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健萍
(重慶師范大學 文學院,重慶 401331)
喪葬起源于“靈魂不死”的觀念,原始人相信人死只是去往了另一個世界,生者必須侍奉好亡者?!盾髯印分性疲骸皢识Y者,以生者飾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事死如生,事亡如存?!盵1]意為侍奉死者要如同生者,其實質(zhì)是為了達到安靈之目的。因“靈魂不死”“事亡如存”和“安靈”觀念,衍生出喪葬相關(guān)的活動。喪葬在周代之時就已形成嚴格的禮制,隨之出現(xiàn)了《周禮》《儀禮》和《禮記》等書籍,專門記載喪葬活動中的各項禮儀規(guī)范。“三禮”為喪葬禮儀奠定了基礎,其中所載錄的五服制度、喪期、祭奠等具體禮儀、程序為后世喪葬活動提供了典范。
書牘文作為人際交往的重要載體,在喪葬活動中承擔因無法臨場而以書吊唁的禮儀功能。其還記載了交往中所關(guān)涉的諸多喪葬禮俗,目前學術(shù)界并未對書牘文中著錄的喪葬禮俗進行系統(tǒng)性的研究,本文通過對唐前書牘文中喪葬禮俗文獻的梳理,深入挖掘其文學、文化意義。
書牘文在春秋到戰(zhàn)國由公牘性質(zhì)向私人使用轉(zhuǎn)化。趙樹功認為該時期:“尺牘開始了由‘公牘文’向人與人之間交流的‘私書’過渡……”[2]此時的書牘文中,僅零星記錄一些喪葬禮俗。韓憑妻何氏遺書提及的夫妻合葬禮俗,《搜神記》云:“韓憑自殺,妻遂自投臺,左右攬之,衣不中手而死,遺書于帶。”[3]宋康王見何氏貌美將其搶奪霸占,后韓憑與何氏相繼自殺。其妻何氏的絕筆書信《遺書于帶》曰:“王利其生,妾利其死。愿以尸骨,賜憑合葬?!盵4](P1 301)該書牘以誠懇的口吻,請求宋康王能讓二人尸體合葬。漢代書牘文的喪葬相關(guān)書寫數(shù)量相較于前代增多,如:《報任少卿書》《重報蘇武書》《與弟盛書》《與王匡書》……其中,一些書牘文提及了具體的喪儀。如:朱穆《與劉伯宗絕交書》:“昔我為豐令,足下不遭母憂乎?親解錭絰,來入豐寺。”[5](P85)其中“絰”指古代喪服上的麻帶子。該封書牘文是朱穆寫給劉伯宗的絕交信,言母親剛過世,劉伯宗就脫下喪服拜見為官的朱穆。違反以服表喪的傳統(tǒng)禮制,從而刻畫出劉伯宗不顧喪禮禮節(jié),追名求利的小人形象。楊惲《報孫會宗書》云:“夫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故君父至尊親,送其終也,有時而既……”[6]提到為君王、父親送終,服喪三年的喪葬禮制。還有《與弟盛書》:“生不供養(yǎng),死不飯含……”其中“飯含”是古代的喪儀的一種。人死之后,將珠、玉、谷物、錢放入死者口中的禮俗。劉向《說苑》云:“天子含實以珠,諸侯以玉,大夫以璣,士以貝,庶人以谷實?!盵7]“飯含”之目的是不忍死者空露其口,希望親人在陰間過上富足的生活。三國時期書牘中的喪葬書寫,其篇幅變長,與喪葬的相關(guān)性增強。如:曹操的《與荀彧書追傷郭嘉》曰:“今表增其子滿千戶,然何益亡者?追念之感深,且奉孝乃知孤者也……”[8]在郭嘉逝世后,曹操“表增其子”以表傷悼。該書牘文不同于前代書信中僅是提及喪葬相關(guān)的禮儀,而是以書牘專門追傷、悼念死者。此外還有,王澹的《與從叔征南將軍昶書》:“乞迎亡母神柩,改葬墓田……”[4](P1 257)這封書信主要內(nèi)容是想要迎接母親靈柩改葬,以表孝道的喪葬禮俗。
