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究竟是什么？

韓 東 屏

(華中科技大學 哲學學院，武漢 430074)

與前現(xiàn)代社會的人們鮮有對文化的自覺和研究不同，現(xiàn)代社會的人們對文化越來越自覺、越來越重視，提出和研究的各種文化問題也越來越多，相關(guān)著述成果更是汗牛充棟，無以計數(shù)。

然而迄今為止，“文化是什么”以及由此派生的“文化能否言說”“文化應該怎樣言說”等文化研究的基本問題也是前提性問題依然存在，并未獲得共識性解決，這就使得一切已有的關(guān)于文化及文化問題的言說和研究都顯得不夠可靠。

有鑒于此，本文擬對這幾個前提性問題進行一番專門的探討，以期給出能經(jīng)得起各種考問的答案，從而為所有的文化研究奠定一個牢靠的基礎(chǔ)和出發(fā)點。

至于最終能否如愿，還望方家多多指教。

一、文化如何言說

“文化”這個詞，人人會說會用，看似非常簡單，實則不然。正如大文人錢鐘書回答大哲人龐樸提問時所說：“文化到底是什么?本來還清楚呢，你一問倒糊涂了!”(1)肖海鷹：《文化的“熱”與“盲”——訪文化學家龐樸》，《光明日報》1993年2月 27日。不僅如此，一些專門研究文化問題的學者也有類似見解。英國知名學者雷蒙德·威廉斯說：“文化是英語語言中兩三個最復雜的詞匯之一。”(2)[英]雷蒙德·威廉斯：《文化理論與通俗文化導論》，楊竹山等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頁。著名文化人類學家馬凌諾斯基(亦譯“馬林諾夫斯基”)說:“文化，文化。言之固易，而要正確地加以定義及完備地加以敘述，則并不是容易的事?！?3)[英]馬凌諾斯基:《文化論》，費孝通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2年，第2頁。法國文化學家羅威特更是如此慨嘆:“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別的東西比文化更難琢磨。我們不能分析它，因為它的成分無窮無盡，我們不能敘述它，因為它沒有固定的形狀。我們想用文字來規(guī)范它的意義，這正像要把空氣抓在手里似的，當著我們?nèi)ふ椅幕瘯r，它除了不在我們手里以外，無處不在。”(4)轉(zhuǎn)引自殷海光:《中國文化的展望》，北京：中國和平出版社，1988年，第26頁。

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如果“文化”好認知，那人們對它的不同界說就不會多，各種界說之間的差異也不會大，并且各種差異還會逐步趨于一致。但實際情況與之相反，自學界開始關(guān)注和研究文化以來，有關(guān)文化的不同界說一直在快速遞增。1952年時，美國當代人類文化學家克羅伯和克拉克洪合著的《文化:概念和定義的批判性回顧》一書，統(tǒng)計出西方學術(shù)界從1871年到1951年這80年間出現(xiàn)的文化定義有164種。1965年時，法國社會心理學家A·莫爾在其《文化的社會進程》中指出，截至20世紀60年代，全世界文獻中存在的文化定義已達到250種。再后來，俄羅斯學者克爾特曼在對文化定義做比較研究時宣布，已搜集到400多種文化定義。(5)趙學琳：《文化概念的差異性考析與整體性界定》，《江西科技師范學院學報》2011年第5期。而我國知名學者季羨林則認為，世界學界的文化定義有500多種。(6)季羨林:《西方不亮，東方亮——季羨林在北京外國語大學中文學院的演講》，《中國文化研究》1995年冬之卷。季羨林:《為什么要弘揚中國傳統(tǒng)文化》，載于謝龍主編：《平凡的真理 非凡的求索——紀念馮定百年誕辰研究文集》，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459—466頁。另一位中國學者胡瀟更是夸張地宣稱文化定義已達上萬種。(7)胡瀟：《文化現(xiàn)象學》，長沙：湖南出版社，1991年，第2頁。不僅如此，這些不同定義間的差異也變得越來越大。最大的差異體現(xiàn)為，有的文化定義只將文化限定為人類精神領(lǐng)域中的某一種特殊現(xiàn)象，如觀念；有的文化定義卻將文化指認為整個宇宙的現(xiàn)象。正因如此，時下凡是想通過學術(shù)文獻來弄清文化是什么的人，最終都只能是眼花繚亂，一頭霧水，非但沒明白，反而更加糊涂。

亦因如此，一些學者已經(jīng)失去了求得準確文化定義或共識性文化定義的信心，開始心照不宣地放棄這樣的努力?；魻枌χ缡敲枋觯骸叭藗兌荚谥Α苊夥瞰I任何關(guān)于文化到底是什么的特別有力的定義，或者避免奉獻在方法論上有啟發(fā)的對文化到底是什么的看法’；避免回答‘文化到底是什么’的問題，成了文化研究中的一種癖好。”(8)陳憲民、吳福平：《后現(xiàn)代背景下文化概念的新界定》，《上海行政學院學報》2010年第4期。另有一些學者還特地給出了無須給文化下定義的說理。季羨林的理由是：“一個名詞有500多個定義，就證明這個定義不好下。人文社會科學不像自然科學那么簡單，自然科學對什么是直線，就是兩點之間最短的線，定義非常簡單，還駁不倒；而人文社會科學像文化這樣的詞，下定義很難，所以寫文章不要下定義，功夫應花在把內(nèi)容講明白上?！?蕭俊明提供的是另一種理由：文化是一個“跨學科的現(xiàn)象”，因而“文化概念的疑難并不在于這個詞的詞義，而恰恰在于文化本身的模糊性、不精確性以及不確定性，讓人難以把握”，這就決定了“你不可能找到一個普遍的，準確不變的，可以應用于任何語境的文化定義”(9)蕭俊明：《文化的語境與淵源——文化概念解讀之一》，《國外社會科學》1999年第3期。。還有學者直接引用恩格斯“在科學上，一切定義都只有微小的價值”(10)《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22頁。之語，作為不需要文化定義的理據(jù)。(11)蕭聲：《文化概念考》，《湖南社會科學》1989年第5期。

然而在我看來，從這些理由出發(fā)，全都得不出“無須定義文化”的定論。首先，也許相對于自然科學，給人文社會諸學科的概念或術(shù)語下定義，的確是“很難”的事情，但很難下定義，不等于不能下定義。所以我們不能知難而退，而應迎難而上，繼續(xù)探尋文化的真正定義。并且，如果我們對文化缺乏本質(zhì)性的把握，也不太可能將文化的“內(nèi)容講明白”。其次，如果文化的不可定義性在于文化是“跨學科現(xiàn)象”，那這最多只能說明從任何單一學科的視角給文化下定義都得不到具有普遍性的文化定義，而不能說明我們立足于超越具體學科的視域，也無法得到這樣的文化定義。最后，如果一個人想對文化有透徹而全面的了解，的確是知道了文化定義也“只有微小的價值”?？墒?，如果他是想建構(gòu)一套系統(tǒng)的文化理論，那對文化定義的準確與否，就具有了極其重大的意義。因為如前所言，文化是文化理論的初始概念和基本概念，只有對這個概念的定義是準確的，由它出發(fā)而演繹出來的整個文化理論體系才有可能也是正確的。相反，如果對文化的定義是錯誤的或不準確的，那么由它演繹出來的文化理論體系也必然只能是錯誤的或不可靠的。因此，對于文化理論的建構(gòu)者來說，盡管以往人們的經(jīng)歷表明，探求本真的文化定義十分困難，我們還是不能放棄這種努力。而且就目前的狀況而言，誰又能斷定它不是“黎明前的黑暗”呢？

