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賁：余事成名 吳門先驅(qū)

逸舟

徐賁上承宋元，下接明清，是元末明初確立『吳門畫派』情感基調(diào)和美學(xué)傾向的重要畫家，為吳門乃至明代繪畫的發(fā)展奠定了重要的基礎(chǔ)，被視為『吳門先驅(qū)』之一。

徐賁（1335—1380年，一說1393年），字幼文，祖籍四川，居毗陵（今江蘇常州），后遷平江（今江蘇蘇州）城北，號北郭生，元末明初畫家。他是在蘇州長大的，骨子里卻有強大的蜀人基因，并時常在他的繪畫作品里體現(xiàn)出來。

明初才子冠一時

徐賁生活在元末明初，早年曾被張士誠招為僚屬。因不滿張士誠的驕奢淫逸，其避居吳興（今浙江湖州），在蜀山上修建書舍，過起了隱居生活。此蜀山非四川蜀山，而是指位于江蘇宜興東南的蜀山，因宋代蘇軾愛其風(fēng)景似蜀，故名。明洪武七年（1374年），徐賁被薦入朝做官;洪武九年（1376年）春，奉使晉、冀，授給事中，輔助皇帝處理政務(wù)，并監(jiān)察六部，糾彈官吏。他歷任御史、刑部主事、廣西參議，官至河南左布政使。當(dāng)時明江山初定，征戰(zhàn)頻繁，事務(wù)繁雜，他在工作間隙便以詩文、書畫寄情。

徐賁于十九歲左右從常州遷到蘇州北郭一帶居住，結(jié)交了不少摯友。他與高啟、楊基、張羽并稱“吳中四杰”，以詩文著稱于世，著有《北郭集》六卷，其詩多懷舊、題詠之作，抒發(fā)故國之思和生民之痛，律法謹(jǐn)嚴(yán)，詞采遒麗，風(fēng)韻凄朗，情喻幽深，時人評其詩品如“楚客叢蘭，湘君芳杜”，別具一格。

徐賁同高啟、王行、張羽、唐肅等人經(jīng)常寫詩來往，并結(jié)為“北郭詩社”。他與張羽、楊基、高啟、王行、杜寅、張適、梁時、浦源、方彝、錢復(fù)因文采卓越被稱為“明初十才子”，又稱“北郭十友”。北郭詩社中張羽善畫山水，楊基善畫山水竹石，宋克擅長書法，他們經(jīng)常一起吟詩作畫，切磋技藝。

徐賁詩書畫俱佳，小楷取法鐘繇兼及虞世南，秀整端慎;草書雄緊跌宕，淋漓快健，有張旭風(fēng)骨;山水畫取法董源、巨然，筆墨清潤，亦精墨竹;小景山水清灑蕭疏，有倪云林況味。在與“北郭十友”的交往過程中，他不斷提升自己，后來成為“吳門畫派”的先驅(qū)人物之一，也有人將他列為“元小四家”，但他主要的繪畫成就是在明代。

徐賁并沒有把全部精力用來畫畫，因而傳世畫作稀少，這或許與其為官后公務(wù)繁忙有關(guān)，其好友呂志學(xué)曾說他“讀書文章妙冠一時，畫則余事耳”?？梢姡牙L畫看作詩文之余的消遣。即便這樣，他的畫作也都顯示出了極高的藝術(shù)水準(zhǔn)。

不幸的是，“北郭十友”大都結(jié)局悲慘。洪武十一年（1378年），明軍征討洮岷，徐賁因軍隊過境犒勞失時而下獄，兩年后以“犒師不周”被處死。他為數(shù)不多的畫作流傳下來，如《蜀山圖》《溪山無盡圖》《廬山讀書圖》《關(guān)山行旅圖》《秋林草亭圖》等，成為開啟吳門畫風(fēng)的先導(dǎo)之作。

云山疊嶂起雄姿

因為傳世畫作較少，所以徐賁的繪畫成就經(jīng)常被忽略。其實，在元末明初活躍于蘇州一帶的文人畫家中，徐賁有著重要地位，其畫上承五代董源、巨然，兼及宋代郭熙，下至元代倪云林，呈現(xiàn)多元化風(fēng)格。他與趙原、王紱、謝縉等為明初承前啟后的重要畫家，堪稱“吳門畫派”先驅(qū)。

徐賁早年擅畫云山圖，如張羽曾在《題沈氏宜春堂屏徐給事賁所畫春云萬嶂》中寫道：“一從作吏此事廢，從前畫癖今除否。遙知紫陌紅塵下，每為云山一回首?！边@不僅佐證了徐賁畫過云山圖，也從側(cè)面說明了他做官后繪畫較少。其云山圖作品如《快雪時晴圖》，繪雪后晴空，長松挺立，遠處山峰若隱若現(xiàn)，一輪紅日映照兩山之間，山石皴法及林木畫法均取法郭熙;《歸去來辭卷》則“煙巒水石玄澹高遠，多王晉卿、米元章、倪元鎮(zhèn)之見”，呈現(xiàn)出米芾、倪云林的繪畫特征;《春云疊嶂圖》和《蕭山煙寺圖》則是董、巨一脈，同時又接近王蒙氣格，具有明顯的元人傳統(tǒng)。

徐賁山水畫最顯著的特征是開門見山，其山水構(gòu)圖飽滿，一般都是撐滿畫面，而且具有程式化特征，某一山體的形式會反復(fù)出現(xiàn)在畫中，造成意象重疊，卻又各具面貌。其所畫山水亦非真景，而是以虛寫實，具有文人畫的理想化表達特征，呈現(xiàn)出獨特的水墨意蘊。徐賁的這種創(chuàng)作方式或許與他久居山中、開門即見山景相關(guān)。