在魏晉南北朝時期,書牘文所涉及的范圍、對象、內(nèi)容等進一步拓寬。就如姜濤認為:“魏晉南北朝時期,是我國書信發(fā)展史上承前啟后的重要時期。這個時期,不僅作家作品大大增多,而且書信的內(nèi)容和形式也有長足的發(fā)展?!盵9]書牘文成為喪葬中不能臨場哀悼,而遣使所贈“吊喪”的禮儀載體,“以書吊喪”成為喪葬活動中的一種禮俗。在殮葬逝者之前,會通知親朋好友前來吊唁,一般攜帶財物助喪,而無法參加吊唁的人會遣使者贈送財物。在晉代,未能臨場吊唁的人不僅僅贈物助喪,還遣使者附贈書信以表吊唁。因此,書牘文因吊唁他人的實際需要,被喪葬禮儀納入其中。就如郗文倩所認為:“文本作為一種語言形態(tài)被有意識的納入到禮儀之中,固然有其具體實用的交流需要……”[10]書牘文因吊祭的實際需要被納入喪葬禮儀中,形成了一種喪葬禮俗。如:陸云的《吊陳永長書》其一云:“無因展告,望企鯁咽,財遣表唁,悲猥不次。云頓首……”[11]其四曰:“令遣吏并進薄祭,不得臨哀,追贈切裂,幸損至念。書重不知所言。”[11](P1 307)陸云在該書牘中得“無因展告”“財遣表唁”“遣吏并進薄祭”“追贈切裂”等言辭,明確表明因無法前往吊祭,而遣送錢財贈書以吊唁。陸云的《吊陳永長書》是尺牘文學史上第一次用五封書信形成的一組吊喪書牘,具有重要的文學、文化意義。其每封書牘都表達了作者悲痛欲絕之情,如:“早喪俊德,酷痛甚痛,奈何!”“兇問卒至,痛心摧剝,奈何奈何!想念篤性,哀悼切裂,當可堪言?!薄案叫耐闯螒讶绺?,奈何奈何!豈況至性,何可為心。臨書鯁塞,投筆傷情。”“至心不敘,東望貴舍,雨淚沾襟。”“追想遺規(guī),不去心目,悠悠無期,哀至裂,不知何言。可以言知,酷楚而己。”[11](P1 468)就五封吊喪書信的內(nèi)容而言,前兩封表達對陳永長逝世的無限悲痛;后三封書牘夸贊陳永長的品性才華,并表達對其死亡的無限惋惜與悲痛之情。到了南朝時,簡文帝創(chuàng)作了《吊道澄法師亡書》,在該書牘文中云:“承尊師昨夜涅,甚深悲怛。法師志業(yè)淹明,道風淳素,戒珠瑩凈,福翼該圓,加以識見冥通,心解遠察,記落雨而必然,稱黑牛而匪謬,服膺者無遠近,蒙益者兼道俗?!薄耙藨蚕嗖呙?,弘遵舊業(yè),使道場無斷,利益不墜。所襚物輒如法供養(yǎng),奈何奈何?!盵4](P3 013)在此吊唁書牘文中,先夸贊道澄法師的人格品行,再表達悲痛之情,并且表明“襚物輒如法供養(yǎng)”。還有《吊震法師亡書》《吊僧正京法師亡書》等,這些書牘文不僅記載了吊唁贈物以助喪,其本身更是無法臨場而遣吏贈書牘祭奠的喪葬禮俗的呈現(xiàn)。
喪葬與原始人“靈魂不死”觀念有重大關(guān)系,有學者就認為:“既然古人認為人死后靈魂有知,人們又不惜重金厚葬去換得死后的富足與安寧,生者無愧,死者欣慰。在這種觀念和心理影響下,厚葬便成為當時社會的一種習尚,并久盛不衰?!盵12]用厚葬換取安寧。還有孔子主張:“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盵13]儒家喪葬觀念,讓人認為厚葬是“禮”“孝”等的具體體現(xiàn)。因此,厚葬成了社會上的一種風尚。但是,在唐前書牘文中記載了諸多的“薄葬”禮俗。薄葬顧名思義,是與厚葬相對的,體現(xiàn)在對喪服、守喪期間、陪葬器物等各個方面的簡化。
