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科姆·布雷德伯里與創(chuàng)意寫作

張榮升 丁威

摘 要：“創(chuàng)意寫作”課程是否有效，自古眾說紛紜。支持者認為寫作是一門藝術，其技巧可以傳授、習得；教師的啟發(fā)與指導對作家成長至關重要。反對者則視寫作為天賦能力，與生俱來，無法傳授。本文從石黑一雄的獲獎感言入手，重點闡述馬爾科姆·布雷德伯里為推進英國創(chuàng)意寫作所做的卓越貢獻，并探討了英國創(chuàng)意寫作帶來的啟示。

關鍵詞：馬爾科姆·布雷德伯里 創(chuàng)意寫作 啟示

一、飲水思源：從石黑一雄獲獎感言談起

2017年10月5日，瑞典文學院宣布本年度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是日裔英國作家石黑一雄。消息公開后，人們在感嘆村上春樹再次陪跑諾獎的同時，迅速將目光集中在了這位“國際主義作家”石黑一雄身上。他出生于日本長崎，1982 年加入英國國籍，迄今已創(chuàng)作7部長篇小說。他與拉什迪（Salman Rushdie）、維·蘇·奈保爾（V. S. Naipaul）并稱“英國文壇移民三雄”。石黑一雄以小說平淡敘事而著稱，可謂當代英國小說界的一張“王牌”，曾榮獲英騎士勛章、法國藝術及文學騎士勛章，四次獲得英國文學最高獎“布克獎”（Booker Prize）提名（1986、1989、2000、2005），并于1989年憑《長日留痕》（The Remains of the Day）獲此殊榮。2017年，石黑一雄更是脫穎而出，因其小說中展現(xiàn)出的巨大情感力量，發(fā)掘了隱藏在我們與世界聯(lián)系的幻覺之下的深淵，從而問鼎諾貝爾文學獎。

在紛紛祝賀石黑一雄獲得殊榮的同時，學界也進行了一系列反思：為什么是石黑一雄斬獲諾獎桂冠？他為何能夠擊敗瑪格麗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和阿摩司·奧茲（Amos Oz）等資深作家？他的求學經(jīng)歷、創(chuàng)作歷程怎樣？除了個人稟賦，是誰助力其獲得如此輝煌的文學成就？2017年12月7日，石黑一雄諾獎獲獎感言中的一段話令人印象深刻：

當我完成了首個關于日本的短篇小說時，盡管我感覺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新的重要方向，心里卻隨即懷疑這種轉向究竟算不算一種自我放縱——也不知我是否應該盡快回歸到“正常”的題材上來。我再三猶豫之后決定將這部作品分給大家看。直到今日，我依然深深地感激我的同學們，感激我的兩位導師——馬爾科姆·布雷德伯里與安吉拉·卡特，感激小說家保羅·貝利——當年的大學駐校作家，感激他們對這部作品堅定的鼓勵。如果他們的反應不那么熱烈的話，也許我可能不會再寫任何關于日本的題材了。

石黑一雄回顧了在東英吉利大學（University of East Anglia，簡稱UEA）學習創(chuàng)意寫作（creative writing）的經(jīng)歷，還特別感謝了兩位老師和駐校作家的幫助。在獲獎感言中，兩個關鍵詞浮出水面：創(chuàng)意寫作和馬爾科姆·布雷德伯里（Malcolm Bradbury）。UEA于1970年在英國首先開設創(chuàng)意寫作碩士課程，布雷德伯里為推進UEA創(chuàng)意寫作課程的誕生并結出碩果做出了巨大貢獻。

二、開拓創(chuàng)新：造就UEA創(chuàng)意寫作神話

馬爾科姆·布雷德伯里（1932—2000）是英國當代著名的小說家、批評家，其小說與批評著作幾乎交替出版。“他一方面以其豐富、深邃而又深入淺出的批評著作成為英國當代著名的批評家，另一方面又以小說的形式來表現(xiàn)知識界的世相與百態(tài)，為英國文學拓展了學院派小說的領域?！?955至1956年，布雷德伯里獲得赴美國印第安納大學講學一年的機會，這次赴美經(jīng)歷，尤其是美國駐校作家制度對他影響頗深。他意識到美國大學可謂是作家的天堂，在那里，作家們可以一起合作，交流寫作技巧，相互學習不同的風格，更主要的是還可以謀生。

我這樣的作家、老師非常適合到美國發(fā)展，或者當教師，或者受獎學金資助；到美國后能得到一名作家能得到的一切鼓勵。美國對創(chuàng)造力的重視對我來說最為重要，因為這在英國幾乎沒有。美國能提供給我的還有一點，就是可以保證我同時進行感興趣的兩件事：寫作和大學教學。美國的大學校園確實可以稱為波希米亞，一個知識和藝術萌動的地方，也可以保存相當?shù)莫毩⑿裕瑹o論是經(jīng)濟層面還是知識層面。

