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徐則臣
寧波的朋友們,下午好!天很熱,大家的熱情更高,謝謝。這是我第二次來到寧波圖書館天一講堂。第一次是在永豐館,當時講的題目叫“互聯(lián)網(wǎng)、引力波與我們的文學”,很多朋友說談得很玄,引力波我們大家都不懂,其實我也不懂,但是當時剛出來引力波這個事情,我覺得很有意思,就跟文學聯(lián)系起來聊了一下。這一次我選的題目是談文學和運河,可能也不是一個特別好的題目。上午我一個朋友到北京,給我打電話問我在哪里。我說在寧波要做講座,談運河,我的朋友跟我說你瘋了,跑寧波去談運河。寧波可能很多人對運河的了解都比我多。我們都知道浙東運河,它是中國大運河非常重要的一部分,200 多公里的浙東運河就經(jīng)過寧波,通過寧波三江口入海,這是當年海上絲綢之路非常重要的一段,所以我朋友覺得我是班門弄斧,那沒有辦法,弄斧就要到班門。既然我喜歡這個題目,這么多年關注運河也寫運河,還是希望到高人面前談談這個問題。
我寫了運河大概20 年了,但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很少用一本書的篇幅把運河作為主角推出來,雖然斷斷續(xù)續(xù)我看了20 年,感受了20 年,寫了20 年,但是運河是條非常博大的、悠久的、現(xiàn)代的、復雜的河流,跟中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思維方式都有關系,所以里面肯定有很多看不清楚或者看錯的地方,如果在談運河跟文學關系的時候,有問題有錯誤,請大家包涵,也請大家批評指正,下面我還要寫運河,希望寫出一條更真實準確的運河來。
《北上》是2014 年開始寫的。大概20 世紀末年我開始寫運河,跟我個人的經(jīng)歷有關系。我在河邊長大,大家都知道江浙水多,我是江蘇人,在一個村子里長大,我們家后面就是一條河,往北大概100 米又是一條河,再往北100 米又是一條河,再往北大概200 米又是一條河,大河套小河,小河連著大河,所以我們要給一個村莊或者道路定位,一般不會說在哪兒,會說在哪兩條河之間或者說在某一條河的什么方位。小時候,我認識世界非常重要的一個坐標就是河流。我想寧波的朋友對水肯定也不陌生,你們對某個位置的判斷也會說在姚江、甬江、奉化江的什么位置。
水是我們非常重要的環(huán)境,它是我重要的日常生活。城市里的孩子,可能跟水的關系沒有這么緊密,在鄉(xiāng)村,你會發(fā)現(xiàn)水是一個人童年幾乎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在寧波,冬天的冰可能不會很壯觀,我們四季分明,一到冬天要下雪要結冰。我小的時候沒有變形金剛、樂高,沒有我們現(xiàn)在玩的那些游戲,所有可以玩的東西都來自于自然,大自然是最好的伙伴。我們夏天在水里摸魚、游泳、摘荷花。小時候我是放牛娃,要牽著水牛去洗澡,牽著它過河。到冬天,我到冰上騎自行車,之所以現(xiàn)在騎自行車技術不錯,就是在冰上練出來的。我們那邊冰結得很厚,在冰上騎自行車,你能把平衡掌握好,自行車水平肯定沒有任何問題。四季的河流給了我們很多樂趣,幾乎是我整個生活中最重要的樂園。
上了初中,我們學校門前是條運河,這個運河不是我現(xiàn)在要談的大運河,而是我們江蘇省內(nèi)自己挖的運河,叫石安運河,這條河的河水是從東往西流。我們都說“百川東到?!薄按蠛酉驏|流”,我們這條河是向西流。很有意思,很多現(xiàn)象跟我們的常識有出入。我住校,冬天沒有暖氣,特別冷,自來水管經(jīng)常被凍住,住校生沒有刷牙洗臉的水,怎么辦?大家都端著臉盆和牙缸往校門口跑,到門前的運河邊刷牙洗臉。河水很深,冬天除非極寒冷的時候才結冰,放寒假之前一般不太結冰。因為一直在流動,水又深,白天能蓄很多陽光的熱量,所以早上流動的時候起了一層霧氣,水是暖的。到夏天,中午我們也不休息,在運河里面游泳、打仗。我小時候見的比較厲害的打仗都是在水里。河邊有船,想打架的人就解開人家的一條船,兩個人爬到船上,把船劃到河里面,被打敗的就直接掉水里,勝利的把船劃回來。
