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江寧
關鍵詞:13—14世紀 蒙古人 世界征略 絲綢之路 紀行文學
13—14世紀“絲路”紀行文學創(chuàng)作的繁榮是伴隨著蒙古國的崛起而大規(guī)模密集出現(xiàn)的,與蒙古人征服世界的進程,尤其是他們的三次西征密切相關。從蒙古國的建立到分裂,成吉思汗黃金家族統(tǒng)治的大元王朝和四大汗國確立起了13—14 世紀世界格局的基本框架,東西方之間的通道被全面打通,從陸地到海上,亞歐大陸以絲綢之路為紐帶的互聯(lián)互通體系得以逐步形成。
蒙古人的世界征略概述
首先是成吉思汗時代統(tǒng)一蒙古高原及對世界的征略。在成吉思汗統(tǒng)一蒙古高原各部之前,高原上分布著幾個強大的游牧部落,如塔塔兒、蔑兒乞以及漠北中部的克烈部和西部的乃蠻部,等等。從12 世紀末到13 世紀初,鐵木真先依附于中部的克烈部,打敗蔑兒乞人;在逐步擴大勢力和影響之后,于1196 年,打敗強大的塔塔兒部,統(tǒng)一蒙古草原東部;然后在1203 年打敗克烈部;再憑借其超凡的軍事領導能力和在草原征戰(zhàn)過程中建立的訓練有素的軍隊,于1204 年左右打敗西部最強勁的乃蠻部,從而完成對蒙古草原的控制,并于1206 年的忽里勒臺大會上被尊為“成吉思汗”,建立蒙古國。之后,帝國相繼向東、向西擴張:向東從1205 年起對西夏發(fā)動了五次攻戰(zhàn);從1208 年起,對金朝發(fā)動了1211—1217、1212—1223 兩個階段的蠶食侵掠之戰(zhàn);向西自1211 年開始,逐步使得蒙古西部的區(qū)域諸如哈剌魯部、西遼(蒙古人稱喀喇契丹)、花剌子模、吉利吉思、康里等地并入帝國的版圖,進而形成以蒙古為中心,橫貫中亞區(qū)域,包括黑海以東至印度河以及欽察草原的廣大地區(qū)的帝國疆域格局。向西的征略行動尤其以1219-1223 年間征花剌子模(又稱第一次西征)而著名。蒙古軍隊的第一次西征使蒙古勢力深入中亞、東歐等地,為后來的欽察汗國和伊利汗國的建立奠定了基礎。
其次是窩闊臺時代蒙古人對世界的征略。窩闊臺一生的征略主要體現(xiàn)于滅金和長子西征,同時還包括繼承父親未竟的滅西夏掃尾工作。1227 年,在成吉思汗去世不久,西夏滅亡;1234 年,金朝滅亡。滅金的結果使得蒙古人在中原和中亞建立了鞏固的統(tǒng)治。1235—1236 年,窩闊臺又組織發(fā)動由拔都率領的“長子西征”,又稱第二次西征。戰(zhàn)爭從1236年春蒙古軍隊集結完畢,向西推進開始,直至1241年窩闊臺去世,以15 萬之眾橫掃歐亞,從保加爾邊境一直打到亞得里亞海東岸,一路戰(zhàn)勝了保加爾、欽察、羅斯、波蘭、匈牙利,并攻入了塞爾維亞、保加利亞、波希米亞、奧地利首都維也納近郊。西征的結果是蒙古的版圖從太平洋至亞得里亞海,從北冰洋到波斯灣,歐洲各國此疆彼界、相互隔膜的情形被大大改變。