那么，我們現(xiàn)在該如何探尋文化的本真定義？

前人已有的探索應是我們的起點，因為如果對其置之不顧，一切從頭開始，就難免作重復性的無用功。所以，若想準確定義文化，我們就只能從全面了解已有的文化界說開始。這樣做，不僅可以避免無效的重復，還可以有一個好處：也許本真的文化定義就隱藏在其中等待我們的辨識和確認。而即便未在其中，我們也很有可能從查找未果的實情中獲得某些有益的啟示，從而使自己具有了給出準確文化定義的能力與可能。

問題是已有的文化定義數(shù)以百計，我們又該如何對它們進行有效鑒別？倘若是逐一進行，豈不太過冗繁而耗時？

可行的方法只能是對眾多的文化定義進行分類，然后再逐一地分析和評估。只不過這里又有麻煩，就是在準備對所有的文化定義進行分類時，又會有多種不同的分類方式，而這些不同的分類方式，自然也會帶來不同的分類結(jié)果。從學界已有的文化研究看，對文化定義的分類，存在以下三種方式。

其一是以文化概念之定義語的特性為標準對文化定義進行分類。這種分類首先出自美國學者克羅伯和克拉克洪，他倆將文化概念的定義分為描述性定義、歷史性定義、規(guī)范性定義、心理性定義、結(jié)構(gòu)性定義和遺傳性定義這六種。(12)蕭俊明：《文化的語境與淵源——文化概念解讀之一》，《國外社會科學》1999年第3期。后來中國學者胡瀟在其《文化現(xiàn)象學》一書中也仿照此法對文化定義進行分類，不過他分出的是七種，并且具體名稱也多有不同，包括現(xiàn)象描述性定義、社會反推性定義、價值認定性定義、結(jié)構(gòu)分析性定義、行為取義性定義、歷史探源性定義和主體立意性定義。(13)胡瀟：《文化現(xiàn)象學》，長沙：湖南出版社，1991年，第3—6頁。其中只有第一、四、六的分類名稱與克羅伯和克拉克洪的文化定義分類相似。此后又有中國學者蕭聲在胡瀟的七種文化定義分類基礎(chǔ)上，額外又增加了一種“意識解讀的思路”的文化定義，使得此種分類方式分出的文化定義變成了八種。盡管蕭聲說他的文化定義分類是按定義者的思路分出的，似乎分類標準有所不同，但從他對前七種文化定義的命名看，與胡瀟的命名幾乎完全相同，僅僅是將胡瀟文化定義分類命名中的“性”改成了“思路”，如將“行為取義性定義”改為“行為取義的思路”(14)蕭聲：《文化概念考》，《湖南社會科學》1989年第5期。，因而并無實質(zhì)性不同。

其二是以學科為劃分標準對文化定義進行分類。運用這一分類方式的是加拿大學者謝弗，他將文化概念的定義分為哲學的、藝術(shù)學的、教育學的、心理學的、歷史學的、人類學的、社會學的、生物學的和生態(tài)學的九種。(15)閔家胤：《西方文化概念面面觀》,《國外社會科學》，1995年第2期。

其三是以文化定義語對文化的歸類為標準來對文化定義進行分類。做出這種分類的學者最多，但由此分出的文化定義種類數(shù)目卻并不相同。威廉斯以此標準在《文化分析》一書中分出的是三類文化定義，分別將文化歸為永恒價值的定義、有記錄的作品和活動的定義、日常生活的定義；曹錫仁以此標準在《中西文化比較導論》中分出的是四類文化定義，分別是將文化歸為成果的定義、能力的定義、精神的定義、行為的定義。還有一些學者據(jù)此分出的文化定義更多。有的分出六類文化定義，分別將文化歸為：一種活生生的有機體、人類文明的總稱、人的第二自然、給定的和自在的行為規(guī)范體系、自覺的精神和價值概念體系、人的生活樣式或生存方式；有的分出七類文化定義，分別將文化歸為：人類創(chuàng)造和積累起來的全部物質(zhì)與精神財富以及人們的生活方式、人類精神現(xiàn)象或觀念形態(tài)的總和、人的社會行為與習俗的意義、人類的藝術(shù)活動及富有儀式性的民俗活動、一個社會的傳統(tǒng)行為形式或全部社會遺產(chǎn)、功能和價值、對人的思想行為具有指導性的東西。(16)余棟華：《歷史唯物主義視域中的文化概念》，《唯實》2011年第3期。用此文化定義分類標準法分出文化定義數(shù)目最多的是那位搜集有160種文化定義的克萊德·克拉克洪，他在《人類之鏡》一書中把這些文化定義概括為十一類，它們分別將文化歸為：(1)“一個民族的生活方式的總和”，(2)“個人從群體那里得到的社會遺產(chǎn)”，(3)“一種思維、情感和信仰的方式”，(4)“一種對行為的抽象”，(5)“就人類學家而言，是一種關(guān)于一群人的實際行為方式的理論”，(6)“一個匯集了學識的寶庫”，(7)“一組對反復出現(xiàn)的問題的標準化認知取向”，(8)“習得行為”，(9)“一種對行為進行規(guī)范性調(diào)控的機制”，(10)“一套調(diào)整與外界環(huán)境及他人的關(guān)系的技術(shù)”，(11)“一種歷史的積淀物”。(17)陳憲民、吳福平：《后現(xiàn)代背景下文化概念的新界定》，《上海行政學院學報》2010年第4期。

比較上述文化定義的三種分類方式，可取的分類方式應該是第三種。這是因為，我們對文化定義進行分類，是為了探求能揭示文化之本質(zhì)的本真性文化定義，而不是別的什么目的。而按照邏輯學用于揭示對象之本質(zhì)的定義公式“被定義項=屬+種差”的規(guī)定來看，給一個對象下定義，就是先說明它屬于哪一類事物，哪個“屬”的東西，再說明它在所屬的那一類事物中所獨有的特性即“種差”。而對各種文化定義的分類，就是要查明所有文化定義在文化的歸屬問題上，究竟存在多少種不同的見解。顯然，只有在查明了這個情況之后，我們才能進一步思考，其中哪一種對文化的歸屬或歸類是正確的；繼而才能再思考，文化在它所屬的那類事物中的獨特性即“種差”是什么。然而，除第三種方式之外，其他對文化定義的分類方式，都不可能達到這樣的目的。因為它們既然不是按文化的不同歸屬來對文化定義進行分類的，那它們的分類自然也就說明不了這個問題，所以我們也就不能指望通過這些分類方式來弄清各種文化定義在文化歸屬問題上究竟存在多少種看法。事實也是如此，我們從另兩種文化定義分類方式，即按特性和按學科的文化定義分類方式出發(fā)，不僅得不到對文化的歸屬存在多少種不同說法的信息，反而隨處可見分類的混亂。一種混亂是，在已被分出的不同種類的文化定義中，竟然包含有對文化的同樣歸類。比如，在按學科做出的文化定義分類中，歷史學的文化定義和社會學的文化定義，就都把文化視為“遺產(chǎn)”。而在按特性做出的文化定義分類中也存在這種情況，例如把文化說成是“生活的方方面面”或“生活方式的整體”應該是意思差不多的歸類，但前者出現(xiàn)在“現(xiàn)象描述性定義”中，后者則出現(xiàn)在“行為取義性定義”中。另一種混亂是，在被分出的某一種類的文化定義中，竟含有對文化的多種不同歸類。在按學科劃分文化定義的方式中，所謂“社會學的文化概念”就含有兩種不同的說法，一說文化“指人造物品”，一說文化是“價值觀、傳統(tǒng)和信仰”。而在以定義語特性劃分文化定義種類的分類方式中，這種情況更多。就其“價值認定性定義”來看，對文化有三種不同的歸類，分別為“解放和高度解放的工作”“生存的手段”和“有價值的共業(yè)”；就其“心理性的定義”來看，對文化有四種不同的歸類，分別為“調(diào)整行為的總和”“通過學習所獲得的行為”“解決問題的傳統(tǒng)方法”和“知識的總和”；就其“主體立意性定義”來看，所包含的對文化的不同歸類，更是高達六種，分別為“創(chuàng)造”“機制”“行為總和”“解決問題之方式”“混合體”和“生活欲望的表現(xiàn)”。由此可知，我們?nèi)羰窍胩綄け菊娴奈幕x，就只能以對文化的不同歸類來劃分數(shù)以百計的已有的文化定義。

