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通過對相關考古資料和歷史文獻記載的梳理,對菏澤元代沉船出土龍泉窯青釉大盤的具體年代和功能進行探討,從出土器物研究的角度為進一步做好菏澤元代沉船的研究提供重要視角。
關鍵詞:菏澤;元代沉船;龍泉窯;青釉盤
2010 年9月17日,山東省菏澤市牡丹區(qū)國貿中心工地內發(fā)現了一艘古代沉船,經過兩個多月的發(fā)掘,在沉船及其周圍出土了包括陶瓷器、銅器、鐵器、玉器、石器和漆器等各類遺物240余件,初步推斷其年代均屬于元代及元代以前。這艘沉船的發(fā)掘及出土遺物情況,本刊2011年第11期刊發(fā)的《大朝余暉——泥沼下的菏澤元代沉船》一文有過簡要介紹。本文擬結合相關考古資料和文獻記載,對該沉船出土的3件龍泉窯青釉盤進行初步的研究,以就教于方家。
一、青釉大盤的形制特征
在菏澤沉船出土的遺物中,瓷器數量最為豐富,共53件,分別來自龍泉窯、景德鎮(zhèn)窯、鈞窯、耀州窯、鶴壁集窯和哥釉等窯口,幾乎沒有重復的器形,只有3件精美的龍泉窯青釉盤是個例外。這3件龍泉青釉盤情況如下:
青釉印花牡丹紋盤(圖1):口徑33.8、底徑23.2、高5.8厘米。敞口,圓唇,曲腹,圈足。胎體厚重,胎色灰白,細膩堅致。通體施青釉,釉層肥厚,釉色青綠,釉面瑩潤,有較強的玻璃質感。雖然施釉至足跟,但圈足內有一圈刮釉形成的澀圈,露胎處呈火石紅。外壁無紋飾,內底的盤心處模印牡丹紋,內壁下腹近底處飾有弦紋兩周、凸線紋一周。值得注意的是,該盤的內壁粘有一大片鐵銹,并有兩處鐵銹斑。青釉印花十字寶杵雜寶紋盤(圖2):口徑34.3、底徑23.5、高6厘米。敞口,圓唇,曲腹,下腹斜收,矮圈足。胎體較厚重,胎色灰白,細膩堅致。通體施青釉,釉層肥厚,積釉處泛青,釉色青綠微泛黃,釉面瑩潤,有較強的玻璃質感。雖然施釉至足跟,但圈足內有一圈刮釉形成的澀圈,露胎處呈火石紅。外壁無紋飾,內壁模印一圈纏枝蓮荷紋,下腹近底處飾兩圈弦紋。內底平坦,盤心模印十字寶杵紋,外圍印一圈雜寶紋。通體粘連少量鐵銹,口沿處附著大塊鐵銹斑。
這件青釉盤最值得注意之處就是其內底的紋飾及其搭配。就紋飾而言,該盤的內底共有雜寶紋和十字杵紋兩種,二者均為中國瓷器的傳統裝飾紋樣之一,均始出現于元代、盛行于明清兩朝。雜寶紋源自于藏傳佛教,元代自元世祖開始即推崇藏傳佛教,藏傳佛教中各種表示吉慶祥瑞之物也就作為吉祥紋樣被引入到瓷器制作中,包括雙角、銀錠、犀角、火珠、火焰、火輪、法螺、珊瑚、雙錢、寶瓶、寶蓋、雙魚、蓮花、法螺、吉祥結、尊勝幢、法輪等。由于制作瓷器紋樣時通常是任意選擇兩種以上的寶物組成吉祥紋樣,沒有定式,“雜寶紋”這一名稱即源于此。此外,也有從上述寶物中任取八品組成的紋飾,亦有“八寶”之稱。就這件青釉盤而言,其內底模印的是寶瓶、寶蓋、雙魚、蓮花、法螺、吉祥結、尊勝幢、法輪等八種寶物,所以其更應該稱為八寶紋。寶杵紋亦源自于佛教的禮器或法器——寶杵,一般寶杵繪于盤、碗中心,以十字表現,故稱“十字寶杵”。就紋飾的搭配而言,由于雜寶紋在元代通常是作為輔助紋飾,散于主紋的空間,因此這件青釉盤即將十字寶杵作為主紋,置于內底的正中心,而將雜寶紋置于十字寶杵紋的外圍,體現了明顯的時代特征,而瓷器上十字寶杵和雜寶紋紋飾共同出現,應與元代統治者自上而下大力推行藏傳佛教有關。就整體而言,這件青釉盤內十字杵紋、八寶紋、蓮荷紋的和諧相處,使此器更顯氣度恢宏、雍容華貴,堪稱元代龍泉青瓷中的珍品。
青釉印花牡丹菊瓣紋盤(圖3):口徑33、底徑21.5、高5.7厘米。花口外撇,曲腹,下腹斜收,矮圈足。胎體較厚重,胎色灰,細膩堅致。通體施青釉,釉層肥厚,積釉處泛青,釉色青綠,釉面瑩潤。雖然施釉至足跟,但圈足內有一圈刮釉形成的澀圈,露胎處呈火石紅。內外壁通體壓印菊瓣紋,下腹近底處飾一圈凸線紋。內底平坦,盤心模印牡丹紋,牡丹紋花大葉小,葉如葫蘆,具有典型的元代特征。該盤的施釉具有獨特之處,那就是釉面在紋飾的凸起部分有“出筋”現象,“出筋”的部分閃青白色,間以青翠瑩澈的釉汁,更讓人賞心悅目,使其成為元代龍泉青瓷中的上品。