所以,河流、運河是我小時候生活的重要一部分。后來我念大學,大一大二在淮安念,大三大四在南京念?;窗策^去叫淮陰,吳承恩的老家,淮安是運河的咽喉所在。京杭大運河使它沿途的好幾個城市被稱為運河之都,無論怎么排,無論以什么標準,淮安肯定是最重要的一個。位置最重要,古時候,運河在這地方跟黃河、淮河交匯。掌管漕運的衙門、最高機構,也在這個地方,所以這個地方特別重要。
在這個地方生活了兩年,我到南京讀書,本科畢業(yè)后又回到淮安教書,對淮安了解算比較深入,京杭大運河就在我們學校前面,步行十來分鐘,這一段運河叫里運河。有不少影視劇,比如《狄仁杰斷案》,大家會聽到一個叫山陽的地名。山陽就是早年的淮安,里面有個人叫元芳,狄仁杰總會問:“元芳,你怎么看?”很多案子發(fā)生在山陽,也發(fā)生在清江浦。前兩年還有一部電視劇叫《天下糧倉》,很多人可能也看過,《天下糧倉》重要的一個取景地和故事的原型就在淮安。糧倉,指的就是存放漕糧的大糧倉。
當年為什么要有一條運河,可能很多人不太清楚。我們浙東運河就是從杭州到紹興再到寧波然后從三江口出海。這一段主要跟海外貿(mào)易相關,絲綢、瓷器、茶葉從這里走向世界,即所謂的“海上絲綢之路”。內(nèi)陸的那條河流,從杭州到蘇州到無錫到鎮(zhèn)江到揚州到淮安然后到山東的濟寧、德州和河北的滄州再到天津一直到北京,穿過現(xiàn)在的四個省兩個直轄市十八個地級市,這種運河是干什么的?運糧食的。為什么要運糧食?元朝開始首都定都北京,北京并不是現(xiàn)在這樣的繁華,北京荒寒,山海關以北是風沙肆虐的地方,只有游牧,不太產(chǎn)糧食,如果要定都,就要有大量的士兵和移民在那里,皇帝在那個地方,大臣也在那個地方,大家要吃穿用度,東西從哪兒來?南方。所以有一句話叫“蘇湖熟,天下足”或者說“江浙熟,天下足”,江浙豐收了,全中國都有的吃了。
這些吃的怎么運過來?那個時代不像現(xiàn)在,有高速公路、高鐵、火車、飛機,那時候什么都沒有,要么走旱路,就是過去那種木輪車從南一直往北走,翻山越嶺,過河入林,吱吱扭扭地走,大家想想要走多長時間。我們現(xiàn)在提大運河,一般指三部分:京杭大運河、隋唐大運河、浙東運河。浙東運河至今沒大變,可能有些地方改過道,但基本路線沒變。隋唐大運河就是隋煬帝開挖的那條運河。隋朝定都在長安,楊廣主要待在東都洛陽,他不喜歡長安。他最喜歡的也不是洛陽,而是揚州。年輕時他在揚州生活過多年,整個人已經(jīng)南方化了,我沒有考證過,據(jù)資料說,楊廣的揚州話說得很地道。他喜歡揚州,衣食住行他都喜歡,當然最后也死在了揚州。
長安和洛陽這兩個地方那時候的生活其實已經(jīng)很好了,但他還想要更好的,怎么辦?就要把好東西從南邊運到北邊來,那就必須開鑿一條運河。大家注意,這個開鑿,不是在這片遼闊的大地上憑空挖出來一條河,就像生生地拉出一道傷口,不是這樣的。他借助了很多河流,把各種水資源貫穿和連通起來,變成一條完整的運河。浙東的運河也是這樣,都不是獨立的個體。中國的地形整體上是北高南低,浙東這一塊是南高北低,它的走向不可能沿著一條線正南正北流,只能大方向是南北的,具體河段的走向可能是東西的。無論是浙東運河還是當時的隋唐運河,或是現(xiàn)在的京杭大運河,都不可能是直的,總體上直,局部彎彎曲曲,浙東運河就是斜著的。為什么會是這樣一個形狀 ?長江、黃河這些河流是自然形成的,它有自己的水源,三江源一路下來,青藏高原一路下來。運河不是,運河是人工河,它需要借助不同的水源來行船、來運輸,所以它的走向設計是根據(jù)水源來賦形的。
很多人對運河的流向感到納悶??词妨夏銜l(fā)現(xiàn),很多的船從杭州往北京走,今天是逆水上行,第二天就變成順水下行,第三天又變成逆水上行,又變成順水下行,一會兒從南往北走,一會兒從東往西走,一會兒從西往東走,就是拐來拐去,很多人完全蒙了,這到底怎么回事?這條河到底是怎么流?它的流向取決于它的水源。從杭州出來,到蘇州附近,它要借太湖的水,如果太湖的水位比河道高,太湖在前面,就從太湖往這邊流,往北走的時候就是逆水,如果再往前走它依然借太湖的水,太湖的水是從南往北流的,那就成順水,然后駱馬湖、南旺湖、微山湖等。它的水源在哪個位置,水源跟河道之間的高低關系,最終決定了它的流向。流向頻繁改變,造成行程時間難以精確計算,所以運河上的行程前后會有很大的彈性。