以文化歸類法劃出的數(shù)目不同的文化定義分類，其中的任何一種都未能全部包含其他方式的分類，這就說明它們對文化定義的分類全都不夠周延，而且由于這幾種歸類性的文化定義分類都已問世多年，不可能反映文化問題在后來歲月中的最新發(fā)展?？巳R德·克拉克洪分出的十一類文化定義雖然數(shù)目最多，照樣存在這兩個問題。而且他似乎僅僅是將自己搜集到的166種文化定義經(jīng)過簡單合并同類項后就直接列出，缺少進一步的合乎邏輯的歸納，比如“一種對行為的抽象”，實際上豈不就是“一種關(guān)于一群人的實際行為方式的理論”？又如“個人從群體那里得到的社會遺產(chǎn)”與“一種歷史的積淀物”，又有什么實質(zhì)性差異？這就說明他的文化定義分類存在重疊。

有鑒于此，筆者決定以歸類文化所屬為標準，對世界學界用各種文化定義分類方式所概括和開列出的所有文化定義進行分類。又由于所有這些已有的文化定義都是將文化歸為人的某種東西，所以這里也以“文化是人的X”定義模式為邏輯線索，將所有的文化定義周延地分為互不重疊的九類，此后再將不限于人類的文化定義列為第十類文化定義。

二、十類既有文化定義

這就是說，數(shù)以百計的文化定義經(jīng)過歸類，最終共可劃出十類不同的文化定義，其中有九類都是將文化限定在人類的范圍之內(nèi)，認為文化屬于人的某種東西，只有一類認為文化不是僅為人有的東西。以下按順序分別說明。

一是將文化歸為人的欲望。如此定義文化的只有中國學者樊仲云，他說:“我認為人類之所以熙熙攘攘力求生活者，其目的無非謀自己生命的保存繁殖與生活的充實。質(zhì)言之，所謂文化者，不過是人類生活欲望的表現(xiàn)而已?！?18)蕭聲：《文化概念考》，《湖南社會科學》1989年第5期。

二是將文化歸為人的能力。如此解釋文化的只有康德，他在《判斷力批判》中寫道:“在一個有理性的存在者里面，產(chǎn)生一種達到任何自行抉擇的目的的能力，從而也就是產(chǎn)生一個存在者自由地抉擇其目的之能力的就是文化?！?19)[德]康德:《判斷力批判》下冊，韋卓民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年，第95頁。

三是將文化歸結(jié)為人際關(guān)系。持這個觀點的學者也極少，不過幾個?？ù暮蜕锌苏f：“文化是指人與人之間所存在的態(tài)度關(guān)系?！?20)郭蓮：《文化的定義與綜述》，《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02年第1期。阿爾諾爾多夫說:“文化是人與人之間社會關(guān)系的反映”。(21)蕭聲：《文化概念考》，《湖南社會科學》1989年第5期。格羅夫說:“文化是人類交往的產(chǎn)物”。(22)轉(zhuǎn)引自蕭聲：《文化概念考》，《湖南社會科學》1989年第5期。

四是將文化歸結(jié)為人的生活方式。主張這種文化定義的學者比較多。文化哲學的開創(chuàng)者之一，18世紀德國啟蒙思想家赫爾德在他的《人類歷史哲學概要》中首先將文化定位于社會生活模式，認為人的每一言每一行都成為“這一”文化無可置疑的組成部分。美國人類學家威斯勒也說：“某個社會或部落所遵循的生活方式被稱作文化。”(23)郭蓮：《文化的定義與綜述》，《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02年第1期。將文化定義分為十一類的美國人類學家克拉克洪也屬于這一觀點：“文化是歷史上所創(chuàng)造的生存樣式的系統(tǒng)，既包含顯型式樣又包含隱型式樣，它具有為整個群體共享的傾向，或是在一定時期中為群體的特定部分所共享。”(24)[美]克魯柯亨：《文化概念》，載莊錫昌、顧曉鳴、顧云深等編：《多維視野中的文化理論》，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17—119頁?？肆植竦恼f法略有不同，認為文化是“由社會環(huán)境所決定的生活方式的整體”。(25)蕭聲：《文化概念考》，《湖南社會科學》1989年第5期。西方學者中，持這一觀點的還有赫斯科維茨、弗思、拉斯韋爾、弗蘭克、西爾斯等人。

在中國，一些文化的先行研究者也多持此類觀點。梁漱溟說，“所謂文化不過是一個民族生活的種種方面”，因而“文化是生活的樣法”。胡適說：“文化是一種文明所形成的生活的方式?！睂O中山說：“簡單地說，文化是人類為了適應生存要求，和生活需要所產(chǎn)生的一切生活方式的綜合和他的表現(xiàn)。”錢穆說:“文化指的是時空凝合某一大群人生活之各部門各方面的整一全體?！?26)此段所有引用均見蕭聲：《文化概念考》，《湖南社會科學》1989年第5期。

五是將文化歸結(jié)為人的活動。主張這一文化定義的學者也不少。這類文化定義又分兩種。

一種是將人類活動整體視為文化。美國文化學家托馬斯·哈定就持這種觀點：“從個體的和心理的角度看，文化就是各種(僅僅)與歷史有聯(lián)系的特質(zhì)和情結(jié)的集合，是群體內(nèi)個體行為的總和。”(27)[美]托馬斯·哈定等：《文化與進化》，韓建軍、商戈令譯，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50頁。薩姆納和凱勒的說法是：“人類為適應他們的生活環(huán)境所做出的調(diào)整行為的總和就是文化或文明?！?28)郭蓮：《文化的定義與綜述》，《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02年第1期。威斯勒和埃爾伍德也有類似觀點。前者認為“文化現(xiàn)象被認為是包含所有人類通過學習所獲得的行為”(29)郭蓮：《文化的定義與綜述》，《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02年第1期。，后者認為文化是“社會地獲得并通過符號社會地傳遞的行為類型”(30)[澳]約翰·哈特利：《文化科學》，何道寬譯，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69頁。。