蒙古人大規(guī)模的世界征略進程在蒙哥汗去世后最終結束。在蒙哥汗的規(guī)模經(jīng)略之下,發(fā)動了對南宋、大理以及西亞的征略活動。蒙哥令其二弟忽必烈于1252 年率大軍遠征大理,三弟旭烈兀1253 年率軍攻打西亞地區(qū),旭烈兀的軍事行動又被稱作第三次西征;1258 年,蒙哥本人親率大軍攻打南宋,等等。到1259 年蒙哥去世之際,蒙古人所征略的地域包括天山南北、中亞、西亞、印度、歐洲東部、伊朗高原至阿拉伯以及俄羅斯、波蘭、匈牙利等地a,帝國就疆域面積而言,東濱阿姆河,西臨地中海,北界里海、黑海、高加索,南至波斯灣;所控制區(qū)域北起蒙古高原,南達東南亞,西至匈牙利平原,東瀕日本海,亞歐大陸首次在一個游牧汗國的控制下被聯(lián)結為一個整體。蒙古帝國控制的區(qū)域與國家有:朝鮮、韓國、越南、緬甸大部、老撾大部、巴基斯坦東北部、印度北部、阿富汗、伊朗、伊拉克大部、土耳其、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庫曼斯坦、格魯吉亞、阿塞拜疆、亞美尼亞、土耳其大部、俄羅斯、烏克蘭、白俄羅斯、羅馬尼亞、保加利亞等,總面積約四千五百萬平方公里,誠可謂“征塵落盡即為家”。
蒙古人的世界征略軍事行動給世界人民和世界文明帶來巨大災難和毀滅的同時,也使得東西方世界之間實現(xiàn)了極為廣泛且密切的交流,“蒙古人西征,將以前閉塞之路途,完全洞開,將各民族集聚一處”b。在蒙古人的大型軍事行動之前,東西方世界的政權國家和區(qū)域長期處于“各有君長,兵眾分弱,無所統(tǒng)一”c 的割據(jù)之態(tài),而蒙古三次西征的最大結果,“使全體民族,使之互換遷徙”d,這不僅僅指蒙古人打破了各個政治統(tǒng)轄的疆界,更指蒙古人對于東西道路拓通的貢獻。
蒙古人對歐亞絲綢之路的開拓
蒙古時代開啟之后,“他們在國土上遍設驛站,給每個驛站的費用和供應做好安排,配給驛站一定數(shù)量的人和獸,以及食物、飲料等必需品”e,這些拓通的驛路在蒙古人的征略大軍過去之后,“開放給商人、傳教士”,“使東方和西方在經(jīng)濟上和精神上進行交流成為可能”f。在蒙古人的東拓西征以及密集的驛站建設背景下,13—14 世紀的世界不再是鐵板一塊。海、陸絲綢之路的便利不僅實現(xiàn)了人們的世界行走之夢,更讓13—14 世紀歐亞大陸包括基督教文化圈、伊斯蘭- 阿拉伯文化圈、東南亞文化圈和印度文化圈在內(nèi)的四大文化圈之間的相互交流與相互影響達到了一個空前的程度。
從成吉思汗的征略時代開始,帝國的驛站即以漠北(又稱嶺北,指中國北方沙漠、戈壁以北的廣大地區(qū),現(xiàn)分屬于今俄羅斯、蒙古國、中國、哈薩克斯坦等國家)為中心由東北部向中亞區(qū)域密集地鋪設開來。漠北交通線大體為:由中原北上,經(jīng)漠北、和林,再趨金山,折而南下至別失八里,然后沿陰山( 今天山) 北麓抵阿力麻里。由此向塔剌思,向西北可達歐洲,向西南則入波斯,此路在13 世紀上半葉是連接華北與西域的主要交通線路。在征服西夏和金并控制關中地區(qū)之后,自先秦至唐代中期中西方世界間的交通干線,即由中原經(jīng)河西至西域并向西延伸的交通線路被拓通。
成吉思汗之后,他的子孫不僅繼續(xù)著父輩的開蕃建汗事業(yè),更重要的是將成吉思汗時代開啟的東西方“絲路”拓通事業(yè)制度化、細密化。先是窩闊臺汗,他不僅拓通了中原通往漠北以及東歐諸國東歐的道路,而且第一次將驛路名為站赤,并使其建設制度化。窩闊臺曾經(jīng)這樣總結自己一生的功業(yè):“滅金,立站赤,設諸路探馬赤,無水處使百姓鑿井,朕之四功?!県 在窩闊臺汗時代,由于滅金以及第二次西征的拓展,蒙古又增設了從蒙古本土通往察合臺和拔都封地、從和林通往中原漢地的驛站。察合臺的封地,史載“自畏兀兒之邊(hudhud)伸展到撒麻耳干和不花剌止”i,就是說察合臺的封地從畏兀兒之邊到阿姆河地區(qū)的草原地帶j,也就是今天的新疆至中亞的草原地帶;拔都的封地東起也兒的石河(額爾齊斯河),西到斡羅思,南起巴爾喀什湖、里海、黑海,北到北極圈附近,今天的俄羅斯大部分地區(qū)及周邊區(qū)域。