我寫《北上》的時候,想計算一個意大利人從杭州到北京可能花費的時間。按照今天的方式來,完全可以這樣來算:一天能走多少路,總共1797 公里長,一算就出來了。但這樣算結果永遠不對,這是按照同一流向算的,事實上流向反反復復,不同的季節(jié)、不同的氣候,船速又都是不同的。當年修運河為運漕糧?!颁?,以水轉谷也”,就是用水運糧食。漕船每年的10月份基本上就收拾停當了,11 月份開始走,斷斷續(xù)續(xù)走到2、3月份,到淮安,再往前走一直到北京,前后一共花了五六個月。這個時間是朝廷定好的,漕船什么時候出發(fā),大概什么時候到,你必須趕到。時候長了,氣候不好,糧食可能發(fā)霉變質(zhì)。
《北上》封面上藍色的那部分中有一個“燃燈塔”,這個塔還在,在北京通州,當年是通州的制高點?,F(xiàn)在從遠處看,基本上看不見了,周圍的樓都很高,塔就顯得矮了。這個塔對當年漕運的一幫人來說是個福音。船到了通州地界,遠遠地能看到這個塔,就放心了,這趟差差不多到頭了。因為沿途充滿了不確定性,不像我們現(xiàn)在治安這么好。他們沿途可能會遇到很多的事情,比如沉船、車匪、路霸,任何一個偶然的因素都可能壞了你的前途。而且過去的水跟現(xiàn)在的不一樣,不像我們看的江水或者是姚江或者是甬江、奉化江,水流都特別平穩(wěn),不是這樣。那個時候都是自然的河流,人工的干預特別少,旱澇都可能失控?;窗灿袀€清江閘,京杭大運河的咽喉,它的位置重要到什么程度?把閘口給封住了,整個運河就斷掉了。那個地方你現(xiàn)在去看,水流特別平緩,看起來一派祥和,感覺什么事情都不會有,但當年卻是特別兇險的地方。當?shù)亓鱾饕痪湓?,不想活了,只要從閘上往下跳,絕對可以成全你,不管你水性有多好。所以很多船晚上到了清江口都會停下,夜里不敢過,水勢太大太兇猛。天亮以后,老把式在那兒撐船才能過去??梢姳鄙弦宦烦錆M了不確定性。
隋唐大運河是隋煬帝在邗溝的基礎上開鑿的,所以京杭大運河的歷史可以追溯到2500 年前。這是一條2500 年的古老河流。2500 年前,身處吳越之地的夫差要逐鹿中原,就涉及運兵運糧食,“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南方人擅水戰(zhàn),他們走長江,繞到黃海然后到淮河,一個大彎子,一個D 形,或者一個弓形,反正是一大圈,這么繞特別耽誤時間,而且從長江到黃海再到淮河,三個不同的水域,地形、水勢差異都很大,一不小心就出問題,更耽誤時間。來直接的,就從揚州開始挖了一條河,一直往北挖,挖到現(xiàn)在的淮安,古邗城就是現(xiàn)在的揚州,揚州后來又叫廣陵、江都、維揚。從揚州挖到淮安,這是2500年前,這條水路就是在D 字形的那一豎。直接連通了長江和淮河。這就好辦了,就是我出兵我運糧我撤兵都很方便。
在這個基礎上隋煬帝開鑿了大運河。很多人對隋煬帝都有偏見,我們學歷史都知道,隋煬帝在我們的歷史書里面是一個驕奢淫逸、窮兵黷武的暴君,說隋煬帝之所以修運河,是為了從長安和洛陽坐船到揚州看瓊花。怎么可能?一個皇帝想看瓊花,想看美女,還要千里迢迢自己跑過去?隋煬帝下江南也不像我們現(xiàn)在想象的那樣,坐一條龍船晃晃悠悠地過去,龍船重,吃水深,跑不動,大部分時間靠人在拉。他的龍船需要999 個纖夫拉。你可以想見的,比步行還慢。那個時候航運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一日千里,李白的“千里江陵一日還”是在長江里,運河上根本做不到這樣,大部分時間都是在一點點往前挪。從杭州到北京坐高鐵要多久?5 個多小時。那個時候坐船要幾個月,也就是說,可能半年你都在路上晃悠。
很多人覺得隋煬帝這個人有問題,我倒覺得,隋煬帝可能是中國歷代君主里面最有膽略和最有想象力的一位;還有一個,就是孝文帝,把首都一直往南遷,遷到洛陽。這兩個皇帝執(zhí)政的時間都很短,死時的年齡都一樣,49 歲,兩個人都特別有想象力。大家可以想一想,為什么從南到北修一條運河對中國很重要?我們的五大水系都是東西方向,從浙江的錢塘江開始,往北是長江,接著是淮河,然后是黃河和海河,這五大水系都是東西走向,在中國的版圖上東西走向把中國隔成了六塊。六塊是什么概念?可能大家會覺得,錢塘江或者是長江能有多寬?最寬也就是幾里路而已。
幾里路其實代表著巨大的差異。有一個成語叫“南橘北枳”,大家都知道,淮河以南生長的橘子,長得好看也好吃,口感品相都很好,過了河,到了淮河以北,成了枳,味兒變了,也變小變難看了,就因為一條河。我們知道,秦嶺淮河一帶是中國南北的分界線,過了這條線,很多東西就不一樣了,氣候完全不一樣。一條河就如此,五條河呢?五大水系把中國分成了六塊以后,過去交通不發(fā)達,空間隔絕,交流就會出現(xiàn)問題。音訊不通,說話可能都聽不懂,那時候還沒有普通話。那時候沒現(xiàn)在這么多現(xiàn)代化的跨江跨河大橋,要過波濤洶涌的大水,你得往水流最細最小的地方走,沒準上下游走幾十里幾百里才能過去。
