屹立著用鮮紅顏料書寫的中文書法字體——“浙江潮”,標題引人醒目、直擊心靈,與封面圖像成鮮明對比?!墩憬薄贩饷嬷袥坝颗炫鹊暮@藞D像與其“輸入文明”“發(fā)起雄心”和“養(yǎng)其氣魄”等宗旨不謀而合。圖像中翻卷的巨浪象征著當時洶涌的局勢,揭露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魯迅似乎在借用此書刊封面“副文本”用力發(fā)聲怒吼要與黑暗勢力激烈搏斗,并時刻警醒國人要保持乘風破浪、勇往直前的信念。
《浙江潮》的出版使魯迅書刊封面視覺敘事之路一發(fā)不可收,他創(chuàng)作出大量的藝術設計作品。魯迅早期作品共性均以外來文化藝術形象為視覺敘事圖像母本,他先后設計了《域外小說集》《近代美術史潮論》《月界旅行》以及未能出版的《新生》等書刊封面。無論是《域外小說集》(圖2:b)封面圖像中希臘女神繆斯蘇醒的場景,還是《近代美術史潮論》(圖2:c)封面圖像中凡·高以蘆葦筆蘸墨所繪的《播種者》素描稿等,都無一例外地展現(xiàn)了魯迅對光明未來的希望和美好憧憬。
圖1 魯迅書刊封面視覺敘事的階段劃分
圖2 a.《浙江潮》封面;b.《域外小說集》封面;c.《近代美術史潮論》封面
在啟蒙思想活躍的社會背景下,魯迅將國外先進的文化思想介紹給國人,播撒啟蒙思想的種子,以書刊封面視覺敘事傳達民族革命思想,啟示掙扎在苦難境地的民眾,以一種特殊的方式言說時代的心聲。在封面視覺敘事創(chuàng)作實踐中,價值觀念的重構和文化信念的重塑過程是啟蒙敘事的重要內(nèi)容,魯迅在書刊封面視覺敘事中的啟蒙,體現(xiàn)在他對西方藝術作品藝術風格的引入,并且希望以此調動各種視覺元素,突破傳統(tǒng)的視覺敘事模式,努力以全新的視覺語言呈現(xiàn)給觀者[3]。
時代的浪潮推動了新思想和新文化的傳播,一定程度上拓寬了中國書刊封面視覺敘事之路的發(fā)展。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fā),新舊文化交替,魯迅作為這場“文化革命”的重要戰(zhàn)士之一,進行了大量書刊封面視覺敘事的創(chuàng)新探索,始終身體力行站在斗爭的前列。魯迅有自覺的政治責任感和鮮明而強烈的愛憎感情,他把文藝當作戰(zhàn)斗的匕首,也當喚醒人們斗爭的宣傳工具[4]。其中,1923年出版的《吶喊》(圖3)完美地詮釋了魯迅如何將“文藝”轉化為“戰(zhàn)斗的匕首”,刺向深不見底的黑暗世界。
圖3 《吶喊》封面
《吶喊》的封面視覺敘事不僅是魯迅對于革命事業(yè)勇敢的藝術表達,同樣也是中國書刊封面視覺敘事現(xiàn)代化的重要作品之一。魯迅標新立異將中國古代書刊封面中的標貼進行了創(chuàng)意化改造,并將書名字體進行再設計,以此開啟了中國近代書刊封面視覺敘事新形式。《吶喊》初版時,封面中的“吶喊”二字是印刷體,略顯單薄,缺乏時代的力量感,不能很好地激發(fā)讀者的共鳴。在第三版時,魯迅以手寫的“吶喊”二字代替印刷的“吶喊”,整個封面頓時充滿力量。這說明了魯迅對形式美的深刻認識和對形式感的有效把握[5]。