1965年，熟悉美國大學教育，尤其是創(chuàng)意寫作課程的布雷德伯里收到了UEA英語系主任布魯克的邀請信，為其提供一面從事寫作，一面從事創(chuàng)意寫作教學的機會。布雷德伯里對留在伯明翰大學還是到UEA就職陷入了艱難的選擇。馬爾科姆對離開深愛的伯明翰大學感到痛苦，當他不得不最終、明確無誤地、不可更改地做出決定的最后一天，他準備了兩封寫給東英吉利大學的信，一封感謝信，一封拒絕信。到了郵局，他投出了拒絕信。拒絕信的內(nèi)容如下：“在經(jīng)過了長期的斗爭之后，我決定現(xiàn)在不能去東英吉利大學?！覀冋J為這不是我們搬家的好時機。這個理由并無說服力，但如果在一年左右的時間里您打算繼續(xù)發(fā)展美國文學的話，我想那時我一定會非常感興趣?！碑敃r的UEA是一所新建的大學，在學術影響力和發(fā)展前景方面都無法與伯明翰這所“紅磚大學”相比。但最終布雷德伯里還是選擇了UEA，原因何在？主要源于UEA靈活、開放的教育體系，使其能夠施展才華并推動UEA的創(chuàng)意寫作課程。布雷德伯里準確地預見了創(chuàng)意寫作課程的美好前景，并通過自己的努力和學術影響力大大提高了UEA創(chuàng)意寫作課程的知名度。

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布雷德伯里已成為學界知名的作家和批評家，許多UEA的創(chuàng)意寫作畢業(yè)生在其提攜推薦下迅速成名。帕爾默指出：“布雷德伯里大力宣傳自己頗具前途的學生和朋友，將他們變成了文學明星。”UEA創(chuàng)意寫作研究生課程招收的第一名學生是日后榮獲布克獎的伊恩·麥克尤恩（Ian McEwan）。布雷德伯里把麥克尤恩第一篇作品推薦給《新美國評論》雜志，實現(xiàn)了麥克尤恩寫作生涯的突破，甚至有報紙稱，麥克尤恩的小說《陌生人的慰藉》（The Comfort of Strangers，1981）之所以能入圍布克獎提名，與布雷德伯里擔任當年的布克獎主席有密切關系。布雷德伯里對石黑一雄的幫助和提攜在學界也眾所周知。他積極宣傳石黑一雄的處女作《群山淡景》（A Pale View of Hills，1983），稱石黑一雄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是一個偉大課程的偉大產(chǎn)物?！缎l(wèi)報》還將布雷德伯里和安吉拉·卡特（Angela Carter）比喻為“驕傲的父母”，努力保護自己的學生。1986年，石黑一雄的第二部作品《浮世畫家》（An Artist of the Floating World， 1986）獲得布克獎提名；1989年，他的第三部小說《長夜留痕》（The Remains of the Day）榮獲布克獎，許多人認為這實際上是UEA的勝利。因為布雷德伯里是讀書基金小組組長，而正是這個小組負責挑選布克獎評委。布克獎評委共5人，當年的評獎委員會主席正是布雷德伯里的摯友戴維·洛奇。洛奇是布雷德伯里一生的朋友，兩人被譽為英國“校園雙塔”。洛奇多次受邀到UEA講學，還擔任了麥克尤恩畢業(yè)論文的評審專家。據(jù)洛奇回憶，麥基·吉（Maggie Gee）是當年的評委之一，自己做過她博士論文答辯的評委。有兩位評委未曾見過，一位是美國作家艾德蒙·懷特（Edmund White），另一位是英國作家戴維·普羅富莫（David Profumo）。第五位評委本應由多麗絲·萊辛（Doris Lessing）擔任，但后來改為美國作家海倫·麥克內(nèi)爾（Helen McNeil）。在自傳《作家的運氣》（Writers Luck）中，洛奇回憶道：

海倫是另一個美國評委，對于一個以英國、愛爾蘭和聯(lián)邦國家的作家為評審對象的布克獎來說，數(shù)量過多。后來發(fā)現(xiàn)麥基正在UEA擔任創(chuàng)意寫作教師，和海倫關系甚好，而且戴維·普羅富莫也是她的好友后，我的擔心更加重了。評審委員會的成員之間關系過于緊密可能會影響獨立思維，限制爭論，我想對于外人來說也會發(fā)現(xiàn)本屆的評委們包括我在內(nèi)，彼此之間，以及和UEA都有太多的聯(lián)系。