因為河流和山脈等的隔絕,那時候中國的地域發(fā)展嚴重不平衡,交流溝通也不暢,窮的地方很窮,富的地方很富。今天交通和物流發(fā)達了,這種情況就不太嚴重了,南邊有北邊沒有的,火車、輪船、飛機就運過去了,北邊有的南邊沒有,很快也能運過來。
所以,歸根結底,一個原因:交流溝通不暢??梢阅萌俗鰝€比喻,比如說我們?nèi)藦哪X門一直到腳,有動脈、靜脈,兩條血管在上下流,如果脖子以上這個系統(tǒng)單獨一個小循環(huán),胸部一個單獨循環(huán),腰部一個單獨循環(huán),膝蓋以上一個循環(huán),膝蓋以下再一個循環(huán),大家想想會是什么樣子?腦袋里一個指令發(fā)出來,什么時候手才能接到?什么時候腳才能接到?那整個人的動作是滯后的,是脫節(jié)的,是磕磕巴巴、磕磕絆絆的。而有了上下貫通的這條動脈和靜脈就不一樣了,腦袋想著事,手腳就跟上了,整個人變得靈活和協(xié)調(diào)了。所以,這個時候要解決南北的差異、分化和發(fā)展不平衡,要解決物流問題最好的方式就是打通,需要一條高速公路,需要什么立馬能送過去。
我們現(xiàn)在想這個事情好像也不復雜,但是你想想在隋唐的時候,我們連一張像樣的地圖都沒有,只憑著一張不能再簡單的地形圖,主要還是軍事之用,在這個遼闊的國土上突然有一個人膽敢這么想,我要在大地上拉出一條傷口,把這五條河貫通起來,需要多大的想象力和勇氣?不是我們現(xiàn)在站在這里說說就可以了,大家可以想想,那么多年從來沒有人這么想象過,隋煬帝他想到了,他就在大地上生生拉出來一條傷口,接通了各種水源把這五條河給串了起來。
隋唐運河修好了以后,中間因為各種原因,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連年征戰(zhàn),民不聊生,北方的運河因為黃河決口奪運,泥沙淤積,運河的河床不斷往上抬,太高了水上不去,航運就斷了。到了元朝定都大都,就是現(xiàn)在的北京,元世祖忽必烈發(fā)現(xiàn)這樣不行,要定都在北方,必須把糧食給送過來,還要繼續(xù)修建和完善都城,明清也一樣,大量的建材從哪里來?還得從南方運過來。有句話說,北京是運河上漂來的城市,我們說寧波也是以水衍生的一座城市,靠著水一點點擴大,最后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北京是正兒八經(jīng)靠運河運來的,木材、磚頭、糧食、衣物,吃穿用度北京基本都不產(chǎn)。
紫禁城里金鑾殿地上鋪的地磚,那個磚比講臺還寬叫金磚,叫金磚不是因為用金子做的,而是做好了你敲它,錚錚然有金屬聲。這金磚從哪里來的?蘇州。在蘇州的運河邊,只有那一塊地方的泥適合制作金磚。寫《北上》之前,有一陣正好我去蘇州出差,一個朋友跟我說,你對運河感興趣,我?guī)闳タ匆粋€博物館。那個博物館叫金磚博物館,好像是一個民營的博物館。就是我們金鑾殿和北京老的宮殿里面鋪地用的東西。從運河邊上把泥弄出來,一遍遍拍打,最后再燒,前后要三到四年的時間才能燒制成,一塊磚的成本特別高,現(xiàn)在一塊磚大概三四千塊錢。可能也因為現(xiàn)在稀罕了,窯少了,也沒有那么大的需要,只有幾座窯在燒,就是為了維護一些古典建筑的維修。我看了留下來的金磚,都打上了印,磚是誰燒的,誰押運的,誰監(jiān)管的,所有的證據(jù)都在上面。就是說,這塊磚從蘇州往北運的時候,沿途每一道工序都非常明確。這個東西特別重,一般的船還不能運很多,怎么辦?一些商船或者民用船如果你往北走,我免你一部分稅,你給我?guī)讐K磚到北京。
這個方法圣彼得堡城市建造的時候也用過。彼得大帝從荷蘭回到俄羅斯,想在北方建一座跟阿姆斯特丹差不多的城市,但是那個地方不產(chǎn)石頭,彼得大帝就下令,全俄羅斯從現(xiàn)在開始若干年內(nèi)不得搞基建,其他地方不搞了,石頭裝進官船里,沿著涅瓦河一直運到這個地方來。就是這樣還不夠,怎么辦?商船、民用船如果你到彼得堡我不收你稅,捎定量的石頭來就行。現(xiàn)在彼得堡是一座雄偉莊嚴的石頭城,其實所有的石頭都是外來的。蘇州產(chǎn)的金磚大家有興趣可以搜搜,就是這樣一點點地運到了北京。因為是皇家用品,程序很復雜,包裝也仔細,確保磚的邊邊角角不被磕著。
