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美育視角看中國高等美術教育的價值及發(fā)展路徑

[摘要] 本文將在對西方現代“美育轉向”問題進行闡述的基礎上，分析其對中國高等美術教育的影響，從美育視角探討中國高等美術教育的價值，揭示其本質意義，并提出新時代中國高等美術教育的發(fā)展路徑。

[關鍵詞] 現代美育轉向 中國高等美術教育 發(fā)展路徑

一、西方現代“美育轉向”與中國高等美術教育

隨著20世紀以來西方現代美學呈現出多元化態(tài)勢，出現諸如“語言論轉向”“心理學轉向”“文化轉向”等發(fā)展潮流，“美育轉向”在現代人文主義美學領域也愈發(fā)成為一個備受關注的前沿話題。所謂“美育轉向”是指由古典形態(tài)領域對美的抽象思考逐漸轉向對美和人生關系的探究，是哲學美學向人生美學的過渡。從社會現實層面來看，這一轉變的發(fā)生有其根本原因。20世紀以來，人類科技經歷了從機械化到電子化再到信息化的發(fā)展軌跡，人類社會從冷冰冰的工業(yè)時代進入靈活的知識經濟型時代，中國的現代教育也經歷了從20世紀初期的應試教育到20世紀下半葉倡行素質教育的過程。縱觀中西方美育觀念的發(fā)展歷程，中國歷代美學家們大多將對品性的培養(yǎng)訴諸美育，西方以探討人性的解放為主，強調美育對人的凈化以及人的個性與自由，涌現出包括康德、席勒、馬克思在內的一批具有先鋒思想的有識之士。

曾繁仁曾對西方現代美學領域的“美育轉向”問題進行過闡述，指出康德在自身哲學體系中完成了“自然向人的生成”，從而“使美學成為培養(yǎng)具有高尚道德的人的中介環(huán)節(jié)，第一次把美學由認識論轉到價值論，并使之完成由純粹思辨到人生境界的提升”[1]。席勒則是基于康德之上，將美育界定在情感教育范疇內。1795年，席勒發(fā)表了他的著名論著《美育書簡》。該書首次提出“美育”并系統闡述了其概念，明確將美育的本質界定為“情感教育”，試圖將人們從理性世界的壓抑氛圍中解放出來，拯救因感性缺失而導致的人的個性的喪失和人格畸變等普遍問題，從而在理想和感性的平衡統一中完成對人性的重塑。

一言以蔽之，席勒《美育書簡》的主題思想可總體概括為：人必須接受審美教育，才能由單純的感性狀態(tài)達到理性和道德的狀態(tài)，即審美是人達到精神解放、塑造完美人性的先決條件。誠如其所言：“這個題目不僅關系到這個時代的審美趣味，而且關系到這個時代的實際需要。我們?yōu)榱嗽诮涷炛薪鉀Q政治問題，就必須通過美育的途徑，因為正是通過美，人們才可以達到自由?！盵2]此外，學者高建平也曾指出，在過去的四分之一世紀里，他們那一代美學研究者對席勒的印象大體經歷了“三次變化”[3]：前兩次是20世紀70年代末和20世紀80年代初，席勒式思想最先被否定，后來被國內幾位美學界代表人物高度重視，評價其為“從康德到黑格爾的中介”；第三次是20世紀90年代，席勒的美育思想變得愈發(fā)重要，體現出現代性反思。

值得注意的是，席勒的美育思想雖然具備現代批判性，但是終究脫離不了審美烏托邦的意味。不過，他遺留下來的某些懸而未決的重大問題在馬克思那里開始得到回答。如果說席勒只是從人道主義立場出發(fā)來批判近代資本主義社會的勞動分工對健康人格的摧毀，沒有認識到其中的根源問題，馬克思則毫不客氣地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存在的異化現象。在對席勒美育思想批判繼承的基礎之上，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里對異化勞動范疇進行過說明，共包括四方面的內容，即“在勞動的對象化中的異化”“在勞動過程中的自我異化”“人的類生活的異化”“人同人相異化”?？梢哉f，他是從社會基本實踐——生產勞動的角度來考察社會中人與自然、主體和對象的相互關系，即人們通過生產勞動來認識、支配并改造大自然，使“自然成為人的對象，成為人的本質力量的形象化確證，成為人的創(chuàng)造物和現實”[4]。同時，他也指出資本主義勞動與分工對藝術造成了極大的損害?；凇皠趧觿?chuàng)造了美”，馬克思進一步提倡“人的個性的全面發(fā)展”，為的是人類的審美能動性得以在任何活動領域自由發(fā)展，并且在這一過程中所確定的目標都能在長期的社會變革后予以實現。藝術源于自然，是人類的精神食糧。它幫助人們調動起自身全部的感覺和思維，在對象世界中肯定自己，使得自身的情感更加豐富。如此一來，人的勞動便具有了所謂的“全面性”。可見，馬克思雖未將美育囿于藝術教育的范疇，但他已將藝術教育視為美育的重要手段之一。

