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會館的起源及其功能演變

陳寶良 周遠航

(西南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重慶 400715)

傳統(tǒng)中國的行會源遠流長。然就其源頭而言，傳統(tǒng)行會只是商人之間松散的團體，甚至是應付朝廷徭役的組織，無固定的聚會場所，不過憑行以示區(qū)分而已。相對于行會而言，同業(yè)會館的崛起，則使商業(yè)團體無論在規(guī)模上還是在組織結構上，無不得到長足的進展。

作為同鄉(xiāng)、同業(yè)組織的會館，其名稱雖是借用其他組織而來，卻有其自身特殊的涵義。關于會館，近人何炳棣有如下定義：“會館是同鄉(xiāng)人士在京師和其他異鄉(xiāng)城市所建立，專為同鄉(xiāng)停留聚會或推進業(yè)務的場所。狹義的會館指同鄉(xiāng)所公立的建筑，廣義的會館指同鄉(xiāng)組織?！?1)何炳棣：《中國會館史論》，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12頁。毋庸諱言，在不同研究中，會館的定義則因關注視角差異而各有不同。有人將會館視為工商業(yè)者的行會，有人把會館看作是一種同鄉(xiāng)組織；有人把會館分為一般同鄉(xiāng)人的會館和商人的會館，有人則認為會館既可以是同鄉(xiāng)組織，也可以是同行組織。(2)相關的梳理，參見王日根：《明清時代會館的演進》，《明清民間社會的秩序》，岳麓書社2003年版，第175—176頁。綜合諸家所論，大抵可以將會館歸為以下兩類：一類是業(yè)緣性的工商行會，另一類則是地緣組織的會館。

一、會館起源蠡測

會館作為一種組織團體，無論是同鄉(xiāng)會館抑或同業(yè)行會，其起源大抵可以從傳說與史實兩個方面加以考察。首先，就傳說而言，其起源甚至可以追溯到遠古甚至先秦時代。根據(jù)西人馬士《中國行會考》及阿維那里烏斯所編《中國工商同業(yè)公會》兩書，中國的會館或同業(yè)公會的創(chuàng)始時間，遠較歐洲為早。會館的起源甚至可以追溯到史前神話傳說中的帝舜時代。一般認為，最古老的中國同業(yè)公會組織出現(xiàn)于寧波，其章程曾言此會成立創(chuàng)始于周朝。又如在北京的“盲人會”(即三皇會)中，甚至保存有漢高祖時所定的章程。這一說法僅限于西人引述，不過是會館、公所章程的追溯之言，尚無法得到史料的印證。

其次，就史實來說，早在明清兩代乃至民國初年，很多學者將會館的起源追溯到后漢時期的“郡邸”。如朱國禎言：“會館，古郡邸之遺也?！?3)朱國禎著、何立民點校：《朱國禎詩文集·序·會館條約序》，浙江古籍出版社2016版，第421頁。在另外一則記載中，朱氏的闡釋更為詳細：“漢時郡國守相置邸長安，唐有進奏院，宋有朝集院，國朝無之，惟私立會館。然止供鄉(xiāng)紳之用，其遷除應朝者，皆不堪居也。”(4)朱國禎撰、王根林校點：《涌幢小品》卷4《衙宇房屋》，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73頁。這一說法，值得引起重視，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觀之：

其一，在近人的研究中，日本學者根岸佶最早關注這一點。他在所著《支那行會的研究》中，將會館的起源追及漢代的“郡邸”。全漢昇引用《說文解字》《漢書·宣帝紀》對郡邸的解釋，證實“漢代的郡邸，確實屬于同郡官員的寄宿舍”。(5)全漢昇：《中國行會制度史》，河南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92—93、92—93、94頁。何炳棣對以上兩人之說提出了質疑。因早在清人惠棟的《后漢書補注》中，即已提出了不同的佐證，證明東漢郡邸是郡守“自為之”，屬郡守的私產，而并非一郡的公產。何氏在惠棟之說的基礎上，認為“兩漢諸郡因每年上計，在京師不得不有郡邸，郡邸就是各郡在京的辦事處，并不是同鄉(xiāng)組織”，因此斷言會館起源于兩漢時期的郡邸，是一種誤解。(6)何炳棣：《中國會館史論》，第14頁。

其二，就郡邸與會館的性質而言，兩者確乎有所差異：郡邸屬于官立，通?！邦I于官”；而會館則屬于“私立”。這一點在明人朱國禎的記載中已經明確道出。即使如此，將后漢時期的“郡邸”看作會館古老而久遠的源頭，或會館是“古郡邸之遺也”，其實也未嘗不可。理由有二：一是漢代地方各郡，確乎在京城設有提供同郡人入京時居停的郡邸。如《漢書·朱買臣傳》云：“初，買臣免，待詔，常從會稽守邸者寄居飯食?！边@種郡邸無疑具有同鄉(xiāng)會館的性質。又《后漢書·史弼傳》云：魏劭“與同郡人賣郡邸，行賄于侯覽?！崩钯t注以為郡邸即“寺邸”，《集解》引惠士奇之說亦以為如此。惟周壽昌認為郡邸即平原郡公置之邸，猶如同郡會館。邢儀田認為，若寺邸則屬官舍，魏劭與同郡人安能賣乎？相比之下，似周說稍通。(7)參見邢儀田：《漢代的父老、僤與聚族里居——〈漢侍廷里父老僤買田約束石劵〉讀記》，梁庚堯、劉淑芬主編：《城市與鄉(xiāng)村》，《臺灣學者中國史研究論叢》第7冊，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5年版，第35頁。從郡邸、寺邸可以自由買賣來看，郡邸顯然并非盡是官設。二是全漢昇引《三輔黃圖》元始四年長安城南北所設“會市”的記載，說明漢代郡邸除了政治功能外，尚有商業(yè)的意義，認為“當時共同組織設此種郡邸的太學生并不專去讀書，還要去作買賣，那就是各自本郡的土產之出售”。這無疑凸顯了郡邸的商業(yè)功能。(8)全漢昇：《中國行會制度史》，河南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92—93、92—93、94頁?？ほ〉纳虡I(yè)屬性，同樣可以從另外的史料中得到印證。如仲長統(tǒng)所著《昌言》中亦云：“井田之變，豪人貨殖，館舍布于州郡?！庇纱丝梢姡廊嗽凇柏浿场敝畷r，在各處州郡均設有“館舍”。其中所云“館舍”，或許亦與“郡邸”有關，但有待于進一步加以證實。

會館的形成，顯然離不開以下三大要素：一是同鄉(xiāng)的聯(lián)結紐帶；二是同業(yè)的商業(yè)紐帶；三是具體的組織場所，亦即所謂的館舍。現(xiàn)以此為考察的出發(fā)點，對會館的起源做如下蠡測：

其一，同鄉(xiāng)關系及其聯(lián)結紐帶。人在他鄉(xiāng)，同鄉(xiāng)人組成會社團體，堪稱淵源有自。早在宋代的京城，已經有了“鄉(xiāng)會”這樣的組織。南宋時期，居住在杭州的“外郡寄寓人”開始出現(xiàn)互助活動，甚至還舉行了“社會”。全漢昇根據(jù)吳自牧《夢粱錄》所載兩條論據(jù)斷言，在南宋的杭州，雖沒有明說是“會館”，但從外郡人在杭州干的事情與后來會館的事業(yè)無異這一點來看，顯然不能否認有會館這一回事。(9)全漢昇：《中國行會制度史》，河南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92—93、92—93、94頁。這種推測無疑很有建設性。到了明代弘治年間，常州府無錫縣在京城的官員，借助于一年四季的節(jié)日，開始舉行同鄉(xiāng)會。此舉始于弘治六年春，邵寶因“入覲京師”，得以在顧氏所居“芹軒”與“同鄉(xiāng)縉紳諸公”相會，且一起賦詩作為留念。其后，凡是元夕、上巳、清明、端午、七夕、中秋、重陽、長至各節(jié)，無錫同鄉(xiāng)在朝的官員20余人，無不相會，亦即所謂的“會以節(jié)舉”。尤其是弘治十一年的重陽節(jié)，無錫在京官員再次聚會，與會人員“人為詩一章”，稱《重陽會詩》。(10)邵寶：《容春堂別集》卷5《芹軒詩序》；《容春堂前集》卷13《重陽會詩序》，《容春堂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45、135—136頁。明代京城官員的這種同鄉(xiāng)聚會，特點是“節(jié)舉一會，以要鄉(xiāng)盟”，顯然也是為了維系同鄉(xiāng)的關系紐帶。