故宮院子里的青磚大家都見過,又大又厚,這些磚頭哪里產(chǎn)的?臨清。很多人知道臨清,一是因為運河,二是因為《金瓶梅》,西門慶、潘金蓮的傳說主要是發(fā)生在今天的臨清。
臨清是京杭大運河沿途的18 個地級市之一,每一個市的興衰基本都是因為運河。最早臨清只是一個小村莊,這個小村莊因為在運河邊上,漕運興盛,要在臨清這個地方設糧倉,就是在地下挖很深很深的一個大洞,用一套非常完備的手段儲藏糧食,糧食囤起來不會受潮、不會霉變。前兩年我看了一個報道,洛陽在考古過程當中發(fā)現(xiàn)有一個大糧倉,很多糧食是隋唐時候埋下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碳化了。我們都知道唐朝有開元盛世、貞觀之治,經(jīng)濟發(fā)展特別好,其實用了很多隋朝的遺產(chǎn)。據(jù)說安史之亂時,軍隊吃的很多糧食都是隋朝留下的糧食。隋朝雖然短暫,卻儲存了大量糧食,為什么能儲下這么多糧食?因為運輸貫通南北,運河也提供了灌溉之利。運河之功可見一斑。
這樣的大糧倉在臨清建了一個又一個,糧倉需要士兵去守,就沿著糧倉和軍營建了一個小城,“九里城”,周長算起來九里。當然,也有說不是這么算的。北京建宮殿,要用磚,發(fā)現(xiàn)這里的泥特別適合燒磚,于是臨清就有了一個個小磚窯,最多的時候達幾萬座磚窯。眾多的工人和士兵都聚到這里,小村莊慢慢形成了臨清城。很多城市都是這樣形成的。再比如滄州。運河滄州段是所有地級市里最長的一段,因為運河在滄州地界上拐來拐去,極盡曲折。從南邊開始,吳橋到東升到泊頭到南皮到滄縣到滄州再到青縣,如果你要沿著運河找它們之間的距離,會發(fā)現(xiàn)兩個地方之間大概都在50—60 公里,因為那個時候一條船每天走的路程就這些,天黑了要找碼頭泊下,補充給養(yǎng),開始休息,第二天再上路。就在碼頭的基礎上慢慢地形成了一個個市鎮(zhèn),然后規(guī)模越來越大,最后就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運河成全了一座座城市。
可以想象我們寧波,如果沒有浙東運河,它會是什么樣子?我們一直說,要想富先修路,古代最便捷、最高效的路就是水路。也就是說,我們寧波早早地就有了一條高速公路,南來北往,交流融通,所以才會這么發(fā)達。因為發(fā)達,見多識廣,意識就會比較開放,人會比較開明,良性循環(huán)下來,一條水路也一點點地移風易俗,最終整個世界為之一變。據(jù)說世界上最早的一幅中國地圖是歐洲人畫的,建立在他們對中國的遙遠的想象上。據(jù)說這幅地圖的靈感源于《馬可·波羅游記》。馬可·波羅這個人是否存在咱們先不說,《馬可·波羅游記》是確確實實存在的。這本書對整個歐洲認識中國、認識東方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
馬可·波羅提到了運河,還說自己在揚州做官多年。歐洲人覺得既然中國五大水系是東西方向的,又有一條運河是南北向的,那這條運河就把全國的水系都給串起來了,他們就想象,在中國的任何一個地方,只要你上船,不需要下船就可以彎彎曲曲地把整個中國走遍,所以那幅地圖是河流密布、水系縱橫的一張圖。你在任何地方上船最后都能到達你要去的地方,這個想法嚴重地影響了荷蘭人,大家去過阿姆斯特丹吧,阿姆斯特丹的運河呈放射狀,像太陽光一樣。在阿姆斯特丹,你從任何一個碼頭上船,不下船,就可以把阿姆斯特丹走遍。據(jù)說當時的靈感是來源于中國的京杭大運河,而阿姆斯特丹的運河又影響了彼得堡的運河。我剛才說,彼得大帝年輕時到荷蘭來學技術和先進的生產(chǎn)經(jīng)驗,他覺得這個阿姆斯特丹的運河很好,建造彼得堡時決定運河也按這個模式來。可見,運河不僅僅影響了我們中國人,也影響了西方人如何看中國。