另一種是只將人類的某種特殊活動視為文化，但不同學者對特殊活動的認定有所不同。法國學者安托萬·菲雷帝埃認定的是“耕耘”，他在1690年編撰的《通用詞典》中給出的文化定義，也是目前可以追溯到的最早的西方文化定義，認為文化是“人類為使土地肥沃、種植樹木和栽培植物所采取的耕耘和改良措施”。(31)轉(zhuǎn)引自[英]特瑞·伊格爾頓:《文化的觀念》，方杰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1頁。黑格爾認定的是“解放”：“文化以其絕對的定義說……是解放和高度解放的工作。”(32)[德]《黑格爾全集》第7卷，梁學志、李理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年，第215—216頁。蘇聯(lián)學者卡甘剛認定的是“創(chuàng)造”：“人類在生產(chǎn)和生活范圍內(nèi)某種活動的類型。它并不包括人類的所有活動，只是那種在物質(zhì)生產(chǎn)和精神生產(chǎn)范圍內(nèi)的創(chuàng)造性活動?！?33)鮑良駿：《蘇聯(lián)文化以及他的過去和現(xiàn)在》，載莊錫昌、顧曉鳴、顧云深等編：《多維視野中的文化理論》，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376—385頁。法國學者維克多·埃爾認定的是“培養(yǎng)”：“文化就是對人進行智力、美學和道德方面的培養(yǎng)。文化并不是包括行為、物質(zhì)創(chuàng)造和制度的總和?！?34)[法]維克多·埃爾：《文化概念》，康新文、曉文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54頁。弗洛伊德認定的是“轉(zhuǎn)化力比多”：“一般地說，我們的文明是以本能的遏制為基礎(chǔ)的”，因而“所謂文化，就是有條不紊地犧牲力比多，并把它強行轉(zhuǎn)移到對社會有用的活動和表現(xiàn)上去”以使“人的生活由之上升到動物水平之上并以之區(qū)別于野獸的生活”(35)[澳]《弗洛伊德文集》第2卷，王嘉良等編譯，北京：東方出版社，1997年，第182頁。。阿諾德認定的特殊活動的范圍最?。骸拔幕搓P(guān)于完美的研究，致使我們把人的真正完美視為一種和諧的完美，來發(fā)展我們?nèi)诵缘母鱾€方面;并且視為一種普遍的完美，來發(fā)展我們社會的各個部分。”(36)蕭俊明：《文化的語境與淵源——文化概念解讀之一》，《國外社會科學》1999年第3期。

六是將文化歸結(jié)為人的行為方式。美國文化學創(chuàng)始人克羅伯和克拉克洪在分析了160多個文化定義后，給出了這樣的定義：“文化是由各種外顯和內(nèi)隱的行為模式構(gòu)成的，這些行為模式是通過符號習得和傳播的，它們構(gòu)成了人類群體的獨特成就，其中包括體現(xiàn)在人工制品方面的成就。”(37)轉(zhuǎn)引自趙學琳：《文化概念的差異性考析與整體性界定》，《江西科技師范學院學報》2011年第5期。另一位美國學者菲利普·巴格比后來也在分析了眾多文化定義的基礎(chǔ)上，將文化界定為“某一社會內(nèi)成員的，內(nèi)在的和外在的行為模式”。(38)衣俊卿：《文化哲學》，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1頁。屬于這類文化定義的，還有一些其他說法。默多克的說法是：“文化是行為的傳統(tǒng)習慣模式，這些行為模式構(gòu)成了個人進入任何社會所應具備的已確定行為的重要部分”；(39)郭蓮：《文化的定義與綜述》，《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02年第1期。金布爾·楊的說法是：“文化是由……習得的行為范式所組成的”，是“人類社會生活的沉淀物”。(40)轉(zhuǎn)引自蕭聲：《文化概念考》，《湖南社會科學》1989年第5期。戴維斯的說法是：“文化包括所有的思維和行為模式，這些思維和行為模式是通過交際而相互作用的，即它們是通過符號傳遞方式而不是由遺傳方式傳遞下來的”；(41)郭蓮：《文化的定義與綜述》，《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02年第1期。日本文化學家祖父江孝男認為文化是“由后天造成的，成為群體成員之間共通具有且被保持下來的行為方式”。(42)[日]祖父江孝男：《簡明文化人類學》，季紅真譯，北京：作家出版社，1987年，第37頁。C·S·福特則認為:“文化……系由反應而組成，因其成效而為社會成員所接受。總之，文化是學習解決問題之方式所組成?！?43)覃光廣、馮利、陳樸主編：《文化學辭典》，北京：中央民族學院出版社，1988年，第108頁。

七是將文化歸為人的行為方式的影響因素。美國新進化學派的主要代表懷特說：“在心理學及大部分社會學之外，存在著另外一類人類行為的決定因素。這就是傳統(tǒng)的風尚習俗、典章制度、工具、哲學、語言等等，這些我們統(tǒng)稱為文化?！?44)轉(zhuǎn)引自蕭聲：《文化概念考》，《湖南社會科學》1989年第5期。美國著名的文化人類學家南達說：“文化作為理想規(guī)范、意義、期待等構(gòu)成的完整體系，既對實際行為按既定方向加以引導，又對明顯違背理想規(guī)范的行為進行懲罰?！?45)蕭聲：《文化概念考》，《湖南社會科學》1989年第5期?？死撕楹蛣P利說：“文化是在歷史的進展中為生活而創(chuàng)造出的設計，包括外顯的和內(nèi)隱的，理性的、非理性的和無理性的，在任何特定時間內(nèi)，這些設計都作為人類行為的潛在指南而存在。”(46)莊錫昌、顧曉明、顧云深等編：《多維野中的文化理論》，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371頁。

八是將文化歸為人類活動的結(jié)果或曰人為之物。如此定義文化的學者人數(shù)最為眾多，但具體觀點又分四種。

其一是將所有人為之物都視為文化。不少蘇聯(lián)學者都持這種觀點。茲沃金說：“文化是人類所創(chuàng)造的一切，與自然所賦予的一切是不同的。” 薩哈羅夫說：“文化從廣義上講，就是人類創(chuàng)造的結(jié)果的總和?！敝x班斯基說得更具體：“文化是人類活動的全部物質(zhì)和精神成果、價值以及受到承認的行為方式?！?47)[蘇]A`M·潘克拉托娃主編：《蘇聯(lián)歷史》，張楊、帥鵬等譯，天下圖書公司，1950年，第106頁。蘇聯(lián)的工具書也有采用這種觀點的。如1956年出版的《蘇聯(lián)小百科全書》認為：“文化是人類創(chuàng)造的物質(zhì)和精神的有價值的珍品的總和。”同年出版的《現(xiàn)代俄語標準辭典》認為：“文化是人類社會在生產(chǎn)中、社會生活和精神生活中所取得的成就的總和?！?48)鮑良駿：《蘇聯(lián)文化以及他的過去和現(xiàn)在》，載于莊錫昌、顧曉鳴、顧云深等編：《多維視野中的文化理論》，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第376、378、377、385頁。我國學者胡伊默也認為：“文化的定義，應該是這樣：文化是人類社會勞動的成果的總和。”還有美國學者福爾瑟姆也持這種觀點，只是對人為之物的外延的界說不夠周延：“文化是一切人工產(chǎn)物的總和，包括一切由人類發(fā)明并由人類傳遞后代的器物的全部，及生活的習慣?！?49)本店編輯部編：《文化建設與西化問題討論集》(下集)，臺北：帕米爾書店，1980年，第392頁。1982年在墨西哥城舉行的第一屆世界文化政策大會上，由與會理論家共同形成的一個包羅甚廣的文化定義，里面雖然沒有“人為之物”之類的用語，但實際上也屬于這種觀點:“文化在目前應當被看作是賦予一個社會或社會群體以特點的那些精神的和物質(zhì)的、理智的和感情的特征的完整集合，除了各種藝術(shù)和文化材料之外，它還包括生活模式、人權(quán)、價值系統(tǒng)、傳統(tǒng)和信仰?！?50)《墨西哥城文化政策宣言》，趙雪波等：《世界新聞法律輯錄》，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年，第24頁。此外，那種將文化等同于“人化”的文化界說應該也屬于這種觀點，因為人的本質(zhì)力量的對象化，就形成了人為之物。