其二，同業(yè)關系及其聯(lián)結紐帶。同業(yè)之行亦即所謂的行會，其起源有宗教團體說、同鄉(xiāng)團體說、政府之不法說、人口與事物之不均衡說、家族制度說等五種說法。(11)全漢昇：《中國行會制度史》，第2—5、17、29—36、67—69、92頁。全漢昇較為認同家族制度說，并將中國行會的起源時間，追溯到周末至漢代，認為這個時期“手工業(yè)行會已有存在的事實了”。(12)全漢昇：《中國行會制度史》，第2—5、17、29—36、67—69、92頁。他認為楊衒《洛陽伽藍記》已記載北魏洛陽便有這種典型的同業(yè)商店區(qū)了。此外，他借助唐人韋述《兩京新記》、宋人劉義慶《大業(yè)雜記》、元代《河南志》的記載，最終認定，“行”的名稱最初見于記載是隋代。(13)全漢昇：《中國行會制度史》，第2—5、17、29—36、67—69、92頁。至唐代，更是廣泛出現(xiàn)了各色行會組織，諸如“梨園會”“鼓樂板”等同業(yè)公會，大約均始于唐代中葉。(14)彭澤益主編：《中國工商行會史料集》上冊，中華書局1995年版，第76、117—118頁。宋代盡管尚無公所、會館一類的名稱，但據(jù)《夢粱錄》與《宋會要》記載中的“上行”“住行”之說，斷定宋代已經出現(xiàn)了會所，即行會的辦公地方，同時又成為同業(yè)者共同祭祀本行祖師的所在地，并將此類“上行”或“住行”的會所，視為后世會館或公所的“前身”。(15)全漢昇：《中國行會制度史》，第2—5、17、29—36、67—69、92頁。

其三，作為同鄉(xiāng)、同業(yè)紐帶的“會館”名稱出現(xiàn)?！兜劬┚拔锫浴酚涊d，廬陵人在順天府學宮之外設祠祭祀文天祥，稱“懷忠會館”。(16)劉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1《文丞相祠》，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14頁。全漢昇以此為據(jù)，斷定會館的名稱最初見于明代。(17)全漢昇：《中國行會制度史》，第2—5、17、29—36、67—69、92頁。將會館真正出現(xiàn)的時間定于明代，這一點并無疑義，但若將會館名稱斷為始于明代，并非完全準確。換言之，同鄉(xiāng)會或同業(yè)行會出現(xiàn)辦公場所，或者說“會館”一稱的真正確立，應該與元末明初直至明代中葉廣泛興起的“文會館”“經館”“講學會館”“公館”“試館”“同善會館”等有著密切的關系。尤其是試館的出現(xiàn)，更是與同鄉(xiāng)會館有著直接的淵源關系。如明末，士子到北京應試，由旅居北京的官僚，為其鄉(xiāng)人士子集資購產，辟有房屋館舍，名曰“試館”，后亦稱為“會館”，但性質與商人會館有所不同。下面以此為線索，從四個方面論之：

一是“文會館”“經館”“講學會館”與會館之關系。會館一稱，始見于“文會館”。早在元代，文會頗為興盛。此類文會，實則與科舉士子的關系密切。如元人謝良曾在金山西南的呂巷鎮(zhèn)，設立“應奎文會”。(18)章鳴鶴著、范棫士校：《谷水舊聞》，上海市松江區(qū)博物館、華東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編：《明清松江稀見文獻叢刊》第1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15頁。文會之舉，通常是臨時的舉措，至元代開始出現(xiàn)了固定的場所。如在湖廣岳州府就建有一亭，稱“文會亭”，以供學者們“講磨經史，議論斯文”。(19)張文啟：《文會亭記》，嘉靖《湖廣圖經志》卷7《岳州府》，《日本藏中國罕見地方志叢刊》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2版。這種文會亭，即為文會館的淵源。

至明代，科舉士子的文會尤為繁盛，隨之出現(xiàn)了各種“文會館”，甚至“館以會設，會以文名”(20)江東望：《建聚星文社館序》，江登云輯、江紹蓮續(xù)編、康健校注：《橙陽散志》卷12《藝文志三》，安徽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216頁。，亦即文、會、館最終趨于合流。如成化年間，蘇州府昆山縣的士大夫致仕之后，與一些在鄉(xiāng)里隱居的賢人，結成雅會，稱“斯文會”。參與者共有15人，每月舉行一次，人各賦詩，又將參與文會之人繪成一圖。文會原本設有會所，因較為狹小，不能容身。至弘治初年，昆山知縣楊子器撤去一些祠廟，改建為文會館。(21)黃云：《斯文會詩后序》，嘉靖《昆山縣志》卷4《第宅》，《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本，上海古籍書店1982年版。萬歷五年，淮安府宿遷縣知縣俞文偉，在新城南門內設立文會館，稱“凌云會館”。(22)萬歷《宿遷縣志》卷2《建置志·學?！?，《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續(xù)編》本，上海書店出版社1990年版。

明末文社“公寓”的出現(xiàn)，更是足證文社、文會與會館已經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據(jù)吳應箕記載，“江以上”即安徽一帶文士至蘇州之后，為了參與文社活動，一至虎丘，盡管“精舍相望”，但也不得不“卜之而僦館”，以致“稅驂之費恒苦不繼”。鑒此原因，陳名夏與吳應箕商議，會集安徽的“同聲之友”，共同籌措資金合計銀150兩左右，買一所僧寮，作為文社之士的“公寓”，以便江上之士到了蘇州之后，可以有“寓屋”可居。公寓還負責文社之士的“寄餐”，以及書信往來，使“郵筒不致沈絕”。(23)吳應箕：《樓山堂遺文》卷6《虎丘公寓序》，章建文點校：《吳應箕文集》，黃山書社2017年版，第651頁。

值得引起注意的是，歙縣所設各種文會館，如聚星會館、蟾扶文社、鵬扶文社及其會館，并系于“祭祀”項下，與春社、秋社之祭相混；聚星會館、聯(lián)云會館、鵬扶會館，又系于“書院”項下，說明與書院在功能上有趨同之勢。事實確乎如此。在明代，這種文會館，有時又稱“文會堂”，或稱“會講堂”。正如周洪謨在《文會堂記》一文中所言，文會堂確乎起到了精舍的作用，生員從中可以商討學業(yè)。(24)嘉靖《湖廣圖經志》卷6《荊州府》。一般說來，明代很多地方學校的校舍建筑，除了明倫堂之外，就是東、西齋，以供生員學習與生活，并無此類會講堂、文會堂。只有湖廣荊州府學才額外設置了這類建筑。這當然也是有原因的。自明代中期以后，生員的肄業(yè)乃至生活場所，有了一些改變。生員已不再在學校內學習與生活，而是改而在一些公私建立的書院、精舍中生活與學習。文會堂的建立，部分適應了這種趨勢?；罩莸摹岸飞轿臅奔词堑湫偷睦C。斗山文會最初即為斗山書院，湛若水、鄒守益、耿定向、王畿等人，先后在此講學。至萬歷年間，許穆、凌琯“請于當事”，作為徽州府、歙縣士子的“文會”。(25)許承堯撰，李明回、彭超等校點：《歙事閑譚》卷1《斗山文會錄》，黃山書社2014年版，上冊，第221—222頁。