有一次我去揚州,談的是運河跟文旅的關系。當時不知道講什么,突然想到看過一個資料,我們最早的夜市就出現(xiàn)在揚州。隋唐以前實行的是宵禁制,到了晚上,比如說現(xiàn)在的七點,大家都得回家了,關門上鎖,不許在外面瞎逛。實行的是坊市分離制度,就是住的地方、生產(chǎn)的地方跟做生意交易的地方是分開來的,干完活兒回家,做完生意回家。很多古裝劇里都有這樣的場景,一到天黑,大街上就有士兵在巡邏,所以那個時候沒法過夜生活。隋唐運河修好后,很多人沿著運河坐船到揚州,你可能下午到,也可能晚上到,還可能半夜到,來了他要吃、要住,怎么辦?為滿足這個剛需,就把做面包的、做點心的、做饅頭的這樣一些小作坊小館子慢慢地搬到運河邊上,旅館也過來了,宵禁制和坊市分離的制度就被打破了。過去晚上七點不能亂跑,現(xiàn)在不行了,八點了還人來人往。有需要就有交易,夜市就出現(xiàn)了。
大運河開通以后,中國的經(jīng)濟重心不斷地從西北往東南方向偏移。現(xiàn)在重要的經(jīng)濟帶都是沿著東南沿海分布的,這個分布模式基本上跟大運河是平行的。可見運河的確深刻地影響了中國經(jīng)濟。
當然,我最想講的是文化。表面上看,若干年里,統(tǒng)治階級主要用運河來運糧食、運物資、運兵將,但客觀上成就了文化。沿運河分布的這些城市,大家看一看,基本上都是中國文化最發(fā)達的地方。舉一個例子,蘇州。史料上有個段子,清朝時,蘇州人汪琬在京城做官,有一天同僚們聚在一起吹牛,夸自己老家,我老家有什么什么特產(chǎn),啥啥是最牛的。比如說我老家在江蘇東海,我就可以說,我們那地方產(chǎn)水晶,品質(zhì)冠絕全球。都說完了,輪到汪琬,汪琬很低調(diào)地說,鄙鄉(xiāng)蘇州,特產(chǎn)絕少,沒有什么好說的,只有一條,大家問,有什么?汪琬說,狀元。其他人一下子傻了。這是實打實的“凡爾賽”啊。為什么他敢這么“凡爾賽”?看個數(shù)據(jù)。清朝從順治三年開科取士,到光緒帝三十一年也就是1905 年決定廢除科舉,一共260 多年。這260 多年里,整個清朝出了114 個文狀元,蘇州這一個地方出了26 個,接近四分之一。大家想一想,中國幅員何其遼闊,泱泱大國,蘇州這一個小地方,就占了接近四分之一,這個比例相當驚人吧。所以他才可以這么 “凡爾賽”,說狀元像說蘿卜、白菜似的。蘇州為什么能像產(chǎn)蘿卜、白菜一樣產(chǎn)狀元?交通發(fā)達。運河經(jīng)過蘇州。如果高速公路經(jīng)過你家門口,不用干別的,你就站門口看閑景,你的視野,你見的世面,那些偏遠地方的人,肯定沒法跟你比。如果你還能跟著各種車到處跑,到世界去的機會大把大把的,你想做個平庸的凡人可能性都不大。要想富先修路,對任何一個地方都如此,經(jīng)濟發(fā)達以后,文化一定能跟上來。
對整個文化來說,運河所產(chǎn)生的影響,就不僅僅是個狀元的事情,它跟我們的文化、跟我們從事的職業(yè)之間的關系也很大。四大名著、第五大奇書 《金瓶梅》,每本書都跟運河有關?!段饔斡洝返淖髡邊浅卸?,淮安府山陽縣人。古邗溝就經(jīng)過吳承恩生活的河下鎮(zhèn),一個2500 年的古鎮(zhèn)出什么樣的牛人都是可能的。吳承恩生活在這個地方,寫出了《西游記》。有了這條運河,生活在河下古鎮(zhèn),吳承恩才有可能寫出這樣的小說。很多人質(zhì)疑《西游記》的作者是不是吳承恩,現(xiàn)在學界依然有爭議。前段時候我看到一個報道,杭州有一個小學生跟老師說,《西游記》里有一個巨大的敗筆,唐僧師徒四人去西天取經(jīng),一路上吃的竟然都是淮揚菜,不合適。我覺得這個小姑娘真的是很棒,她發(fā)現(xiàn)了寫作上的大問題。細節(jié)要跟環(huán)境相匹配,你不可能十萬八千里下去了,還是頓頓淮揚菜。但恰恰他們吃的都是淮揚菜,反倒提供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證據(jù),至少吳承恩是淮揚這一帶的。你是淮揚這一帶的,你又不知道西域吃什么,那你只能把自己常吃的、熟悉的菜給寫上去。
據(jù)說當年曹雪芹寫《紅樓夢》,有一段時間住在張家灣的親戚家。張家灣就是今天通州的張家灣。張家灣在歷史上很有名,在文學史上也很有名,《紅樓夢》里面的林黛玉進北京上岸的地方就在張家灣?,F(xiàn)在張家灣還有一個古城門,400 年的歷史了,還有座石橋,橋面上留著當年的車輪印,就是木輪子在石頭上經(jīng)年累月壓出來的非常深的車輪印。橋下流的水現(xiàn)在差不多都半干了,叫蕭太后河。蕭太后河,大家一聽就知道這是什么時候的事了。還有一個文學人物叫杜十娘,杜十娘乘船南下的地方也是在張家灣。
