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唐代商婦詩的哀怨情懷

摘要：唐代商品經(jīng)濟的高度繁榮發(fā)展，對文學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唐代詩人將筆觸伸向了商界，寫下了許多反映商業(yè)和商人生活的詩?！吧倘酥乩p別離”，導致了商婦孤獨煎熬的生活。這些描寫商婦的詩，洋溢著哀怨悲寂的復雜情感。

關(guān)鍵詞：唐代;商婦詩;哀怨

唐代商品經(jīng)濟日趨發(fā)達，交通便利，內(nèi)外貿(mào)易日益繁榮，商人群體逐漸壯大。由于商人特別是長期從事販運性商業(yè)活動的商人生活流動性極大，商人的家庭尤其是商人的妻子受到這種漂泊不定生活影響也就較大，所以這些商業(yè)題材詩中表現(xiàn)商婦主題的最多。

一、商婦孤獨寂愁的生活

商人婦作為一個新興的群體，在唐代商品經(jīng)濟的繁榮中不斷凸顯出來。商人常年在外，行蹤無定，更有甚者杳無音信，數(shù)年一回。正如王建的《江南三臺詞》四首之一所描寫：

“揚州橋邊小婦，長干市里商人。三年不得消息，各自拜鬼求神?！盵1]卷301

分離的日子對雙方來說都是一種痛苦的煎熬，而這又可以說是商人家庭的一常態(tài)。作為商人的妻子，青春年少卻要獨守空房，精神極度寂寞愁苦。張潮《長干行》則更加深刻地描寫出了商婦長相思、難相聚的別離生活，還有為青春寂寞、紅顏易逝而悲哀的感嘆。

“憶昔深閨里，煙塵不相識。嫁予長干人，沙頭候風色。

五月南風興，思君下巴陵。八月西風起，想君發(fā)揚子。

去來悲如何，見少離別多。湘潭幾時到，妾夢越風波。

昨夜狂風度，吹折江頭樹。淼淼暗無邊，行人在何處？

北客真三公，朱衣滿江中。日暮來投宿，數(shù)朝不肯東。

好乘浮云驄，佳期蘭渚東。鴛鴦綠浦上，翡翠錦屏中。

自憐十五余，顏色桃花紅。那作商人婦，愁水復愁風。[1]卷114

怎一個愁字了得，寫出了女主人公的心聲。她不僅身處漫長的等待，還有說不出的擔心;對于作為商婦的命運，不僅發(fā)出沉重的嘆息，更有幾許面對青春寂寞、紅顏易逝的無奈與悲涼。盡管如此，那個“數(shù)朝不肯東”的“北客”，卻仍然不能轉(zhuǎn)移她的感情。這就是商婦生活的最真實寫照！

唐代的商婦詩，在內(nèi)容、風格上主要以哀怨為主。繼承了閨怨詩的感傷傳統(tǒng)，呈現(xiàn)出哀婉、凄美、幽怨、低沉的感傷風格，體現(xiàn)愛與恨的碰撞，情與怨的交織。王建《調(diào)笑令》[2]卷1中反映出商婦哀怨之深，處境之痛，可謂“令古今有情人為之落淚不已”。

“楊柳，楊柳，日暮白沙渡口。船頭江水茫茫，商人少婦斷腸。

腸斷，腸斷，鷓鴣夜飛失伴?！?/p>

真正思君斷腸，內(nèi)心煎熬難忍，誰又能知！

二、商婦哀怨情懷的內(nèi)涵

（一）哀：紅顏易老，青春虛度

商人外出經(jīng)商后，商婦只能獨守空房。留給她們的是孤居的寂寞難耐，內(nèi)心的煎熬難忍。很多商婦正處于青春年少，面對孤單的生活，青春白白流逝，不免怨悔不已。李白《江夏行》“不如輕薄兒，旦暮長相隨?；谧魃倘藡D，青春長別離”[1]，以哀怨的口吻歷數(shù)了商婦青春易別、紅顏暗逝的悲哀。劉得仁《賈婦怨》也表現(xiàn)了同樣的主題，“嫁與商人頭欲白，未曾一日得雙行。任君逐利輕江海，莫把風濤似妾輕！”[1]卷545可見商婦在一次次、一年年的等待中，消磨得青春不再、容光消逝。所以當面對青春暗謝，容顏老去，她失落得悲愁難訴，哀怨難抒。