何炳棣憑其敏銳的目光，發(fā)現(xiàn)了講學會館與會館之間的淵源關系。他引乾隆《吉安府志》所記，證實明正德年間王陽明講學青原山，有“青原會館”之設。至萬歷年間，吉水人鄒元標倡陽明之學，又建“九邑會館”。從此類講學會館中，何氏得出如下結論：“本地非經常性講學聚會的所在，也可稱為‘會館’。在王學極盛的16世紀，吉安每個屬縣都有‘會館’，而且不久都有‘公田備餼’。這雖是自16世紀初葉起江西一個區(qū)域的現(xiàn)象，但會館一名詞已被借用，亦足表明京師郡邑會館確已具有相當長的歷史，而其性質與功能則尚未固定”。(26)何炳棣：《中國會館史論》，第17頁。但何氏認為講學會館借用了郡邑會館之名，或許顛倒了前后關系。從上揭元代出現(xiàn)的文會館，以及明代初期、中期以后文會館、講學會館的普遍出現(xiàn)即已可知，理應是郡邑會館借用了文會館、講學會館之名。

所謂講學會館的功能，不但有學者在其中講學，而且可供學者肄業(yè)、居住。從源頭來說，此類會館，遠者為孔子聚徒杏壇，近者則為精舍、書院。在明代，書院不列于學宮，而精廬、學堂、講舍，更是“因俗為制，要在作人，非以標異也”。(27)萬歷《廣東通志》卷7《書院》，《稀見中國地方志匯刊》本，中國書店1992版。明代的講學會館，史不乏例。除了何炳棣所列之外，至少尚有如下幾個講學會館：桐城縣的“桐川會館”，其中設有崇實堂、先正堂、盡心齋、左右室、更衣所、養(yǎng)正所。(28)焦竑：《澹園集》卷4《桐川會館記》，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829—830頁。桐城之學，首倡于何采，并由耿定向、張緒發(fā)揚光大。而桐川會館，則由耿、張二人的門人方學漸所建，其用意在于“以待四方同志之來會者”。(29)葉燦：《方明善先生行狀》；陸嘉猷：《東游記序》,均載方昌翰輯、彭君華校點：《桐城方氏七代遺書》，黃山書社2019年版，第1、69頁。石埭的“陵陽會館”，于萬歷十七、十八年由畢一衡創(chuàng)設。當時畢氏講學石埭，“一時從游者，至屨滿戶外”，于是擬建別館“以居之”，未成而歿，后由其弟畢一素建成。(30)焦竑：《澹園集》卷4《陵陽會館記》，第830頁。江西吉安府廬陵縣的“西原會館”，位于西原山能仁寺之左，萬歷十二年，由吉安府人陳嘉謨等捐金買地共建，題名“求益堂”。會館置有田30畝，“供會饌”。(31)萬歷《吉安府志》卷15《學校志》，《稀見中國地方志匯刊》本。西安的“關中書院”，萬歷年間為馮從吾講學而設。(32)翟鳳翥：《重興關中書院序》，《馮少墟續(xù)集》卷5《書院記》，馮從吾著，劉學智、孫學功點校整理：《馮從吾集》，西北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573頁。馮從吾即有《輔仁館會語題辭》一篇(33)馮從吾：《馮少墟集》卷16《輔仁館會語題辭》，《馮從吾集》，第322頁。，足證關中書院又稱“輔仁館”。桐城縣樅陽鎮(zhèn)的“輔仁會館”，原本為布衣童定夫的講學之處，由其弟子“醵金為建”。至天啟三年，錢澄之之父繼承講席，并與童心鑒“倡率同志，一遵昔規(guī)，以每月十三日會于館所”。(34)錢澄之：《田間文集》卷22《童翁鄣石墓志銘》、卷29《先考敬修先生鏡水府君行略》，黃山書社1998年版，第440、549頁。

綜上可見，明代的會館，有時實指士子聽講、肄業(yè)的場所。會館有時又稱“經館”，如東莞人任柱，在出任舞陽縣知縣時，曾創(chuàng)設“五經館”，“以教邑之多士”。(35)湛若水：《湛甘泉先生文集》卷18《五經館》，《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影印清康熙二十年黃慨刻本。相同的例子也見于六安州。如當?shù)赜幸凰鞍埠^”，位于六安州西南，由州同知鄧向榮構筑；又有“青云會館”，在州學宮前右，屬于知州楊際會的生祠。這兩所會館，均有“諸生肄業(yè)于此”。(36)萬歷《六安州志》卷2《營建志·學?！罚度毡静刂袊币姷胤街緟部繁?。此外，明代的會館，有時又指書院、社學。以書院為例，如寧國府宣城縣，有一所“同仁會館”，位于西門內，始建于萬歷年間，每月一會，府縣官員、薦紳、父老、子弟“講學歌詩，或具館谷”。(37)嘉慶《宣城縣志》卷8《學?！?，《稀見中國地方志匯刊》本。“法華會館”同樣具有書院的性質，位于湖廣嘉魚縣，最初是由法華寺改建，后在寺廟的西南隅建堂，“翼廊辟門，除路，厥制煥如，厥觀偉如”。(38)尹相：《法華會館志》，乾隆《重修嘉魚縣志》卷6，《稀見中國地方志匯刊》本。以社學為例，廣東惠州府興寧縣有一所會館，原在城北。萬歷十八年，惠州府推官王棟署理興寧縣知縣時，買民居鼎建，與社倉、社學相連。(39)崇禎《興寧縣志》卷2《學?！罚断∫娭袊胤街緟R刊》本。這段史料被放置在“社學”目內，顯然這一會館具有社學性質。

二是“公館”與會館之關系。公館又稱“賓館”，究其設立之意，原本不過是為官員因公外出提供歇息之所。如明代寧夏城內，有“皇華館”，在城南五里，靠近大路之東，宣德八年，由慶靖王朱栴所建，“以為迎接詔書之所”。(40)胡玉冰、孫瑜校注：正統(tǒng)《寧夏志》卷上《公宇》，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33頁。在潞安，同樣有一所“皇華館”，作為經過“使客”歇息的賓館。館中之堂，稱“四咨堂”。(41)程嘉燧：《松圓偈庵集》卷上《新筑皇華館記(代方方石)》，沈習康點校：《程嘉燧全集》上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317頁。寧國府涇縣、旌德縣之間，設有一所“仰賢公館”，弘治十二年南畿巡撫彭禮下令修建，最后由寧國知府、涇縣知縣建成。公館有大廳、左右?guī)俊?42)楊守阯：《碧川文選》卷5《寧國府涇縣仰賢公館碑記》，張壽鏞輯：《四明叢書》第26冊，廣陵書社2006年版，第16414—16415頁。

