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巖
(鹽城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江蘇 鹽城 224002)
東北籍作家遲子建常年來堅持以女性視角來書寫自己家鄉(xiāng)漠河地區(qū)的原始生態(tài)風貌,哀嘆自然環(huán)境在人類文明進程下所遭受的侵襲。對于大自然,她本身有著一種關愛和親近,“我對文學的思考,與我的故鄉(xiāng),與我的童年,與我所愛的大自然是緊密相連的”[1]。在作品中以平淡的基調客觀描述了自我與自然之間的和諧與統(tǒng)一,將鄂溫克族人的生活加以“荒野化”處理,將宇宙萬物真實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展現(xiàn)出強烈的深層生態(tài)意識。
《額爾古納河右岸》為遲子建的代表作,作者用一天的時間講述了鄂溫克民族百年間的滄桑歷史,展現(xiàn)了民族整體的精神面貌,同時關注個體的命運與情感,以女性角度看待荒野與文明之間的沖突,揭示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勾勒出鄂溫克民族在工業(yè)文明到來后的復雜民族情感和消亡的歷史,展現(xiàn)出獨有的生態(tài)意識,唱響了弱小民族的一首生態(tài)挽歌。遲子建在該小說中構建出一個人與自然和諧共處、息息相關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在此環(huán)境中,萬物有靈,萬物平等。樹木、花草、麋鹿、棕熊與人類一樣都是自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相互依存,不可分割。
美國生態(tài)學家利奧波德曾明確提出了生態(tài)整體主義最為基本的價值判斷標準:“有助于維持生命共同體的和諧、穩(wěn)定和美麗的事,就是正確的,否則就是錯誤的。”[2]93從鄂溫克族與自然的關系來講,遲子建在《額爾古納河右岸》始終視自然為母親,將民族的命運與自然的命運緊密相連,譴責人類欲望、人類工業(yè)文明對自然的破壞,呼喚回歸一種原生態(tài)之美,找回曾經(jīng)的“真”“善”“美”的精神之魂,體現(xiàn)出一種生態(tài)之“野”。該小說中的“野化”有“原初”“荒野”的意味,指涉所處的自然或社會環(huán)境保持了原初的面貌,尚未淪為人類工業(yè)文明侵襲的犧牲品,原有的文化和精神信仰得以幸存,從而實現(xiàn)自然的“賦魅”。作者真實描繪了人類文明入侵下人類中心主義所導致的生態(tài)失衡,揭示深層生態(tài)主義在構建人類與自然之間和諧關系中不可忽視的作用。
生物中心主義平等觀(biocentric equality)是深層生態(tài)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倡導尊重個體生命,承認所有生物體的內在價值,將人類看作自然的一部分,與自然萬物處于平等的地位,而非凌駕于其他物種之上。在《額爾古納河右岸》中,各種各類的動植物不僅是人類賴以生存的資源,更是人類所信任的伙伴,也是人類的精神支柱。鄂溫克族人的興衰榮辱與大自然的命運息息相關。