“有錢可使鬼推磨”，這是很哲理的生存法則。但這個世上卻有很多金錢買不來的東西，比如健康、快樂等精神需求，唐代上層商婦對此可謂深有感觸。唐代上層商人憑著其與封建政權(quán)存在的千絲萬縷之聯(lián)系，擁有巨額的家庭收入;專賣商因受到封建政權(quán)的庇護，家庭收入豐厚穩(wěn)定。所以，商人婦的物質(zhì)生活也相當優(yōu)裕，但她們真的快樂嗎？白居易的《鹽商婦》清晰地反映了這類上層商婦的生活：

“鹽商婦，多金帛，不事田農(nóng)與蠶績;南北東西不失家，風水為鄉(xiāng)船作宅。本是揚州小家女，嫁得西江大富客。綠寰富去金釵多，皓腕肥來銀釧窄。前呼蒼頭后叱婢，問而因何得如此？婿作鹽商十五年，不屬州縣屬天子。每年鹽利入官時，少入官家多入私。官家利薄私家厚，鹽鐵尚書遠不知。何況江頭魚米賤，紅膾黃橙香稻飯;飽食濃妝倚柁樓，兩朵紅腮花欲綻。鹽商婦，有幸嫁鹽商，終朝美飯食，終歲好衣裳。好衣美食有來處，亦須慚愧桑弘羊。桑弘羊，死已久，——不獨漢時今亦有。”[3]

這里的“揚州小家女”，卻能“嫁得西江大富客”，可謂“幾世修來的福分”，曾羨煞多少苛求“一朝富貴”的“貧家女”。但在別人的羨慕眼光中，已經(jīng)傍上了“大款”的她內(nèi)心的絲絲哀怨離愁誰人知呢？試想：丈夫外出經(jīng)商，經(jīng)年累月，背井離鄉(xiāng)拋妻別子，對父母不能盡孝，與妻子兒女不能長相廝守，自己留守在家雖然可以呼奴喚婢過著“多金帛，不是田農(nóng)與蠶績;南北東西不失家，風水為鄉(xiāng)船作宅?！G寰富去金釵多，皓腕肥來銀釧窄”的優(yōu)裕物質(zhì)生活，但是自己卻要長期承擔離別相思之苦，那是“經(jīng)歲又經(jīng)年”的離別，那是“黃河清有日，白發(fā)黑無緣”的相思。正處青春年少，怎熬此等慘絕人寰之精神折磨？真是：相思是一種苦澀的藥，寂寞是一種說不出的痛！

（二）怨：相聚無期，離別甚久

唐代商人尤其是中小商人外出經(jīng)商，少則一兩年，多則十年以上。相聚無期，離別甚久的生活讓商婦苦不堪言，“嫁與商人頭欲白，未曾一日得雙行”[1]卷545。李白《江夏行》中“只言期一載，誰謂歷三秋”說好了歸期，卻失約了，相聚之期只能一拖再拖。商婦在家里懸猜默想，揣算歸期“十月三千里，郎行幾時歸”（李白《巴女詞》）商婦憑欄凝望，計算行程：“嫁予長干人，沙頭候風色。五月南風興，思君下巴陵。八月西風起，想君發(fā)揚子。去來悲如何，見少離別多?！保◤埑薄堕L干行》[1]卷114然而說好了的歸期也一變在變，計算好的行程也不再掌握中?！凹薜闽奶临Z，朝朝誤妾期。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李益《江南詞》[1]卷283）郎誤歸期，一誤再誤，更有甚者，音信全無，只留給她們無盡的思念和擔心，女詩人《啰嗊曲》組詩，以女性角度更真實細膩地反映出商婦盼夫不歸的復雜心理。