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是康熙奶媽的兒子,跟康熙的關系很好,康熙下江南經(jīng)過揚州,由曹寅接待。曹寅當時在揚州,現(xiàn)在中國雕版印刷比較重要的地方,一個是揚州,一個是南京,就是那時候留下來的傳統(tǒng),當年曹寅在揚州督辦刻《全唐詩》。《紅樓夢》里很多關于運河的細節(jié),跟曹家的這些歷史有很大關系。
《水滸傳》跟運河的關系,理解起來應該也沒有困難。寫的就是水邊的事,梁山好漢,梁山是山東的一個地方,京杭大運河經(jīng)過濟寧,濟寧到梁山后來也修了一條運河,叫濟梁運河。《水滸傳》的作者施耐庵是今天的泰州興化人,在里下河地區(qū),京杭大運河經(jīng)過此處。施耐庵在水邊長大,寫水,寫水邊生活不在話下。《水滸傳》里寫梁山好漢,比如浪里白條,一直寫到了鎮(zhèn)江。沒有豐富的水邊生活,沒法寫出這樣的小說,沒法在舉手投足之間寫出地道和本色來。羅貫中是施耐庵的弟子。還有一說,《三國演義》就是施耐庵寫的,不存在羅貫中這個人,這是施耐庵假托之名,說筆名也行。不管真相如何,起碼說明四大名著每一部都跟運河有關。
《金瓶梅》就更不用說了,書中臨清,整個就是一個水邊書。因為是運河邊的城市,經(jīng)濟發(fā)達,《金瓶梅》順便把當時資本主義萌芽時期的狀況寫出來了。《水滸傳》里寫了不少農(nóng)民,《金瓶梅》里幾乎找不到農(nóng)民,都是做生意的,整個是一個商品社會,一個城市的市民生活。
這些書都跟這條運河有極大的關系,沒有這條運河,我們的文學史可能要改寫。
還有我個人的一些感覺。當然是我在寫作當中發(fā)現(xiàn)的,科學不科學不論,一點想法,供朋友們參考、批評。
中國有著漫長的海岸線,這個海岸線放在世界范圍內(nèi)都不算短,但我們就是沒有形成一個外向型的、擴張的海洋文化。日本、荷蘭、英國、西班牙這些國家,靠海,或者局限在一個島上,他們時刻想著沖出去,我多了的東西要拿到別人的地盤上去增值,我缺的,到別人家里搶。中國一直都沒有,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可以自我循環(huán),可以內(nèi)部相互交流。過去我們說中國是一個閉關鎖國的國家,面子上都不好看,覺得不是一個好詞,但你仔細想想,有多少國家敢理直氣壯且名副其實地閉關鎖國,我完全可以關起門來自己搞建設,而且能搞好,有幾個?很多年里我們就是關起門來自己玩的,而且玩得貌似還挺嗨,靠的什么?靠的是各地區(qū)、不同地域之間及物的交流和融通。交流和融通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把一個個壁壘給疏導打通,靠的是順暢的物流。只有通了,才能實現(xiàn)內(nèi)部循環(huán);因為能夠實現(xiàn)內(nèi)部循環(huán),我們才不需要去擴張。咱們中國文化里面有一個核心,就是和,和是什么?像太極,是可以內(nèi)部循環(huán)、相互調(diào)和的東西,如果南北之間完全隔絕,你很難調(diào)和起來,運河的南北貫通,讓這種文化的最終形成成了可能。
還有一個,大一統(tǒng)。隋唐以后雖然一直有戰(zhàn)亂,但是整個大趨勢是在統(tǒng)一,為什么出現(xiàn)這樣一個趨勢?除了武力,還有哪些因素參與了這種趨勢?康熙、乾隆都愛下江南,戲說的歷史劇中說他們?nèi)ビ紊酵嫠?,魚肉人民了,肯定不是,下江南其實是個苦差事,他們?yōu)槭裁匆欢ㄒ?,還要五次、六次地下?固然是要檢查河道、水防,看看生產(chǎn)狀況,體察一下民情,這些都很重要,還有一件大事,就是把大一統(tǒng)的觀念給貫通下去,把皇權的威儀一竿子支到底。如果領導三天兩頭在你們身邊走來走去,你自然會建立起對他的認同感;如果“天高皇帝遠”,會出現(xiàn)什么狀況?偏安一隅,擁兵自重,軍閥割據(jù),目無尊上,你自然而然會覺得那些東西過于抽象,跟你沒關系了?,F(xiàn)在不一樣,一會兒康熙來了,一會兒乾隆又來了,你就知道,隔了這么多年,你還是大清的人。
可見來了跟不來是不一樣的,那種精神的鼓舞、那種認同感你會油然而生,且會不停地被強調(diào)和放大。經(jīng)由這條南北貫通的運河,中國的統(tǒng)一趨勢越來越強,也越來越明顯。