席勒、馬克思提倡的現代“美育轉向”分別以“人性的解放與復歸”及“人的本質與美的本質的有機結合、強調人的個性全面發(fā)展及自由發(fā)展”為理論基礎。弗洛伊德、馬爾庫塞、薩特、?？碌日軐W家則更注重將美育完全轉向人的現實人生，強調以人的生存為出發(fā)點與落腳點，通過藝術與審美來實現“生存狀態(tài)詩意化”。他們的一些觀點被稱作“存在主義美學”“人生美學”，如弗洛伊德的“原欲升華論”、薩特的“存在論”、馬爾庫塞的“藝術自動對抗論”等。他們均關注人與實際存在的自身之間的關系，這從側面反映了社會生活中非理性和理性之間的沖撞和突破，以及進入工業(yè)社會以來，人類開始完成主體性內涵重建，走向啟蒙的“自我”。行文至此，我們可以看出藝術之于美育的重要性，同時，二者之間亦是相互依存的關系。

我們再來看看西方現代“美育轉向”對中國美育及高等美術教育的影響。20世紀初，王國維、蔡元培等人將西方較為系統的美育理論引進中國。他們在借鑒的同時也考慮到了中國當時的現實情況，于是在建立智育、美育、德育概念的基礎之上又吸取了中國的傳統美育觀，逐步將美育重新納入倫理教化的范疇之內。辛亥革命后，以蔡元培為首的先行者于1912年提出“共和時代，教育家得立于人民之地位以定標準”之口號，并于1919年發(fā)表《文化運動不要忘了美育》一文，特別指出“文化進步的國民，既然實施科學教育，尤要普及美術教育”[5]。

在蔡元培的大力倡導和西方資本主義勢力擴張、中國民族資本主義力量崛起等多重因素影響下，中國專門的美術教育學校在20世紀初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出來，如1912年創(chuàng)辦的上海圖畫美術院、1918年創(chuàng)辦的國立北京美術學校、1922年創(chuàng)辦的蘇州美術?？茖W校、1928年創(chuàng)辦的國立藝術院等。在二十余年內，中國早期的美術院校從稚嫩走向成熟，為現代中國美術事業(yè)的繁榮打下了深厚的基礎。與此同時，隨著中國新式美術學校的建立，新的美育及美術教育理念也隨之產生。劉海粟、王國維、梁啟超、蔡元培、朱光潛等仁人志士紛紛提出自己的美育思想，如蔡元培提出“以美育代宗教”，認為美是一種陶養(yǎng)的工具，王國維提出“美育最大功能在于‘無用之用”等。倘若對他們的美育思想進行概括和總結，我們會發(fā)現，他們無一例外都強調了美育在改造國民素質、人格品性方面體現出的重要人文價值。