漢武帝時期楊王孫的《與祁侯繒他書》:“蓋聞古之圣王,緣人情不忍其親, 故為制禮,今則越之。吾是以裸葬,將以矯世也。夫厚葬誠亡益于死者,而俗人競以相高,靡財單幣,腐之地下?;蚰私袢杖攵魅瞻l(fā),此真與暴骸于中野何異……”[14]該書牘文強烈的批判厚葬的害處,“俗人競以相高,靡財單幣,腐之地下?!薄肮詭挪?,鬲以棺槨,支體絡束,口含玉石,欲化不得,郁為枯臘,千載之后,棺槨朽腐,乃得歸土,就其真宅?!逼湔J為厚葬引發(fā)了互相攀比的風氣,陪葬的財務腐爛與地下,不利于死者,更危害生者?!拔舻蹐蛑嵋?竅木為櫝,葛菖為緘,其穿下不亂泉,上不泄臭。故圣王生易尚,死易葬也。”楊王孫以道家提倡回歸自然和堯踐行簡葬為例證,主張裸葬。其踐行裸葬觀,趙咨評價其曰:“王孫裸葬,墨夷露骸,皆達于性理,貴于速變?!盵5](P1 315)對于王孫、墨夷的裸葬,趙咨是持有贊賞的態(tài)度。
三國時期,郝昭誡其子曰:“吾為將,知將不可為也。吾數(shù)發(fā)冢取其木以為攻戰(zhàn)具,又知厚葬無益于死者也。汝必斂以時服。且人生有處所,死復何在耶?今去本墓遠,東西南北,在汝而已。”[4](P1 257)郝昭是曹魏時期的將軍,其在書信中說:“我多次挖掘墳墓取其中的木材作為攻戰(zhàn)的器具,又知道厚葬對死者沒有益處?!彼云湟笃渥硬俎k后事,要以時服殮之,不可厚葬。在六朝時期,韋敻在《戒子世康等》書牘文云:“昔士安以蘧蒢除束體,王孫以布囊繞尸,二賢高達,非庸才能繼。吾死之日,可斂舊衣,勿更新造。使棺足周尸,牛車載柩,墳高四尺,壙深一丈。其余煩雜,悉無用也。朝晡奠食,于事彌煩,吾不能頓絕汝輩之情,可朔望一奠而已。仍薦素蔬,勿設牲牢。親友欲以物吊祭者,并不得為受。吾??峙R終恍惚,故以此言預戒汝輩。瞑目之日,勿違吾志也。”[4](P3 908)韋敻在書牘文稱贊士安、王孫為賢人,充分肯定二人的薄葬行為。其用書牘文告誡兒子,死后要以舊衣收殮,不可新造壽衣。棺槨足以放下尸體即可,發(fā)喪使用牛車,墳高壙深均不可過度。繁雜事物均可免除,并且強調(diào)親友吊祭的禮品也不可收取。后其卒于家,武帝遣使者吊祭,賻赗有加。韋敻兒子等人都遵從遺書中所要求的薄葬要求。
喪葬禮制中有明確的規(guī)定,根據(jù)血緣關(guān)系的親疏遠近,喪服與喪期有相應的服裝與期限?!抖Y記》云:“三年之喪,人道之至文者也。夫是之謂至隆。是百王之所同,古今之所壹也,未有知其所由來者也?!盵15]《儀禮》中提出子為父母、妻子為丈夫、臣為君王均是守喪三年。袁昂的《答服問書》云:“竊聞禮由恩斷,服以情申,故小功他邦,加制一等,同爨有緦,明之典籍。孤子夙以不天,幼傾乾蔭,資敬未奉,過庭莫承,藐藐沖年,未達朱紫。從兄提養(yǎng)訓教,示以義方……”[4](P2 681)袁昂幼孤,為被其兄撫養(yǎng)長大,其兄過世,于是制服守喪,哀毀過禮,而守喪三年。該書牘文是袁昂向周圍之人詫異為兄守喪三年違背禮制而寫的一份書信,其可看出袁昂出于真情的目的對喪葬禮儀的違背。摯虞在《答杜預書》曰:“唐稱遏密,殷云諒暗,各舉事以為名,非即葬有殊降周室以來,謂之喪服。喪服者,以服表喪。今帝者一日萬機,太子監(jiān)撫之重,以宜奪禮,葬訖除服,變制通理,垂典將來。何必附之于古,使老儒致爭哉!”[4](P1 905)其認為喪服只是表喪的工具,應該變通制定禮。摯虞主張?zhí)?“以宜奪禮,葬訖除服”而不用尊崇周代以來的厚葬久喪的喪葬禮制,應當因時而變,視情況而靈活變通。又有裴松之的《答何承天書論次孫持重禮》:“禮,嫡不傳重,傳重非嫡,皆不加服,明嫡不可二也。范宣所云次孫,本無三年之道。若應為服后,次孫宜為喪主,終竟三年,而不得服三年之服也。”[4](P2 526)在回復何承天的書信中,也對喪禮中的喪服制度進行了討論。