自明代中期以后，公館的性質開始出現(xiàn)了轉化，甚至帶有會館的性質。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一則公館有時亦稱“會館”。如在寧國府，設有“三府會館”，從其設立的目的來看，顯然屬于寧國、徽州、池州三府的公館，“凡有公務于三郡者，皆得以棲止焉”。(43)鄒旸：《三府會館記》，萬歷《寧國府志》卷13，《稀見中國地方志匯刊》本。二則公館與書院之間出現(xiàn)了一種互動趨勢。一方面，公館成為地方學校生員肄業(yè)的場所，進而帶有書院的性質。如嘉靖年間，福建龍溪縣知縣林松憩息于“金沙公館”，見到諸生周一陽、陳科選等人在此肄業(yè)，于是，就將公館改為書院。(44)林希元撰、何丙仲校注：《林次崖先生文集》卷10《金沙書院記》，廈門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下冊，第391頁。又福建建寧府公館，在府城內從化坊。成化七年，由通判李明建，作為清理軍政之所，后改稱“東甌書院”。(45)黃仲昭修纂：弘治《八閩通志》卷40《公署》，福建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下冊，第164頁。另一方面，書院有時又可轉變?yōu)楣^。如福建泉州府同安縣的文公書院，始建于元至正十年，至明代，“書院鞠為府館，人有遺恨”。(46)林希元撰、何丙仲校注：《林次崖先生文集》卷10《重建文公書院記》，第386—387頁。

三是“試館”與會館的關系。會館有時又被稱為“試館”，大抵源于京城會館為公車舉子提供便利之故。究試館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南朝時期的“貢計館”，“在建康縣東二里洲子岸上，諸州府秀才選舉，皆憩此館”。(47)趙彥衛(wèi)：《云麓漫鈔》卷6，中華書局1958年版，第92頁。

何炳棣從方志中勾稽出諸多的府城試館與省垣試館，但或許囿于所檢多為清代方志，除了最早建立于明季的南昌樂平試館外，其他均為清代所建試館，如廣東順德于乾隆時期在廣州城外建立的“邑館”，湖南邵陽道光四年在長沙建立的“試館”。(48)何炳棣：《中國會館史論》，第34—35頁。其實，入明以后，不僅京城設有諸多試館，而且在很多地方，同樣也設有為士子提供便寓的試館。一般說來，在明代各級考試中，除了中央的會試與各省的鄉(xiāng)試有專門貢院之外，各地提學道舉行的童試，通常只是臨時搭棚，并無專門的試館。至明代末年，也陸續(xù)出現(xiàn)了這類試館，或稱“校士館”，或稱“試士館”，或稱“弘文館”。如溫州府校士館，即“督學使者所駐以校六庠者也”。(49)王叔杲著、張憲文校注：《王叔杲集》卷9《校士館記》，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5年版，第237—238頁。此外，崇禎十五年，在浙江嚴州府建德縣，就建有“試士館”一所。(50)康熙《建德縣志》卷2《營建志》，《稀見中國地方志匯刊》本。崇禎年間，知府鄭瑄在浙江嘉興府設立“弘文館”，其實也屬于督學道校士的試館。(51)康熙《嘉興府志》卷5《公署》，《稀見中國地方志匯刊》本。

試館與會館的關系頗為密切。閩縣人程樹德云：“京師之有會館，肇自有明，其始專為便于公車而設，為士子會試之用，故稱會館，自清季科舉停罷，遂專為鄉(xiāng)人旅京者雜居之地，其制已稍異于前矣?！鼻宕}縣人陳宗蕃說：“會館之設，始自明代，或曰會館，或曰試館。蓋平時則以聚鄉(xiāng)人，聯(lián)舊誼，大比之歲，則為鄉(xiāng)中來京假館之所，恤寒畯而啟后進也?！?52)李景銘：《閩中會館志》，程樹德、陳宗蕃序，轉引自王日根：《明清時代會館的演進》，《明清民間社會的秩序》，第181頁。另一條史料也說：“各省會館，莫盛于京都，原為鄉(xiāng)會場寓考而設?！?53)《江南會館義園征久錄》卷4《會館落成公議條規(guī)》，清刻本。針對此說，何炳棣提出了質疑。他認為，明代會館“大都為已仕之人暫居聚會之所，尚非試館性質。近人有謂會館專為同鄉(xiāng)參加會試之人而設，故曰會館之說，亦欠正確。”(54)何炳棣：《中國會館史論》，第17頁。其實，何氏之說，也并不全面。崇禎年間的《帝京景物略》，就有關于會館起源的明確記載：

嘗考會館之設于都中，古未有也，始嘉、隆間。蓋都中流寓十土著，游閑屣士紳，爰隸城坊而五之。臺五差，衛(wèi)五緝，兵馬五司，所聽治詳焉。惟是四方日至，不可以戶編而數(shù)凡之也，用建會館，士紳是主，凡入出都門者，藉有稽，游有業(yè)，困有歸也?！^自今，內城館者，紳是主，外城館者，公車歲貢士是寓。(55)劉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4《嵇山會館唐大士像》，第180—181頁。

細繹上說，已明確道出明代會館分為兩種：一是內城的會館，由縉紳所主，成為同鄉(xiāng)仕宦的寓居之所；二是外城的會館，則為舉人、歲貢生所寓之處。前者為同鄉(xiāng)會館，后者則可歸入試館。

從具體的史實來看，京城會館寓居人員，確非僅僅限于仕宦之人，而是各色士人薈萃，尤其是鄉(xiāng)、會試之士子。關于此，史料有如下記載：

京師為萬方輻輳之地，風雨和會，車書翕至，彩纓紆組之士于焉云集景從。遇鄉(xiāng)會試期，則鼓篋橋門，計偕南省，恒數(shù)千計，而投牒選部，需次待除者，月乘歲積，于是寄廡僦舍，遷從靡常，欲珠薪桂之嘆，蓋伊昔已然矣。時則有寘室宇以招徠其鄉(xiāng)人者，大或合省，小或郡邑，區(qū)之曰會館。(56)《京師休寧會館公立規(guī)約》，民國十一年重訂本。

仔細分析這段記載，同樣可以證明會館為以下兩類人員提供了寓居的方便：一類是仕宦官員，包括“投牒選部，需次待除”的官員，亦即“彩纓”之士；另一類是科舉士子，包括參加鄉(xiāng)試、會試的士人，亦即“紆組”之士。清初人施閏章在論及京城宣城會館時，除了“以會邑之游宦往來者也”之外(57)施閏章：《施愚山集·文集》卷11《宣城會館記》，黃山書社1992年版，第227—228頁。，也明確說自己至京城參加博學鴻儒考試，先是僦屋寓居，后入寓會館。(58)施閏章：《施愚山集·補遺一·試鴻博后家書十四通之六》，第127頁。至于清初人汪琬所記，認為會館的寓居人員，除了“貴自仕宦”之外，而且“下訖商旅”，并“寓敦睦救恤諸遺法于其中”，更是將會館與同鄉(xiāng)商人聯(lián)系在一起。(59)汪琬：《鈍翁前后類稿》卷25《文稿十三·序三·代青陽館規(guī)序》，李圣華箋校：《汪琬全集箋?！罚嗣裎膶W出版社2010年版，第2冊，第569—570頁。

四是“同善會館”與會館之關系。明代末年，作為慈善組織的“同善會”，也開始設有公所，并稱為“會館”。如嘉興府嘉善縣的“同善會館”，崇禎十四年由陳龍正設，以思賢書院舊址改建而成。(60)光緒《嘉興府志》卷24《養(yǎng)育》，《中國地方志集成》本，上海書店出版社1993年版。入清以后，同善會館繼續(xù)存在。如在婁縣楓涇鎮(zhèn)，就設有同善會館，在鎮(zhèn)南均安橋北，乾隆二十年由全鎮(zhèn)士民公建，有房屋20余楹。咸豐十年，毀于火。外有市房6楹，在米篩橋北，改為“公所”。(61)許光墉、葉世熊修輯：《重輯楓涇小志》卷2《志建置·義建》，上海地方志辦公室編：《上海鄉(xiāng)鎮(zhèn)舊志叢書》第6冊，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4版，第26頁。

