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旋律題材電視劇的超類型書寫
——《隱秘而偉大》形象塑造與文化價值的藝術呈現(xiàn)

文/霍美辰 張興宇

因時代生活背景不同，中國當代諜戰(zhàn)劇經歷了“反特片”“謀戰(zhàn)劇”“特情劇”“公安劇”等主題形式?！峨[秘而偉大》作為新時代背景下的諜戰(zhàn)劇，在人物形象塑造上有別于過去諜戰(zhàn)劇的主要特征，劇情融合了家庭、職場、鄉(xiāng)民、友誼、個人理想等多種元素，而顯現(xiàn)出超類型的特點。在文化呈現(xiàn)上，也將“沖和”思想融入進編劇構思中，劇情設定重溫了儒家經典家國情懷。

一、群像人物的超類型塑造

《隱秘而偉大》這部電視劇將故事設定在抗戰(zhàn)剛剛取得勝利之際，蔣介石單方面撕毀國共《雙十協(xié)定》，內戰(zhàn)一觸即發(fā)。共產黨的地下情報人員在上海進行情報工作打入國民黨重要機構，其中上海警察總部是故事的核心地點?！峨[秘而偉大》遵循典型人物的現(xiàn)實主義塑造方法，創(chuàng)新運用超類型的手法，塑造了像顧耀東、沈青禾等正面形象，也襯托出王科達、鐘百鳴等反面人設。同時，這種超類型塑造手法體現(xiàn)在人物成長的過程性上，通過表現(xiàn)主人公顧耀東逐漸由幼稚走向成熟，以及其好友趙志勇一步步從善良走向邪惡的成長歷程，這樣的對比是在暗示歷史真理的必然性，即選擇中國共產黨才能救中國的歷史事實。

（一）反面人物的逐漸墮落

在塑造反面人設方面，《隱秘而偉大》超越一般諜戰(zhàn)劇的全盤否定的固態(tài)化策略，有意將這一反面人物與主人公一道成長，但最終卻走向了歷史的對立面。通過動態(tài)化的塑造策略描繪趙志勇這一角色的逐漸淪喪，與同為底層小警察的顧耀東形成鮮明對照，從而在價值取向上抨擊了這種人性的逐步墮落。趙志勇和顧耀東一樣，都是上海警察體系中最底層的小警員，起初他并沒有泯滅內心的善良本性，與顧耀東關系交好，也成為顧耀東在職場上最初的伙伴。但隨著一系列生存抉擇的出現(xiàn)，趙志勇沒能堅守內心的善良本性，最終造成了個人的命運悲劇。

劇中以警察局腐敗領導層為代表的反面人物，其實也對趙志勇的成長淪陷起到最直接的推動作用，這恰好也與夏繼成對顧耀東的引導構成另一種對比。鐘百鳴和趙志勇的師徒關系顯然是一種偽道德關系，鐘百鳴利用了趙志勇對于功名利益的渴求心理，通過一些小利小惠誘導趙志勇幫助他進行暗箱操縱，制造冤假錯案，而最終趙志勇卻成為了整場斗爭中的犧牲品。趙志勇的成長軌跡也是小人物成長的典型，他沒有顧耀東那種理想情懷，所以在面臨人生抉擇的時候，往往手足無措，不知不覺中就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為把上海警察總局的局長、副局長塑造成貪婪惡毒的腐敗官員形象，劇中反復刻畫局長擦拭名器名畫等古董玩物的畫面，還有副局長借助公權力進行斂財?shù)男袨?。電視劇這樣的設計意在反映當時國民黨政權的腐敗，也較為符合當時那種時代氛圍，襯托出作為地下工作者的共產黨員的高尚意志和推翻國民黨政權的合法性。

（二）主人公家庭出身的倫常化設定

《隱秘而偉大》的主人公并不是一個“高大全”的英雄形象，而是一個心地善良，一心想“匡扶正義，保護百姓”的小警察顧耀東。對于過去“高大全”的英雄形象，從創(chuàng)作理念來說,這種片面的“高大全”式的創(chuàng)作觀念是以脫離實際、脫離生活、脫離群眾為根本特征的。而在《隱秘而偉大》中的顧耀東卻顯得蹩手蹩腳，他作為一個大學生入職警察局，手無縛雞之力，只能在警局里打打下手。在俄羅斯經典現(xiàn)實主義文學中，可以總結出一條小人物敘事的模式，即“小人物被加害者奪去生存支柱,小人物何以為生？”顧耀東經過多次這樣的生存危機，但最后都堅守住內心的崇高理想，完成小人物的大舉動，深深打動了觀眾。