其二是將具有遺傳性的人為之物視為文化。美國文化語言學的奠基人薩皮爾說:“文化被民族學家和文化史學家用來表達在人類生活中任何通過社會遺傳下來的東西，這些包括物質(zhì)和精神兩方面?！?51)郭蓮：《文化的定義與綜述》，《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02年第1期。英國著名文化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也認為：“文化是指那一樣傳統(tǒng)的器物，貨品，技術(shù)，思想，習慣及價值而言的，并且包括社會組織。”(52)[英]馬林諾夫斯基：《文化論》，費孝通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46，第2頁。持有這種觀點的學者還有洛維、米德、林頓等人。將人為之物限定于“遺傳物”，意在強調(diào)文化的歷史性或非當代性。易言之，那些未流傳至今的人造物和尚不知是否具有遺傳價值的當代人造物還不屬于文化。

其三是將用于維持生存的人為之物視為文化。蘇聯(lián)文化史學家馬爾卡說:“文化是人類活動的手段，生存的手段?！?53)[蘇]A`M·潘克拉托娃主編：《蘇聯(lián)歷史》，張楊、帥鵬等譯，重慶：天下圖書公司，1950年，第106頁。我國學者柯象峰也說:“文化是扶持人類的生存、充實人類生活的東西?！?54)本店編輯部編：《文化建設與西化問題討論集》(下集)，臺北：帕米爾書店，1980年，第392頁。另一位我國學者孫本文則說：“凡是由人類調(diào)適于環(huán)境而產(chǎn)生的事物，就叫文化?！?55)孫本文：《社會的文化基礎(chǔ)》，上海：世界書局，1926年，第3頁。加拿大學者謝弗論及的生態(tài)學文化概念也是此意:“文化是人類同自然環(huán)境相互作用的手段?！?56)轉(zhuǎn)引自閔家胤：《西方文化概念面面觀》,《國外社會科學》1995年第2期。

其四是將精神類的人為之物或非物質(zhì)性的人為之物視為文化。屬于這種觀點的又分兩種看法。

一種看法是將所有精神類人為之物都視為文化。如，中國學者黃楠森就將文化說成是“人類的精神現(xiàn)象和精神產(chǎn)品”。(57)黃楠森:《論文化的內(nèi)涵和外延》,《新華文摘》1998 年第3 期。英國人類學家愛德華·泰勒1871年在《原始文化》一書中給出的著名文化定義也屬于這種觀點：“文化或文明，就其廣泛的民族學意義來說，乃是包括全部的知識、信仰、藝術(shù)、道德、法律、風俗以及人作為一名社會成員而獲得的任何能力和習慣在內(nèi)的復雜整體?！?58)[英]泰勒：《原始文化》，連樹聲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2年，第1頁。《大英百科全書》對文化的定義也差不多：“人類社會由野蠻至于文明，其努力所得之成績，表現(xiàn)于各方面的，如科學、藝術(shù)、宗教、道德、法律、學術(shù)、思想、風俗、習慣、器用、制度等，其綜合體，則謂之文化?！?59)趙學琳：《文化概念的差異性考析與整體性界定》，《江西科技師范學院學報》2011年第5期。與之類似的，還有克羅伯的說法：文化是“習得性和獲得性的運動神經(jīng)反應、習慣、技術(shù)、觀念、價值觀——以及由此而產(chǎn)生的行為——所構(gòu)成的混和體”；(60)引自[美]R.M.基辛：《文化·社會·個人》，甘華鳴等譯，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31頁。蕭聲：《文化概念考》《湖南社會科學》1989年第5期。還有德國文化哲學家卡西爾的文化觀，他把文化看作是人運用符號所創(chuàng)造的符號體系，并把神話、宗教、語言、藝術(shù)、歷史、科學視為這種符號體系的具體形態(tài)；(61)卡西爾：《人論》，甘陽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年，第81—91頁。還有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1988-1997世界文化發(fā)展十年”文件起草者們采用的文化觀：“拓寬對文化的認識是重要的，要把行為模式，個人對他或她自身的看法，對社會的看法，對外部世界的看法都包括進來。從這一視角出發(fā)，一個社會的文化生活可以看成是它通過它的生活和存在方式，通過它的感覺和自我感覺，它的行為模式、價值觀念和信仰的自我表現(xiàn)?！?62)閔家胤：《西方文化概念面面觀》,《國外社會科學》1995年第2期。

另一種看法是只將精神類人為之物的某一類型視為文化。至于這一類型的人為之物究竟是什么，看法又有差異。有人認為是知識，拉皮爾說：“一個文化是一個社會群體中一代代人學習得到的知識在風俗、傳統(tǒng)和制度等方面的體現(xiàn);它是一個群體在一個已發(fā)現(xiàn)自我的特殊的自然和生物環(huán)境下，所學到的有關(guān)如何共同生活的知識的總和?！?63)郭蓮：《文化的定義與綜述》，《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02年第1期。有人認為是觀念，奧斯古德說：“文化包括所有關(guān)于人類的觀念，這些觀念已傳入人的頭腦中，而且人也意識到它們的傳入和存在?！?64)郭蓮：《文化的定義與綜述》，《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02年第1期。另有一位中國學者則這樣說：“嚴格地說，沒有所謂的‘物質(zhì)’文化。一口鍋不是文化，而文化是鍋這一人造產(chǎn)品背后所隱藏的觀念?！?65)郭蓮：《文化的定義與綜述》，《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02年第1期。有人認為是價值，美國佛蒙特大學人類學教授哈維蘭說：“文化不是可見的行為，而是人們用以解釋經(jīng)驗和導致行為所反映的價值觀和信仰?！?66)本店編輯部編：《文化建設與西化問題討論集》(下集)，臺北：帕米爾書店，1980年，第392頁。國內(nèi)也有學者將文化定義為：“某一個群體所共同擁有、傳承和遵循的一整套價值符號體系?！?67)程建明：《認識文化》，山西科普網(wǎng)。有人認為是規(guī)則體系，中國學者陳憲民、吳福平說：“我們可以把文化看成是由價值、信仰、習俗、習慣等相當于內(nèi)在或者說是潛在的規(guī)則，即內(nèi)在制度(潛規(guī)則)和知識、語言、法律、禮儀、符號等大體上處于物化或者是外化狀態(tài)的外在制度(顯規(guī)則)所構(gòu)成的規(guī)則系統(tǒng)。”(68)陳憲民、吳福平：《后現(xiàn)代背景下文化概念的新界定》，《上海行政學院學報》2010年第4期。有人認為是藝術(shù)，法國心理學家莫爾在他的《文化動力學》一書中指出:“文化即人在自己的社會生活進程中創(chuàng)造的藝術(shù)環(huán)境的智力方面?！?69)引自[蘇]尼.瓦.貢恰連科：《精神文化——進步的源泉和動力》，戴世吉等譯，北京：求實出版社，1988年，第274頁。蕭聲：《文化概念考》，《湖南社會科學》1989年第5期。法國文學批評家M.阿諾德也將文化限定于藝術(shù)，認為文化是通過欣賞“偉大的”文學作品，“高雅的”藝術(shù)和“嚴肅的”音樂而追求精神上的而不是物質(zhì)上的完美。(70)蕭俊明：《文化的語境與淵源——文化概念解讀之一》，《國外社會科學》1999年第3期。還有美國社會學家貝爾也認為“文化是富于表情的象征意義和意義的領(lǐng)域”，“在較為狹隘的意義上，它是富于表情的象征意義的舞臺:在美術(shù)、詩歌、散文或在祈禱、大祭、儀式等宗教形式領(lǐng)域中的一定成就”。(71)引自[蘇]尼.瓦.貢恰連科：《精神文化——進步的源泉和動力》，戴世吉等譯，北京：求實出版社，1988年，第274頁。蕭聲：《文化概念考》，《湖南社會科學》1989年第5期。