現(xiàn)在對運河的研究逐漸深入,很多人發(fā)現(xiàn)運河的意義遠遠不是我們所想的那么簡單,就是單一的舟楫之利、灌溉之用或者環(huán)保之需,它還帶來了深層次的文化價值,甚至曾改變了中國人的集體無意識和思維習慣。過去我們一直說長江、黃河是我們的母親河,因為在這“兩河流域”的確誕生了華夏文明;那么運河是不是也可以成為我們的第三條母親河呢?這條母親河可能不是生我們的母親河,但卻是養(yǎng)我們的母親河,長江和黃河對我們來說是生母,運河是不是相當于奶媽或養(yǎng)母?沒有這條運河,可以斷言,我們絕對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思想,都會有所不同。
前段時間和一些年輕的朋友談運河,有人奇怪運河居然還在,他以為運河只是教科書上的名詞,早就成為歷史了。對運河不了解的大有人在,了解的,也多半局限在對運河的功能性關注,更深層次的意義和價值沒有認真思考過。正是在這些意義上,現(xiàn)在推進的運河文化建設、喚醒運河,尤為重要。我們在談運河,不是說非要把這條運河從南到北給貫通,難度太大,也沒必要。運河最高處跟最低處落差40米,京杭大運河全長1797 公里,拉長了看,這40 米放進去可以忽略不計,但是壓縮后你再看,一條船要生生地往上爬40 米,怎么爬?中國的地形是北高南低,一條船從杭州北上,是一直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我們要讓水往高處流,只能發(fā)揮聰明才智,逆自然而動,所以沿途出現(xiàn)了很多水利方面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比如調(diào)節(jié)不同河段水位的閘室,比如盤壩,比如山東汶上南旺水利樞紐的“七分朝天子,三分下江南”,都是咱們的老祖宗在千百年的行船和治水實踐中總結和發(fā)明創(chuàng)造出來的。這些發(fā)明和創(chuàng)造一直到今天,有些還被世界上其他的運河沿用。
漕運是1901 年才廢止的。從元朝開始我們的海運已經(jīng)很發(fā)達了,后來漕運也不再運糧食,運糧食麻煩,風險也大,直接折合成錢幣上交到中央政府最方便,想運東西,商船承包海運即可,內(nèi)河航運就運輸而言,越來越失去了其重要性。但運河航運一直在進行,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剛才說的,大一統(tǒng)的需要。但到了1901 年,實在不行了,八國聯(lián)軍進北京以后,清政府戰(zhàn)敗,要賠一大堆錢,政府破產(chǎn)都賠不起,哪里還有錢去疏浚河道。疏浚河道每年都耗掉清政府大量國庫,支付不起了。小火輪從上海到天津,跑得又快又穩(wěn),成本還不高,運河航運的必要性可以忽略不計了。1901 年,光緒下令,廢止漕運,從那天開始,運河就沒人管了。
大家如果是沿著運河從南往北走,會發(fā)現(xiàn)到了濟寧水就斷了?,F(xiàn)在京杭大運河的航運也就到濟寧止,濟寧往北沒水了,走不動。再往北,我到德州去考察,發(fā)現(xiàn)很多地方的河道已經(jīng)看不見了,我在大概的位置找了半天沒有找到,問了一位老先生,運河河道在哪里?他指給我看,那完全不是河道,而是一條路。老爺子說,他小時候那條河里還有水,現(xiàn)在完全干掉了。這在北方的京杭大運河河段相當普遍。千年的大道走成河,千年的大河也走成了路。前段時間北京有一條新聞,說北運河通州段40 公里能夠通航了,當然只是觀光之用。不過這也已經(jīng)是了不起的治理成就了。
關于運河,我想跟大家聊的就是這些。我是一個寫小說的,也不想冒充運河專家,但的確對運河很感興趣,之所以寫運河,一是源于跟河流和水的親近感;另一個因為,是運河的確非常重要,在把握上我相對又有點優(yōu)勢。于是就有了這部《北上》。
本來是想跟大家談談如何寫這本小說,但是我覺得特別技術性的東西說出來可能意義也不大,跟運河本身相比,一本書可能算不了什么。若干年后這本書可能不在了,但是運河一定還在。這本書我哪怕寫得再仔細、再認真,肯定有一些跟這條河是錯位的,但這條河我們一代人一代人都會去看、去寫,所以,我特別期待以后有機會,能好好地研究一下我們這條浙東運河,讓我對運河的認識更加科學、客觀和準確。我也希望寧波的作家朋友或者有興趣的朋友,也可以寫一寫浙東運河,這條河也需要文學意義上的喚醒。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