在喪期內(nèi)是不可婚嫁的,《禮記》曰:“二十而嫁。有故二十三年而嫁。”[15](P4)鄭注:“故謂父母之喪。”提及了女子因父母死亡而守喪,而造成婚期延后三年的情況。無論女子、男子在喪期內(nèi)都是不可婚嫁的,但在唐前書牘文中記載了在喪期內(nèi)仍然成婚的情況,這是對傳統(tǒng)厚葬的反叛,也是薄葬的體現(xiàn)。如:會稽王司馬道子的《與王彪之書》:“東海王來月欲迎妃,而女身有大功服,此于常禮,當是有疑。但先拜時,大禮已交,且拜時本意,亦欲通如此之閡耳。不得同之初婚,固當在于可通?!盵4](P1 555)其中“大功服”是五服之一。在《儀禮·喪服》云:“大功布衰裳,牡麻绖,無受者:女子子之長殤、中殤。”[16]按照喪禮規(guī)定大功服是要服喪九個月。東海王所要迎娶的王妃身著大功服,而司馬道子認為這雖有違背喪葬禮制。但是,大禮、拜時已成,可適當變通。在王彪回贈《答會稽王書》云:“女有大功服,若初婚者,禮例無許;既已拜時,猶復不同。昔中朝許侍中等曾議此事,以為拜時不應以喪為疑,倚傍經(jīng)禮,甚有理據(jù),談者多謂是。殿下可視而量之?!盵4](P1 578)王彪在回信中認為,雖在喪期,但已行拜禮??蛇m當變通禮制,拜時不應當因為喪儀產(chǎn)生懷疑。以上,殮葬、守喪期限的簡化以及喪期內(nèi)成婚的適當變通,都是唐前書牘文中所著錄的薄葬禮俗。
喪葬蘊含“慎終追遠”“事死如生”等禮制文化,其滲透于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唐前書牘文記載了豐富的喪葬禮俗,探究唐前書牘文中的喪葬禮俗,有利于深入挖掘其文學、文化意蘊。
書牘文是一種禮儀性文體,在社會人際關(guān)系中承擔重要的交際功能。劉勰在《文心雕龍》中評價其:“辭若對面”[17]意謂書牘文在交流中的直接性、實用性。在晉代,書牘文成為了不能臨場悼唁而衍生出的一種吊喪文體。這種文體融喪葬禮制、人情世俗和文學于一體。如:陸士龍的《吊陳伯華書》其二:“昔與大君,分義款篤。彌隆之愛,恩加兄弟。憑此烈好,要以始卒。何圖大君獨先早世,遠聞訃問,若喪四體,拊心慟楚,肝心如割,奈何奈何!豈況至性,當何可言。今遣吏恭集薄祭,不得臨喪,以敘悲苦。計往人到貴舍之日,揮涕而已。投筆歔欷?!盵4](P2 049)其以書牘文吊唁陳伯華并且奉上祭品,做到了喪葬禮儀。其次,將書牘文這種文體作為喪葬禮儀的一種承載物,去完成人情交往。此外,該書牘文的寫作極具文學性。全文以四言為主,駢散結(jié)合,以時間敘述為線索,表達其傷痛之情。文中多用感嘆之詞,給讀者營造感傷悲嘆之情感語境?!洞饡x安王敘南康簡王薨書》這封書牘亦是如此,其云:“南康兄器宇沖貴,風神英挺。魏之中山,徒聞退讓;晉之扶風,雖號師范。用今方昔,若吞夢云。”“志異雙鸞之集,遽切四鳥之悲。松茂柏悅,夙昔歡抃;芝焚蕙嘆,今用嗚咽?!盵4](P3 047)該書牘是南朝梁元帝給晉安王的回信,開篇先夸贊南康簡王器宇軒昂等,最后抒發(fā)對南康簡王逝世的悲痛之情。該書牘文寫作,對偶工整,措辭清麗,文學性極強。
喪葬屬于過渡禮儀中的一種,外國學者認為葬禮:“其目的是將亡者聚合入亡者世界?!盵18]在“靈魂不死”觀念主導下,喪禮中設置吊唁環(huán)節(jié),一是對亡者的告別,將其聚合入另一個世界;二是對生者的安慰,給予死者的親朋好友精神慰藉。喪禮中的吊唁之人要哀泣不止,才能達到“盡哀”“安靈”之目的。因此,唐前喪葬禮俗相關(guān)的書牘文中多見“悲”“哭”等哭喪之辭。如:“臨紙?zhí)栠臁薄罢唇硎民恰薄吧跎畋颉薄巴葱母盍选薄皳]涕而已”等。越悲越能表達對死者死亡的悲痛之情,更能安慰死者的靈魂。喪葬活動中的吊喪更是對生者的安慰,生者指亡者相關(guān)的親朋好友。