遲子建的家鄉(xiāng)在黑龍江畔,廣袤的原始森林、復雜多樣的生態(tài)系統(tǒng),構成了作家寶貴的記憶。她曾講過:“我一直以為,大自然是這個世界上真正不朽的東西,它有呼吸、有靈性,往往會使你和它產(chǎn)生共鳴?!盵3]美國學者勞倫斯·布伊爾認為地方意識是個人難以擺脫的情懷,與之前相比,如今的地方更像是一連串的群島,而非以家鄉(xiāng)為中心的同心圓。作為東北作家,遲子建有著濃厚的地方感情,故鄉(xiāng)賦予了她創(chuàng)作的源泉和靈感,構成了難以割舍的故鄉(xiāng)情結。不論是在童年,還是青年時期讀書的大興安嶺,作家所在環(huán)境是一派自然風光;與大城市的燈紅酒綠相比,那里更是一片“荒野”,充滿著“野性”之美。對大自然的向往不僅僅是遲子建的一種情懷,更是其理想化的一種生態(tài)環(huán)境。
“荒野是精神家園的象征, 它作為一個角色屹立在虛偽庸俗的社會之上, 是自由、愛情、生命的象征, 是擺脫社會文明制約的人的自然本性, 是人的本能的激烈釋放, 是人性的呼嘯。在荒野之中,沒有對人的尊嚴的踐踏, 人們可以呼吸到清新自然的空氣, 過自由、野性和歡樂的生活?!盵4]荒野和文明之間的沖突始終伴隨著鄂溫克族的歷史變遷。遲子建對荒野的關注反映出一種對生命的敬畏之情,即敬畏自然,如同敬畏人類自己的生命一樣。《額爾古納河右岸》中的大自然恰是荒野的代表,仿佛是世外桃源,逃離了外界的紛爭。
遲子建在小說中為讀者描繪了詩畫般的荒野景色:湛藍的天空、茂密的森林、綿延的山脈、白云、廣袤的冰雪世界,荒野在這里不再令人恐懼,而是成為了遠離俗世的世外桃源。
“勒拿河是一條藍色的河流……在勒拿湖的上游,有一個拉穆湖,也就是貝加爾湖。有八條大河注入湖中,湖水也是碧藍的。拉穆湖中生長著許多碧綠色的水草,太陽里湖水很近,湖面上終年漂浮著陽光,還有粉色和白色的荷花。拉穆湖的周圍,是挺拔的高山。”[5]13鄂溫克人在這種湖光山色中,形成了自己樸素的生態(tài)觀念,森林里的馴鹿、黑熊、“堪達罕”、灰鼠成為了人類的朋友。在皎潔的月光、點點繁星下,鄂溫克族人搭起居住的“希楞柱”,融為那荒野的一部分。人類不再是自然的主宰者,而是與萬物平等的生物,回歸生命的原初,遵循萬物之規(guī)律,與自然和諧相處。鄂溫克人將自我置于宇宙萬物之中,感受到了人類自我的渺小,由此對自然產(chǎn)生了深深的敬畏之情,認為萬物有靈,要崇敬自然、愛護自然,從而形成了獨特的生態(tài)理念:打獵前要拜祭山神,敬奉煙酒,磕頭祈福;不敬畏自然的孩子要受到死亡的懲罰;人吊死后,要連其一起吊死的樹燒掉;薩滿和族人要傾聽馴鹿的的話,馴鹿與人心靈相通;當人類受到傷害時,馬也會傷心落淚,拒絕進食;吃熊肉時,要學烏鴉的叫聲,長唱贊美之歌;其對自然的情感還寄托在自然神的崇拜上,鄂溫克人實行多神崇拜,敬畏火神、水神等,部落的火種象征著生命之源,酋長的女人要用一生來守候。
遲子建主張人與自然有機地融為一體,“由于敬畏生命,我們不僅與人,而且與一切存在于我們范圍之內的生物發(fā)生了聯(lián)系,與宇宙建立了一種精神關系……”[1]92在自由的狀態(tài)下,將世間萬物以原汁原味地形式進行描寫,使其保持自生自滅的狀態(tài),亦是一種生態(tài)之美,敬畏自然,則意味著對人類中心主義的摒棄。而對自然的占有,如美國學者梭羅所認為的一樣,在艱苦的荒野中,鄂溫克人只索取生命所需的資源,且從未有過多的欲望。他們利用樺樹皮來做桶等器具,因為樺樹皮是再生資源;狩獵的范圍限于山雞、灰鼠、野兔等動物,而獵殺大型動物則要經(jīng)過祭祀;所用的柴火不過是折斷的樹枝,不曾砍伐森林。自然成為了鄂溫克人真正的家園、精神寄托,他們愛護自然這個萬物之源。