很顯然,菏澤元代沉船出土的這3件青釉盤在形制上有著諸多共同的特征:首先,均為敞口曲腹,雖然青釉印花牡丹菊瓣紋盤為花口,但其外撇后亦呈現為敞口狀;其次,器形碩大,3件青釉盤的口徑均超過30厘米,底徑均超過20厘米,高均超過5厘米,是不折不扣的大盤。從這個意義上說,三者不僅是同一器形,而且亦可視為重復器形,這在菏澤元代沉船出土器物中是絕無僅有的。
二、青釉大盤的年代
根據沉船及同出的其他器物,學界已大致將這3件青釉大盤的年代定為元代。結合筆者目力所及的傳世瓷器和考古出土瓷器,我們還可以根據青釉盤自身的特征,將這3件青釉盤的年代進一步精確。
傳世瓷器方面,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有一件元代龍泉窯青釉印蓮花紋花口大盤,施茜認為,這一類的大盤原來應該都是陳列于皇宮大廚房。該盤(圖4)為花口,口徑32.7、底徑23.2、高6.5厘米,圈足內有一周澀圈,露胎處呈火石紅,通體施青釉,釉層肥厚,釉色青綠,釉面瑩潤,這些特征與菏澤元代沉船出土的青釉印花牡丹菊瓣紋盤幾乎完全一致。有所不同的是,北京故宮博物院這件大盤在盤心底部模印的不是牡丹紋,而是蓮花紋。
考古出土瓷器方面,1958年浙江省湖州市東西苕溪水利工地曾出土一件青釉印花盤(圖5),口徑26.7、底徑18.4、高5厘米,敞口,圓唇,斜曲腹,圈足,胎骨厚重堅硬,胎色灰白,豆青釉,圈足底有一周澀圈,露胎之處呈朱砂色,內底中心印十字寶杵紋,外繞一周八寶紋,盤內壁四周刻飾纏枝花卉紋。除了尺寸略小外,這件青釉印花盤的器形和盤心內底紋飾,與菏澤元代沉船出土的青釉印花十字寶杵雜寶紋盤幾無二致。對于該盤的年代,學界普遍認為其為元代中晚期,也有部分學者認為其應屬明代早期。
無獨有偶,1960年發(fā)掘的江蘇省南京市中華門外郎宅山明永樂十六年葉氏墓也出土有一件青釉印花十字寶杵紋盤,該盤(圖6)口徑29.4、底徑21、高4.8厘米,敞口,圓唇,曲腹,下腹斜收,大圈足,足端比較寬平。胎體較厚重,胎色灰,細膩堅致。通體施青釉,釉層肥厚,釉色青綠微泛黃,釉面瑩潤。施釉至足跟,裹足支燒,圈足底有一周澀圈,露胎之處呈火燒紅色,圈足內心施釉,盤內心飾印花十字寶杵紋。該盤的器形、尺寸和盤心內底紋飾,均與菏澤元代沉船出土的青釉印花十字寶杵雜寶紋盤十分類似,唯一不同的就是葉氏墓出土的青釉盤無雜寶紋。葉氏墓所出的這件青釉盤,除少數專家主張其年代為永樂時期外,學界普遍認為其年代為元末明初。另外,2003年發(fā)掘的河北靈壽縣元至治二年(1322)瀘州路總管夫婦合葬墓出土有一件龍泉窯青釉刻花蓮紋盤,該盤口徑25.6厘米,敞口略侈,曲腹,平底,圈足,通體施青綠色釉,盤心內底刻蓮花紋,一張荷葉托起一朵蓮花。這件青釉盤的器形、尺寸和紋飾的構圖方法,與菏澤元代沉船出土的青釉印花牡丹紋盤極為相似。
除紋飾和器形方面的特征外,菏澤元代沉船所出的3件青釉印花盤與上述傳世和考古出土的3件青釉印花盤還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圈足外底因刮釉而出現的澀圈。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申浚先生曾對元、明兩代的龍泉窯進行分期,其依據的特征之一就是圈足底部澀圈的情況,他認為延祐元年至后至元六年(1314—1340)為元明龍泉窯瓷器發(fā)展的第三期,從本期開始龍泉窯瓷器的圈足內開始出現澀圈,位置靠近足壁;至正元年至三十年(1341—1368)為元明龍泉窯瓷器發(fā)展的第四期,本期的澀圈雖仍靠近足壁,但澀圈的寬度卻大于第三期。前述河北靈壽縣元至治二年墓出土的3件龍泉窯青釉刻花盤和1件龍泉窯青釉印花盤恰好跟申浚的分期吻合,這4件青釉盤均是足底刮掉了一圈釉,露胎部位呈火石紅色。著名陶瓷專家沈岳明也曾指出:“元代晚期另出現外底刮釉澀圈墊燒特征的器物,胎質相對較為精細,釉色多為較純正的青色,釉層仍較薄,與明代產品燒成工藝比較,其澀圈離足壁較近,而澀圈寬度較窄?!憋@然,圈足外底出現澀圈的現象應是出現于元代中晚期,而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現象,則是因為龍泉窯的瓷器燒制從元代中期開始使用盂形墊具,這種墊具的存在使得瓷器圈足的外底中間自然出現一圈刮釉。