《吶喊》封面以文字疊加幾何色塊為視覺敘事方式,鮮紅的背景中壓印著一塊閉合壓抑的黑色方形色塊,色塊內(nèi)部框有一個同比縮小的閉合紅框,框中寫有鮮紅的變體隸書“吶喊”兩字以及作者名魯迅。封面中的黑色方形色塊就像是魯迅在其書自序描述的“絕無窗戶而萬難毀滅”的“鐵屋子”,中間鮮紅的吶喊字樣就像是“然而起來的幾個人”向“快被悶死的同伴”以及“外面世界”最后的拼命呼聲與奮力掙扎。封面中大面積的紅色可能是數(shù)以萬計犧牲者鮮血染成的紅,也可能是催人奮進預示希望光明、美好祝愿的紅。無論是何種表達,魯迅都做到了利用封面的微觀視角,展現(xiàn)書刊背后真實存在現(xiàn)實世界中的殘酷、壓迫與斗爭。以封面視覺敘事傳達和表露其內(nèi)心深處的怨恨和希望,同時也用視覺敘事的手法讓身處當代的我們了解了不為人知的塵封歷史。
魯迅中期的封面視覺敘事已跳脫早期西方藝術元素的影子階段,更多是提煉著作內(nèi)容,挖掘書刊核心立意進行與之相應的封面創(chuàng)作。并突破原本書刊封面視覺敘事常規(guī),勇于嘗試新色彩、新構圖,運用新元素逐漸形成自己封面視覺敘事風格,是魯迅在封面視覺敘事的轉折點。此時期設計的《熱風》《華蓋集》和《而已集》等書刊封面,均講究封面視覺敘事與書刊內(nèi)容保持基本調性一致,并逐漸趨于現(xiàn)代化視覺敘事風格,對中國書刊封面視覺敘事轉型具有推波助瀾的作用。
1900年初至1930年前后,新中國正在孕育的搖籃中,各方外部勢力遏制著中國發(fā)展,內(nèi)部思想腐朽沒落,此時魯迅提倡革命美術,倡導中國新興木刻版畫,借藝術之力改造中國社會。魯迅棄醫(yī)從文拯救中國人的腐朽思想,寄希望于下一代新青年身上,號召有志青年文化革新、思想革新,將“手術刀”轉變成思想文化宣傳的大旗,引入了西方的版畫藝術作品、文學作品等供青年學習,組織木刻講座培養(yǎng)新一代現(xiàn)代木刻接班人,并翻譯出版多部版畫書刊畫冊,其封面視覺敘事及內(nèi)頁插畫均為版畫,在吸引讀者閱讀興趣的同時普及和傳播了革命進步思想。
1928年魯迅與柔石等人創(chuàng)辦的《朝花周刊》介紹和借鑒國外優(yōu)秀木刻版畫作品,另外還有出版的《蕗谷虹兒畫選》《比亞茲萊畫選》《近代木刻選集(一)》和《近代木刻選集(二)》(圖4:a,b,c)等美術叢刊封面均選用木刻版畫視覺敘事方式。五本叢刊封面設計呈系列樣式,封面均以白色為整體封面背景,從上到下依次為文字標題,封面圖像和圖書出版信息字樣,位置豎排居中,與現(xiàn)代書刊封面版式設計幾乎無明顯區(qū)別。書刊封面圖像均選用刊物內(nèi)容中的木刻版畫素材,視覺敘事上傳遞出干凈利落、言簡意賅,具有現(xiàn)代封面視覺敘事語言。不僅如此,其封面圖像與書刊內(nèi)容相互匹配,在輸出國外藝術畫作中潛移默化的提升國人審美。魯迅在《新俄畫選》中高度評價木刻版畫的優(yōu)點,認為版畫是廣大人民群眾最容易理解的革命思想宣傳利器,印刷和制作方便,易于傳播和推廣,比較貼近普通百姓的文化認知,容易引發(fā)普通人的共鳴,激發(fā)普通人抗戰(zhàn)的熱情和斗志[6]。同時,魯迅對木刻版畫的視覺敘事形式情有獨鐘,雕刻刀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視覺形象具有很強的張力和無以言表的訴說感[7]。
圖4 a《蕗谷虹兒畫選》封面;b《比亞茲萊畫選》封面;c《近代木刻選集》封面