《蜀山圖》紙本水墨，縱127.3厘米，橫66.3厘米，現(xiàn)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此圖作于徐賁避居蜀山期間，采用典型的北宋疊嶂式構(gòu)圖。畫幅上方，他以小楷長題交代了作此畫的動機和過程，“呂山人自吳來訪，余蜀山中登臨燕賞，遂留數(shù)日。孤琴野艇，倏然告歸。因畫一紙以贈，并詩以道山居之樂，蓋將以邀吾山人卜鄰爾”，道出畫的主題，畫面所要表達的亦是歸隱山林的逸趣。此題字寫于畫面右上角天空空白之處，與左下角溪流空白相對，為撐滿畫面的山體留出了平衡空間，從山間流出的小溪化解了重重山石的壓力，使畫面整體構(gòu)圖平穩(wěn)，氣韻通暢，滿而不塞。畫面中小溪兩岸幾株雜樹各具姿態(tài)，仿倪云林風(fēng)格，勾點結(jié)合，淡逸蕭散中蘊含生機;濃墨點苔，淡墨勾畫山間草樹;山石以披麻皴勾畫，肌理明暢，山體圓渾朗潤、雄偉豪宕，山石綿密堆疊、層次分明。全圖用筆蕭散、靈活自然，墨色干濕結(jié)合、雅淡透潤，恰到好處地表現(xiàn)出蜀山的靈秀之氣。

《蜀山圖》是徐賁的代表作，與之類似的作品還有《溪山圖》《廬山讀書圖》《峰下醉吟圖》等?！断綀D》上有徐賁自題詩一首：“綠樹黃鸝處處山，偶從溪上看云還。人生未許全無事，才得登臨便是閑?！贝嗽姳磉_了他隱逸山林、看淡世間的雅逸情懷，這也是元末文人畫的顯著特征。徐賁正如畫面中扶杖歸來的老人，于空寂的畫境中尋找現(xiàn)實中的閑適。

溪山無盡是吳門

《溪山無盡圖》，縱28.5厘米，橫496.8 厘米，現(xiàn)藏于美國華盛頓弗利爾美術(shù)館。此圖作于洪武十年（1377年），當(dāng)時徐賁仕途平順，躊躇滿志，或許他正是借此畫表達自己開闊的胸襟和遠大的志向?！断綗o盡圖》是徐賁少有的長卷作品，畫面宏闊，用墨清雅，以清新秀麗的筆致表現(xiàn)磅礴的氣勢和悠遠的意境，既體現(xiàn)出對元代山水畫傳統(tǒng)的繼承，又展示了他的獨特才華。

與一貫的大山疊嶂的構(gòu)圖方式不同，《溪山無盡圖》采用橫式長卷平遠構(gòu)圖方式，山水連綿，樹木交錯，且增加了船只、草舍、點景人物、寺廟等，意境悠遠且具有生活氣息。畫卷引首有明代書畫家姚綬題寫“溪山無盡”四字，卷后有唐肅、宋濂、張羽、劉玨、沈周、吳寬等人題跋，這些人都是吳門巨子，是明代畫壇中舉足輕重的人物，足見這件作品在“吳門畫派”中的重要位置。

畫卷展開，山巒分為三組，各有不同。開卷一片平坡連著開闊的水域，坡上有草亭一座，近景有雜樹數(shù)株，岸邊蘆葦一叢，有群雁飛起。遠處山嶺連綿，江渚有幾艘大船落下桅桿。近處江心有一艘小船，二人端坐，一人搖櫓，正向岸邊行駛。左岸山腳下露出寺廟的屋頂和塔尖，近有茅亭一座，下泊漁舟;草舍數(shù)間，疏林掩映，有書生在讀書，有仆人在掃路，有婦女在紡線，還有一只犬在路上撒歡兒……山巒起伏，谷間隱約有一村莊，村旁溪流潺潺，一對夫婦正站在石橋上看水，人物以簡練線條勾勒，雖無面目，但姿態(tài)生動傳神，充滿濃郁的生活氣息。

畫卷中心位置一組山峰撐滿整個畫面，峰巒綿密，溪谷幽深，林木環(huán)抱，云氣氤氳。山間樓閣亭臺，行人樵夫，簡而有神。最后一組山峰向遠處延伸，漸隱漸現(xiàn)，消失于空白處，欲盡未盡，惹人遐思。

《溪山無盡圖》為我們展現(xiàn)的不只是山水，也是一幅山水背景下的生活畫卷，無論是整體構(gòu)圖，還是細(xì)節(jié)刻畫，都體現(xiàn)出徐賁高超的藝術(shù)構(gòu)思和繪畫技巧。山巒樹木造型多樣，無一重復(fù);點景人物形神兼?zhèn)?，生動鮮活;樓閣溪橋布局合理，刻畫入微。在同類作品中，其可謂精品。

此外，徐賁的小景山水如《獅子林圖》冊頁，還有花鳥畫《竹石靈芝圖》，也頗具特色，堪稱佳作。

溪山無盡，藝也無涯。余事成名，才子無憾。徐賁的山水畫寄寓了他的個人情感和藝術(shù)理念，也明顯帶有元末文人畫的特征。他所確立的情感基調(diào)和美學(xué)特征為“吳門畫派”的崛起奠定了基礎(chǔ)，也為明代繪畫的發(fā)展開啟了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