在蒙哥汗時期,大理被滅,云貴高原并入帝國版圖。西征軍拓疆幾萬里,先后攻取波斯南部的盧爾人政權,再攻滅波斯西部的木剌夷國,再滅阿拔斯王朝,滅亡敘利亞的阿尤布王朝,攻占了小亞細亞大部分地區(qū);在東路軍與南宋的交戰(zhàn)中,南宋轄下的四川北部大部分地區(qū)也被蒙古人攻占。西亞及西南絲綢之路得以拓通和興盛。蒙哥汗去世后,由蒙古國分裂出來的元朝更是加強了驛站的布局?!对贰氛J為,蒙古人對驛站重要性的認知以及對驛站建設的重視程度前所未有:
凡站,陸則以馬以牛,或以驢,或以車,而水則以舟。其給驛傳璽書,謂之鋪馬圣旨。遇軍務之急,則又以金字圓符為信,銀字者次之……而站戶缺乏逃亡,則又以時簽補,且加賑卹焉。
從這段話知道,元朝的驛站有陸站和水站,以官方制作的符牌為憑證,如果負責驛站的民戶有不夠或者逃亡的,要及時簽補,而且要妥善貼補賑濟,讓站戶安心服務驛站。正因為這樣,元代驛站所發(fā)揮的作用也比前朝要大得多,堪稱13—14 世紀之最:“于是四方往來之使,止則有館舍,頓則有供帳,饑渴則有飲食,而梯航畢達,海宇會同,元之天下,視前代所以為極盛也?!?/p>
13—14 世紀絲路紀行創(chuàng)作的繁榮
13—14 世紀絲路紀行文學創(chuàng)作的巨大繁榮正是建立在蒙古人征略世界,掃清壁壘,暢通驛站的基礎上的。伴隨著13—14 世紀海、陸絲綢之路的大拓通,這一時期獨立成卷的“絲路”紀行作品約計百余種,其中漢文文獻八十余種,外文文獻近三十種。就數(shù)據(jù)而論,13—14 世紀“絲路”紀行文學創(chuàng)作數(shù)量遠超自漢至宋九個多世紀所有“絲路”紀行文學文獻數(shù)量的總和。就語種而論,關于13—14 世紀絲路紀行創(chuàng)作的文獻可以大致分為漢文文獻、波斯- 阿拉伯文獻、歐洲語種文獻。
13—14 世紀絲路紀行文學文獻中的漢文文獻即以漢文寫作為主的紀行創(chuàng)作。在13—14 世紀,漢文寫作的主體不僅指全部中國作者,還應該包括高麗、安南、日本等區(qū)域和國家用漢語寫作的作者。我們按照路線、區(qū)域的相似度,將這些漢文紀行創(chuàng)作粗略地拆分為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的系列。
第一,先從西向紀行系列說起。這是因為蒙古人崛起西北,13—14 世紀“絲路”紀行文獻是伴隨著蒙古國的崛起而繁榮的創(chuàng)作類型,與蒙古人的世界征略活動以及驛站建設密切相關。所謂西向紀行,主要是人們從中原區(qū)域前往蒙古人活動的蒙古、中亞甚至東歐區(qū)域的紀行創(chuàng)作。
13 世紀初,蒙古人的崛起和軍事征略活動,引起了西夏、金、宋等蒙古國周邊國家和區(qū)域的關注,中土諸國使臣以及宗教人士沿著西夏、金、宋以及蒙古人拓通的驛道追謁蒙古大汗,由此出現(xiàn)大量西游紀行詩文。