在魯迅后期的出版物中,多以推動中國新興木刻版畫為目而出版的中外版畫集,并將版畫融入書刊封面視覺敘事中。魯迅組織編印了大量版畫相關的書刊,涵蓋了國內(nèi)外不同主題、不同風格的版畫作品,傳播了先進的革命思想和視覺敘事素材,成為無數(shù)革命青年在延安魯藝美術期間的教材和參考書目,為新中國培養(yǎng)了大量和文藝宣傳創(chuàng)作人才,為新中國創(chuàng)刊辦報提供了大量人才供給。魯迅在木刻版畫方面的成就深深影響了幾代人的藝術創(chuàng)作,為其書刊封面視覺敘事提供了大量圖像素材和創(chuàng)作靈感,也為新中國的美術教育、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寶貴參考[8]。魯迅用文藝為藥物療救中國人的靈魂,以版畫為視覺敘事元素為中國書刊封面視覺敘事方式輸送全新養(yǎng)分,豐富了現(xiàn)代封面視覺敘事審美趣味。
封面視覺敘事是書刊形式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溝通讀者與書刊內(nèi)容的橋梁。通過視覺要素的創(chuàng)意編排向讀者傳遞視覺敘事信息,其字體、圖形以及點線面等是構成封面視覺敘事的基本要素。魯迅在他的書刊封面視覺敘事中完美地詮釋了將諸要素合理組合、準確傳達著作信息的理念,這依靠的不僅是他熟練的設計技術,還有其著眼全局的總體視覺敘事觀念。
新文化運動后“洋務書”的出現(xiàn)使我國書刊封面視覺敘事進入新階段,封面設計在當時文藝思想的影響下沖破了舊框架的束縛,開始了新的變革。這一時期魯迅將日本和歐洲的書刊裝幀以及插圖概念介紹到中國,將美術作品引進封面設計,推動了中國書刊封面視覺敘事的發(fā)展。
通過對魯迅眾多書刊封面視覺敘事作品的觀察研究,可以發(fā)現(xiàn)魯迅的封面視覺敘事是對書刊內(nèi)容的高度概括并將精美裝飾融入其中的產(chǎn)物,敘事方法常兼顧書刊核心立意與特性來選用適當?shù)难b飾手法和圖文搭配,并巧妙地運用中國傳統(tǒng)書畫藝術,展現(xiàn)中國民族風格與現(xiàn)代氣息的結合。按視覺敘事元素不同,可將魯迅書刊封面分為封面文字視覺敘事和封面圖像視覺敘事兩類。
文字視覺敘事是指封面僅用文字作為敘事元素訴說圖書核心內(nèi)容。字體在封面視覺敘事中是傳遞信息和表達書刊情感的重要媒介。不同樣式結構以及書寫風格的文字,傳達表現(xiàn)的視覺內(nèi)容相去甚遠。在魯迅視覺敘事的眾多封面中書法字體出現(xiàn)頻繁,其包括楷書、隸書、行書和篆書。除此以外,突破陳規(guī),創(chuàng)新大膽的藝術字體也是魯迅書封面文字視覺敘事的亮點。
漢字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典范,承載著深厚的底蘊。運用以漢字為代表的書法藝術,將其作為我國書刊封面視覺敘事獨特的標簽題字具有顯著的民族特色。魯迅因自身成長環(huán)境、生活經(jīng)歷以及美學素養(yǎng),在其設計的書刊封面中靈活變形中國傳統(tǒng)漢字,將中國書法藝術的含蓄優(yōu)雅之美、以柔克剛之美[9]、東方韻味之美發(fā)揮得淋漓盡致,他用一幅幅生動活潑的封面字體視覺敘事詮釋了什么是中國設計語言。