新中國成立初期，國家提出“德、智、體、美”并舉的教育方針，從幼兒園學段起就開始實施具體的美育規(guī)定和要求。此方針出來后立即受到社會各界的廣泛好評，并在具體的教學實踐中起到了積極作用。然而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受社會因素影響，教育方針里不再有美育的位置，發(fā)展隨即停滯，對后來我國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影響很大。直到1986年，美育才被重新納入國家教育方針。不過，雖然彼時美育出現在了國家“七五”計劃之中，卻并未得到實際重視，之后又于1990年在國家“八五”計劃中再度被刪除。由此可以看出，中國的美育之路可謂歷經了重重波折。最終，在1999年6月召開的“第三次全國教育工作會議”上，美育才重新被納入國民素質教育體系之中，成為關乎國家和民族前途命運的重要事業(yè)。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盡管美育在我國再次得到廣泛提倡，其發(fā)展還是較具局限性，主要還是側重藝術教育。然而，美育并不等同于美術教育，我們切不可張冠李戴。分開而論，美育是教育學與美學的有機結合，其基本任務是使教育者樹立高尚而健康的審美觀，同時為時代培養(yǎng)全面發(fā)展的新人，這才是美育的最終目標。它不僅關涉文化知識的傳播，而且還可擴散至更廣泛的學科分類之中，甚至關聯著一些觀念形態(tài)上的研究，通過美學理論的無形滲透來輔助教育工作的各個方面。美術教育則不同，它是實施審美教育的核心手段之一。美學家斯托洛維奇曾指出，審美教育可在藝術中凝聚和物化人對世界的審美關系。由此可見，美術作為人類精神文化的形態(tài)之一，是人類審美意識的集中體現。也正因如此，在現今各大高校的美育培養(yǎng)環(huán)節(jié)中，美術課程占據著十分顯眼的位置。毋庸置疑，學校教育所借助的最適宜的審美媒介還是藝術類學科，而藝術教育亦如同一切形式的教育，其最終目標是培養(yǎng)全面發(fā)展的人，這一出發(fā)點是與美育相同的。可以說，美育和美術教育共同擔負著推動社會進步的使命。二者齊頭并進，缺一不可，皆立足于提高國民素質、完善國民審美品格的美好愿景。從中國普通教育情況看，二者亦都是學生從小必修的重要文化基礎課。隨著時代不斷發(fā)展，美育和美術教育也將由淺入深、循序漸進，以豐富、深刻的形式存在于當前的高等教育中。

蔡元培曾指出：“美育的基礎立在學校?！卑殡S著歷史行進的步伐，近代以來在美育觀念的加持下，我國高等美術教育事業(yè)逐漸發(fā)展得如火如荼。說起來，中國的學院式美術教育大抵是從效仿法國開始的，徐悲鴻、林風眠等一批優(yōu)秀留學先輩開創(chuàng)了中國學院美術教育的歷史。他們借鑒法國學院教育的理念、制度和管理方式、課程結構等，為中國高等美術教育的發(fā)展打下了深厚基礎。時間的車輪滾滾向前，如今在黨中央“三個面向”旗幟下的中國高等美術教育也已經以積極的姿態(tài)投身于波瀾壯闊的國際競爭熱潮之中，不斷接受洗禮與沖蕩，較之往日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高校大量增設美術專業(yè)點、擴大招生規(guī)模、大幅度調整專業(yè)結構布局等。此外，隨著素質教育的廣泛開展，教學內容和課程體系發(fā)生了較大改變，我國高等美術教育整體上呈現出穩(wěn)中求進的發(fā)展態(tài)勢。綜上所述，近現代是我國高等美術教育思想快速發(fā)展并形成體系的重要歷史時期。正是在這一時期，我國對中西方美育觀念及教學體系進行了雙重汲取，雖然面貌未及完善，但總體向好。

二、從傳統中走來：中國高等美術教育的價值觀照

作為高等教育的一部分，高等美術教育在具有自身獨特性的同時，在人類文明空前進步的當代社會中亦更具現實意義與價值。20世紀90年代中葉以后，中國高等美術教育迅速升溫，除各地區(qū)原有的藝術專業(yè)院校和其他由中等藝術專業(yè)學校升格成立的藝術專業(yè)院校以外，綜合類院校也紛紛增設美術專業(yè)，成立美術學院或美術系。隨著改革開放的逐漸深入，中國高等美術教育進入了飛躍發(fā)展期。不過我們必須承認，同發(fā)達國家的一些同類美術院校相比，我們在教育理念、辦學模式、教學體系、課程結構、人才培養(yǎng)規(guī)格等方面還與它們存在一定差距，遠遠不能適應當代中國的社會發(fā)展需要。可以說，如今的中國高等美術教育亟須轉型。筆者在這里將中國高等美術教育發(fā)展過程中出現的一些現象和問題總結如下。