就陸上絲綢之路而言,其線路有:從大都出發(fā)往東北行,經(jīng)過遼朝時期的驛站,可到達奴爾干城(今俄羅斯特林);從大都出發(fā)北行,可到達和林(今蒙古喀剌和林);從大都西行,經(jīng)宣德(今河北宣化),經(jīng)和林,再經(jīng)西北行可到達莫斯科、那窩果羅(俄羅斯的諾夫哥羅德);從大都到和林后,再西南行或西行,可到達阿里麻里(新疆舊霍城)。以上諸路在銜接漢、唐以來的絲綢之路后,總匯于西遼故都虎思窩魯朵(今俄羅斯托克馬克東)和可失哈耳(今喀什市)。再西行,可達西亞名城撒麻耳干(撒馬爾罕)、察赤(塔思干)、塔剌思(江布爾)、巴里黑(阿富汗瓦齊拉巴德)。
圍繞蒙古人的活動,中原出現(xiàn)以耶律楚材《西游錄》(1227)、李志?!堕L春真人西游記》(1227)、劉郁《常德西使記》(1263)等為代表的“西行”著作,紀行創(chuàng)作開始繁興。13—14 世紀的西向紀行作品還有劉祁《〈烏古孫仲端〉北使記》、趙珙《蒙韃備錄》、耶律楚材《西游錄》、彭大雅《黑韃事略》、張德輝《嶺北紀行》、劉敏中《諸國臣服傳記》、列班·掃馬《列班·掃馬游記》、袁桷《拜住出使事實》、察罕《圣武親征錄》、周致中《異域志》、廖瑩中《江行雜錄》、潘昂霄《河源志》、陳準《北風揚沙錄》、迺賢《河朔訪古記》、蕭洵《元故宮遺錄》、劉佶《北巡私記》、殷奎《關外紀行》等約記二十種作品。
第二,北向紀行系列。這依舊與蒙古人的活動密切有關。北向紀行系列主要體現(xiàn)為中原區(qū)域沿著草原絲路前往上都的上京紀行詩文。1260 年以后,蒙古帝國分裂為元朝和其他汗國,元王朝為加強與西北宗王的聯(lián)系,實行兩都巡幸制,“草原絲路”暢通而且文化交流相當頻繁。由于元朝實行“兩都巡幸制”,大量館臣、僧侶、商販穿行于大都和上都之間的“草原絲路”,留下大量紀行創(chuàng)作。據(jù)周伯琦《扈從集前序》序言所載,大都到上都一路需經(jīng):昌平、龍虎臺(新店)、居庸關,直到沙嶺。以沙嶺為界,之前一路為山路,之后則為朔漠。再經(jīng)過牛群頭,到察罕諾爾(漢語為白海,白海有行在宮,曰亨嘉殿),再到云需總管府所在地鷹房,再是鄭谷店、明安驛泥河兒、李陵臺驛雙廟兒等驛站,再到桓州驛,名為六十里店,再前至南坡店,到了南坡,離上京就很近了。據(jù)今人考察!3,南段:自大都,出健德門北行,經(jīng)大口、龍虎臺。逾南口,彈琴峽、八達嶺,至岔道口,遂與東輦道分途。復折而西北,經(jīng)榆林、懷來,至于土木。中程:自統(tǒng)幕,舍西輦道,折而東北,越長安嶺、李老谷、浩門嶺,至于赤城,復溯白河北行,經(jīng)沙嶺、云州、龍門峽,遂與東輦道并出獨石口。更北度偏嶺,經(jīng)擔子洼,至牛群頭,遂與西輦道復合。北段:自牛群頭,復西北行,至察罕諾爾,逆上都河左岸北上,經(jīng)明安、李陵臺、新桓州、南坡店,遂抵上都。元朝的館閣文人是上京紀行詩文創(chuàng)作的主力軍,“幾乎全部館閣文人、有一定影響的文臣”都是上京紀行詩文的創(chuàng)作者。這些作品有王惲《開平紀行》、陳孚《玉堂稿》、袁桷《開平四集》、楊允孚《灤京雜詠》、周伯琦《扈從集》和《近光集》、張昱《輦下曲》以及大量館閣文人的上京紀行詩文計兩千篇左右。