二、會館的正式形成

當然，同鄉(xiāng)組織立有會館、公所，究竟始于何時，顯然存在著爭議。明人沈德符論會館云：“京師五方所聚，其鄉(xiāng)各有會館，為初至居停，相沿甚便?！?62)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24《畿輔·會館》，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608頁。此雖道出會館之功能，但尚未點出其出現(xiàn)的時間。一般認為同鄉(xiāng)會館始于嘉靖、隆慶年間，更為確切的記載是嘉靖三十九年。如《帝京景物略》即有以下之說：“嘗考會館之設于都中，古未有也，始嘉、隆間。”(63)劉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4《嵇山會館唐大士像》，第180頁。又萬歷十四年，許國在為京城歙縣會館所撰的碑記中，也僅模糊地記載歙縣會館的創(chuàng)始時間為“嘉靖季年”，進而認為經始于嘉靖四十一年十二月，落成于嘉靖四十二年十二月。鄭濤曾為《歙縣會館錄》撰寫序言，時間為嘉靖三十九年。(64)徐世寧、楊熷續(xù)錄，徐光文、徐上墉重錄：《重續(xù)歙縣會館錄·續(xù)修會館錄·節(jié)存原編記序》，(香港)大東圖書公司1977年版，第13頁。此外，歙縣會館中有題為“崇義”的匾額，清人徐光文在按語中，也說嘉靖三十九年題于菜市中街，后移置新館。日本學者和田清在1922年即引《帝京景物略》之說，加藤繁亦采納此說。仁井田陞及楊聯(lián)陞先后根據(jù)道光十四年《重續(xù)歙縣會館錄》所保存的原序，認為會館最早創(chuàng)設于嘉靖三十九年。由此可見，將會館創(chuàng)設的時間定為16世紀中葉以后，似已成為定論。(65)何炳棣：《中國會館史論》，第14—15、15—17頁。

毫無疑問，這一說法存在著可疑之處。同鄉(xiāng)會館真正出現(xiàn)的時間，并不會晚至嘉靖末年。西人馬士在《中國行會考》中認為，早在明初，已有確切的證據(jù)證明，在北京開始設有江蘇會館。(66)彭澤益主編：《中國工商行會史料集》上冊，第76頁。這一說法，不知出自何種記載。何炳棣借助于兩種史料，將會館起源的時間，追溯至永樂年間。其一是民國十八年《蕪湖縣志》記載，北京前門外長巷上三條胡同的蕪湖會館，是蕪湖縣人工部主事俞謨于永樂年間所建。其二是清初《閩小紀》所載一則關于林璧的軼事，證明在嘉靖初葉以前，亦即15世紀后半葉，福州京宦已在北京建立福州會館。(67)何炳棣：《中國會館史論》，第14—15、15—17頁。王日根借助乾隆《浮梁縣志》與同治《重修廣東舊義園記》兩種史料，證實以下事實：在永樂年間的北京，出現(xiàn)了浮梁縣人吏員金宗舜鼎建的浮梁會館，以及禮部尚書王忠銘等人所倡建的廣東會館。(68)王日根：《明清時代會館的演進》，《明清民間社會的秩序》，第178頁。

根據(jù)已有史料，再綜合何、王二家之說，可知同鄉(xiāng)會館最早出現(xiàn)于明永樂年間。但在嘉靖末年以前，僅有零星關于會館的記載。至嘉靖末年之后，會館趨于勃興，且可以得到更多的史料佐證。如據(jù)呂作燮的勾稽，嘉靖年間，南京已經出現(xiàn)了兩所會館，分別是福建莆田的文獻會館，以及廣東潮州會館。(69)呂作燮：《南京會館小志》，《南京史志》1984年第5期。福建福清在北京的福清會館，始于嘉靖末年。葉向高記載：“福清之有會館，始于嘉靖之季。久之浸圮，其地亦湫墊，往來不便。吾鄉(xiāng)人謀欲更之，乃相與醵金，買宅一區(qū)于城之西隅，飭以為館。”(70)葉向高：《蒼霞續(xù)草》卷4《重刻福清會錄序》，明萬歷刻本。在北京，尚有莆田會館，“館之樓上祀莆城隍”。(71)姚旅：《露書》卷13《異篇上》，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308頁。史載，萬歷四十一年十二月初七日，北京莆陽會館旁“人家生豬，一頭一口四眼四耳，項以下分兩身，身為雌雄，生已即死，懸以示人”。(72)姚旅：《露書》卷10《錯篇下》，第244—245頁。這則史料足以證明，北京的莆田會館至晚在萬歷四十一年就已創(chuàng)設。徽州府休寧縣在北京的會館，“始自明萬歷間，經營草創(chuàng)，規(guī)制未閎”。(73)《京師休寧會館公立規(guī)約》。青陽會館，創(chuàng)設于“前明萬歷中”，且刻有《館規(guī)》30則。(74)汪琬：《鈍翁前后類稿》卷25《文稿十三·序三·代青陽館規(guī)序》，《汪琬全集箋?！返?冊，第570頁。浙江湖州在京城的會館，位于玉河橋之東，原先屬于休寧會館的舊址，創(chuàng)自萬歷二十六年，并訂有《會館條約》。(75)朱國禎著、何立民點校：《朱國禎詩文集·序·會館條約序》，第421—422頁。萬歷年間，北京尚有延陵會館，位于順城門內的石虎胡同。(76)計六奇：《明季北略》卷19《董心葵大俠》，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348—349頁。陜西三原縣在北京有兩所會館，“諸宦游、計偕、權子母人往往入都，即暫寓其中，如抵家舍，甚便焉”。至崇禎四年，陜西涇陽也開始在北京創(chuàng)設會館，位于正陽坊。(77)王徵著、林樂昌編校：《王徵集》卷16《創(chuàng)建涇陽會館記》，西北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298頁。據(jù)陳舜系記載，崇禎八年他充任里長解送黃冊進京時，寓居于嶺南會館。同行者有袁州府推官吳鼎元，因浮躁而改調，也赴京補銓。(78)陳舜系：《亂離見聞錄》卷上，李龍潛等點校：《明清廣東稀見筆記七種》，廣東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8頁。可見，在崇禎八年之前，京城嶺南會館即已創(chuàng)設。此外，崇禎年間北京尚有山會會館，為紹興的同鄉(xiāng)會館，館址為太監(jiān)諸升的故宅，位于長安右門之外受水塘。(79)劉若愚：《酌中志》卷22《見聞瑣事雜紀》，北京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99頁。

三、會館的功能及其演變

從會館的起源、形成來看，明清會館的功能及其演變存在著以下幾種趨勢：一是從文會館、講學會館等向同鄉(xiāng)會館的轉化。這一轉化過程關乎明清會館的起源，理應加以重新關注。二是從同鄉(xiāng)會館向同業(yè)會館的轉化。這一轉化過程體現(xiàn)為會館從鄉(xiāng)緣轉向業(yè)緣。三是會館名稱呈現(xiàn)多樣化的變化趨勢。這一趨勢足以證明會館在功能上得到了更好的拓展。在此略去第一種轉化不論，就后兩種會館功能的轉化稍作討論。