“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載兒夫婿去，經(jīng)歲又經(jīng)年。㈠

莫作商人婦，金釵當卜錢。朝朝江口望，錯識幾人船。㈢

那年離別日，只道往桐廬。桐廬人不見，今得廣州書。㈣”[1]卷802

第一首詩中的商婦將自己心中的怨恨，全部都轉(zhuǎn)嫁到江船和江水上，一會兒怨江船無情，帶走了自己的丈夫，一會兒恨流水無義，帶來了自己年復一年的相思離恨。第二首寫自己身為商婦的悔恨。商婦天天卜神問卦，朝朝江口相望，每天經(jīng)歷著“過盡千帆皆不是的精神折磨，每天經(jīng)歷著由希望到失望的心靈煎熬。第三首寫商婦綿綿不斷的離愁。當初丈夫離家時，曾許下到桐廬就歸家的諾言，如今卻得到來自廣州的家書，丈夫離家越遠，歸期也就越渺茫，這燈影相伴的日子還得熬多久？“商婦們掛念行蹤不定的丈夫，她們的望歸之切，期盼之久，失望之深，從字里行間自然地流溢出來，她們由盼望而失望，由失望而生怨艾，由哀怨而生悔恨，但看似悔怨的語言，其實卻包含著對丈夫的一片深情。”[4]

盼望，空喜，失望，交織著;一次次，一年年，也許消磨得青春不再，希望不再，但是她們?nèi)匀辉诘却?，在思念?！皢柧苡袔锥喑?，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三、商婦哀怨情懷的原因

唐代商婦詩縈繞濃郁哀怨情懷的原因主要有：其一，當和唐代商業(yè)發(fā)達的現(xiàn)實以及“一夫一妻多妾”的制度有關(guān)。唐代國力強盛，商業(yè)繁榮，不少商人謀利聚財，生活闊綽，嫁給商人的少女也越來越多。但是，商人為了更多地聚斂錢財，又不得不到處奔波?！安纱阂怀乔|婦、行人莫不漣泣?！边@說明曲詞反映的是商婦對商人思念產(chǎn)生的集體性苦悶，也是整個社會普遍性的苦悶。另外，即使商人顧家，一妻多妾之中，同一個時間點上，總是免不了要冷落其中的一位或者多位。所以，商人婦的普遍性哀怨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其二，是由于商人家庭的“情感不穩(wěn)定性”所決定。家庭永遠是個情感世界，古今中西，概莫能外。情感交流是家庭精神生活的組成部分，也是家庭的一項重要功能。個人各種心理態(tài)度的生成、人格的發(fā)展、感情的慰藉和精神的寄托都離不開家庭。在健全家庭中，夫妻關(guān)系是維系家庭穩(wěn)定的紐帶，并為一定的程序和原則所規(guī)定和制度化，具有相對的穩(wěn)定性。其中既有法律的規(guī)定，也有倫理道德的約束。然而唐代商人家庭在唐代社會背景下，其情感陷入了種種不穩(wěn)定的境地。商人的職業(yè)特點為其家庭的情感不穩(wěn)定提供了滋生的土壤。至唐一代，盡管交通狀況有了長足進步，但當時各地貨物全恃水運，是故天下貨利，舟楫居多。船運速度慢因而費時就長。加上唐代各地區(qū)經(jīng)濟發(fā)展不平衡，商品種類、價格差異很大，刺激了長途販運業(yè)空前繁盛。唐代商人尤其是中小商人外出經(jīng)商少則一兩年，多則十年以上。他們與妻子長年分離，在一定程度上改寫了雙方的常規(guī)家庭生活。這種“家庭生活不穩(wěn)定性”必然導致商人和商婦相隔“遠方三千里”，離別“經(jīng)歲又經(jīng)年”，于是長期獨守空閨、寂寞難耐的商婦必然滿懷哀愁與怨恨。

參考文獻：

[1]曹寅，彭定求等.全唐詩[M].北京：中華書局，1960.

[2]張璋，黃畬.全唐五代詞[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3]顧學頡，周汝昌選注.白居易詩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

[4]劉潔.唐代審美十論[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

作者簡介：

黃水平（1986-），男，江西吉安人，廣東科技學院國際教育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