第三,東向紀行系列。主要是指中國腹心區(qū)域與其東北方向的高麗、日本之間往來的紀行文學創(chuàng)作。!4元朝與高麗之間的紀行創(chuàng)作。13—14 世紀蒙元政權與高麗的關系可以解釋為宗藩關系,以高麗對蒙元王朝朝貢為主。從研究者的統(tǒng)計來看,蒙古自1229年太宗即位至1368 年明朝建立,一百三十余年間,高麗遣使朝覲達556 次,大多數(shù)情況下,來華使臣需要前往上都和大都,一般他們由海路在山東登州下船,之后繼續(xù)沿海路先到沙門島(今山東長山列島),進入萊州洋(今萊州灣),繼而沿海岸至直沽(今天津),再到大都!5。從現(xiàn)今留存的作品情況來看,主要有陳澕《燕行詩》、金坵《止浦集》、李承休《賓王錄》《動安居士集》、金九容《金陵錄》《流云南》、李齊賢《奉使錄》、李崇仁《奉使錄》、李穡《燕客錄》、安軸《謹齋集》、鄭夢周《金陵錄》《赴南詩》、李詹《兩朝金陵錄》《觀光錄》、李仲學《麟齋遺稿》、權近《點馬行錄》《奉使錄》、鄭道傳《朝京詩》、趙浚《辛未錄》、崔瀣《農(nóng)隱集》、僧一然《三國遺事》、申賢《華海師廷對錄》、李榖《燕居錄》、鄭浦《燕京錄》、無名氏《北征錄》等。此外,釋普愚《太古游學錄》、釋懶翁《大元訪師錄》、無名氏《樸事通諺解》、無名氏《老乞大》以及中國使臣前往高麗的紀行之作李至剛《耽羅志略》等約計三十種,都反映出高麗與元朝之間頻密的往來交流情形。
元朝與日本之間的紀行創(chuàng)作,以中日僧侶的漢文詩文為主要內(nèi)容。在元朝,由于1274、1281 年,由元朝發(fā)動的永安之役和弘安之役都以元朝失敗而告終,所以終元之朝,元、日之間并無官方的使節(jié)互通情況,但日本與元朝的民間商貿(mào)往來以及借由僧侶而進行的文化交流活動實際非常頻繁。像吳萊所云“自慶元航海而來,艨艟數(shù)十,戈矛劍戟莫不畢具,鋒淬鍔天下無利鐵。出其重貨,公然貿(mào)易。即不滿所欲,燔爇城郭,抄掠居民”!6,情況雖有些激烈,實際說明元、日之間這種不受官方保護和鼓勵的貿(mào)易往來非常頻繁,其情形甚至超過唐宋。而“入元僧名傳至今的,實達二百二十余人之多,至于無名的入元僧更不知幾百人了。而這些入元僧都是搭乘商船,三三兩兩,來來往往的,可見當時開往元朝的商船是如何之多”!7。日本與元朝之間的路線主要依靠海路,從日本的博多跨越東海到達慶元港。!8 有關13—14 世紀元、日之間的紀行創(chuàng)作,中國的如王惲《泛海小錄》、宋無《鯨背吟》《啽囈集》、周密《癸辛雜錄》等;還有日本的《八幡愚童記》《太平記》,雪村友梅《岷峨集》《雪村大和尚行道記》、別源圓旨《南游集》《東歸集》、清拙正澄《禪居集》、中巖圓月《藤蔭瑣綱集》、虎關師煉《濟北集》等。
第四,南向紀行系列。主要是人們往來東南亞、安南、西南等區(qū)域的紀行文學創(chuàng)作,具體又可以分東南向和西南向來看。
東南向的紀行創(chuàng)作,主要是沿南海而行所產(chǎn)生的東南亞海上絲路紀行創(chuàng)作。在13—14 世紀期間,東南亞海上絲路所經(jīng)停的港口有:泉州、杭州、廣州、揚州、溫州、慶元、三佛加(印尼巨港)、馬八兒俱蘭(印度奎?。?、僧伽那山(今斯里蘭卡)、忽里模子(伊朗阿巴斯港附近)和波斯啰(伊拉克巴士拉)、祖法兒(阿曼佐法爾)、默伽城(麥加)、密昔兒(今埃及)、層搖羅(今坦桑尼亞達累斯撒拉姆沿海岸地區(qū))、馬達伽思伽兒(馬達加斯加)、威尼斯等。這些創(chuàng)作主要留存于趙汝適《諸蕃志》,陳大震、呂桂孫《大德南海志》,汪大淵《島夷志略》等幾種作品中。