主人公家庭出身的倫?；O定可以讓觀眾有很好的帶入感，從而接受電視劇背后所要傳達出的價值理念?！峨[秘而偉大》中的顧耀東經歷了職場受挫、理想破滅、生命威脅等生存危機，但始終堅守內心的道德準則，堅持善惡分明，并最終在二處處長夏繼成（共產黨地下工作者）的指引下，成為了與腐朽的國民黨官僚主義做著隱秘斗爭的共產主義戰(zhàn)士。最后他接替了夏繼成的角色，與另一位地下工作者沈青禾共同配合組織進行情報輸送。小人物逐漸成長為一位英雄，但同時又沒有丟掉小人物身上的大眾特性，這是該劇的一大亮點。

人物形象的倫常化設定是大眾傳播時代符合受眾心理的一種創(chuàng)作要求。黑格爾設想的市民社會因為傳播媒介的發(fā)達在當代得以印證，因而文藝作品也不再是浪漫主義式的理想人物，而是具有生活氣息的普通市民。顧耀東作為一個普通警察，身上的優(yōu)良品質代表了市民大眾的理想追求：愛國、愛家、愛人民、愛自己的職業(yè)等等。這些既是理想品質，又是普通大眾所常見的現(xiàn)實品質，《隱秘而偉大》就是通過這種倫?；O定，給予觀眾強烈的現(xiàn)實共鳴，從而使得整部劇洋溢著青春與理想、歷史與當下合一的底色。

（三）人物社會階級的固守和突破

正如馬克思所言：“人的本質并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xiàn)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眲≈械囊晃恢骷覗|籬君喜歡顧耀東，因為她認為顧耀東身上有一種難得的正義感。然而，當她發(fā)現(xiàn)父親是個草菅人命的貪官的時候，她還是選擇了包庇他，沒有選擇突破自身的階級性，反而阻止顧耀東去揭發(fā)一場命案的事實真相，從而讓自己也成為了這場命案的幫兇之一。她無法沖破自身的階級屬性，也是有親情這一層因素存在，這樣不可調和的人物矛盾造就了這個人物的最終悲劇。人物的階級特性決定了既得利益共同體的頑固本性，劇中的官僚剝削下層民眾，打壓一切反對意見，反面襯托出顧耀東身上難得的正義性格。同樣作為小人物的趙志勇在人性的善與惡之間徘徊，最終走向了惡，因為他想跨越自身的階級屬性，想成為一個更高階層的人，但由于當時那個時代的階級固化，使得趙志勇實則淪為那些人的工具和犧牲品。

通過不同社會階級主體之間行為選擇的對比，《隱秘而偉大》實則描繪了一幅時代的階級群像。在這些群像中，有像顧耀東和趙志勇這種具有相似階級特征，但卻走了兩條完全不同的生活道路；也有像顧耀東和丁放兩個不同階級的人物，前者最終選擇堅守正義，而后者因為自身的階級局限性，只能選擇維護該階級的利益，甚至不顧草菅人命。電視劇在這些人物的選擇背后，暗含了歷史潮流的必然性，以國民黨官僚階級為代表的那些人只會選擇維護自身的利益，而像顧耀東、沈青禾、夏繼成這些共產黨員則選擇維護人民的利益，這是不同階級屬性要求的必然選擇。

二、文化內涵的超類型呈現(xiàn)

《隱秘而偉大》在編劇形式上體現(xiàn)了“沖和”的敘事倫理，而在劇情內容上則體現(xiàn)了儒家經典的傳統(tǒng)價值。形式與內容的雙重思想結構。觀眾在體會劇情跌宕起伏的同時，還對經典文化的視覺呈現(xiàn)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對中華傳統(tǒng)美德的現(xiàn)代發(fā)揚起到積極作用，這是本劇超類型設定所產生的符合當下時代脈搏的積極意義。

