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魯迅美術學院 遼寧 大連 116021)
道德觀是人們對意識形態(tài)規(guī)則的認識和立場,是社會群體的共識,也是規(guī)范社會秩序的必要條件。我們身處在社會中,用道德來約束自己。面對問題會根據(jù)自己的意識來進行分析和判斷,穩(wěn)定地生活在規(guī)則的框架當中。如若脫離道德規(guī)范、法律束縛,就難免會產生所謂的“惡”。當人裝上了道德發(fā)條的外衣,機械的運作著,喪失主觀意識的行動力,沒有了道德選擇權,他也就不再作為人而存在,就如庫布里克的影片《發(fā)條橙》里的主人公阿歷克斯,受到社會規(guī)范的強制“教化”,淪為道德游戲的犧牲者。
《發(fā)條橙》顧名思義是裝上了發(fā)條的橙子,標志著把機械道德觀應用到甘甜多汁的活的有機體上去。原著作者安東尼·伯吉斯在書中曾以阿歷克斯的口吻解讀道:“硬是強迫生機勃勃、善于分泌甜味的人類,擠出最后一輪的橙汁,供給留著胡子的上帝嘴唇,生搬硬套只適于機械裝置的定律和條件”。
影片阿歷克斯為了逃脫監(jiān)獄,重獲自由,他選擇在技術面前低頭。用“厭惡療法”把自己變成了由極惡變成了極“善”的機械運作的偽善者,到頭來卻失去了真正的自我主觀意識的自由。社會道德的捆綁讓主人公喪失了自由意志,沒有人性的實驗技術是變相的“惡”,沒有了選擇沖動暴力性欲的權利。阿歷克斯成為了上帝手中任人宰割的發(fā)條橙子,機械化地控制自己的身體,遵從社會秩序道德的游戲規(guī)則。由此可見,庫布里克闡釋的《發(fā)條橙》映射出了社會的善惡所向的現(xiàn)實意義。
荀子提出的“性本惡”的觀念,坐落于東方語境,與孔子所提的仁禮之道相違背。從此,人性本惡或性本善的爭議從未終止。而西方之“惡”,源于神所默示的教典《圣經》中的首位反派者——伊甸園古蛇撒旦。這個墮天使送出的毒蘋果開啟了“潘多拉的寶盒”。影片中的阿歷克斯手持鑰匙,打開了庫布里克詮釋的陰暗本性之盒。
影片將主人公阿歷克斯的“性本惡”狀態(tài)劃分為三個階段:主角治療前的暴力狀態(tài)、治療成功后任人宰割的狀態(tài)、以及到最后阿歷克斯回歸本性惡的狀態(tài)。影片以荒誕怪異的視覺效果結合前衛(wèi)的聽覺元素,利用超現(xiàn)實主義風格展開阿歷克斯“惡”的世界,以此去抨擊當下無藥可治的病態(tài)社會。
阿歷克斯有著反社會型人格障礙。反道德,反壓迫,一系列的犯罪行為只是純粹的滿足他本身想要發(fā)泄的沖動意識的欲望,而社會道德的輿論譴責讓他并沒有負罪感和羞恥心。他的所有夸張變態(tài)的行為,是病態(tài)社會的縮影。導演將阿歷克斯的個體身份放大化處理,任何令他不悅之事都會以暴行制裁。他帶著同伴欺負無辜的流浪漢,與對立幫派打架,闖入亞歷山大家當著男主人面欺辱他的妻子,闖入“貓夫人”家誤殺貓夫人等,都是他在發(fā)泄他的暴力與性欲,認為所有的本能欲望都是理所當然,并一直樂此不疲。其中,阿歷克斯在監(jiān)獄中假裝在學習圣經,殘忍的幻想自己是一個耶穌受難場景中的古羅馬守衛(wèi)者。而后,他告訴牧師想成為好人,牧師被假裝懺悔的阿歷克斯感動,這也是主角性格中另一個偽善黑暗的典例。導演在后半段以文本對稱的形式將反惡勢力的復仇層層展開,將暴力美學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
庫布里克把他像鮮橙一樣剝開赤裸的展現(xiàn)到我們面前,作為一個問題符號,他代表著“暴力和性的欲望”。而這本能的欲望是返祖獸化的惡源,是原始動物的本性。本文通過對機械道德的視角,聚焦審問人性中那無法回避的黑暗角落。社會設定道德法律來劃分善惡,人的本能受制于社會機制。當人受本能欲望驅動破壞游戲規(guī)則,他則回歸返祖化的獸性。阿歷克斯最后回歸本性惡,是庫布里克在暗諷,是這個不可救藥的黑暗社會最終成就了邪惡的阿歷克斯。
《發(fā)條橙》中代表道德聲音的神父曾說:“善由心生,善良是由自己去選擇的,當人不能選擇的時候,他也就不再稱作為人。”阿歷克斯入獄后選擇背叛人格自由,成為上發(fā)條的道德機器??萍寂c道德的對立,強權和個人意志的對立,讓庫布里克在影片主旨上對人的自由意志提出了質疑:“每個人都必須按照固定的方式和原則生活。當選擇做好人或壞人的權利被剝奪后,人們是否還真正享有人權?”