第一，美育發(fā)展的不健全導致了美術教育方向的偏離。美術教育在古希臘時期就被列為美育的重要學科，同樣地，中國的美育理念則最早起自先秦諸子，譬如孔子所說的“游于藝”。由此可見，美育和美術發(fā)展的關系自古就有密切淵源。作為一門專業(yè)技藝化的視覺藝術教育學科，美術教育主要針對風格和技能層面的研究和探索，當然也能深入到學術研究的領域當中，只是在它的另一層面，始終承擔著美術“育人“的社會功能。因此，如果我們從精神建設這一角度來理解，就會發(fā)現良好的美術教育其實體現的是一種美育期望。然而就目前中國高等美術教育中的美育發(fā)展進程來看，因為美育宗旨的不明確，美術教師授課的內容和形式都只是停留在表面，并未真正觸及情感的陶養(yǎng)，只是一味強調學習成績與學業(yè)成果，對教師的考評機制亦是以學術研究成果為主導，缺乏對美育觀念的耐心實踐?；诖耍瑢W生在學習及后來的工作過程中暴露出了明顯的問題，如有些美術專業(yè)成績出類拔萃的學生在進入社會工作后，不愿意從事美術的普及教育工作，有些學生缺乏基本的美育品德，難以勝任基礎的美術教育工作。這一現狀意味著高校美育工作的原始期待并未達成，美育和美術教育出現了雙重退化。

第二，民族美術文明的“涵化”，即高等美術教育的隱形異化現象?！昂币辉~最早由美國人類學家提出，亦可譯為“文化接觸”或“文化移入”。人類學家赫斯科維茨（M.J.Herskovits）等人亦曾在《涵化研究備忘錄》中對“涵化”下過定義，認為“涵化”是由于不同文化的群體發(fā)生持續(xù)的文化接觸，導致一方或雙方原有文化模式發(fā)生變化的現象。[6]

我們尤其要在以下兩個方面警惕美術教育的“涵化”：其一是國外教學模式的引進。毋庸諱言，中國近現代高等美術教育基礎的奠定有賴于對西方教育模式的借鑒，這種借鑒已經延續(xù)多年，通過當代轉型來對外域美術教育模式進行“祛魅”[7]的參照已迫在眉睫。其二是國外美術文化的強烈沖擊。隨著西方后現代主義藝術的興起和藝術多元化格局的形成，我們的高等美術教育開始面臨更具挑戰(zhàn)性的新課題。雖然我們已經在教學中加入了更多研究和分析性內容，并開設了相關課程，但還是要在走出“涵化”的“舒適圈”方面繼續(xù)努力。在大力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今天，我們要在堅持自身美術文化傳統的同時推陳出新，努力形成具有當代性的中國特色高等美術教育體系。

第三，美術人才培養(yǎng)的同質化。筆者認為，高等美術教育的同質化主要表現為生源的同質化和培養(yǎng)制度的同質化。在高校招生改革的大趨勢下，藝考之路愈發(fā)艱辛。我國的藝考政策雖然正在進一步收緊，旨在“改進美育教學，提高學生審美和人文素養(yǎng)”，但事實上近年來的美術教育還是呈現出學生應考專業(yè)技能增強、審美人文素養(yǎng)趨于弱化的傾向。尤其一些藝考機構的集中培訓往往有著統一配套的固定機制，很大程度上扼殺了學生們的創(chuàng)新思維和個性。由這一機制培養(yǎng)出來的學生雖然應考技能極強，但很容易就墮入了同質化怪圈。

隨著時代的快速發(fā)展，美術教育的同質化、平庸化傾向愈加顯著。以美術創(chuàng)作人才的培養(yǎng)情況為例，身處信息洪流之中，美術創(chuàng)作者早已無須為視覺資源、創(chuàng)作素材、媒介等憂慮，更能考驗他們的是其是否具有藝術轉化的能力。遺憾的是，筆者從他們身上更多體會到的是同質化的審美趣味。我們不難發(fā)現，從南到北，山水畫的創(chuàng)作面貌普遍類似，花鳥畫創(chuàng)作領域又流行體現不出個性特色的工筆細描。不僅如此，人物畫創(chuàng)作領域亦掀起了互相雷同的變形、丑化之風。在浩如煙海的作品中，竟難以見到卓然獨立者。從歷屆全國美展來看，同質化創(chuàng)作導致的“撞車”現象尤為嚴重，如藝術家陳堅所言，他看了近五百幅作品，發(fā)現其中至少有七八十幅是打魚題材，大部分參展作品的風格大同小異?！皩嶋H上，當代中國美術創(chuàng)作多元化和多樣性的問題，長期被主流所忽視，尤其是自延安以來的新中國美術傳統中重視大眾美術和民間藝術的傳統被棄之一邊”[8]，這實在令人唏噓。創(chuàng)作者們過于崇尚所謂的技法，不僅忽視掉了創(chuàng)新性，也喪失了傳統文化的美好積淀。通過關注美術創(chuàng)作者存在的此類問題，我們便可對中國高等美術教育的培養(yǎng)機制展開深刻反思?，F行高校美術教學體系雖逐漸多元化，但依舊偏重繪畫教學，特別是在繪畫教學中又多以西方寫實主義為基本內容，且教學方式趨于僵化，對創(chuàng)新思維的開發(fā)力度不夠。這樣的培養(yǎng)機制十分不利于文化創(chuàng)新。因此，只有開啟對高等美術教育培養(yǎng)制度的反思，才能打破長久以來的偏執(zhí)，進而更新“系統”，接應現實。