（一）紅色題材作品中的文化基因

家國觀念是傳統(tǒng)儒家倡導的社會治理理念，中國社會長期以來都是以家庭為單位的社會集合，儒家對于個人理想的追求就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傳統(tǒng)。《隱秘而偉大》抓住了“俠”的精神內核和中國社會對于家庭觀念的重視，從一個小警察的成長歷程中透視出“俠”“齊家”“治國”等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觀，也鞭笞了社會中存在的邪惡現(xiàn)象。平民道德的代表就是俠義精神，具體說來就是儒家所說的“仁義禮智信”。以家庭、鄉(xiāng)民情懷為紐帶，作為小人物的顧耀東當上警察之后，身后所背負的其實是整個家庭的榮耀，以及鄉(xiāng)民們的期待。所以在他家的鄰居楊會計遭遇陷害之時，顧耀東身上那種責任感就油然而生，他奮不顧身地要去解救楊會計，這一系列正義行為的背后其實就是中國傳統(tǒng)儒家“集體無意識”的“仁義禮智信”價值觀的表現(xiàn)。顧耀東是一個小人物，但他的小不代表他不典型，他的典型性是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中向善一面的體現(xiàn)，孟子語：“一鄉(xiāng)之善士,斯友一鄉(xiāng)之善士；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儒家的“友善”之基礎在于“仁愛”，所以孔子說“仁者愛人”，這就是儒家的“仁道”思想。顧耀東身上就體現(xiàn)了這種仁者愛人的傳統(tǒng)儒家對于人格的要求，而這也是最能激起觀眾共鳴的人格品質。所以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顧耀東身上其實還是有英雄的氣質，他承載了觀眾對于善良品性人格的向往，這也就回歸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語境中，實現(xiàn)了傳統(tǒng)文化的現(xiàn)代闡釋。

（二）主流價值的創(chuàng)作實踐突破

《隱秘而偉大》中對于主流話語的表達，更多地采用啟發(fā)式，而非直接的宣傳式的表達。顧耀東的“導師”夏處長經常會讓他在具體的事件中獲得啟發(fā)，顧耀東通過一個個事件逐漸成長為一位合格的革命戰(zhàn)士。啟發(fā)式的表達不會讓觀眾覺得唐突，進而接受電視劇表達的核心理念。這種啟發(fā)式的表達主要借助人物形象塑造和情感敘事來達成的。

《隱秘而偉大》里所宣揚的善良、正義、博愛等正能量價值觀，以一種接地氣的敘事表達對這些價值觀做出了視覺呈現(xiàn)。在批判國民黨官僚資本家時，又十分辛辣獨到，徹底將他們的腐敗墮落展現(xiàn)了出來。在一種普世的善惡倫理關照下，完成了對落后國民黨政府和整個腐朽官僚體制的批判，同時也贊揚了顧耀東這樣的千千萬萬的“小人物”身上的高尚情懷，對于當下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塑造起到了積極的作用。通過人物形象的二元對立塑造，啟發(fā)觀眾認識到共產主義救中國的歷史必然性，高度肯定了以人民為重、以革命為重的理想情操。通過顧耀東的親身經歷就仿佛自身的一次選擇，顧耀東本身也是素人出身，經過一系列的事情后，選擇了中國共產黨，就像無數(shù)的人經過一系列的抉擇選擇了共產主義一樣，我們的國家也是一樣，證明了中國選擇社會主義道路是必然的。

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認同需要文藝作品的感染力，《隱秘而偉大》中塑造的人物群像對于主流意識形態(tài)是一場生動的再現(xiàn)，而它的成功更是證明了電視劇創(chuàng)作需要創(chuàng)新思維，如何將主流意識形態(tài)結合商業(yè)生產規(guī)律，在受眾心理分析的基礎上完成最終的呈現(xiàn)，敘事策略所承擔的意義是巨大的。只有緊跟時代進步，結合社會生活，才能創(chuàng)作出人們喜聞樂見的好作品。

三、從類型設定到超類型表達

（一）超類型諜戰(zhàn)劇的“生活化”

