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學院的興起

姜寶濤

摘要：本文主要針對瓦薩里所給出的對disegno的定義，繼而從形而上和形而下兩個層面探究其所要傳達的深刻內涵、產生原因以及筆者根據(jù)學術界大家所公認的對disegno進行闡釋的部分理論進一步進行整合并提出筆者的部分片面理解，探究disegno對于西方藝術教育主流的繪畫、雕塑和建筑的重要聯(lián)系和影響。

關鍵詞：disegno? 瓦薩里? 理智? 理念? 聯(lián)系

中圖分類號：J0-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3359（2022）05-0179-03

一、瓦薩里所定義的disegno

disegno這個意大利語詞匯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出現(xiàn)了，美國藝術史家戈爾德斯坦說過“在英語中，disegno通常被翻譯成‘drawing’（素描），但實際上這一術語的內涵要比‘drawing’的含義更寬泛、更抽象?！雹賹τ谄浜x的界定業(yè)內一直都是模糊的，歷史上有很多藝術史學家都對其內涵和外延做出過不少理解和解釋，直到今天其含義也還在不斷地被人們以各種不同的角度解讀。這樣一個簡單的詞匯令人很難想象竟包含著如此多的含義，并且依舊在不斷前進發(fā)展變化，就像是馬克思主義各個時代的人都在對其進行補充拓展，去其糟粕、發(fā)展其精華，由此可見其對藝術發(fā)展的重要性。本文主要以瓦薩里所定義的disegno來探究其影響和價值。世界上第一所美術學院就是瓦薩里所創(chuàng)建的，是建立在disegno的原則基礎之上的disegno學院②，disegno這一偉大概念的出現(xiàn)，無論是對藝術的發(fā)展，還是藝術教育的進步，都有其極為深刻的重要意義。

瓦薩里在他的《名人傳》論繪畫的導言中提出了這一概念：“因為我們三種藝術（建筑、雕塑、繪畫）之父disegno始于理智，從眾多事物中得到一個普遍判斷，就像自然中所有事物的形式或理念……所以disegno知曉人體、動物、植物、建筑、雕塑和繪畫中整體與部分、部分與部分、部分與整體的比例。由此在頭腦中形成的概念或判斷通過手而得到表達時被稱作disegno”。③在瓦薩里所定義的disegno概念中，我們可以將其區(qū)分為形而上和形而下兩個方面，形而上主要是disegno理念上的突破，形而上的方面將disegno與哲學相聯(lián)系，指出其中的包含關系，意在解決文藝復興前期時代背景下，藝術家地位低下的問題以及提高藝術在人們心中的地位;形而下的方面主要是disegno實踐的表現(xiàn)形式——素描，通過素描指出了disegno與繪畫、雕塑和建筑的聯(lián)系，他們三者之間通過disegno成功聯(lián)系起來，形成了美術學院的基礎。

二、形而上的disegno

形而上的方面首先瓦薩里強調disegno“始于理智”。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藝術的地位很低下，在人們的心中，藝術家就是關在小黑屋里的手工藝人，無任何智慧可言，也不受人尊敬。瓦薩里對disegno的概念定義的出現(xiàn)就是意在打破這種局面，所以首先便在其定義中指出第一個Keyword“始于理智”，指出創(chuàng)作藝術品的過程并非是隨隨便便不過腦子的機器勞動，使其與其他的手工藝行業(yè)區(qū)分開，強調disegno是一種理性認識，提出藝術家應當與詩人、政治家、科學家擁有同樣的地位。但同時他也指出藝術并非全是理性的，瓦薩里曾經說過，“Disegno是關于內在判斷力的一種明白無誤的表達和體現(xiàn)，同樣也是對理性設想和理念建構的一種明白無誤的表達和體現(xiàn)?！雹芡咚_里在這里指出第二個Keyword “判斷力”，在瓦薩里的體系中，“判斷力是某種非理性的天賦，而不是精確的測量，甚至與精確的測量相對立，它是對規(guī)則的超越?！雹菔且环N每個人都具有的一種天賦，筆者將其理解為我們審美上的不同，就像在繪畫人物時，有的人認為將模特的身體比例畫得更符合完美的身體比例更好一些;有的人則認為將模特的特點抓住并放大更加合適。這兩種并不能說誰的方法是對的，誰的方法是錯的，只能說兩者的判斷力不同，這個因人而異。其中瓦薩里指的理性設想和理性建構就是畫面中我們提前已經構想出來的構圖、比例以及設想的效果等;“明白無誤的表達和體現(xiàn)”也就是說大腦怎么想的怎么判斷的就要通過手準確無誤地表現(xiàn)出來，而不是大腦中想的內容手跟不上，也表達不出來，所以藝術家當處在這一過程時就需要反復的訓練手的能力。一幅畫面中必然是既有理性的成分，又有感性的成分，就像是太極中陰陽相生相克，且在動態(tài)中平衡，不光理性與感性，畫面中的方與圓、實與虛皆是如此。