如《與約法師書悼周舍》云:“以充蔬僧一飯,法師與周,情期契闊,非止恒交,覽物存舊,彌當楚切。痛矣如何!往矣奈何,弟子沈約和南。”[4](P3 116)沈約向法師悼念周舍,尺牘中敘述法師與周舍的深情厚誼,亡后法師覽物傷懷,極其悲痛。其寫信之目的是安慰生者法師,給予心理、精神的鼓勵。還有唐前書牘文中所記載的贈送“薄祭”以助喪,更是對生者的物質(zhì)上的幫助?!耙詴鵂┑鯁省笔菃试峄顒又械囊环N文化現(xiàn)象,其也是對生者的安慰。有學者認為:“喪俗是生存者的鎮(zhèn)定劑或麻醉藥,它給生者以面對現(xiàn)實的勇氣和膽量,繼續(xù)活下去并重復上一代的生命認知?!盵19]用書牘文吊喪或是以書牘向他人悼念亡者,是一種對亡者以及生者的慰藉。
唐前書牘文中“薄葬”禮俗,是對傳統(tǒng)喪葬禮制的反叛與挑戰(zhàn)。喪葬與親人聯(lián)系在一起,厚葬久喪就被看做“孝”的標志。《孝經(jīng)》云:“孝子事親也,居則致其敬,養(yǎng)則致其樂,病則致其狀,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嚴,五者備矣,然后能事親?!奔凑J為要做到“喪則致其哀”才為“孝”。在喪葬活動中,表現(xiàn)為厚葬久喪。漢代楊王孫的《與祁侯繒他書》是對厚葬觀觸底式的反彈:其提倡“裸葬”,有矯枉過正之感,但其看到了厚葬的危害,是難得可貴的。郝昭的誡子書、韋敻的《戒子世康等》等書牘提倡“薄葬”是從“利”的實用主義之角度出發(fā),抨擊、反叛厚葬禮制。韋敻在書牘文云:“昔士安以蘧蒢除束體,王孫以布囊繞尸,二賢高達,非庸才能繼。”[4](P3 908)明確看出其與士安、楊王孫所倡的薄葬觀一致,均是出于實用主義之觀點,而倡導薄葬。
先秦到魏晉南北朝諸多人都洞察了厚葬的弊端,提出薄葬的主張。墨子曰:“厚葬久喪,重為棺槨,多為衣衾,送死若徙。三年哭泣,扶后起,杖后行,耳無聞,目無見,此足以喪天下?!盵20]其認為久喪,對天下產(chǎn)生了不利影響。再到漢文帝,其駕崩之際下遺詔,詔曰:“當今之世,咸嘉生而惡死,厚葬以破業(yè),重服以喪生,吾甚不取。且朕既不德,無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臨,以罹寒暑之數(shù),哀人父子,傷長老之志,損其飲食,絕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班固漢書[14](P132~133)其也是從現(xiàn)實的角度反對厚葬重服,認為厚葬“破業(yè)”,不利于社會、百姓的發(fā)展與生活。在三國時期,魏武帝曹操遺令:“天下尚未安定……有司各率乃職,殮以時服,無葬金玉珍寶。”[4](P1 068)曹操對于喪葬,要求“殮以時服”“無葬金玉珍寶”其原因是天下未安定,從現(xiàn)實的因素出發(fā),提倡薄葬。此喪葬觀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其子曹丕也踐行薄葬。韓國河認為:“曹操、曹丕的薄葬在曹魏之時及西晉一朝,是有一定影響的……”[21]此后的晉宣帝司馬懿提倡:“斂以時服,不設明器,后終者不得合葬?!盵22]在兩晉時期,統(tǒng)治者貴族尚薄葬的記載不乏其例,這種薄葬觀念的喪葬禮俗在唐前書牘文中有頗多記載。在這種薄葬禮俗的背后,彰顯出的是當時的人出于現(xiàn)實的、實用等目的對傳統(tǒng)喪葬禮制之厚葬發(fā)起的反叛與挑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