西南向的紀行創(chuàng)作是沿西南方向而走的安南、云南、真臘等區(qū)域的海、陸絲路紀行創(chuàng)作。自忽必烈括大理后,“其地,東至普安路之橫山,西至緬地之江頭城,凡三千九百里而遠;南至臨安路之鹿滄江,北至羅羅斯之大渡河,凡四千里而近”,所轄區(qū)域?qū)嶋H包括今中國云南全省,四川、貴州二省及緬甸、泰國、老撾、越南四個國家的各一部。自大都西南行,經(jīng)冀寧(太原),至奉元(西安);轉向西行,經(jīng)蘭州和河源西北,南去達烏思藏(拉薩)。自大都西南行,經(jīng)冀寧、奉元、成都至中慶(昆明);自大都南偏西行,經(jīng)汴梁(開封市)、中興(江陵)、貴州(貴陽),亦至中慶(昆明)。自中慶東南行,可達大越大羅城(越南河內(nèi));西南行,可達緬國蒲甘城(緬甸蒲甘)。現(xiàn)今有關安南的紀行創(chuàng)作的作品有黎崱的《安南志略》、阮忠彥的《介軒集》、陳孚的《交洲稿》、徐明善的《天南行記》、張立道的《安南錄》、文矩的《安南行記》、傅與礪的《南征稿》、智熙善的《越南行稿》、蕭泰登的《使交錄》、張以寧的《安南紀行集》等;云南的紀行創(chuàng)作有郝天挺《云南實錄》、郭松年《大理行記》、李京《云南志略》《鳩巢漫稿》、張立道《云南風土記》、段福《征行集》,此外還有關于真臘的如周達觀《真臘風土記》,關于緬甸的有無名氏《皇元征緬錄》,等等,約計十八種。
漢文紀行文獻是13—14 世紀絲路紀行文學文獻的主要部分,而像上京紀行詩文在元代中晚葉館閣文人群體的推動下,從館閣文人到普通士紳,影響波及整個時代,堪稱一代制作。雖然以上列舉的內(nèi)容看起來不少,但實際上在史書、方志、別集中還能鉤沉出不少內(nèi)容,值得繼續(xù)挖掘。
13—14 世紀波斯- 阿拉伯語種的絲路紀行文獻。蒙古人的西征造成了大量中亞、西亞人的東遷,在13—14 世紀西域東遷入華人口的頻繁程度和規(guī)模超過了以往任何時代。元代東遷西域人的來源廣闊,民族構成復雜,包括蔥嶺以西的回族、哈剌魯、阿兒渾、欽察、阿速、康里、斡羅思、術忽、也里可溫等族類@1,對于其時的中國而言,從嶺北到云南,從新疆到江浙,西域人“幾乎無處、無地不在”@2。在蒙元帝國的勢力和中國的影響之下,波斯語大大地擴展了其在東方的影響,成為其時蒙古官方通行的重要語言。
13—14 世紀蒙元王朝與中亞、西亞之間的驛路,是蒙古西征時固定下來的,并設立站赤以維護管理的重要絲綢之路。值得注意的是,漢唐以來的絲綢之路,總匯于西遼故都虎思窩魯朵(蘇聯(lián)托克馬克東)和可失哈耳(喀什市)。蒙古人三次西征之后,自西遼故都城和可失哈耳西行,可達西亞名城撒麻耳干、察赤(塔思干)、塔剌思(江布爾)、巴里黑(阿富汗瓦齊拉巴德);自西遼故都城和可失哈耳西行,可達西亞名城撒麻耳干、察赤(塔什干)、塔剌思(江布爾)以及巴里黑(阿富汗瓦齊拉巴德)等地。另外,9—11 世紀期間,是阿拉伯- 伊斯蘭輿地學大為繁榮的時期,紀行作為輿地學的主要表現(xiàn)形式曾經(jīng)盛行一時,這對于13—14 世紀驛路暢通背景下的中亞、西亞人紀行寫作的繁榮非常有影響。關于13—14 世紀的絲路紀行文獻的整理,我們主要根據(jù)《阿拉伯波斯突厥人東方文獻輯注》以及張星烺的《中西交通史料匯編》兩部書統(tǒng)計。
1914 年法國著名東方學家費瑯于巴黎歐內(nèi)斯特·勒魯(Ernest Leroux)公司出版了兩卷本《阿拉伯波斯突厥人東方文獻輯注》,1989 年中華書局出版,由耿昇、穆根來翻譯的該著的中譯本。此書共集波斯阿拉伯文獻57 種,其中關于13—14 世紀的紀行文獻有12 人的14 部作品。
這些紀行作品有:
1.〔孟加拉〕阿布·奧瑪爾·明哈吉·丁《納希爾貴人》
2.〔小亞美尼亞〕海屯《海屯行紀》
3.〔波斯〕賽甫《也里州志》
4.〔埃及〕扎卡里雅·卡茲維尼《卡茲維尼的宇宙志》
5.〔埃及〕扎卡里雅·卡茲維尼《各國建筑與人情志》
6.〔埃及〕扎卡里雅·卡茲維尼《世紀奇異物與珍品志》
7.〔波斯〕薩姆斯·J·阿布·阿卜達拉赫·蘇菲·迪馬斯基《海陸奇跡薈萃》
8.〔埃及〕烏馬里《眼歷諸國行記》
9.〔埃及〕阿布爾菲達.伊斯瑪儀·本·阿里《地理書》
10.〔阿拉伯〕阿布爾·艾哈邁德·努偉理《阿拉伯文苑》
11.〔波斯〕哈姆杜拉赫·穆斯多菲《內(nèi)心的喜悅》
12.〔摩洛哥〕伊本·白圖泰《伊本·白圖泰游記》
13.〔敘利亞〕宰恩·丁·阿布·哈夫斯·奧瑪爾·伊本·瓦爾迪《奇跡書》
14.〔突尼斯〕伊本·哈勒敦《緒論》
另外,還有〔波斯〕拉施特丁《史集》、〔波斯〕志費尼《世界征服史》、〔波斯〕哈沙尼《完者都算端史》《瓦撒夫史》等史書也有不少紀行內(nèi)容,約計18 種著作。
13—14 世紀歐洲語種紀行文學。東西方絲綢之路的拓通使得西方傳教士沿著蒙古大軍留下的道路進入中國,留下了豐富的“東游”紀行作品。
以其時反映了最全面的東西經(jīng)行路線且最具影響力的馬可·波羅的行程來看:馬可·波羅在1271年由意大利威尼斯出發(fā),渡越地中海、黑海、中東的兩河流域,到達巴格達,由波斯灣經(jīng)過霍爾木茲海峽上岸,再穿越伊朗大沙漠,走阿富汗,經(jīng)帕米爾高原,由當時的西域,經(jīng)敦煌、玉門關,走過河西走廊,終于在1275 年到達上都;1292 年,在中國停留17年后的馬可·波羅由泉州啟航,由爪哇國經(jīng)蘇門答臘,再留經(jīng)馬六甲海峽,由阿拉伯海進入波斯,終于在1295 年回到威尼斯。馬可·波羅來往中國的路線,跨越海洋,穿行沙漠,基本需要穿越其時連接歐亞大陸的海、陸絲路才能到達目的地。
總體而言,由于其時留下紀行創(chuàng)作的作者主要是意大利傳教士和商人,他們或者用拉丁文寫作,或者用歐洲大陸方言表達,所以將這些創(chuàng)作含糊地稱作歐洲語種的紀行文學。這些作品有:
1.〔意大利〕約翰·普蘭諾·加賓尼《蒙古史》
2.〔波蘭〕本尼·迪克特《波蘭人教友本尼迪克特的敘述》
3.〔法〕威廉·魯布魯克《東行紀》
4.〔西班牙〕阿布·哈桑·阿里·伊本·塞義德《馬格里布》
5.〔意大利〕馬可·波羅《游記》
6.〔意大利〕鄂多立克《東游錄》
7.〔意大利〕裴哥羅梯《通商指南》
8.〔英〕曼德維爾《曼德維爾游記》
13—14 世紀蒙古治下的歐亞世界,道路的暢通為人員頻繁往來提供了現(xiàn)實基礎,而那些現(xiàn)今存文或者存目的載記則又血肉俱豐且細碎多元地印證著13—14 世紀世界互聯(lián)互通的情形。也正是借著這些載記,外邦人士眼中的“中國形象”傳播至世界,而中土作者筆底的“異域景象”也進入中國表達之中,這些人群以及他們的紀行作品不期而然地改變著元朝的創(chuàng)作人群和創(chuàng)作格局。另外,通過觀照13—14 世紀絲路紀行文學繁榮景象,不僅可以深切細致地理解13—14 世紀中國與世界之間往來交流的諸多內(nèi)容,更能參與到17 世紀以來世界學術和中國學術相互關聯(lián)的研究中,具有深遠的歷史和現(xiàn)實文化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