第四，高等美術教育“產業(yè)化”導致教育規(guī)律缺位。近年來，綜合類院校紛紛開設美術系科、專業(yè)，其面臨的嚴峻現實問題是政府投資短缺而美術招生市場火爆，因此各大美術院校開始競相提高收費標準。這種功利趨向的價值判斷勢必會對高等美術教育的長遠發(fā)展造成極為不利的影響。據了解，就本科階段來看，目前國內高校藝術類專業(yè)每年的平均學費在一萬元左右，某些學校的學費甚至高達每年兩萬元。如此高額的費用令許多寒門學子望而卻步，因此造成了教育機會的不平等，打破了正常的教育規(guī)律。針對這一問題，筆者認為應在擴大高等美術教育招生規(guī)模的同時，匹配國家及地方財政上的投入，并積極完善教學硬件、師資及學科規(guī)劃等，這樣才能在高等美術教育內部形成良性的競爭機制。畢竟學校不是生產部門，教育也不是為了生產現代化的商品。

三、邁向新時代：中國高等美術教育的發(fā)展路徑

長期以來，關于什么是美術教育、美術教育的功能和目的是什么等問題，始終是學術界的討論熱點。以前文提到的《美育書簡》及美育相關概念為例，其歷史意義不僅僅在于提出了美育，同時也在于對美的本質的探索。美術教育活動亦是以此作為終極的目標。因此，“在普及美育的過程中，美術工作者肩負著巨大的歷史使命”[9]。我國有著延續(xù)千年的文化傳統，需要針對自身的具體情況來尋找高等美術教育的發(fā)展出路。圍繞這一出發(fā)點，筆者提出以下五點措施和設想。

第一，放眼全球，兼容中西。進入新時代的中國高等美術教育與20世紀末西方文化單項輸入的態(tài)勢相比已大為改觀，不過無論世界如何改變，面向世界、放眼全球依舊是中國高等美術教育得到進一步發(fā)展的基本路徑。學者于洋曾指出，中國高等美術教育有兩條出路，即進入世界和打造“中國學派”。從前者來看，中國高等美術教育應積極應對全球文化思潮、藝術觀念之間的博弈，時刻做好迎接挑戰(zhàn)的準備。當前國際形勢復雜，充滿不確定性。中國文化嵌入全球化的深度與廣度是空前的，中國自身的變化將深刻影響未來國際秩序的演變，甚至引領全球文化機制與規(guī)則的確立。[10]雖說融入是前提，但如何兼容并蓄依然是新時代應繼續(xù)深入思考的課題。中國的美術學科越置身于國際化背景，越應該強化自身的學科教育體系，力求系統化和科學化。同時，我們也要及時對國外美術學科的相關研究作出回應，在融合互滲的文化交流中汲取養(yǎng)分，從而更好地建構高等美術教育領域的“中國學派”。

第二，回歸人文價值。高等美術教育借助審美和情感體驗活動，將人們對美的認知從單純的物性升華至理智或道德層面，正如梁啟超所說的“情感教育最大的利器就是藝術”[11]。美國學者歐內斯特·博耶所著的《美國大學教育》一書特別提到了“藝術美學素養(yǎng)”，并這樣介紹道：“人類的某些經歷是難以用言辭表達的。為了表達這些深存內心的最強烈的感情和思想，我們就使用一種稱之為藝術的更敏銳、更精巧的語言。音樂、舞蹈和視覺藝術不僅合乎需要，而且是必不可少的?！盵12]因此，美術教育是一種重要的人文審美教育，在當下物質文明空前繁榮的社會中，對美好人性的復歸起到了輔助作用。中國傳統文人畫便極具人文思想。文人畫家對于“先文人，后畫家”的追求亦印證了“畫者，文之極也”之準則?？v觀近代中國的藝術大家，無一不是既練就了高超的專業(yè)技藝，又擁有深厚的人文功底和審美能力。因此，美術教育所能體現出的人文性在每個時代都應被視為耀眼的閃光點。從人類的個體感受出發(fā)擴展到對人類的終極關懷將成為當代社會文化發(fā)展之大勢。高等美術教育要敢于沖破僵化教育機制的束縛，尋求新的自由和解放，為新時代生成新的人文精神提供強有力的支撐。