《熱風》(圖4:a)是魯迅眾多作品中為數(shù)不多用紅色題字書名的作品之一。整體封面去除傳統(tǒng)書刊設計的書名標貼,直接將文字信息題寫在封面上,是魯迅融入自己想法對古籍封面樣式推陳出新的表現(xiàn),也是中國封面視覺敘事對于白話文知識運動進程的創(chuàng)新探索。其封面整體背景色為白色,畫面居右縱向依次排列四個紅色楷書字體,分別為書名“熱風”和作者名“魯迅”。封面書名為魯迅親自書寫并經(jīng)行改良設計,將其“熱”字進行上下兩部分再設計簡化。第一,將“熱”上半部分“執(zhí)”的提手旁改為“豐”;第二,將其下部分的四點水合并為簡潔一橫。如若不仔細觀看,很難發(fā)現(xiàn)其中細微的變化。魯迅對封面書法字體的設計精致巧妙、獨具一格,使得整體封面設計簡潔卻不簡單,韻味十足。
以中國書法字體為視覺敘事元素的封面視覺敘事,在魯迅的封面視覺敘事中比比皆是。如《且介亭雜文》和《集外集》(圖4:b,c)等封面視覺敘事都是魯迅以中國書法字體在封面設計中的運用。這些封面視覺敘事不僅打破古老書刊敘事的常規(guī),更新書名題簽樣式,更是創(chuàng)新性地對書名字體進行再設計,繼承弘揚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同時也開始探索思考如何將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轉變。所以,從魯迅書刊封面的文字視覺敘事中,我們可以明顯觀察到時代轉變的氣息以及充滿民族性的時代烙印。
圖4 a《熱風》封面; b《且介亭雜文》封面; c《集外集》封面
魯迅將傳統(tǒng)古籍和金石碑帖上的書法,熟練運用在書刊封面視覺敘事中,并融入自己的思想和理念。根據(jù)書刊內(nèi)容對書寫字體和字形重新詮釋,賦予古老漢字嶄新生命和個性,無形之中延續(xù)和傳承了中華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在此基礎上,魯迅通過改變字體偏旁寬窄粗細比例,開創(chuàng)性地設計出富有個性、活潑自由、顛覆以往字體的美術字體。如《奔流》《毀滅》和《萌芽月刊》(圖5:a,b,c)等封面視覺敘事元素均為藝術字體。魯迅潛心研究中國漢字字體、字形發(fā)展多年,熟悉中國漢字演變過程和規(guī)律,通過改變字體間距、筆畫形態(tài),在偏旁部首上做文章,使之創(chuàng)意符號化。用點、線、面構成形式豐富字體造型,賦予中國漢字新的視覺效果和形式,以其為基礎進行美術字體設計,充滿裝飾功能,創(chuàng)造出獨特魅力,極具風格的美術字體?!睹妊吭驴贩饷嬷械囊曈X文字就是變體美術字,整體封面視覺為白色背景、綠色書名、紅色卷期名。字體設計的筆畫呈一邊粗一邊尖的形狀,有一種生長的芽狀感,顯得干凈活潑,有蒸蒸日上之感[10],與刊物內(nèi)容立意基本吻合。
圖5 a《奔流》封面; b《毀滅》封面; c《萌芽月刊》封面
魯迅對字體的藝術變形豐富了書刊視覺語言,豐富了書刊字體裝飾形式,極大提升了書刊封面視覺效果,是在中國漢字基礎上對字體設計理性思考和實踐的結果。在視覺敘事上,魯迅也十分關注書刊文本的內(nèi)容,時刻把握封面效果對于書刊立意的傳達,而不是一味為了視覺敘事而設計。