瓦薩里的定義之中“提出disegno從眾多事物中得到一個普遍判斷，”其定義中的第三個keyword就是“普遍判斷”⑥。這一概念來源于亞里士多德的理論，但亞里士多德使用這一“普遍判斷”的概念并非是用來描繪藝術的，而是用來指出其在科學、修辭學以及醫(yī)學的共同特征，所以瓦薩里運用這一概念除了用來為了解釋disegno之外，還希望能夠借用亞里士多德應用于科學、修辭學的“普遍判斷”概念來提升藝術的地位。瓦薩里對disegno的定義中的第四個Keyword就是“就像自然中所有事物的形式或理念”中的“理念”;這里的理念是來自柏拉圖哲學中的理念，與西方古典哲學中的“idea”的概念相類似;在柏拉圖哲學中，“理念是世界萬物的根本原因或本體?！雹哌@里對柏拉圖理念的闡述讓筆者想起了中國道教文化中“道”理解，萬事萬物皆有自己的道，任何事或物包括畫有畫的道，書法有書法的道;且這些道的背后還蘊含有大道，這些小道皆是大道的分支，或是這些小道匯聚而成的大道;這大道即是宇宙的真理，但大道是什么？或許是簡單的1+1=2，或許我們只能永遠去探尋，但永遠也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柏拉圖認為的理念并不像中國道教那樣是有唯一的大道，而是“萬事萬物各有自己的理念”，就是每一類事物都有其相應的理念，但沒有共通的“大道”。瓦薩里通過引用柏拉圖哲學中的核心概念，進一步提升了藝術的地位，而且在瓦薩里的定義中，他將disegno定義為了“掌握萬物的比例原則”，脫離了柏拉圖定義的每類事物都有其各自的理念，就像是結合了我們中國“大道”的思想，使disegno理念進一步超脫了柏拉圖哲學中的理念。

三、形而下的disegno

形而下中disegno更多是作為其drawing（素描）的含義，在其定義中最為關鍵的是提出了disegno是繪畫、雕塑、建筑共同的父親，將西方藝術的主流繪畫、雕塑、建筑都歸攏在disegno的概念之下，并指出了其中的聯(lián)系，對美術學院的形成有著巨大的影響;下面我們將分別探究disegno和雕塑以及建筑之間的關系。

繪畫與disegno形而下的表現(xiàn)方式——（素描）的關系自不用多說，我們任何一個學習美術的同學中幾乎無一例外都是先從素描的學習開始的，素描的基礎能力至今仍是考察學生造型能力的主要方式;且我們在任何繪畫創(chuàng)作中幾乎都要先在紙上畫一個簡略的素描稿，定一定構圖和位置，哪怕是在成畫時我們也會不斷地評判一幅畫的素描關系是否準確。在disegno形而下素描的定義中就包括了輪廓的組合功能、比例的確定以及明暗構圖都納入到disegno的范圍之中，由此繪畫中不可能會沒有disegno。

雕塑與繪畫現(xiàn)如今是美術門類中幾乎可以說是占主體地位的兩大學科，尤其是在文藝復興時期，更是其美術表現(xiàn)的主要形式。當?shù)袼芗以谥圃煲患袼茏髌窌r，通常需要畫許許多多的草稿，而這些草稿無疑都是以素描的形式呈現(xiàn)出來的，而且雕塑家在畫這些草稿時通常不會只畫一個角度的草稿，會從不同的角度來畫，于是有人說雕塑中所包含的disegno要比繪畫中更多。因為它在思想上需要畫家去構思地更為繁雜，畫家只需要在一個二維的空間中進行畫面的構圖組合以及如何進行表現(xiàn);但是雕塑家卻需要在一個三維立體的空間中進行刻畫，雕刻家所要展現(xiàn)的不只是一個面，是各個角度的面，需要思考設計的也就越多;同時需要考慮的素描關系也就越多，于是那些人也就認為雕塑要比繪畫擁有更多的disegno，進而提出一個雕塑要比繪畫地位更加高的觀點。但這一觀點是絕對不為瓦薩里所認同的，其實瓦薩里也是為了回應這一觀點才提出來“disegno是繪畫雕塑建筑共同的父親，他們三者都是disegno的女兒，并沒有高下之分。”因為不能簡單地將所需要構想的草圖越多、所做的工作量越大來衡量雕塑或者繪畫中是否擁有更多的disegno，應該觀看其disegno的設計是否精巧，水平是否高深;否則如果按照這樣的觀點，那么任何一個不知名的雕塑家都比一位繪畫的大師地位更高嗎？一個不知名的雕塑家能隨隨便便就能當好一個畫家嗎？顯而易見答案是否定的，所以繪畫和雕塑都僅僅是disegno共同的女兒，并無高下之分。