(一)從同鄉(xiāng)會館到工商會館

在明清會館的形成及其演變歷程中，商人除了是同業(yè)會館、公所的熱心支持者之外，又開始參與同鄉(xiāng)會館的建設。相關的例子頗多，僅引下面四例加以說明：一是北京的歙縣會館，在嘉慶十九年重修會館之時，捐款人除了在京紳士、京外諸公之外，又多了茶商、姜店兩類人。其中茶商在這次捐款中，共計有73人，姜店則有錦春號、錦新號兩家。(80)徐世寧、楊熷續(xù)錄，徐光文、徐上墉重錄：《重續(xù)歙縣會館錄·續(xù)錄新集》，第51—53頁。二是設于廣西省城的全浙會館，目的是“以為鄉(xiāng)之仕宦、游幕、商旅之初蒞者解鞍息肩之所”。(81)董秉純：《春雨樓初刪稿》卷6《廣西省垣全浙義園序》，《四明叢書》第14冊，第8742頁?？梢?，商人同樣可以得到同鄉(xiāng)會館的庇護。三是清代北京的鄞縣會館，即為鄞縣商人共同籌集資金所建，進而供士人至京城參加會試，可以“解鞍息駕”，“無賃僦之勞，獲如歸之樂”。(82)董秉純：《春雨樓初刪稿》卷1《創(chuàng)建鄞縣會館碑記》，《四明叢書》第14冊，第8673—8674頁。四是會館、公所大多附設義園、善堂，從而成為一種慈善團體。如在四川，浙江會館就設有貞節(jié)堂，并附設恤嫠局，恤嫠名額，“官場十名，幕場十名，商賈十名，共三十名”。(83)《浙江館貞節(jié)堂恤嫠局引》，《浙江館恤嫠局章程清冊》，清刻本。上述四條材料說明，會館同鄉(xiāng)人員的組成，除同鄉(xiāng)籍官員、幕僚以外，尚包括商賈。這足證同鄉(xiāng)會館與商人會館正趨于合流。

商人會館在明代已經出現(xiàn)。入清，更趨繁盛。如在蘇州，建于山塘橋西的嶺南會館，就為萬歷年間由廣州商人建立。東莞會館，亦始建于天啟五年。還有岡州會館，俗稱扇子會館，清康熙十七年義寧商人建；東齊會館，清順治間膠州、青州、登州商人建。(84)顧祿：《桐橋倚棹錄》卷6《會館》，《蘇州文獻叢鈔初編》，古吳軒出版社2005年版，第611—612頁。自清中期以后，商人設立會館的勢頭更趨迅猛。如南廒在蘇州閶門外，為水路要沖之區(qū)，凡南北舟車、外洋商販，畢集于此。各省大賈，自為居停，設會館，“極壯麗之觀”。(85)蘭常安：《宦游筆記》卷18，清乾隆十一年刻本。尤其至清末，由于商人到處貿易，有些在貿易之地僑居，或聯(lián)同業(yè)之情，或敘同鄉(xiāng)之誼，會館、公所紛紛崛起。這種會館、公所，有些為同業(yè)團體，如上海的香雪堂，為滬幫鮮肉行的公所；點春堂，為福建汀州、泉州、漳州三府業(yè)花糖洋貨各商在上海建立的公所。(86)民國《上?？h續(xù)志》卷3《建置下·會館公所》，收入《地方志·書目文獻叢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版。在江陰縣，亦分別有綢布業(yè)集裕公所、衣業(yè)錦云公所、錢紗公所等。(87)民國《江陰縣續(xù)志》卷3《公所》，《中國地方志集成》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有些為商人的同鄉(xiāng)團體，如清末的上海，有徽寧會館、泉漳會館、潮州會館、浙紹公所等，均是各地同鄉(xiāng)商人所建。而在有些地方，如四川成都的公所設立，既有同鄉(xiāng)商人之集合體，如西江公所、黔南公所等；亦有同業(yè)之組織，如酒坊公所、醬園公所。(88)根據(jù)傅崇矩記載，清末四川成都之公所，應該分為三類，除了上面所列之同鄉(xiāng)商人公所、同業(yè)公所之外，尚有光緒三十二年在各街設立的“講理公所”及其他諸如“學務公所”“警務公所”“勸業(yè)公所”“戒煙查驗所”“候審所”“習藝所”等。與前兩類公所屬于民間組織不同，第三類公所屬于官方組織，所以傅崇矩將其列入官立各局所內加以敘述。當時成都之公所，分為城內與城外兩類，設于城內者共計14個，設于城外者共計3個。參見傅崇矩編：《成都通覽·成都之會館公所》，成都時代出版社2006年版，第22—23頁。當然，商業(yè)同行雖以行會為通稱，而且辦事機構多稱會館、公所，但確實又與傳統(tǒng)的會社關系非淺。換言之，商業(yè)各行亦有結成會社之例。如清代湖南武岡之零星京貨店，就專門合成一會，稱為“仁義會”；長沙之西幫衣店，共設七會，其中“軒轅會”“福佑會”兩會，屬于店東之結會，而“福主”“福勝”“福興”“福生”“福慶”五會，則屬店伙、客師之結社。(89)《湖南商事習慣報告書·商業(yè)條規(guī)》，《中國工商行會史料集》上冊，第247—248、259、263、265、273—274、287、324、385頁。按：湖南長沙靴鞋鋪所設之“孫祖會”，名稱源自該行之祖師孫祖。此會始于乾隆四十八年，最初是在乾元宮合祀孫祖。至咸豐初年，在樂心巷建立孫祖廟之后，改為在乾元宮、孫祖廟兩處辦會。

尤堪注意者，除商人會館、同鄉(xiāng)會館之外，明清兩代，尚有手工工匠、農民、仆人設立的會館與行會。清代蘇州的棉染織業(yè)手工工匠，為了增加工資和反對場主無故開除工人，紛紛成立會社組織，以與場主抗衡。如雍正元年，踹匠“糾集拜把，商謀約會”；七年，踹匠又“拜把結盟”。(90)《雍正朱批諭旨》第42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版，第76頁。與此同時，踹匠還設有會館，如康熙時，“結黨創(chuàng)立會館”。(91)江蘇省博物館編：《江蘇省明清以來碑刻資料選集》，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59年版，第40頁。清代的佃農亦開始創(chuàng)設自己的會館，如康熙五十二年，江西興國佃農創(chuàng)為“會館”，“遠近傳關，每屆有秋，先倡議八收七收有差，田主有執(zhí)原額計租者，即號召多人，碎人屋宇，并所取攫入會館”。(92)同治《興國縣志》卷46《雜記》，收入《中國地方志集成》，江蘇古籍出版社1996版。農民創(chuàng)設會館，以作為保護自己利益的組織，顯然受到商人、手工工匠的影響。又據(jù)西人馬士《中國行會考》，時至清末，在上海的仆人中也開始出現(xiàn)行會組織。在上海1905年12月18日暴亂期間，作為起義計劃的一部分，所有家庭的仆人在各自的時間和地點，離開他們的外國主人。由于暴亂過早地舉行，計劃沒能貫徹到底。然而，根據(jù)后來仆人對其主人的陳述可知，“如果給了通知，即使他們不愿意，但也不得不服從通知的要求而離開”。(93)彭澤益主編：《中國工商行會史料集》上冊，第73、112頁?？梢?，城市中的仆人行會同樣對其成員行動具有約束性。會館作為同行的組織機構，原本是城市的產物，農民會館的出現(xiàn)，足以證明明清時期商品經濟已相當發(fā)達，并開始向農村滲透。

(二)會館名稱的多樣化

在明清時期，作為一種同鄉(xiāng)或同業(yè)組織，會館、公所僅僅是最為常見的名稱。若是細究之，其名稱堪稱千姿百態(tài)。據(jù)清末《湖南商事習慣報告書·會館》記載，當時湖南的會館，若是按省份加以區(qū)分，分別有江西的“萬壽宮”，福建的“天后宮”，廣東的“嶺南會館”，江蘇的“蘇州會館”，安徽的“徽州會館”“太平會館”。此外，湘潭有“七幫”之目，常德有“三堂八省”之稱。若是按營業(yè)加以區(qū)分，則有錢鋪及雜貨、綢緞業(yè)的“財神殿”，藥材業(yè)的“神農殿”，屠戶一行的“桓侯廟”，酒館行業(yè)的“詹王廟”。(94)彭澤益主編：《中國工商行會史料集》上冊，第73、112頁。