九是將文化歸為人類社會的發(fā)展水平。1973年版的《蘇聯(lián)大百科全書》的“文化”條目就持這種觀點：“文化是對社會的一種特殊的鑒定，它表明人類所達到的、由人同自然界和社會的關(guān)系所決定的歷史發(fā)展水平?！?72)轉(zhuǎn)引自蕭聲：《文化概念考》，《湖南社會科學》1989年第5期。中國學者楊憲邦也持這種觀點：“文化是一個社會歷史范疇，是指人類創(chuàng)造社會歷史的發(fā)展水平、程度和質(zhì)量的狀態(tài)?！?73)楊憲邦：《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再評價》，載張立文等主編：《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化》，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7年，第3頁。

十是將文化歸為所有物種都有的某種東西。將文化說成是不限于人類的東西，首先是一些生物學家的觀點，他們發(fā)現(xiàn)，“不僅人類有文化，而且所有的物種都有文化；換句話說，不僅僅人有，而且所有的動物、植物、微生物都有它們自己的文化”。因而他們對文化的典型定義就是：“文化是不同物種的組織結(jié)構(gòu)和行為規(guī)范?！笔艽怂季S啟發(fā)，加拿大學者謝弗又提出了所謂“宇宙學的文化概念”：“文化一般是指物種，特殊地是指人類觀察和感知世界，把自己組織起來，處理自身事務，提高和豐富生活，以及把自己安置在世界上的那種方式?！?74)閔家胤：《西方文化概念面面觀》，《國外社會科學》1995年第2期。

三、對十類既有文化定義的評析

縱觀以上十類文化定義，筆者認為，經(jīng)分析判定，除第八類文化定義之外，其他九類文化定義均欠妥當。

就第一類文化定義而言，如果文化是人的欲望或其表現(xiàn)，那嬰兒因為饑餓而哭鬧就要被視為文化。進而一切動物的各種欲望，也要被說成是文化。這顯然是十分荒誕的。

就第二類文化定義而言，如果文化是康德說的人“自由地抉擇其目的之能力”，而這種能力又是后天“達到”的，那就說明，只有讓人達到“自由地抉擇其目的之能力”的那個東西才堪稱文化，而個人后天生成的“自由地抉擇其目的之能力”，則最多只能叫“文化素質(zhì)”。但那個能讓人具有“自由地抉擇目的之能力”的東西究竟是什么？康德沒說。

就第三類文化定義而言，如果文化是人際關(guān)系或人際關(guān)系的反映，那就意味著誕生于人類社會的人必定都有文化，哪怕他是一個剛剛誕生的嬰兒。這顯然也是荒誕的。

就第四類文化定義而言，如果文化是人的生活方式，那么，每一種具體的人為之物或人造物，不論它們是物質(zhì)性的還是精神性的人造物，就都不能被稱為“文化之物”，因為“生活方式”是一個概念，由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林林總總共同構(gòu)成，并不能由其中任何一面任何一個單獨呈現(xiàn)。于是，中國長城、古羅馬斗獸場、印度泰基陵等單個物質(zhì)性人工產(chǎn)物就不能被稱為“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而不管是哪個時代的文藝作品、學術(shù)著作、宗教經(jīng)典和社會規(guī)則等非物質(zhì)性人工產(chǎn)物，也均不能被稱為“非物質(zhì)文化之物”。顯然，這同樣是荒誕的。而且，如果每一個具體的東西都不是文化之物，那由它們共同構(gòu)成的生活方式，為什么就會是文化？

就第五類文化定義而言，如果文化是人的所有行為或活動，那同樣會荒誕地意味著：才出生的嬰兒就有文化，還會把人的吃喝拉撒睡都當作文化；如果文化只是人的某種特殊活動，那憑什么說只有這種特殊活動是文化，而其他種類的活動都不是文化？如此做區(qū)分的標準何在？并且，如果文化是人的活動，那包括故宮、《詩經(jīng)》之類東西在內(nèi)的所有人造物也都不能稱為“文化之物”。對于這些疑問和問題，顯然也是這類文化定義無法做出有效解釋的。

就第六類文化定義而言，如果文化是人的行為方式或活動方式，也同樣存在類似于第五類文化定義的那些疑問和問題，并同樣不能加以解釋。

就第七類文化定義而言，如果文化是影響甚或決定人的行為方式的東西，即風尚習俗、典章制度、理想規(guī)范之類，那么所有物質(zhì)性的人造物和所有非規(guī)則類的精神性人造物，即抒發(fā)內(nèi)心情感的文學藝術(shù)作品和描述自然萬物的科學理論，也都不能算作“文化之物”。這也是于理不通的。

就第九類文化定義而言，如果文化是人類社會的發(fā)展水平，那么個人就沒有文化可言，也不再需要學習文化和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于是“文化”一詞的使用范圍就大幅縮水，其意義也不再重要。而如此為文化下定義者，也要承認自己沒有文化。實際上，任何一個存在者或事物的發(fā)展水平都不需要另造一個詞來表述，這只會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如生產(chǎn)力發(fā)展水平、科學技術(shù)發(fā)展水平、教育發(fā)展水平、大眾道德發(fā)展水平、個人智力發(fā)展水平等，人們一看就懂，再分別找出或造出一個專用詞來表述，不僅十分不容易，還要在使用的時候加注說明：此詞意指“××的發(fā)展水平”。