影片用對比式手法為“發(fā)條橙子”的主題增添其特有意味:喝著奶卻是摻著毒品的、聽優(yōu)雅古典的貝多芬《第九交響曲》卻和女人釋放野蠻的性欲、唱著舞蹈大王金凱利《雨中曲》的主題曲并優(yōu)雅的跳舞卻在剪女人的衣服企圖強奸。導演用紀錄片的拍攝手法結合不真實的舞臺化對白等方式,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華麗宏偉的形式給影片帶來最大程度的沉重負加感,獨到的前衛(wèi)刻畫方式塑造扭曲人性的同時優(yōu)雅震撼地諷刺了主題,表達了庫布里克對邪惡人性深刻的絕望。
盧梭的《社會契約論》中的觀點將原罪從人擴大到了社會。而影片中的阿歷克斯,正是以惡之本性推動了社會機制與極權統(tǒng)治下的惡源。曾給阿歷克斯回饋的都是遭受迫害的受害者,每一個個體的復仇集結成惡源社會。其中,本當屬于正義的警察在影片最終與混混同流合污。
尼采認為:“指引人類思考行為之善惡的,是行為之結構或者惡果的追溯效力”。行為之結構在《發(fā)條橙》中體現(xiàn)為惡之本性,追溯效力則因報復的執(zhí)念。尼采寬泛所指的“強硬,暴力,奴役,世途人心之險惡,詭秘,斯多亞主義,各種蠱惑術和邪念,人類身邊一切邪惡、可怕、霸道的東西”,此類善惡游離的狀態(tài)稱為“半野蠻狀態(tài)”,即半開化狀態(tài)。從心理學角度考慮,這是無意識矛盾做斗爭,心靈中關于“善良”與“惡劣”的相互制約的沖動。自由意志戰(zhàn)勝理性,被壓抑的欲望得到釋放,在影片中體現(xiàn)的是群體獸化的過程,惡的滋生一定程度上源于一種烏合之罪。
阿歷克斯代表了無意識形態(tài),也是符號化的存在。他在最自然的狀態(tài)被暴力實驗進行人格治療,被“文明化”,放到社會輕而易舉被往日受害者復仇的欲望吞噬。阿歷克斯回歸社會,以善的面目面對大眾,可昔日曾經的受害者以善的名義暴力式地制裁阿歷克斯,展開惡的罪行,被害者轉化成加害人:流浪漢、同伴、亞歷山大等,其善惡的轉化模糊了道德邊界,成為獸人的灰色地帶。因果循環(huán)、以惡制惡在故事中變成了普遍現(xiàn)象,法外制裁成為了人倫道德上的越界。
熱心的內政議員改造阿歷克斯是為了自己能在競選中獲勝。阿歷克斯再次進入社會,社會黑暗面席卷而來。實驗效力在他想要反抗時便能像發(fā)條一樣控制他的身體,條件反射地對曾經迷戀興奮的暴力、性、貝多芬音樂產生厭惡情緒。弗洛伊德認為:“殘忍性很容易成為人的本性”。不光是主人公的殘忍本性,在他回歸社會的時候,復仇者們也都露出了殘忍的面目。
曾經受到阿歷克斯暴行的作家在播放貝多芬音樂時,報復的邪惡面目與男主開始時如出一轍,之前善良的形象在復仇的怒火中消失得無影無蹤。當利益牽涉到政府選舉時,議員不假思索地要對阿歷克斯進行復原治療。阿歷克斯在他人畜無害樣子的時候,受到迫害,他卻無力自保,社會的陰暗氣息讓他難以忍受,一次次遭受到“正義的刑罰”。導演庫布里克闡釋著社會荼毒著“善良”的阿歷克斯。這種灰色變質的環(huán)境,一點點蠶食著阿歷克斯的完全融入社會的道德狀態(tài),讓阿歷克斯再次進入黑暗社會的漩渦。
影片的中心思想探索了自由意愿的問題,在被剝奪了選擇善惡權利的時候,我們會不會失去人性?我們會不會變成“發(fā)條橙”?阿歷克斯在治療后身體形成條件反射,有一個透明的發(fā)條牽制他。藥物制約意識,違背本性。讓他徹底淪為外表是有機鮮活多汁的橙子,內在靈魂被發(fā)條控制的玩具。阿歷克斯康復后,回歸社會,他對生活信念充滿了崩潰與迷茫。庫布里克在影片中體現(xiàn)了對社會政治的譏諷。影片最終結尾處,經過復仇循環(huán)洗禮的阿歷克斯猶如重生一般,開頭陰冷邪魅的表情再次浮現(xiàn)在臉上,伴隨他回復議員“我已經好了”結束,給影片畫上完美又絕望的句號。對何為自由的主流社會機制提出尖銳質疑。怪誕的暴力渲染后,是人自我意識對自由理念的深思:誰愿意成為被裝上發(fā)條的人?
影片運用藥物等非人道手段的“厭惡療法”對人格進行治療,看似科學,實則是對人性的剝奪。善惡選擇權利消失,放在社會中的“發(fā)條橙”猶如嬰兒般手無縛雞之力。暴力不是一個人就能促成?,F(xiàn)代科學看上去更加危險,他在完全研究透徹前就給了我們力量去摧毀自己。科技在新發(fā)現(xiàn)時期用人體實驗,變相的暴力解決事件。沒人能完美地控制科學。美好的理念用到科學技術中,本質上還是殘酷和失敗的,無法徹底根治暴力與恐怖的生存狀態(tài)。
烏托邦式的美好設想放在社會無法實現(xiàn),殘酷與失敗的“厭惡療法”佐證了這一結論。暴力和性是人的天性,與生俱來的欲望受到科技的強制泯滅。惡-善-惡的循環(huán)往復,其互依共存的形態(tài)模糊了社會道德的邊界。用反自然道德的強制性技術控制惡的滋生,自然的不可控因素受到壓制,最終造成性本惡恢復的結果也是理所當然的。
綜上所述,人與社會、人與人性的關系相伴隨的是惡與善的雙向選擇。惡存在于人心,并被社會的陰暗腐蝕。所處時代洪流,透析惡是弱化惡的先決條件。正確審視機械道德帶來的隱藏危機是這部影片最大的價值,善惡之別絕對化的形而上是對于人性最大的謬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