由此可見，除了會館、公所之外，上面所引述的舉凡“宮”“殿”“廟”之類，實則與會館、公所無異，均可歸為會館、公所的別稱。其實，明清時期的會館，很多與廟、祠合一。如蘇州的鎮(zhèn)江公所，位于小武當，為乾隆年間鎮(zhèn)江商人在大士庵的基址上建成。建成以后，仍供奉普門大士，由僧人主持香火。蘇州的磨坊公所，亦位于小武當，為乾隆五十五年在陸羽樓的基址上改建而成，供奉馬牛王神像，故又稱馬牛王廟。(95)顧祿：《桐橋倚棹錄》卷6《會館》，《蘇州文獻叢鈔初編》，第612、611頁。此外，明清會館之中，多設有宗教神殿。即以在蘇州的商人會館為例，如嶺南會館，中設天后殿、關帝殿；東齊會館，中設關帝殿；全晉會館，有關帝殿；翼城會館，有關帝殿。(96)顧祿：《桐橋倚棹錄》卷6《會館》，《蘇州文獻叢鈔初編》，第612、611頁。

下面以湖北漢口為例，對會館之眾多別名加以梳理。有稱“殿”者。如“三皇殿”，為藥材行幫公所，始于清順治十三年；又“老漢義殿”，為循禮坊肉業(yè)公會，始于清康熙六年。有稱“庵”者。如“新安準堤庵”，為徽州商人商業(yè)公所，始于清康熙七年；又“法云庵”，為五金礦砂業(yè)會議之所，始于清道光十一年。有稱“廟”者。如“覃懷藥王廟”，又名“懷慶會館”，為藥商公所，始于清康熙二十八年；又“關帝廟”，為山陜旅漢商業(yè)建筑，又稱“山陜會館”，始于清康熙年間。有稱“書院”者。如“新安書院”，其實就是徽州會館，始于清康熙三十四年；又“凌霄書院”，實則糧行公所，始于清同治年間。有稱“宮”者。如“萬壽宮”，實為商家營業(yè)之所，始于清康熙年間；又“仁壽宮”，其實就是江西臨江會館。有稱“閣”者。如“魯班閣”，實則工匠集合之所，始于清康熙年間；又“孫祖閣”，又稱“鞋業(yè)公所”，始于清乾隆年間。(97)彭澤益主編：《中國工商行會史料集》上冊，129—147頁。按：在傳統(tǒng)中國社會中，“廟”并不僅僅是宗教信仰的標志，有時更是有著共同宗教信仰的地方社會組織。如清代廣東各鄉(xiāng)普遍流行一種“香火廟”，有些甚至經費相當充足，每年的利息，“少至數(shù)百金，多至數(shù)千金”。這些公共經費，大致用于以下兩類：一是“父老鄉(xiāng)人宴饗之用”，二是“留作爭訟之需”。參見余治：《得一錄》卷10《粵東啟蒙義塾規(guī)條》，《官箴書集成》第8冊，黃山書社1997年版，第623頁。

再以湖南行會為例，公所或公會，有時又稱“祀”。如邵陽紙燭行公會，又稱“福佑祀”；武岡之染紙作坊的同行組織稱“梅葛祀”；武岡之衣店，則稱“軒轅祀”。(98)《湖南商事習慣報告書·商業(yè)條規(guī)》，《中國工商行會史料集》上冊，第314、328、383頁。按：行會組織稱“祀”，其得名顯然來自行業(yè)成員之共同祭祀。換言之，一個行會組織，同時可以構成一個祭祀圈。由此而來者，則是行會組織稱“福”。如湖南益陽煙匠之行會組織，始自清乾隆年間的“永年福”，參見《中國工商行會史料集》上冊，第434頁?；蚍Q“公司”。如清光緒年間長沙之煙店，就成立了“煙稅公司”；光緒三十二年，重慶之瓦窯業(yè)，亦設有“瓦窯公司”。(99)彭澤益主編：《中國工商行會史料集》上冊，第426、563頁。

此外，亦有稱“堂”者。如清代山西澤州府梨園行，為了支應官差，專門設立了“五聚堂”，府屬各縣戲班均可以寓居于此，同時也是梨園行的行業(yè)會所。堂中設立班頭一人，支應差務，以便公私兩便。在五聚堂中，祭祀行業(yè)之神，正中為“開元皇帝”，即唐玄宗李隆基，是梨園行的祖師爺；左祀“三官”，是為了祈禱賜福；右祀“財神”，則是為了祈禱多富。此外，尚附祭大王、咽喉、山神。(100)《五聚堂紀德碑序》，馮俊杰編著：《山西戲曲碑刻輯考》卷9，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469—470頁。

(三)會館功能的演變

商業(yè)會館、公所，或為同業(yè)會館，或為同鄉(xiāng)商人公所，雖也帶有同鄉(xiāng)會的性質，但與明清兩代通行的同鄉(xiāng)會館稍有不同。同鄉(xiāng)會館與商業(yè)會館相較，至少有兩點不同之處：一是同鄉(xiāng)會館的商業(yè)色彩極為淡薄，有些甚至禁止在會館內進行與商業(yè)有關的活動。如當時規(guī)定，會館只是衣冠薈萃之地，“不得寄存貨物，粘貼招牌”。(101)《上湖南會館傳書》卷6《新議章程》，清刻本。二是從這些會館的寓館條規(guī)來看，也不是同業(yè)或同鄉(xiāng)商人的會議之所，而只是為鄉(xiāng)、會場寓考而設，即為同鄉(xiāng)應試士子、選官士紳提供方便。如清代北京休寧會館的《館寓條規(guī)》就規(guī)定：會館只為應試及需次者而設，此外概不得與；鄉(xiāng)試、會試、候選、候補均以文書為憑，若無文書，以及不是應試的生監(jiān)，就不得寓于會館。休寧本籍紳士，可以寓館；若為寄籍，就必須詢明鄉(xiāng)村、姓名，確有證據(jù)，方準寓居。寄籍久遠，須同縣京官力保，若無保人，就不準寓居館內。(102)《館寓條規(guī)》，《京師休寧會館公立規(guī)約》。

清代北京，同鄉(xiāng)會館林立。據(jù)現(xiàn)存的會館條例、章程來看，較為著名者有：休寧會館，始建于明萬歷年間，至清乾隆時重建。(103)北京休寧會館的始建乃至沿革狀況，可詳見《京師休寧會館公立規(guī)約》。河南全省會館，共有七處：中州東館，在騾馬市大街路北；中州南館，在米市胡同南頭路西；中州新館，在丞相胡同北頭路東；嵩云草堂，在達智橋東頭路北；嵩陽別業(yè)，在騾馬市大街路北；中州鄉(xiāng)祠，在上斜街路北；河南會館，在粉房琉璃街路東。(104)《京師河南全省會館管理章程》，民國元年修正本。河間會館，乾隆年間由舒成龍創(chuàng)建。(105)關于北京河間會館創(chuàng)設及沿革，可詳見《河間會館錄》，清刻本。安徽會館，定有公議條規(guī)，光緒十二年九月重訂規(guī)條。(106)安徽會館重訂條規(guī)，詳見《京城安徽會館存冊》，清光緒十二年重訂本。浙閩會館，民國四年重訂章程。(107)參見《重訂浙閩會館章程》，清刻本。江西會館，道光二十九年公定條例。(108)《江西會館紀略·條例》，清道光二十九年訂本。上湖南會館，議有章程，定有傳書。(109)參見《上湖南會館傳書》，清刻本。又根據(jù)光緒年間人李虹巖的詳細記錄，當時各省在北京的同鄉(xiāng)會館，已達382處(110)李若虹：《朝市叢載》卷3《會館》，北京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46—62、146頁。，并呈現(xiàn)以下幾個特點：一是會館或稱“試館”，大抵保留了會館起源時的稱謂；二是會館除了原先的老館之外，又分別出現(xiàn)了新館，于是同鄉(xiāng)會館有老館、新館之別；三是同一地域在北京不止一處會館，有些甚至有兩處或更多處的會館；四是從某種角度上說，鄉(xiāng)祠同樣具有會館的功能；五是有時往往同鄉(xiāng)與同業(yè)合而為一；六是縣亦開始在京城設立會館；七是以山西人所設會館居多。