不僅如此,魯迅在書刊封面敘事中采用不同的字體形式元素,從封面版式到文字樣式均做了精巧的設計。一方面,魯迅保留了傳統(tǒng)書刊的貼標樣式,改為印刷體的形式,去繁從簡的處理手法,擴大書刊文本的傳播和銷售,擴大知識傳播的受眾群體[11];另一方面,開創(chuàng)了書刊封面視覺敘事的新形式。從最開始的改變書刊封面題簽樣式簡化版式,再到設計字體立足書刊內(nèi)容豐富版式,從無到有,從有到多,每一步的邁出都推動著中國書刊封面視覺敘事的前進,用實際行動傳播著革命思想。
圖像視覺敘事是指封面以圖像為主要封面視覺元素訴說故事。中國近代早期封面視覺敘事以國畫、油畫、版畫、裝飾畫和攝影作品等為主,大多是將繪畫圖像作品直接移植到封面上。魯迅在進行封面圖像選擇時,不僅重新設計圖像的敘事關系,更加注重圖像與文字的搭配是否與書刊內(nèi)容的緊密度。因此,魯迅在設計封面插圖這件事上十分嚴苛,無論是繪畫還是圖形裝飾,他都十分重視畫面表達的主題表現(xiàn)力、創(chuàng)意感染力、整體布局合理性、圖文搭配的和諧性以及色彩基調的穩(wěn)定性等。本文經(jīng)過歸納整理,將魯迅書刊封圖像分為抽象圖像和具象圖像兩種,具體如下:
第一,抽象圖形的提取與構建,成為魯迅書刊封面視覺敘事的重要亮點。抽象圖形是將眾多現(xiàn)實事物形象或自然形態(tài),通過點、線、面進行抽象簡練保留基本共性再重新組合概括出的新形象,是對現(xiàn)實事物的高度提煉,富有特定思想和內(nèi)涵,促人聯(lián)想。魯迅的封面視覺敘事元素無論是圖形面積,還是色彩運用和肌理質感,呈現(xiàn)出某種特定的秩序感,變化中彰顯有序[12]。在魯迅的封面設計中也不乏對于抽象圖形的描繪和嘗試,以《藝術論》(圖6)封面設計為例?!端囆g論》是魯迅轉譯俄國理論家蒲力汗諾夫的藝術理論著作。封面以圖像與藝術字相結合為視覺敘事元素。《藝術論》封面趨于現(xiàn)代封面視覺敘事風格,具有平面構成特點。白色的背景色平鋪整個封面,一個抽象的幾何圓形圖像居于畫面中央,圓形內(nèi)部繪有重疊幾何三角形圖形,將圓心和白色圖形完美融合,并與底色背景融為一體,方形正中間縱向排列經(jīng)過設計的雙排線藝術字“藝術論”三字,字體活潑、簡潔抽象、富有美感。將文字和圖形采用鑲嵌式組合排列,產(chǎn)生層次感和秩序感。圖形采用綠色系的配色,輔助圖像和字體之間產(chǎn)生層次關系,預示著光明,三角形的山峰則預示著攀巖、登山、勇攀高峰。魯迅書刊封面視覺敘事中充分利用抽象圖形的比喻和聯(lián)想手法,使得畫面視覺重心突出,再搭配形式豐富的美術字體更體現(xiàn)了封面的意化概念。
圖6 《藝術論》封面
第二,除抽象圖形視覺敘事外,具象圖形也是魯迅常運用于封面敘事的視覺敘事元素。具象圖像是與現(xiàn)實事物形象或自然形態(tài)基本相似,具有高度識別性的圖形和寫實主義,其表現(xiàn)形式包括國畫、油畫和寫實畫等。魯迅的書刊封面設計中具象圖形的樣式,也是豐富多彩、變化多端的。如在短篇小說集《接吻》(圖7:a)封面視覺敘事中,魯迅在封面放置著一副寫實畫風的百合花插圖,寓意妙不可言,純潔美好的愛情。在長篇童話小說《小約翰》(圖7:b)封面視覺敘事中,仿照中國傳統(tǒng)剪紙鏤空工藝呈現(xiàn)出一個精靈孩童,在百花叢中與鳥兒對話的場景,其營造出童話般夢境的靜謐、清新之感。在與瞿秋白共同編輯的新聞和評論作品集《蕭伯納在上海》(圖7:c)的封面視覺敘事中,魯迅大膽地將歡迎蕭伯納來華的報紙作為視覺敘事元素鋪滿整個封面背景,極具視覺沖擊力和視覺效果,烘托歡迎到訪者的熱烈情景。除此之外木刻版畫,照片和油畫等具象圖像也分別出現(xiàn)在魯迅的封面視覺敘事中,如《小彼得》《歌謠紀念增刊》和《海燕》(圖8:a,b,c)等。