第三，堅定文化自信，完善中華民族傳統美術文化教育體系。在2014年2月24日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體學習中，習近平總書記提出要“增強文化自信和價值觀自信”。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中華民族世世代代在生產生活中形成和傳承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審美觀等，其中最核心的內容已經成為中華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因此，高等美術教育作為國家文化軟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關系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的實現。畢竟，民族文化既是一個國家的精神家園，也是一個民族賴以生存的根基。

因此，我們的高等美術教育理應承擔起文化傳承的重任。那么我們要如何實現呢？筆者認為，首先應堅定文化自信，引領本民族的文化自覺；其次應全面、客觀地了解并發(fā)揚我國的傳統美術文化，將汲取到的養(yǎng)分落實在美術教學與實踐上；最后從全球文化多樣性出發(fā)，以跨學科的多元方式實現傳統美術文化資源向當代文化資源的戰(zhàn)略性轉變。如此一來，高等美術教育便能在傳承優(yōu)秀美術文化的基礎上培養(yǎng)學生解決實際問題的創(chuàng)新能力，讓民族美術文化遺產真正轉變?yōu)樾碌拿褡迕佬g文化資源。

第四，培養(yǎng)創(chuàng)新型美術人才，尊重異質化發(fā)展。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國際教育委員會曾經在一份名為《學會生存》的報告中指出：“人的創(chuàng)造能力是最容易受文化影響的能力，是最能開發(fā)并超越人類自身成就的能力，也是最容易受到壓抑和挫傷的能力?！边@說明了創(chuàng)新在教育中的重要地位。然而要激發(fā)學生的審美創(chuàng)造潛能，我們的高等美術教育就必須揚棄一些阻礙學生提升創(chuàng)造能力的消極因素，實行創(chuàng)造型高等美術教育，培養(yǎng)創(chuàng)新型美術人才。在創(chuàng)造力培養(yǎng)的過程中，我們需要努力做到以下三點。一是強化學生的創(chuàng)造意識，注重學生異質性創(chuàng)造能力。眾所周知，藝術的靈魂在于創(chuàng)造。誠如王朝聞所言：“創(chuàng)作個性就是一個藝術家區(qū)別于其他藝術家的主觀方面各種具有相對穩(wěn)定性的明顯特征的總和，它是在一定的生活領域、世界觀和藝術修養(yǎng)基礎上所形成的獨特的生活經驗、思想情感、個人氣質、審美理想以及創(chuàng)作才能的結晶?！盵13]創(chuàng)新即意味著超越。實現創(chuàng)新發(fā)展，不僅代表著人格及藝術品位的提高，亦代表著良好時代精神風貌的形成。作為引導者、啟蒙者，學校和教師隊伍都要重視這一點。二是給予全體學生發(fā)展自由個性的機會與平臺。比如在常規(guī)的美術通識課程中，可以引入項目式教學方法，創(chuàng)設藝術應用情景，從而給學生營造強烈的代入感和氛圍感。這樣一來，很容易激發(fā)學生的主觀能動性，使其產生自主研究和實踐的興趣。三是舉辦豐富多彩的展覽或創(chuàng)作活動，同時構建公正、公開的評價機制，并在這一過程中觀察學生們的個性化差異，從而因材施教。