就第十類文化定義而言，是將文化概念的外延極大地泛化到所有生物。不難發(fā)現(xiàn)，這種定義的思路是，下定義者首先將文化在類屬關(guān)系上認定為不是行為規(guī)范就是存在方式，然后發(fā)現(xiàn)這兩種東西其他生物也都有，于是就得出了所有生物都有文化的文化定義。可是，前面對第四、六、七種文化定義的分析已經(jīng)表明，無論是將文化歸為行為規(guī)范、行為方式，還是歸為生活方式或存在方式，都存在紕漏，所以，依據(jù)這種不能成立的前提所推論出的將所有生物都包含在內(nèi)的文化定義，也就不可能是一種可取的文化定義。并且，將本來僅用于人類的“文化”降格為所有生物都有的東西，等于是取消了一個可以用來說明人類與其他生物之間存在重大差異的專用詞匯。

總之，在上述九類均不妥當?shù)奈幕x中，將文化歸為人的欲望、能力、關(guān)系、活動和社會發(fā)展水平的第一、二、三、五、九類文化定義，都屬于犯了歸類不當?shù)腻e誤；將文化說成所有生物共有的東西的第十類文化定義，不僅也犯了歸類不當?shù)腻e誤，而且還由此錯誤又引發(fā)出了泛化文化擁有者的錯誤；將文化歸為人的生活方式、行為方式和影響行為方式的東西，即行為規(guī)范之類的第四、六、七類文化定義，則屬于犯了以偏概全的錯誤，即把文化的某種外延或某一種形態(tài)視為了整個文化。

接著可以判定，在將文化歸為人類活動結(jié)果的第八類文化定義的四種界說中，將文化歸類為遺傳性的人為之物、維生性人為之物和精神性人為之物的后三種界說同樣存在以偏概全的錯誤，因為它們所采用的歸類方法都是沒有具體論證的自我認定，而且其中的每一種歸類都不能說明：其他那些以偏概全的文化定義歸類出的文化，如果不屬于文化，還能屬于什么？與之不同，在第八類文化定義中，只有將文化歸類為所有人為之物的第一種界說，才不僅沒犯“泛化文化擁有者”的錯誤和歸類不當?shù)腻e誤，也沒犯以偏概全的錯誤。顯然，“所有人為之物”的用語一方面說明，文化僅為人有，是人有意弄出的東西，而不是人本身先天固有的欲望、能力，也不是自然就會有的人際關(guān)系；另一方面，此用語能將各種以偏概全的文化定義所說的人的生活方式、行為方式、行為規(guī)范和遺傳性的人為之物、維生性人為之物、精神性人為之物等，都無一遺漏地涵括在文化的外延之中。

四、文化的確當定義

經(jīng)上述評析可知，在以往的各類文化定義中，只有第八類文化定義的第一種定義思路是可取的。鑒于這一思路的文化定義的具體表述還不盡相同，也都不夠精準，筆者以為，確當?shù)奈幕x應表述為：文化是人類創(chuàng)造力的果實。

這個定義將文化限定在“人類創(chuàng)造力”的范圍內(nèi)，具有多重意味。一是意味著文化是屬于人的東西，僅為人類所有。二是意味著只有人用創(chuàng)造力產(chǎn)出的東西，才是文化的體現(xiàn)，才是文化之物。反過來說，凡不是由人創(chuàng)造出來的東西，就都不是文化的體現(xiàn)，就都不是文化之物。因此，凡是大自然的產(chǎn)物，亦即所有自然之物，都不屬于文化。換言之，文化不是大自然賦予人類的禮物。三是意味著文化始于人的創(chuàng)造，創(chuàng)造是文化的特質(zhì)所在。四是意味著只要有創(chuàng)造力的果實，就有文化，而第一個創(chuàng)造力果實的出現(xiàn)，就是文化誕生的時間。五是這個文化定義將文化落腳于“果實”，意味文化作為屬人的東西，只能是指已經(jīng)定型的東西，而不是尚在變動之中的未定型的東西，因而那些人的還在運動、變化的意識、思想、行為、關(guān)系、過程之類，就都算不上是文化。

能形成果實的創(chuàng)造力屬于人類獨有的能力，它的運用即創(chuàng)造，是人將頭腦中想象的世上未有之物動手造出來的過程。這個過程屬于唯獨人類才有的實踐活動中的一種，其特殊性在于，它不僅與一般性的實踐一樣，是“有目的的可感活動”，(75)韓東屏：《人是元價值——人本價值哲學》，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72頁。而且還有一般性的實踐所沒有的想象在其中。想象是人腦的意識功能之一，具有無中生有的能力。正是憑借它，再加上人的動手能力，人才能造出前所未有的東西，它們既是大自然中從來沒有，也永遠演化不出來的東西，也是此前人類社會沒有的東西。創(chuàng)造的這個特點表明，除了自然之物和未定型的屬人之物不屬于文化之外，那些由人于不經(jīng)意間留在世界上的已定型的東西，如腳印、手印、劃痕、廢棄物之類，盡管似乎也是非自然之物，卻并非文化之物，因為其中沒有一點想象的對象化，而且也沒有目的。不過需注意，這個特點不可以被理解為，只有首創(chuàng)的東西才堪稱文化之物，而后照此生產(chǎn)的東西就不是。實際上，生產(chǎn)作為重復發(fā)生的創(chuàng)造或創(chuàng)造的批量化重復，其產(chǎn)品依然屬于文化之物。

在“人類創(chuàng)造力的果實”這個文化的定義語中，“果實”一詞具有足夠的彈性和包容性，既可以是一個文化之物的所指，也可以是所有文化之物的所指。而所謂“文化之物”中的“物”，作為人的每一次創(chuàng)造所得的果實，這里采取的也是廣義用法，既指實體性的物，如農(nóng)田、莊稼、蔬菜、化肥、家禽、家畜、衣服、鞋帽、家具、器具、房屋、水壩、舟車、武器、機器、電話、電腦、飛機、火箭、飛船，等等；也指非實體性之物，如習俗、道德、制度、詩歌、神話、故事、小說、音樂、歌曲、戲劇、圖畫、電影、視頻、宗教、哲學、文學、科學，等等。同時，“文化之物”也可以指實體性文化之物與非實體性文化之物的某種組合，如生產(chǎn)方式、生活方式、存在方式、家庭、學校、企業(yè)、醫(yī)院、政府之類。既然如此，就不會還有什么人類創(chuàng)造的文化之物未被涵括在這個文化定義之中，這就可保證此文化定義在外延方面的完全周延，無一遺漏。

