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恩玉 潘嘉暉
(青島大學 歷史學院,山東 青島 266071)
高崧曾對謝安“戲言”:“安石不肯出,將如蒼生何!”對于這句話的含義,學界解釋頗多,當下仍存爭議。概而言之,現(xiàn)有的觀點分為三類。第一類觀點認為,此語應解釋為“謝安不肯出山,那么天下的百姓該怎么辦”,顯然,這是將“蒼生”一詞解釋為了“平民”;第二類觀點則認為,此語應解釋為“謝安不肯出山,那么天下的士族該怎么辦”,這是將“蒼生”一詞解釋為了“貴族”;第三類觀點則認為,此語應該解釋為“謝安不肯出山,那么天下的平民和貴族該怎么辦”,這是將“蒼生”一詞的含義擴大為“平民和貴族”兩個主體①。本文擬對此再作探討,不當之處,祈請方家批評指正。
高崧對于謝安的“戲言”,《世說新語箋疏》和《晉書》皆有記載,其實并非“戲言”,而是對謝安的批評。要理解這一點,需對高崧其人進行分析。高崧的出身并不算高貴,其祖父以上官宦無聞,直到其父高悝才歷任顯位。高崧雖然出身平平,但卻是一個心系朝政并且敢于直言極諫的忠臣。例如,高崧曾徑直闖入豫州都督謝萬的寢室中,問他如何治理西部藩鎮(zhèn)。謝萬敷衍回答,高崧聽后“敘刑政之要數(shù)百言”,令謝萬連連贊嘆其才能[1]1896。高崧是代表次等士族的。為刻畫這一階層的形象,史家將孫惠、熊遠、陳頵三人與高崧置于同傳。筆者就其中部分人物作簡要論述,以明晰這一階層的政治訴求。
吳國富陽人孫惠,是孫吳豫章太守孫賁的曾孫,父、祖輩皆有官職,孫吳滅亡后家道中落。孫惠的家世存在著戲劇性反差。但即便如此,孫惠依舊心系朝政。他曾投靠齊王司馬冏,參與剿滅趙王司馬倫;后又得到成都王司馬穎的賞識,官至大將軍參軍,但因在任職期間殺害司馬穎的牙門將梁俊而被迫辭官潛逃。不久,東海王司馬越在下邳起兵,仍在潛逃途中的孫惠,化名為秦秘之,以密信向司馬越諫言天道國運,并指出:
自先帝公王,海內名士,近者死亡,皆如蟲獸,尸元曳于糞壤,形骸捐于溝澗,非其口無忠貞之辭,心無義正之節(jié),皆希目下之小生而惑終焉之大死。凡人知友,猶有刎頸之報,朝廷之內,而無死命之臣。非獨秘之所恥,惜乎晉世之無人久矣。[1]1883
在孫惠看來,當時朝綱不振、政局動蕩亂象的出現(xiàn),是因為朝中真正的賢能之士幾近消亡。保留下來的滿朝文武皆為貪生怕死之徒,他們雖身居高位,卻不愿為國獻身,實乃可笑。孫氏的論述鞭辟入里,且劍指高門士族,譴責他們雖享有極高聲望卻不能發(fā)揮應有的作用,不能匡扶朝政。這深刻地體現(xiàn)出他對高門士族的強烈譴責以及對朝政時局的深切憂慮。
陳國苦縣人陳頵,最初曾擔任郡督郵一職,其為人也是剛正不阿。針對權貴沛王司馬韜案,陳頵堅定地用《甲午詔書》的條款向解結闡明彈劾他的法理;面對解結對河北地區(qū)的非議,陳頵亦引用《詩經》中的詩句據理力爭。陳頵因品行卓著而被舉孝廉。后因齊王司馬囧起義,州刺史派遣他領兵參戰(zhàn);機緣巧合下,陳頵被司馬睿鎮(zhèn)東府從事中郎袁琇看中推薦給瑯邪王司馬睿,升任鎮(zhèn)東行參軍。陳頵對當時的局勢,頗有自己的見解,他寫信給王導,直言道:
中華所以傾弊,四海所以土崩者,正以取才失所,先白望而后實事,浮競驅馳,互相貢薦,言重者先顯,言輕者后敘,遂相波扇,乃至陵遲。加有莊老之俗傾惑朝廷,養(yǎng)望者為弘雅,政事者為俗人,王職不恤,法物墜喪。夫欲制遠,先由近始。故出其言善,千里應之。今宜改張,明賞信罰,拔卓茂于密縣,顯朱邑于桐鄉(xiāng),然后大業(yè)可舉,中興可冀耳。[1]1893