哲學家海德格爾曾提出“天、地、人、神”的合一境界,即詩意棲居。鄂溫克人將居住的森林視為自己的生態(tài)家園,與自然構成了和諧的整體,敬畏生命,像保護子女一樣愛護馴鹿等動物,實現(xiàn)了海德格爾所講的人與自然之和諧相處。小說中達西為保護三只馴鹿而失去了一條腿;拉吉達則在尋找走失的馴鹿的途中被凍死。在荒野化的自然中,萬物的生命與人類生命一樣彌足珍貴。馴鹿成為了鄂溫克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家人”,列那病重時,馴鹿一度失去了哺乳的能力;達西的獵鷹和主人一起在與灰狼的搏斗中死去;獵犬在主人去世時,用爪子刨地,具有靈性的生命同人類一起構成了遲子建筆下那和諧的自然世界。鄂溫克人還會以動植物的名字來個孩子起名字,而“風能聽出我的病,流水能聽出我的病,月光也能聽出我的病。病是埋藏在我胸口中的秘密之花。我的醫(yī)生就是清風流水,日月星辰”[5]135。敬畏自然,敬畏其原初的“野性”,意味著對生命的萬千感悟——人不是自然的奴仆,也不是自然的主人,或許也稱不上自然的朋友,本質上講,我們即“荒野”,如萬物一般,只是生態(tài)環(huán)境的一部分,我們即萬物。
遲子建在小說開頭便講到:“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歲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們給看老了。它們像我身下的已被磨得脫了毛的狍皮褥子,那些濃密的絨毛都隨風而逝了,留下的是歲月的累累瘢痕。”[5]1作者在時間的長河中,將自然和自身融為一體,慢慢地老去,自然成了記憶,而記憶中的荒野變成了永遠的家園書寫。
“19世紀以來,人類的工業(yè)生產(chǎn)與科學技術飛速發(fā)展。然而,工業(yè)和科技的發(fā)展并不都表現(xiàn)為正確認識自然,合理利用自然,在自然能夠承載的范圍內適度地增加人類的物質財富;在很多情況下,卻表現(xiàn)為干擾自然進程、違背自然規(guī)律、破壞自然美和生態(tài)平衡、透支甚至耗盡自然資源?!盵2]229文藝復興時期以來,科學技術發(fā)展迅猛,人類中心主義觀念也漸漸體現(xiàn)。人類將自我視為宇宙的中心,萬物的主宰,肆意妄為,企圖改造自然,宣揚人類的力量。永無止境的欲望和不斷膨脹的野心造成了對自然環(huán)境的破壞,也導致了人類的精神異化和迷失。作為一名鄂溫克族作家,遲子建在該小說中始終表現(xiàn)出一種對工業(yè)文明侵襲下民族命運的擔憂,譴責人類文明對“荒野”所謂的征服不過是對大自然資源的無盡掠奪。
面對自然,鄂溫克族人既感到親近,又充滿了畏懼,因此其文化保持了對自然的原始情感,生于自然,依賴自然;在人類工業(yè)文明所侵襲下,鄂溫克人始終反對將自我視為大自然的主人,而是保持了天地人和的原初狀態(tài),渾然一體。出于對自然的情感,鄂溫克人在生活中保留了大量的敬天祭神的風俗,他們的生活依舊和自然密切相連。打獵時,他們會在樹木上刻下記號,使用原始的燧石槍、別力彈克槍、連珠槍,弓箭;漁獵時依靠樺樹皮船;儲存獵物使用“靠老寶”。鄂溫克人喜歡躺在“希棱柱”中觀看繁星。與工業(yè)文明不同,荒野中的鄂溫克人的原始部落生活仍舊以自然為中心,這里沒有煙囪叢立的工廠,狩獵和飼養(yǎng)構成了族人生活的主體。圍著篝火,吃著烤魚和烤肉,曬肉干,飲用樺樹汁,采摘松子、蘑菇,自己染布,熟皮子,鄂溫克人從自然那里索取,但自給自足的生活卻僅限于生活所需,從未有無限攫取的欲望,與自然同呼吸,共命運,天人合一,這樣的“荒野”生活充滿了詩意,一派靜謐。