除了本劇主人公家庭出身的倫?；O定之外，《隱秘而偉大》的超類型性還體現(xiàn)在劇情設定的倫?；貏e是在對于日常生活的刻畫上。比如，在緊張刺激的諜戰(zhàn)劇情中穿插輕松、詼諧、溫馨的生活畫面。作為一部超類型的諜戰(zhàn)劇，《隱秘而偉大》的主線劇情在一個個矛盾沖突的解決中獲得發(fā)展，營救陳憲民、莫干山之行、尚榮生綁架案、王科達事件等等，這是整部電視劇的敘事框架。但在電視劇一開始，實際上是以輕松的職場生活開始的。飾演二處警察的演員多是一些喜劇演員，導演借用一種漫畫式的喜劇性沖突試圖解構諜戰(zhàn)劇情過于緊張的弊端。除了職場畫面的刻畫，家庭、鄉(xiāng)民生活也為整部電視劇增添了人情味，這一部分圍繞顧耀東的家福安弄一帶展開，展現(xiàn)了一幅溫馨和諧的畫面，而又因為時代的不幸，這種溫馨又時常會被戰(zhàn)爭、社會壓迫等不公現(xiàn)象打破，從而加強了劇情的張力，更是為刻畫那個時代風貌提供了細節(jié)支撐。諜戰(zhàn)劇的經典性加上這種倫常化的生活世界的刻畫，《隱秘而偉大》為諜戰(zhàn)劇提供了一條新的文本方向。

（二）超類型價值設定的多元化

總體來說，《隱秘而偉大》實則是一部講述成長、家庭、職場、革命理想、社會責任、普世倫理的超類型主題的電視劇。它不是單一的借助諜戰(zhàn)片表現(xiàn)革命理想，而是表達了多元的價值理念，從而超越了傳統(tǒng)諜戰(zhàn)片的一般范疇，成為一種超類型電視劇。它并沒有直接灌輸革命敘事話語，而是通過人物的成長，啟發(fā)觀眾只有中國共產黨才能救中國的歷史必然性?！暗滤挠耙曈^察”調查數(shù)據(jù)顯示，《隱秘而偉大》的受眾主要集中在20～29歲之間，占據(jù)一半比例，同時其他年齡層也都有分布。電視劇的創(chuàng)作者采用超類型的敘事策略，在類型劇的核心構架中融入多元的價值體系，從受眾分析上說，顯然是獲得成功的。電視劇最后所有警察局二處的同事們站在陽臺上，暢享著未來，有的要去臺灣，有的則留了下來，這樣一種對于年輕、夢想、事業(yè)、家庭的表達，很好地擊中了年輕觀眾的內心，很明顯是不同于經典諜戰(zhàn)劇中的表達方式的。

多元價值理念的設定是符合當下這個時代大眾傳播特點的。《隱秘而偉大》不僅僅要符合這個多元價值觀時代，也要對偏頗的價值觀起到正確的引領作用，本劇中所宣揚的都是具有普適性的正能量理念，用藝術的正能量表達對現(xiàn)實社會進行干預和影像，從而感化人心，體現(xiàn)藝術的社會責任意識。

結語

本文在中國當代諜戰(zhàn)劇發(fā)展現(xiàn)狀的視域下，對電視劇《隱秘而偉大》進行了人物形象分析及敘事背后文化價值層面的探討。筆者認為，《隱秘而偉大》具有不同于傳統(tǒng)諜戰(zhàn)類型劇的特征，結合了家庭倫理劇、職場劇、青春成長劇等不同劇種的特點，融合諜戰(zhàn)、愛情、職場、家庭、鄉(xiāng)民、官場等元素，除了經典諜戰(zhàn)劇中正反面人物形象的塑造，如塑造沈青禾和夏繼成這樣的共產黨地下工作者，以及如鐘百鳴、楊科長等反面形象。更為突出的是，《隱秘而偉大》塑造了顧耀東這種小人物大理想的形象，也塑造了像趙志勇這種小人物偽理想的形象。相同階級中不同選擇，不同階級里相同選擇，這里人物的選擇和命運背后的必然性，也暗示了歷史選擇社會主義的必然性真理。

通過這些人物形象的對比，電視劇呈現(xiàn)出“超類型”的電視劇美學，對當下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價值觀進行了視像表達，其敘事倫理體現(xiàn)了道家“沖和”的邏輯特征，文化底色則充滿儒家經典中的家國、仁愛、向善等傳統(tǒng)觀念。電視劇影像背后的經典文化價值成為超越一般類型劇的新穎表達，使得《隱秘而偉大》成為具有多元價值理念的超類型電視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