在陳頵看來,“中華傾弊”“四海土崩”的原因在于用人之失。他的看法頗為深刻,也代表了次等士族對門閥制度下的東晉王朝的擔憂,暗含著次等士族對高門士族在其位卻不履其職的批判。
綜合上述,筆者得出以下三點認識:第一,相較于以王、謝為代表的東晉一流高門士族,高氏之類的次等士族似乎更關心國家時局的發(fā)展。第二,東晉政權是司馬氏皇族和王、庾、桓、謝四大家族共治,王、庾、桓、謝四大家族彼此之間保持平衡。但同時有能力的次等士族對高門士族有一定的制衡作用,這樣才維持了門閥制度的穩(wěn)定。第三,雖然都身居高位,但由于家世背景的差異,次等士族對高門士族存在著一定的忌恨心理。尤其當那些出身高門士族者能力不足卻依舊身居高位或居高位、有能力卻不愿履職時,這種心理便表現(xiàn)得更加明顯。
謝安出身陳郡謝氏,這是江左一流高門士族。他雖早有名望,但卻遲遲不肯出山、匡扶朝政。因而在有能力的次等士族眼中,謝安實屬有能力卻不愿就位之高門士族。所以,高崧借著酒勁批評謝安,表達他對以謝安為代表的一流高門士族的忌恨之情。但另一方面,高崧又是心系朝政之忠臣。他擔心東晉的安危存亡、人民的苦樂憂喜,因而酒后吐真言,向謝安道出他的擔憂。故高崧所說并非戲言,他的這番話實際上蘊含著那些為國為民的次等士族的無奈與惆悵。他所謂的“蒼生”應該指的是“平民”,而不是“貴族”。那么,謝安真如高崧所想的那樣虛妄無為嗎?其出仕真就只為陳郡謝氏的家族利益嗎?這就需要探討謝安的家國情懷。
謝安展現(xiàn)給世人的形象,更多是一位風流名士。他居住在會稽時,“與王羲之及高陽許詢、桑門支遁游處,出則漁弋山水,入則言詠屬文,無處世意”;他“雖放情丘壑,然每游賞,必以妓女從”[1]2072。林憲亮稱他為“魏晉風度的標桿”[2]33。但在田余慶看來,這“只不過是一種高自標置的姿態(tài)而已”[3]198。筆者認同后者,并認為謝安故作姿態(tài),實際上是在為培養(yǎng)更大的名望做準備。
陳郡謝氏最初并不是高門士族。謝氏祖先謝纘官至曹魏的典農中郎將。此后謝氏家族中亦無出現(xiàn)十分顯赫知名的人物,直至謝鯤時,這種情況才出現(xiàn)了轉變。田余慶曾仔細分析過陳郡謝氏家族的崛起過程,指出:“第一,兩晉之際,謝鯤由儒入玄,取得了進入名士行列的必要條件。謝鯤其人,于放浪中有穩(wěn)健,并非完全忘情物外,這就為他的子侄不廢事功、逐漸進入權力中心留有余地。第二,穆帝永和以后,謝尚兄弟久在豫州,在桓溫與朝廷抗爭的過程中培植了自己的力量,取得舉足輕重之勢,使謝氏成為其時幾個最有實力的家族之一。第三,謝安憑借家族實力和抗擊桓溫的機緣,得以任綜將相;又以淝水之戰(zhàn)的卓越功勛,使謝氏家族地位于孝武帝太元年間進入士族最高層?!盵3]192至謝安時,陳郡謝氏家族勢力發(fā)展至頂峰。照理說,這樣的家族應該是十分受人尊敬的,但事實并非如此。實際上在東晉時,謝氏家族人物遭受舊族歧視的事件屢有發(fā)生,如“謝萬在兄前,欲取索便器。于時阮思曠在坐曰:‘新出門戶,篤而無禮’”[4]852。在阮思曠眼中,陳郡謝氏只不過是“新出門戶”。阮氏與謝氏,累世交好,但即便如此,作為舊族的阮氏依舊看不起謝氏。因而,謝安在正式出仕前一定要考慮這種情況。要想取得江東舊族和僑遷的北方舊族的重視,謝安唯有不斷地提高自己的名望。