遲子建在小說中著力描寫了鄂溫克族的宗教信仰,以此來表達族人對自然的情感。鄂溫克人供奉 “瑪魯”神,喜歡跳“斡日切”舞,而薩滿教則成為了鄂溫克族人的精神寄托。薩滿文化尊崇“萬物有靈論”,實行自然和圖騰崇拜,敬畏自然,敬畏祖先,體現(xiàn)出一種原初的生態(tài)意識。薩滿從自然中尋找精神來源,采用鹿角的造型來制造神帽,袍子上布滿各種動物的圖案,將自我視為大自然的孩子。薩滿似乎充滿魔力,能夠掌控生命,她的歌聲可以讓傷口愈合,也可以讓戰(zhàn)馬死去;她的力量可以造就生命,她用馴鹿的孩子,挽救了列那的烏買;她以自身的力量抗拒瘟疫、疾病等災難;面對狂妄的日本軍官,薩滿捍衛(wèi)了民族的尊嚴。當人類文明在科學技術面前漸漸失去魅力時,薩滿文化恰是保留了那原始的神秘感和儀式感,讓自然“賦魅”。薩滿文化所蘊含的是人與自然相融的境界,薩滿雖有改變生命的力量,卻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人與自然是平等的。作者通過對薩滿的描寫,挑戰(zhàn)人類中心特權,譴責工業(yè)文明對于民族文化的侵襲,突破了事物間的空間維度,生命宛如一條大河,在不同“地點”間流動,完成了生命的循環(huán)。在鄂溫克人看來,自然既是萬物的生生之源,亦是死亡的終點;死亡并非意味著生命的終結,而是一種回歸,回歸自然的另一種方式。面對死亡,他們從容、鎮(zhèn)定,坦然處之,因此鄂溫克人選擇樹葬、火葬等方式來送別親者,以自身經(jīng)歷來感悟生命,尊重自然。
無論是追求未雕琢之物,還是“真情”展現(xiàn),都是原生態(tài)文化之美的所在,原生態(tài)文化始終貫穿人類文明發(fā)展之中。一種文化之所以具有永恒的魅力,其根本在于其頑強的生命力,即自我震撼力、感染力的體現(xiàn),無一不是原生態(tài)意識的產(chǎn)物。面對著科技至上、消費之上的工業(yè)時代,文化似乎喪失了魔力,走向終結。但正如莊子所言“方生方死,方死方生”[6]。文化的命運始終與人類歷史緊密相連,滲透到社會生活的每個細胞。鄂溫克人淳樸的自然文化強烈回擊了工業(yè)時代人類中心主義,譴責人類難以滿足的物欲,從而形成了一種延異,展現(xiàn)出強大的生命力。
深層生態(tài)學所最終倡導的是生態(tài)自我的實現(xiàn),即人類的價值在大自然這個整體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的實現(xiàn)。人類要獲取幸福,就要認同大自然,限制自我欲望,維護環(huán)境,找回對自然的尊重和愛意,從而探尋人性深處的美。鄂溫克族人認識到工業(yè)文明的丑陋,選擇了回歸自然的精神救贖之旅,折射出現(xiàn)代社會人類與自然之間的多重矛盾以及實現(xiàn)生態(tài)正義之任重道遠。
令人欣喜的是,鄂溫克族人雖經(jīng)歷百年滄桑變化,但瘟疫、疾病、自然災害、種種苦難卻始終未能奪走鄂溫克族的靈魂。他們始終堅守著自己本民族的傳統(tǒng)和文化,貼近自然,保護自己的生存家園和精神家園不受工業(yè)文明的侵襲,體現(xiàn)出一種善良、淳樸、真摯的精神本性;這種精神代代相傳,如同那燃燒的火種,永不熄滅,與外界物質化的理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遲子建也深切地感覺到在歷史的車輪下,弱小民族文化和精神面臨著被吞噬的危險,族人雖竭力抗爭,卻難以逆轉局面,產(chǎn)生了一種民族焦慮和感嘆。
小說中鄂溫克族薩滿為了救助他人,便要犧牲自己孩子的生命,在營救被魚刺卡住的“馬糞包”時,妮浩也獻上了自己心愛女兒的生命,這便是一種無私的奉獻。人類應愛護自然,敬畏自然,而非破壞自然;自然一旦遭到毀壞,人類便要受到懲罰,或是被雷劈死,或是身體殘疾。當人類文明一步步地踏入森林,破壞著原有生態(tài)系統(tǒng)時,鄂溫克人深深地感覺到自然的力量。隨著戰(zhàn)爭的到來,森林不再是美妙的“天國”,而是人類利益爭奪的戰(zhàn)場。鄂溫克人也卷入了世事紛爭,命運由此改變。自然和鄂溫克人共同經(jīng)受著這場劫難,“荒野”隨即被所謂的文明所取代。人類對于森林的大肆砍伐,破壞了原有的生態(tài)系統(tǒng),使得自然喪失了靈性,鄂溫克人喪失了賴以生存的家園。“對大興安嶺的大規(guī)模開發(fā)開始了,更多的伐木工人進駐山里,伐木聲越來越響了,森里中灰鼠的數(shù)量減少了?!盵5]245生活資源的匱乏使得鄂溫克人不得不面臨著如此的困境:是堅守自己的精神家園,還是選擇背叛,投入到工業(yè)文明的懷抱。