圖7 a《接吻》封面; b《小約翰》封面; c《蕭伯納在上?!贩饷?/p>
圖8 a《小彼得》封面; b《歌謠紀念增刊》封面; c《海燕》封面
通過對魯迅封面圖形抽象圖形與具象圖形的視覺敘事分析,可以感知到抽象圖形傳遞出某種沉默的力量,無聲無息且具有很強的穿透力,述說著書本內(nèi)頁的聲音。其“以圖言說”,不僅采用了文學新的視覺敘述語言,放棄文字的直接表意和吶喊,借助視覺圖像本身的力量傳遞其想要告知世人的思想,情感封面且具有藝術表現(xiàn)力[13]。
魯迅的封面敘事具有獨特個人風格和特征。通過對其68幅作品的分類整理和研究分析,可以總結出三種個人視覺敘事風格:
第一,魯迅嘗試以視覺敘事的方式將為書刊定制一扇與世人溝通的窗戶,用強烈的表現(xiàn)主義和視覺敘事風格吸引世人的眼光,傳播西方先進的革命思想[14]。因其留學經(jīng)歷以及對西方藝術文化的學習,取其精華、融會貫通,為我所用,形成烙有西方藝術痕跡的現(xiàn)代設計風格。魯迅在留日期間閱讀大量西方術理論,學習西方繪畫技巧,欣賞西方藝術作品,眼界、思想和審美受到熏陶和訓練。他將西方現(xiàn)代進步美學思想和西方審美構成中的點、線、面元素,運用到書刊封面敘事中。例如《華蓋集》和《華蓋集續(xù)編》(圖9:a,b)的封面視覺敘事在學習西方書刊裝幀樣式的同時,又融入其自己想法的現(xiàn)代封面敘事風格。
圖9 a《華蓋集》封面; b《華蓋集續(xù)編》封面
魯迅在《華蓋集》的封面敘事的版式上沒有延續(xù)中國古代書刊題名書豎排版的傳統(tǒng)樣式,而是將書名橫向排列在封面居中靠上處,以呼應白話文運動。其次,去除傳統(tǒng)書名標簽,在封面直接繪制信息,并采用改良版宋體藝術字體,豎線粗橫線細,字體扁而寬,具有裝飾情趣;另外,在封面文字視覺敘事中加入英文字體,并進行與書名相一致的變體設計,使得整體風格統(tǒng)一;最后,使用中國傳統(tǒng)印章元素經(jīng)行畫面構成,以便讀者區(qū)分,簡潔明了并富有創(chuàng)意。
從《華蓋集》的封面視覺敘事分析可以看出,魯迅將西方視覺敘事元素和書刊封面語言運用到自己的封面視覺敘事中,希望開辟新的書刊封面視覺敘事先河,展現(xiàn)在“東方情調”民族特色基礎上對外來文化兼容并蓄,中西交融,展現(xiàn)多種文化共同融合發(fā)展的封面視覺效果。
第二,魯迅對中國傳統(tǒng)書法熟練運用和對漢畫像情有獨鐘,常將中華文化紋樣轉化為封面視覺敘事元素,形成獨具民族個性、繼承傳統(tǒng)的東方風格。中國傳統(tǒng)書法、繪畫、壁畫、碑拓、石刻和吉祥圖案等,均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魅力。魯迅對中國古代傳統(tǒng)藝術非常珍愛,這一點可以從他常以漢字書法和傳統(tǒng)圖案作為視覺敘事元素看出。其中,如《桃色的云》《心的探險》和《國學季刊》(圖10:a,b,c)等封面視覺,屬于典型中國漢畫像與傳統(tǒng)書法相結合的視覺敘事產(chǎn)物。
圖10 a《桃色的云》封面; b《心的探險》封面; c《國學季刊》封面