東晉時期談玄之風盛行。謝萬曾作《八賢論》,其文以“隱退者為優(yōu),以出仕者為劣”??梢姡惪ぶx氏族人也是以隱退者為崇高。在這種思想的影響下,謝安也注重談玄,以此來提高自己的名望。例如,謝安曾與支遁、許詢一起在王羲之家聚會,期間諸人以解《莊子》中的《漁父》篇為樂。支遁作七百言,諸人皆稱美。謝安則洋洋灑灑萬余言,諸人莫不嘆服。支遁后來對謝安說道:“君一往奔詣,故復自佳爾?!盵4]262謝安就此獲得了更高的名望。雖然謝安少有美名,但通過談玄能使其名望更高,也更有利于他未來的出仕。曹文柱曾指出:“謝安屢召不起,包含以此換取聲譽,提高家族社會地位的目的,同時也有受清談家人格信念制約的因素。”[5]89
綜合上述,謝安在正式出仕前,已有目的地在培養(yǎng)自己的名望,并且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所以,筆者認為,謝安培養(yǎng)名望的根本目的當是為出仕做準備。他在培養(yǎng)出盛大的名望之后,一旦時機合適便會出仕。謝安在年輕的時候“多違朝制”,“召而不仕”,朝廷因此十分憎惡他,曾將其“禁錮終身”[1]2072。關于謝安的出仕問題,一些學者也作過探討,并發(fā)表了一些精辟的見解。任崇岳曾將謝安“屢不出仕”的原因歸結為三個:“第一,受社會風氣的影響。第二,受家族的影響。第三,害怕遭到權臣迫害?!盵6]50-52丁光勛認為謝安不出仕的原因有三個:“一是謝安受玄學思想影響,二是謝安攝于桓溫的權勢,三是東晉王朝對謝安的禁錮?!盵7]16-17筆者贊同上述觀點,并認為謝安早年“屢不出仕”的關鍵原因還是在于時機不成熟。這種“不成熟”主要表現(xiàn)在當時朝局動蕩、桓溫勢盛。此時出仕,于當時東晉王朝的大局、于陳郡謝氏的家族利益均不符,因而謝安早年拒不出仕。后來隨著時局的發(fā)展,也因陳郡謝氏家族出現(xiàn)了衰弱的跡象,謝安最終投身于朝政。
謝安主政后,東晉朝野上下較為和睦,社會階級矛盾也有所緩解,東晉王朝出現(xiàn)了中興的局面,這就為后來東晉取得淝水之戰(zhàn)的勝利打下了堅實的基礎。關于淝水之戰(zhàn)的勝敗分析,學界已多有論述,此處不贅。但筆者認為,謝安主政下的較為和睦的東晉政局當是東晉取勝之關鍵因素。相較于當時前秦的軍力,東晉的兵力可謂是螳臂擋車,但前秦內部此時卻是矛盾重重。田余慶對此有深刻分析,認為這一時期前秦內部沒有完成民族融合的歷史任務,因而其內部是虛弱的[3]228-243。筆者認同田先生的看法,從淝水之戰(zhàn)的過程來看,勝敗其實早已注定,因而淝水之戰(zhàn)東晉取勝的首功當歸屬于謝安。
淝水之戰(zhàn)后,東晉國祚又延續(xù)了幾十年,這與此前出現(xiàn)的東晉中興局面可說是不無關系。而東晉中興局面的出現(xiàn),又源于謝安在任期間的勵精圖治。謝安自出仕之后,先入桓溫幕府,后因謝萬病逝回鄉(xiāng),改授吳興太守。其時,桓溫權傾朝野,結黨營私,廢立晉帝,無所不為,其顛覆晉鼎之野心已是路人皆知。他晚年時更是逼迫朝廷為其加“九錫”之禮,為正式代晉做準備。幸而此時,謝安在朝,他聯(lián)合王坦之反復修改加賜桓溫“九錫”之禮的詔書,一連拖了幾個月,直到桓溫病逝,仍未完成。司馬氏皇族這才逃過一劫,免于禪位。其實在與桓溫的對抗中,謝安也是頗為恐懼的,他曾直言:“昔桓溫在時,吾常懼不全。”[1]2076但即便如此,謝安依然愿意舍身為國,盡最大的努力匡扶朝政。筆者認為,謝安之所以這樣做,不僅僅是出于對陳郡謝氏家族利益的維護,更大的目的應該是濟世安民,以期延長東晉之國祚。也唯有此,才能更長遠地維護陳郡謝氏的家族利益,這體現(xiàn)了謝安的家國情懷。簡修煒也持類似的觀點,他曾指出:“其實,謝安寓居會稽說明他不醉心名利權勢,但并不能說是逃避現(xiàn)實;他出來做官也不只因家族利益,主要還是‘以世道未夷,志存匡濟’。更確切地說,謝安的政治態(tài)度是受到當時的社會矛盾制約的,不單是受個人的意志和家族利益左右?!盵8]17所以,謝安的出仕是時局因素、家族因素和個人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因而,據此可推知,“蒼生”一詞應該是指“平民和貴族”兩個群體。