在建筑行業(yè)，早在15世紀的維特魯威就明確提出了一個“ineamentum”（線）的理論，并被視為建筑理論的基礎?！昂髞碓诎栘惖俚摹妒緯械慕ㄖ囆g》中，對于這種形式做了一定解釋，而且其中維特魯威提出的lineamentum已被明確地譯為disegno。⑧

這也就說明早在15世紀的維特魯威在研究建筑的過程中就提出了這一觀念，但其含義還是僅限于建筑方面，在含義上disegno的含義廣度必然是要大于lineamentum，筆者認為它們二者之間就好似一種數(shù)學中包含與被包含的關系。disegno在建筑中“在于尋找一種完美有效的方法，組構和連接種種線與角，從而使建筑外形得以成形和被理解，從而構成一個和諧優(yōu)美的建筑外形”。⑨也就是我們畫的建筑草圖（大多是用線與角的方式組建成的），也就是我們當下在進行建筑設計時使用的畫建筑設計圖的方法，我們可以將線和角進行連接，從而繪出整個建筑物的結構與形式。

對于建筑師的評價，瓦薩里也會從disegno的角度評價建筑師的優(yōu)劣，眾所周知，瓦薩里對于文藝復興以前例如哥特式建筑是極為不滿的，其對比薩斜塔的態(tài)度也是這樣，當被人所問及為何其如此受到觀眾的歡迎，其解釋為：“那不是因為它（斜塔）擁有disegno或美的樣式，而只是因為它的過度。”⑩如此評價的意思大概是并不是因為比薩斜塔擁有多么精巧的設計，只是因為它是斜的，不過仔細思索，筆者認為卻也是并不無道理的，但瓦薩里整體上直接否定哥特式建筑的一些成就還是有失偏頗。而其對例如羅馬時期的拉特蘭·圣喬凡尼大教堂和圣保羅教堂等，瓦薩里則認為其擁有著精巧的disegno，由此可以看出瓦薩里個人更加推崇希臘羅馬時的建筑，而對中世紀興起的這些哥特式的建筑嗤之以鼻。

將disegno與建筑聯(lián)系起來，如此一來使得disegno就不光光是我們理解上的普遍素描形式，它更多的包含了一種“線性結構”? ，無論是繪畫雕塑還是建筑，都必須要包含這種結構的組成，這種線性結構不僅僅包含我們畫出來的線，而是包含了所有我們能感受的線，例如雕塑的輪廓線以及建筑結構所組成的線，任何雕塑建筑繪畫中都必然包括這一結構?！八词侵缸鳛槔L畫手段的線性描繪，也指三維的建筑、雕塑的線性結構，而且還可以指二者的混合。無論是在雕塑、繪畫、建筑之中，人們其實就是在創(chuàng)造一種線性的結構?！? 在這種觀念之下，通過disegno，就將建筑師、雕塑家和畫家都歸結聯(lián)系到了一起。

瓦薩里也會從disegno上對文藝復興時期的大師進行評價，如此一來我們也就明白了瓦薩里為何在他的名人傳中如此高度評價米開朗琪羅;瓦薩里之所以將其放在一個這么高的地位上，那是因為瓦薩里認為米開朗琪羅是極少數(shù)能熟練掌握三種藝術達到極致的人。我們對米開朗琪羅的繪畫和雕塑大都再熟悉不過了，其在建筑方面，米開朗琪羅同樣取得了十分耀眼的成績，例如圣彼得教堂的穹頂?shù)?。米開朗琪羅可以說無論在繪畫、雕塑，還是建筑，任何一個方面都將disegno的運用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他被描述為一個能證明三種藝術之統(tǒng)一，發(fā)現(xiàn)并統(tǒng)治所有藝術原則的人。

四、結語

可以說disegno是西方視覺藝術理論發(fā)展過程中提出的一個偉大的理論，在形而上的方面，disegno不僅在人們的思想上將藝術脫離了手工業(yè)者們的行列，同時還賦予了藝術以理念和思想，將藝術送上了高雅的殿堂;同時它還通過disegno將西方藝術的最主要的三種形式——繪畫、雕塑和建筑有機的聯(lián)合起來，形成了最初期美術學院發(fā)展的最主要和中堅力量，使美術學院形而上地在思想方面有了理論依據(jù)，同時形而下地在實踐方面擁有了繪畫、雕塑和建筑這三種最主流的藝術形式加入。形而上的理論可以指導形而下的實踐，形而下的實踐又可以反作用于形而上的理論，無論是在思想上還是在實踐上，都與文學、哲學、自然科學一樣擁有了堅實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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