綜上所述,從自身的一系列特征而言,菏澤元代沉船出土的這3件青釉大盤基本可以確定為元代中晚期,由此也可以將菏澤沉船的年代進一步精確到元代中晚期。
三、青釉大盤的功能
菏澤元代沉船出土的器物幾乎沒有重復器形,而且絕大部分的功能都十分明確,只有這3件青釉大盤是絕無僅有的重復器形,且其功能至今仍是困擾學界的問題。
有學者認為這些青釉瓷盤是擺放酒具的器物,但這種觀點有一個問題必須要考慮,那就是菏澤元代沉船上只出土了一件青釉玉壺春瓶,玉壺春瓶作為盛酒器已經得到學界公認,而青釉大盤卻有3件,顯然無法構成酒器的組合,這一點在前所引南京中華門外永樂十六年葉氏墓的資料中也有所印證,該墓出土了4件口徑超過30 厘米的青釉大盤,以及2件青釉執(zhí)壺、2件青釉玉壺春瓶、2 件青釉帶柄小壺,作為盛酒器的玉壺春瓶和作為斟酒器的執(zhí)壺、帶柄小壺均只有2件,也無法與4件大盤組成酒器組合。由此而言,青釉大盤可以用于擺放酒具,但又不限于擺放酒具。
北京故宮博物院王愛東先生認為菏澤元代沉船所出的這種口徑超過30厘米的大盤具有顯著的蒙元風格,幾乎不見于元代之前,其“與中西亞金屬器造型相似,土耳其托普卡比宮所藏15世紀的波斯繪畫中也可以看到這種尺寸(指口徑超過30厘米——引者注)的大碗、大盤,其功能應為日常生活的飲食器皿”。施茜認為,中西亞地區(qū)伊斯蘭國家的廣大穆斯林習慣于席地而坐、共同吃飯,在這種生活習慣之下其生產的陶制和金屬制的飲食器皿均體型較大,有大盤、大罐和高足杯等,而中國出土的類似于菏澤元代沉船青釉大盤這種尺寸的器物都與中西亞地區(qū)的十分相似,她還進一步指出:“游牧族特有的生活環(huán)境、生活方式使他們對于便于攜帶的器皿及金銀制品具有特殊的感情。西亞諸民族在氈毯上席地而坐及飲食的方式也與蒙古族有許多不約而同之處。這些生活上的相同之處,是元青花大罐、大盤、高足杯(碗)、扁壺等器形產生的依據?!边@其實也解釋了蒙元時期以大尺寸瓷器作為自己風格的原因。
不過需要注意的是,蒙古族雖然在氈毯上席地而坐、共同吃飯,但元朝統治下的廣大人民卻并非全部如此,因此他們應該不會用這種大盤來盛放一日三餐的食物。關于這一點,河南鄭州登封王上金代壁畫墓中的壁畫為我們提供了線索。該墓墓室西南壁的壁畫(圖7)上繪有三個侍女,右側侍女手捧一個放有小酒杯的盤,中間侍女手捧一個內盛杏、梨和瓜三種水果的大盤,左側侍女則手捧一個長頸瓶,這應該就構成了一幅生動的宴飲圖景。也就是說,大盤在宴飲時還可以作為果盤之用。正如揚之水先生所指出的,宋元時代一套齊整的酒器,還應該包括果盤與果菜碟。
無論是用于盛放酒具,還是作為果盤,菏澤元代沉船出土的3件龍泉窯青釉大盤應當都是沉船上之人所用酒器中的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能擁有如此一套由精美龍泉窯青釉玉壺春瓶和青釉大盤組成的酒器的人,身份和地位自然非同凡人,這一點對于確定菏澤元代沉船的性質具有極其重要的參考價值。
[作者簡介:于中勝,單位:聊城市東昌府區(qū)文物保護修復中心(聊城市東昌府區(qū)博物館),學歷:本科,研究方向:運河文化、運河文物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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