維護陳郡謝氏的家族利益,是謝安收起“東山之志”、投身政壇的直接誘因。謝安是因為其胞弟謝萬被廢為庶人才出仕的,但事情并非這么簡單。實際上,當時陳郡謝氏家族已經出現(xiàn)“門戶衰弱”的跡象,尤其是謝安的堂兄謝尚、胞兄謝奕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先后去世,這讓他感到十分不安。而這時謝萬又被廢黜,陳郡謝氏家族中再無他人在朝中任居顯職。家族的危機倒逼著謝安出山,而固有的家族觀念也使其收斂“風流”,積極入仕。因此,筆者認為,謝安之所以奮力維護陳郡謝氏的家族利益,關鍵在于其自身的家族觀念。
東晉時期政治上最大的特點是出現(xiàn)了門閥政治。關于門閥政治,田余慶曾概述為:“它是指士族與皇權的共治,是一種在特定條件下出現(xiàn)的皇權政治的變態(tài)。它的存在是暫時的。它來自皇權政治,又逐步回歸于皇權政治?!盵3]1-2通過考索史料,筆者發(fā)現(xiàn),早在西漢時期,就已經出現(xiàn)了世家大族。他們累仕公卿高位,又熟讀儒家四書五經,可說是當時社會中的文化權貴。這些權貴經過幾百年的發(fā)展,至魏晉時期已儼然成為貴族階級。他們活躍于政壇,操控著朝政,甚至左右皇權,對當時的社會產生了極大影響。這種情況在東晉一朝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立國伊始,東晉便形成了“王與馬,共天下”[1]2554的局面,并且在選官制度上推行頗重門第的“九品官人法”,因而“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1]1274的現(xiàn)象極為突出。在這樣的政治生態(tài)下,為官者人人皆以“品第”“家門”②而論,并且以此相互抗衡。為了維護門第不墜,當時的婚喪嫁娶之事也是“士庶有別”。高門子弟必定嫁娶高門子弟,而不屑于與庶族子弟同流。庶族子弟為了提升家族地位、晉升高門,則費盡心思與高門子弟婚媾,但多數(shù)都慘遭冷遇、無功而返?;诖耍P者認為,由于婚、宦有別,不同家族的社會地位是有高低之分的③。在門閥制度這一大的政治背景之下,不同的家族之間又或多或少地存在著相互競爭,這種競爭既存在于高門士族內部,也存在于高門士族與低等庶族之間。這就使得不同的家族在對其子弟進行言行、思想、學識等方面的培養(yǎng)時亦會或多或少地受到這種競爭以及這種政治風氣的影響,因而相關的教育就帶有各自家族文化的烙印。久而久之,這種烙印就浸入族人的骨髓,熔鑄于他們的心間,成為特定族群的特定觀念。這種家族觀念源起于門閥制度,并在各家族的相互競爭中形成,又在各家族之間的相互斗爭中體現(xiàn)出來。也正是在它的影響下,謝安才會竭盡全力挽救家道中落的陳郡謝氏家族。
關于謝安維護陳郡謝氏家族利益的事跡,史書多有記載:
其一,勸誡謝萬,幫其撫眾。