評論家蒂姆·雷德福德（Tim Radford）認為：“石黑一雄的勝利是對馬爾科姆·布雷德伯里的最好贊揚，是他一手創(chuàng)建了UEA的創(chuàng)意寫作課程。” 事實證明，布雷德伯里和洛奇的眼光都十分敏銳，石黑一雄確實是位少有的文學天才，2017年諾貝爾獎足以證明一切。吉爾·福登（Giles Foden）編輯的《工作匯編：東英吉利大學創(chuàng)意寫作四十年》將1970年視為UEA創(chuàng)意寫作第一年。福登在開篇特別贊揚了布雷德伯里的核心作用：“如果1965年布雷德伯里沒有加入東英吉利大學，這個創(chuàng)意寫作課程就不可能開始?！崩蛩_·杰蘭特（Lise Jaillant）也高度贊揚了布雷德伯里的重要貢獻：“他熟悉美國大學創(chuàng)意寫作課程的情況，他愿意付出努力將這一寫作模式引入英國教育體系，他為促成UEA創(chuàng)意寫作課程付出了努力，努力圍繞創(chuàng)意寫作營造一個團體，或者一種重要的文學氛圍。”在布雷德伯里的領導下，一大批優(yōu)秀教師、頗有發(fā)展?jié)摿Φ膶W生云集UEA，創(chuàng)造了UEA創(chuàng)意寫作課程的輝煌。

三、影響與啟示

1995年，布雷德伯里告別了教授了長達30年的創(chuàng)意寫作課程。他做了一個匯編，將自己教過的200多名學生的成就統(tǒng)計起來，其中有40名成為作家，石黑一雄、麥克尤恩、羅斯·特瑞美、克里夫·辛克萊爾等人比其他人成名早一些，有些成為出版商，有些則撰寫旅游日記或評論文章。在一次名為《所有作家都需要朋友，無論他多么孤獨》的采訪中，他分享了自己的經(jīng)歷：

無論如何，他們（UEA創(chuàng)意寫作畢業(yè)生）已經(jīng)搭建形成了一個文學朋友圈，共同在寫作領域對抗牛津和劍橋的壓迫。我從畢業(yè)到工作一直都在紅磚大學，我能感覺到自己被邊緣化。牛津或者劍橋大學畢業(yè)的作家看起來似乎確實在機會獲取和人際關系方面有特別的優(yōu)勢，許多非“牛劍”大學畢業(yè)生感覺自己無法進入寫作圈，只因未曾進入“牛劍”學習。

布雷德伯里將UEA的創(chuàng)意寫作視為奮斗的事業(yè)，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使牛津和劍橋之外的文人也能發(fā)出自己的聲音，他的學生們也不負眾望，頻頻拿下眾多獎項，甚至摘得諾貝爾文學獎桂冠，造就了UEA創(chuàng)意寫作的神話?！安祭椎虏锵蛉藗冏C實了好的寫作是可以傳授的，至少可以培養(yǎng)。同時，要想提高文學技能，不必把自己關在閣樓里，忍饑挨餓，冥思苦想，在大學校園里同樣可以寫出優(yōu)秀作品?！辈祭椎虏镄度魏?，接替他職位的是著名詩人安德魯·莫申（Andrew Motion）。在莫申的領導下，UEA的創(chuàng)意寫作課程從小說和散文創(chuàng)作拓展到了戲劇和詩歌。莫申后來接替去世的桂冠詩人泰德·休斯（Ted Hughes）成為英國桂冠詩人。眾所周知，英國桂冠詩人為終身制，迄今為止，英國最長壽的桂冠詩人當屬阿爾弗雷德·丁尼生 （Alfred Tennyson），任期長達42年（1850—1892）。但莫申強烈要求自己只當十年的桂冠詩人，于是他成為英國文學史上第一個主動縮減任期的桂冠詩人（1999—2009）。2009年，英國歷史上誕生了第一位女桂冠詩人卡羅爾·安·達菲（Carol Ann Duffy），任期也是十年。

寫作究竟是一種天賦，還是可以傳授的技能，此類爭論古已有之，長期存在。創(chuàng)意寫作課程聘請知名作家進駐大學，把寶貴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傳授給年輕一代，既解決了文學大師們經(jīng)濟上的后顧之憂，又有利于文學傳統(tǒng)的傳承。創(chuàng)意寫作課程的成績顯赫，現(xiàn)在大多數(shù)作家都參加過創(chuàng)意寫作的培訓，石黑一雄、麥克尤恩等都是創(chuàng)意寫作課程的受益者。創(chuàng)意寫作課程在世界范圍內(nèi)的迅猛發(fā)展有目共睹，其對文學創(chuàng)作和國民文化素質的整體提升也必將產(chǎn)生日益重要的作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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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Anonymous. Britain： The Creative-writing Man[J].The Economist. Vol.357， December 2， 2000.

基金項目： 1.黑龍江省哲學社科研究一般項目“后現(xiàn)代視域下學院派小說發(fā)展及啟示研究”（21WWB121）；黑龍江省教育廳重點項目；2.“后現(xiàn)代視域下西方學院派小說研究”（1451ZD014）；3.黑龍江省教育廳項目“馬爾科姆·布雷德伯里小說創(chuàng)作與美學思想研究”（1352MSYYB022）

作 者： 張榮升，文學博士，牡丹江師范學院教授，從事外國文學研究；丁威，文學博士，牡丹江師范學院副教授，從事外國文學研究。

編 輯： 曹曉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