至此可知，這里給出的文化定義，不但可以將自然之物、人類的未定型之物和人類無意形成的定型之物與文化之物區(qū)分開來，還可以確保文化定義的周延性。

并且，這個文化定義，也與文化概念的詞源意義相通。

英文“文化”即Culture，是由拉丁文Culur轉(zhuǎn)化而來，此詞原意為，對土地的開墾、耕耘、加工、照料、改良。顯然，這樣的情況就屬于人對自然的改造，就是人憑借想象將不適合種植的蠻荒之地改造成適合種植的農(nóng)田。而人類最早的創(chuàng)造物，即木矛、石斧、弓箭之類，也都是通過改造自然之物所得的物質(zhì)性文化之物。這就是說，西人“文化”一詞的本義，隱喻的就是文化始于人類對自然的改造。在自然的蠻荒之地上耕耘，從空中俯瞰，就是在大地上畫出縱橫交錯的條條紋路。而組成中文“文化”一詞的“文”“化”二字，從本義分析也正有此義。古字“文”通“紋”，二者是一個意思，指色彩相交錯的文理、花紋或圖形，是故許慎在《說文解字》中寫道:“文，錯畫也，象交文。像兩紋交互也。”而“化”字，是指變異、異變、變化等。二字組合到一起成為一個詞，其直接的含義，就是指通過在對象身上弄出交錯的花紋來改變對象的意思。據(jù)有人考證，最早在一段話中同時出現(xiàn)“文”“化”二字的，要算《易傳》中的《賁卦》:“賁亨，柔來而文剛，故亨。分剛上而文柔，故小利有攸往，剛?cè)峤诲e，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文中的“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一句，以及前句“文明以止，人文也”，被孔子后學解釋為“以文教化”的意思，如唐代孔穎達的《十三經(jīng)注疏·周易正義》就有“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者，言圣人觀察人文，則《詩》、《書》、《禮》、《樂》之謂，當法此教，而化成天下也”之說。于是，這樣的解釋就成為定論?！拔幕倍值牡谝淮温?lián)用，也是這種意思，它見于漢代劉向的《說苑·指武》：“圣人之治天下也，先文德而后武力，凡武之興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誅?！蓖瑯樱袢艘财毡槿绱私忉尨司洌骸坝^察天的文飾，可以知道四時的變化；觀察人的文飾，可以教化天下，形成文明盛世?！?76)李學勤主編：《四書五經(jīng)》，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第298頁?？梢哉f，這樣的解釋固然也能說得通，卻略顯牽強，“觀乎人文”的“觀乎”，哪里有必須由圣人來觀的限定？“觀乎人文”的“人文”，如何可知是《詩》《書》《禮》《樂》的特指？至于前句“文明以止，人文也”，又憑什么被解釋為“外止于禮義，是人的文飾”之類？(77)李學勤主編：《四書五經(jīng)》，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第298頁。即便可以這樣解釋，也只是一種解釋，而不是唯一的解釋。事實上，也的確有人對“剛?cè)峤诲e，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做了完全不同的解讀：“天生有男有女，男剛女柔，剛?cè)峤诲e，這是天文，即自然；人類據(jù)此而結(jié)成一對對夫婦，又從夫婦而化成家庭，而國家，而天下，這是人文，即文化?！?78)清醒解釋“剛?cè)峤诲e，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清醒的360個人圖書館2017年11月10日，http://www.360doc.com/content/17/1110/18/38576288_702718806.shtml.此外，此句也可以不被額外添加任何其他意思(如“禮義”“男女”之類)地直接解釋為，凡是有明晰的錯畫紋路的地方，就均可用“人文”統(tǒng)稱。因此，“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一句的更通順的解釋或為：觀察天上星辰的運行軌跡即紋路，可以知道四時的變化；觀察人對大地的紋畫或文飾，可以知道天下是怎么形成的。也就是說，天下即人類世界，是用人力紋飾自然而成。而那種以文飾教化而定天下的解釋，則應屬于后來才有的對人力文飾自然之意的一種模仿性引申。就像西語“文化”概念的含義，后來從對土地的照料延伸到對農(nóng)作物的培養(yǎng)，再延伸到對人的培養(yǎng)即教化一樣。

在文化被確定為“人類創(chuàng)造力的果實”之后，所有由文化派生的概念，隨之也能得到確當?shù)某蚊?。比如，“傳統(tǒng)文化”就是指傳統(tǒng)社會中人的創(chuàng)造力果實，“現(xiàn)代文化”就是指現(xiàn)代社會中人的創(chuàng)造力果實?？紤]到所有今人的創(chuàng)造總是在前人創(chuàng)造成果的基礎(chǔ)上展開的，因而每個民族的當代文化中也總是積淀有深厚的前人創(chuàng)造成果。而那些在一個民族的歷史中被不斷傳承并延續(xù)使用至今的前人創(chuàng)造成果，就是所謂的“文化傳統(tǒng)”。又如，“人類文化”就是指從古至今的所有人的創(chuàng)造力的果實；“民族文化”就是指某個民族從古至今的所有創(chuàng)造果實；“X國文化”就是指某個國家有史以來的所有成員的創(chuàng)造力的果實；“區(qū)域文化”就是指某個地域之內(nèi)從古至今的所有人的創(chuàng)造力的果實。

在文化被確定為“人類創(chuàng)造力的果實”之后，那個與“文化”糾纏不清，最為相似，也的確經(jīng)常被人們不加區(qū)別地互換使用的“文明”概念，就可以得到這樣的安置：如果說文化是人類創(chuàng)造力的果實，那么，文明就可以被專門用來表示人類創(chuàng)造力果實所達到的高度。從對應詞方面看，“文明”本來對應的就是“野蠻”，這說明如此界定文明也合乎人們以往約定俗成的共識。有了對“文化”與“文明”二詞的這種職能分工規(guī)定之后，當我們說“史前文化”“古代文化”“現(xiàn)代文化”時，就是在總稱這三個歷史時代的人類創(chuàng)造力果實，當我們說“史前文明”“古代文明”“現(xiàn)代文明”時，則是在總稱這三個歷史時代的人類創(chuàng)造力果實的發(fā)展程度；當我們說“古埃及文化”“古希臘羅馬文化”“古中華文化”和“瑪雅文化”等詞匯時，就是在總稱這些國度的人類創(chuàng)造果實，當我們說“古埃及文明”“古希臘羅馬文明”“古中華文明”和“瑪雅文明”時，則是在總稱這些國度的人類創(chuàng)造力果實所到達的高度。

將文化定義為“人類創(chuàng)造力的果實”這簡簡單單8個字，也合乎中國古人“大道至簡”的真知灼見。大道理為什么極其簡單？古人未言其詳，大概是直接悟出來的。不過此觀點有一些事實的佐證，這就是自然科學中的大道理即公理、公設、定律之類，確實都是各自理論體系中表述最簡單的道理。若究其理，應該在于道理越大，其起作用的范圍也越大，受到的限制則越少，需要特別交待的前提條件也越少。反之，道理越小，其起作用的范圍也越小，受到的限制則越多，需要特別交待的前提條件也越多。與之同理，在表述上，概念的定義也是概念越大越簡單，概念越小越復雜。有鑒于文化是諸多學科共同關(guān)涉、關(guān)注的對象，又被認為“無處不在”，這說明它是比每個學科內(nèi)的大道理、大概念還要大的范疇，這就決定了對文化的定義只能是非常簡明的。正因如此，凡是要用復雜表述或兩個以上(含兩個)限制詞作定義語的文化定義，就必定都是褊狹的文化定義。

總之，“文化是人類創(chuàng)造力的果實”這個文化定義，既是揭示了文化特質(zhì)(創(chuàng)造)的本質(zhì)性定義，也是揭示了文化形成時間(有創(chuàng)造力果實之日)的發(fā)生學定義；既能完全周延地涵括每一種文化之物，又能方便地區(qū)分各種非文化之物；既能使由文化派生的系列概念得到確當?shù)某蚊?，又能使文化與文明有明晰而妥當?shù)膮^(qū)分；既與文化一詞的本義相通，又合乎大道至簡的要求。這些優(yōu)長的同時存在已然表明，這個定義，應該就是既好用又經(jīng)得起推敲的確當?shù)奈幕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