第五，深化教學改革以適應時代發(fā)展。一般而言，教學改革主要是教材、課程、教學方法及考試招生制度等方面的改革。就目前國內高等美術教育的發(fā)展現狀來看，多數學校更加重視專業(yè)訓練，并不能滿足時代對“通才”的需要。究其原因，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首先，一些美術專業(yè)院校的課程設置較為單一，一般是基礎課、專業(yè)基礎課、專業(yè)課及專業(yè)選修課等分段式課程，缺乏系統化的專業(yè)課程設置以及同其他學科之間的互通和交融，培養(yǎng)空間較為狹窄。從民族文化角度看，亦未能充分體現對傳統文化的重視，制訂培養(yǎng)方案時多傾向于學習西方。反觀西方一些學校設置的專業(yè)及課程，基本都在隨著時代思潮的發(fā)展而變化，比如德國卡塞爾藝術學院在課程設置中就十分強調實踐教學理念。從其設置的科系來看，有自由藝術系、藝術教育系、藝術學系、工業(yè)設計系以及視覺傳達系，而自由藝術系專業(yè)又分為三個工作室——自由繪畫、新媒體與老媒體、綜合性工作室。其中，藝術教育和藝術學專業(yè)的學生可以在各個科系自由挑選專業(yè)?？梢?，通過在教學中將藝術精神與當代科學有機結合，德國卡塞爾藝術學院的學生得以多視角地學習藝術與文化。在此基礎上，該校亦極為重視國際文化交流，積極同我國院校合作辦學，是我國高等美術教育可以參考的優(yōu)秀范例。

其次，我們還應優(yōu)化美術教材，使之實現時代化與科學化。張曉凌于2020年11月在上海召開的“亞洲地區(qū)學校美術課程改革與創(chuàng)新國際研討會”上指出，美術教材的創(chuàng)新“要立足‘跨文化視野‘跨學科發(fā)展‘根植于社會現實發(fā)展和‘高度融合科技與藝術的關系”。由此可以看出其在教學改革方面的對應性思考，特別是對跨學科、藝術與科技這兩方面的重視，更是值得我們著重關注。

最后，教學方法和考試招生制度的改革亦不容忽視。新時代的高等美術教育必須要有高素質的強大師資力量支撐。隨著美術專業(yè)考生的隊伍不斷擴大，高等美術教育師資隊伍也面臨著梯隊建設、知識更新、改進教學方法和提高專業(yè)水平等種種問題。同時，考生也存在著文化素質薄弱的情況。目前中國高等美術教學及招生考試不注重提升學生的人文知識，學生的文化課錄取分數普遍偏低，這樣勢必會導致美術專業(yè)學生人文素質的欠缺。筆者還注意到，近年來一批為民族美術事業(yè)奮斗多年的老一輩藝術家已陸續(xù)退出教學崗位，取而代之的是新一批剛剛離開校園的青年教師，他們的教學經驗和水平還有待提高。

結語

相對于社會各界對教育的熱烈討論，高等美術教育領域其實較為沉寂。面對外域文化及本土文化在教育層面的沖撞與融合，我們需要以寬容的態(tài)度辯證思考，既要致力于消除各國美術學科的對立與隔閡，又要做到自立自強。在“共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和教育全球化的國際背景之下，我國的高等美術教育事業(yè)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發(fā)展機遇。因此，我們既要學會融入，又要建立起成熟的美術教育體系，以此應對挑戰(zhàn)、實現自我超越。然而無論如何轉型與改革，美術教育中對固有的感性與理性、情感與道德、純粹美與社會價值的關系的思考仍然具有普遍性，它們亦終將在時代的不斷變遷中得到更為合理的解釋。

（楊雅健/華東師范大學美術學院）

注釋

[1]曾繁仁.現代美育理論[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6：114.

[2][德]席勒.美育書簡[M].徐恒醇，譯.北京：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84：37.

[3]高建平.席勒的審美烏托邦及其現代批判[J].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6）.

[4]同注[2]，30頁。

[5]蔡元培.文化運動不要忘了美育[N].晨報副鐫，1919-12-01.

[6]黃淑娉，龔佩華.文化人類學理論方法研究[M].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216-233.

[7]“祛魅”一詞源于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所說的“世界的祛魅”，指對科學和知識的神秘性、神圣性、魅惑力的消解。

[8]陳履生.從抗疫主題的苗族民間繪畫看當代美術創(chuàng)作的同質化問題[N].文藝報，2020-05-18.

[9]劉海粟.精神文明和美育[J].美術，1983，（2）.

[10]于洋.融入與自立——作為中國高等教育學科的美術學及其困境與機遇[N].貴州政協報，2018-02-09.

[11]梁啟超.中國韻文里頭所表現的情感[M]//中國美學史資料選編（下）.北京：中華書局，1981：417.

[12][美]歐內斯特·博耶.美國大學教育[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88：129.

[13]王朝聞.藝術概論[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1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