在選擇下山遷徙的投票過程中,只有“我”和安草兒愿意留下來守候火種,“那次搬遷是那么的沉悶,騎在馴鹿身上的人無精打采的,而走在地上的人也是垂頭喪氣的”[5]237。遠離故土的鄂溫克人,如同被圈養(yǎng)的馴鹿一樣,沒有了生氣,艱難度日。馴鹿喜歡寬闊、開放一點的空間,而人類則向往自由、無拘無束的生活。選擇移居的族人慢慢地又回到了故土,但靈魂卻永遠留在了遠方。浸染了城市氣息的鄂溫克人,顯得與世事格格不入,在回歸和留守之間猶豫不決。在外服兵役的伊萬回來了,但疲憊不堪;作為第一個上大學的鄂溫克人,伊蓮娜精神上依舊眷戀著故土,“她每次回來都是興沖沖的,說是城市里到處都是人流,到處都是房屋,到處都是車輛,到處都是灰塵,實在是無聊。她說回到山上真好,能和馴鹿一起,晚上睡覺時能看到星星,聽到風聲,滿眼看到的是山巒溪流、花朵飛鳥,實在是太清新了”[5]276。思戀故鄉(xiāng),描繪故鄉(xiāng),但作為城市文明的半個孩子,她有時也會罵自己的畫是垃圾,返回城市。美國生態(tài)批評家勞倫斯·布伊爾曾指出:“地方自覺意識以及與地方的情感聯(lián)系不僅涉及對空間的適應, 還有對時間的適應。從空間層面上看,它至少涉及三種精神圖譜,是最為傳統(tǒng)并仍舊流行的意象……”[7]然而在鄂溫克人看來,大自然就是所依附的精神家園,世代與自然的親近感使他們將自我視為宇宙的子孫,始終要回到那魂繞夢牽的靈魂發(fā)源地,因而夾雜在焦慮和困惑中,喪失了民族精神、靈魂的伊蓮娜只能選擇以死亡的方式回歸自然。
“美國生態(tài)作家梭羅指出文明和進步的主要標志是精神生活的極大豐富。利奧波德也認為人類只有在人口激增、城市化、工業(yè)化、商品經(jīng)濟化和自我評價高漲的過程中,獲得真正解決污染、資源耗盡等難題的能力,進而真正重返與自然的和諧;那才是真正的文明與進步?!盵2]242堅守自己的精神家園,以自然為養(yǎng)育萬物的母親,不愿丟棄自我文化,實現(xiàn)了真正意義上的回歸自然。
遲子建在《額爾古納河右岸》中選擇了以“清晨”“正午”“黃昏”和“半個月亮”四個時間段來展示鄂溫克族和自然的變遷,再現(xiàn)了從“野性”自然到人類工業(yè)文明的歷史進程,其中不乏作者對于人類與自然關系的種種思考。人類應該選擇怎樣的生活?在生態(tài)危機的今天,這個問題顯得愈發(fā)急迫和重要。作者將深層生態(tài)學理念與鄂溫克族人的命運相結合,深入剖析了現(xiàn)代社會環(huán)境危機與精神危機,指出人類與自然間的隔離是社會危機的根本原因所在,人類應從重新認識自我開始,保護環(huán)境,恢復生態(tài)平衡,再造綠色家園。人類只有勇于擔負自身的生態(tài)責任,才能實現(xiàn)生態(tài)正義,達到生態(tài)自我的救贖。在小說的結尾,作者寫道:“月亮升起來了,不過月亮不是圓的,是半輪,它瑩白如玉,就像一只喝水的小鹿……我看到了路,聽到了隱約的鹿鈴聲,眼前是那模糊的灰白色影子?!盵5]305在這里,遲子建選擇了鄂溫克人精神回歸,對于那理想詩意棲居的向往,對于“荒野”生活的堅持。大自然宛如小說中那一條條緩緩流動的大河,猶如萬物生機勃勃的大地,如母親般關愛著我們這些自然之子,吟唱著人與自然相互守望的生態(tài)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