《桃色的云》是來自俄羅斯作家愛羅先珂的作品,由魯迅翻譯并引入中國的一部兒童文學著作,書刊封面由魯迅設計完成。該封面圖像的米白色背景上,漂浮著中國古代漢畫像中的云紋圖案的元素,底部搭配楷書漢字“桃色的云”以及作者名?!短疑脑啤贩饷婕y樣出自中國傳統(tǒng)的漢畫石像的意向,云紋圖案中藏匿著很多元素,如云朵、鳥群、羽人、祥獸等圖形,充分契合書刊的意向和語境。
其紋樣體現(xiàn)出山東漢畫像石雍容厚重的風格,更具靈秀飛揚之美。在二十世紀初期,魯迅主要強調《桃色的云》對于中國人思想啟示的意義,其封面視覺體現(xiàn)出魯迅不凡的藝術眼光與對漢畫像的深入理解和把握[15]。魯迅倡導融入不同形式的民族文化,闡揚奮發(fā)有為的民族精神。他在吸取西方藝術敘事手法的同時,立足于民族藝術的深壤厚土,繼承了民族藝術優(yōu)良傳統(tǒng),走出一條中國自己的視覺敘事新道路。
第三,魯迅晚年熱衷推動中國新興木刻版畫運動,其封面視覺敘事中多次出現(xiàn)木刻版畫的元素,形成別具一格的紅色風格。魯迅在生命最后的十二年里,傳播了大量的國外先進思想,全力引進和介紹外國革命思想,并出版編輯相關刊物,舉辦和參與美術展覽和新書出版發(fā)布會。他希望通過木刻版畫改造國民思想,通過版畫展現(xiàn)當時社會最真實的面貌,以木刻版畫為視覺敘事元素的封面,如《解放了的董吉訶德》《浮士德與城》和《壞孩子和別的奇聞》(圖11:a,b,c)等。
圖11 a《解放了的董吉訶德》封面;b《浮士德與城》封面;c《壞孩子和別的奇聞》封面
綜上所述,無論是哪種封面視覺敘事風格,其本質均體現(xiàn)了魯迅對封面視覺敘事的思考和再創(chuàng)造,是魯迅個人獨特敘事風格的體現(xiàn)。魯迅書刊封面視覺敘事為紅色年代提供了強有力的助推作用,更符合普通民眾的文化水平認知,貼近現(xiàn)實國情的發(fā)展,他以藝術的表現(xiàn)形式傳播革命思想,喚醒新一代年輕人的思想,影響后輩的民族情懷和民族自信,影響了新中國的文學、藝術、文化和政治等發(fā)展進程[16]。
在激蕩的歲月里,魯迅借書刊封面視覺圖像還原了當時特殊歷史時期的紅色記憶,承擔起革命啟蒙思想先鋒者的責任,傳播了革命文化。他的封面視覺敘事是時代特有的藝術形式,其封面設計既保留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風格的烙印,也帶有顯著的、前衛(wèi)的、超前的時代風格氣息,同時又能看到其晚年提倡熱衷木刻版畫的影子。魯迅書刊封面視覺敘事是在特定時期、特定語境下國家、民族、社會、個人風格的集中體現(xiàn),他通過書刊封面視覺作品啟發(fā)大眾。魯迅設計的書刊視覺封面既不是簡單的字面圖解,也不是與內(nèi)容無關的繁復裝飾,而是反映書刊內(nèi)容、貼合主題、基于立意的綜合性詮釋。他創(chuàng)造性地吸取外來文化并結合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將其引入封面視覺敘事中,形成了別具一格的獨特視覺敘事風格,其文字圖形交替搭配的豐富的封面視覺敘事形式,開創(chuàng)了中國封面視覺敘事的先河,有力地推動了中國封面視覺敘事藝術發(fā)展的現(xiàn)代化進程,是構建中國新時代歷史宏偉敘事章節(jié)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