至于工商會館、公所的數(shù)量，其實與經濟和商業(yè)的繁榮程度密切相關，亦存在地域差異。明清兩代，會館、公所大多集中于北京、南京、蘇州、杭州等經濟發(fā)達的城市，自清末乃至民國時期，上海、漢口等開埠城市，逐漸取代北京等傳統(tǒng)城市，成為工商會館、公所最為集中的城市。據(jù)成立于民國元年的會館公所聯(lián)合會調查，當時漢口約有200個工商會館、公所。(111)彭澤益主編：《中國工商行會史料集》上冊，第130、76、90—91頁。又據(jù)民國十二年出版的《上海指南》，當時上海共有工藝公所58個，商業(yè)公所117個，此外還有新成立的農業(yè)團體、工廠聯(lián)合會以及商務運輸公會151個，三項所加，總數(shù)已達326個。(112)阿維那里烏斯：《中國工商同業(yè)公會》，《中國工商行會史料集》上冊，第128頁。反觀北京，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在清代末年，僅有商人會館8個，分別為文昌會館、長春會館、顏料會館、藥行會館、仙城會館、煙行會館、安平公所、正乙祠。(113)李若虹：《朝市叢載》卷3《會館》，北京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46—62、146頁。到了1928年，北京所有工商行會均已屬總商會統(tǒng)轄，總數(shù)亦僅有55個。東北的哈爾濱，據(jù)民國十一年出版的《哈爾濱指南》，在哈爾濱總商會之下，僅有12個工商公所，分別為濱江縣商會、銀行公會、錢業(yè)公會、雜貨商公會、油業(yè)公會、運輸公會、風船公會、糧業(yè)公會、當商公會、火磨公會、木商公會、工業(yè)維持會。(114)阿維那里烏斯：《中國工商同業(yè)公會》，《中國工商行會史料集》上冊，第128頁。這大抵顯示了在會館功能演變過程中，工商會館所呈現(xiàn)出來的區(qū)域轉移態(tài)勢。

余 論

盡管會館的定義有所歧義，但會館的出現(xiàn)，顯然還是源于以下兩方面的原因：一是“會館為崇祀鄉(xiāng)賢之地，春秋祭祀”。(115)《江南會館義園征久錄》卷4《公訂會館木榜條規(guī)》。換言之，會館是一種同鄉(xiāng)會組織，原為鄉(xiāng)、會場寓考而設，目的無非是“為奉祀事而聯(lián)鄉(xiāng)誼，且便于會議”。(116)《江南會館義園征久錄》卷4《會館落成公議條規(guī)》。就此而論，西人馬士在《中國行會考》中，將同鄉(xiāng)會館的主要特征定義為“其全部成員都是來到外地的同鄉(xiāng)官吏和同鄉(xiāng)商人”(117)彭澤益主編：《中國工商行會史料集》上冊，第130、76、90—91頁。，大抵把握住了同鄉(xiāng)會館的底蘊。二是明清時期，由于商人力量的崛起，在商業(yè)繁華之處設會館，聯(lián)鄉(xiāng)誼，團結同行。關于此點，日本東亞同文會編《中國經濟全書·會館及公所》有詳細討論，引述如下：“蓋會館、公所者，所以固團體，重信義，為商業(yè)之機關也。且清國自古以農立國，崇本抑末之說，深中于人心。官之于商，刻削之而已，困辱之而已，凡商情之向背，商力之盈虧，置若罔聞，不有會館公所以維持之，保護之，欲求商業(yè)之發(fā)達，豈不難哉?！?118)彭澤益主編：《中國工商行會史料集》上冊，第130、76、90—91頁。

會館又是一種群體組織。它的設立，“乃依群為結合，特大群中之一小群而已”。(119)《山西湖廣會館章程·序》，清刻本。所以，會館又與會社團體關系頗密。在清代，京城、外省各官，通常以“同年”“同鄉(xiāng)”“同僚”為紐帶，在每年春初宴集一次，俗稱為“團拜”。(120)清人陳兆侖以“團拜”為題，作詩一首，云：“登場傀儡漫相嗤，肅肅班行演舊儀。云路飛騰凡幾輩，苔苓氣誼重連枝。一舟人海歡相集，百里雷封慎所司。忽向歌筵縈昔夢，春明逐隊少年時?！眳⒁娕藷垼骸杜P園詩話》卷6，高洪鈞編：《明清遺書五種》，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6年版，第239頁。團拜之會，通常由值年一二人承辦，開筵演劇(121)關于會館中所設供團拜或祭祀演戲之用的戲臺，西人瑪高溫有如下描述：“其最引人注目的部分，是為敬神而演戲的園庭，它的一端是一個戲臺，另一端是神龕圣祠；環(huán)繞戲臺的圍欄上，那些有身份的人邊看戲，邊聊天，邊飲宴；下面露天場地則免費提供給一般公眾享用?！眳⒁姮敻邷兀骸吨袊男袝?，《中國工商行會史料集》上冊，第8頁。，費用多達數(shù)百兩銀子，稍次者亦必擇地會飲。究其原因，還是因為京師地大人眾，往往經年不謀一面，不過借此得以聚晤，聯(lián)絡友誼。外省亦然，其團拜多聯(lián)合商界共同舉行。(122)徐珂：《清稗類鈔·師友類·以團拜聯(lián)友誼》，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3594頁。在會館中，每年亦定期舉行“團拜會”“追祭會”“懇親會”，聯(lián)絡鄉(xiāng)情，追祭鄉(xiāng)賢。如北京的休寧會館，每年春秋二季，即四月與十月，分別舉行團拜會，“招集正副會員，并臨時來京之鄉(xiāng)人，以共敦鄉(xiāng)誼”；而在清明、中元節(jié)，又行追祭會，“招集正副會員，親詣義園祭拜”。(123)《京都休寧會館公立規(guī)約》。而北京的河南會館，每年陽歷四月間，開一次懇親會，“公宴同鄉(xiāng)，以期聯(lián)絡鄉(xiāng)誼，并報告各館所有出入款項，及籌議各館進行整頓事宜”。(124)《京師河南全省會館管理章程》。

同鄉(xiāng)、同業(yè)組織的名稱，大抵可分為以下兩類：一為會館，一為公所。前者屬于同鄉(xiāng)的集合，后者屬于同業(yè)的集合。同業(yè)的未必同鄉(xiāng)，但同鄉(xiāng)多半同業(yè)。(125)《清季上海地方自治與基爾特》，《中國工商行會史料集》上冊，第182頁。揆之明清同鄉(xiāng)會館的實況，其同鄉(xiāng)的概念，既可以是同省，亦可以是相同的府、州、縣。即使是在相同縣份的同鄉(xiāng)會館中，同樣不乏來自外縣之人的熱心捐款。換言之，“同郡異邑”亦即同府不同縣的人，允許加入會館。如明代在北京建立的歙縣會館捐款錄中，列有三名外邑之人，分別為：方邦度，戶部郎中，婺源人；潘懷，揚州府通判，婺源人；黃騰宇，績溪人。為此清人徐光文專門作按語云：“以上三人皆外邑輸資入館。此同郡異邑入館之始也?！?126)徐世寧、楊熷續(xù)錄，徐光文、徐上墉重錄：《重續(xù)歙縣會館錄·續(xù)錄前集·捐款錄》，第21頁。這一點顯然頗值得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