謝萬北征,常以嘯詠自高,未嘗撫慰眾士……(謝安)從容謂萬曰:“汝為元帥,宜數(shù)喚諸將宴會,以悅眾心。”萬從之。因召集諸將,都無所說,直以如意指四坐云:“諸君皆是勁卒?!敝T將甚忿恨之。謝公欲深著恩信,自隊主將帥以下,無不身造,厚相遜謝。及萬事敗,軍中因欲除之,復云:“當為隱士?!惫市叶妹?。[4]854-855
謝萬傲慢,不懂禮賢下士,結果導致人心渙散、眾將背離。幸而謝安隨行,幫其撫眾。若非如此,謝萬在北伐中的失敗會更加嚴重。其實,當時謝安并沒有收到朝廷詔命,他之所以會跟隨謝萬出征,是因為他了解謝萬的性格,料定他必定會得罪眾人,造成不良后果。當時謝萬是陳郡謝氏家族的支柱,謝安身負家族之榮辱。出于對家族利益的維護,也出于對弟弟的愛護,他毅然陪同出征。
其二,教育后人,培養(yǎng)“芝蘭”[1]2080。
謝太傅寒雪日內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謝朗)曰:“撒鹽空中差可擬?!毙峙?謝道韞)曰:“未若柳絮因風起?!惫笮?。[4]143
謝安盡心教育后人,其方式多樣。王開文曾做過相應總結:“第一,稱賞天資,在高雅的文藝活動中發(fā)展智力……第二,鼓勵參與學術活動,增長知識,提高能力……第三,進行行為規(guī)范教育,提高身心修養(yǎng)……第四,遇有缺失,或嚴正指明,或巧為糾正?!盵9]57-58正是在謝安的耐心教育下,謝氏家族子弟人才輩出。而謝安之所以費心教導,當是出于維護家族利益之目的。
其三,慧眼識人,提拔子嗣。
于時苻堅強盛,邊境數(shù)被侵寇,朝廷求文武良將可以鎮(zhèn)御北方者,安乃以玄應舉。中書郎郗超雖素與玄不善,聞而嘆之,曰:“安違眾舉親,明也。玄必不負舉,才也。”時咸以為不然。超曰:“吾嘗與玄共在桓公府,見其使才,雖履屐間亦得其任,所以知之。”[1]2080-2081
謝安識人眼光獨到,不論其是否為親屬,唯以才論。謝玄也果然不負所望,率領北府兵八萬余眾,抗擊苻堅百萬雄兵,最終取勝。雖是如此,但此舉亦為當時人所議論。筆者認為,謝安舉謝玄確實有私心存在。由于當時謝氏后人在朝中勢力不強,因而,謝安欲以謝玄任顯職以抗衡其他家族勢力。雖然謝玄確實有經國之大才,但他的出仕多少帶有幾分謝安維護家族利益的色彩,亦蘊含著謝安濃厚的家族觀念于其中。
謝安作為陳郡謝氏家族中的一員,其自身有著濃厚的家族觀念。這種強烈的家族觀念主要體現(xiàn)在他的出仕、育人、薦人等方面,而尤以出仕一事最為明顯,他的出仕與維護家族利益有著莫大的關系。若就此而往下推論,謝安出仕亦是為家族后嗣所計。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安石不肯出,將如蒼生何!”一語中的“蒼生”一詞,應為“平民和貴族”之義。故而,筆者贊同第三類觀點的看法,第一類觀點和第二類觀點的解釋都是值得商榷的。
注釋:
①這是學界關于這句話的三種解釋。第一種觀點和第二種觀點可參看張學鋒的《釋“安石不肯出,將如蒼生何!”》(《南京曉莊學院學報》2018年第5期),而第三種觀點則可參閱任崇岳的《關于謝安出仕與淝水之戰(zhàn)的評價問題》(《黃淮學刊(社會科學版)》1994年第2期)。
②參看閻步克:《品位與職位:秦漢魏晉南北朝官階制度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226-359頁)。
③唐長孺指出:“眾所周知,門戶高低的標志是婚、宦,宦的主要標識是所謂‘起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