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訓練與邊疆建政：民國西康省地方行政干部訓練團研究

由于黃埔軍校學生在東征、北伐中核心力量的發(fā)揮，蔣介石在國民黨內逐漸確立“訓練重于作戰(zhàn)”(1)《南岳軍事會議手訂各項要則及第一期抗戰(zhàn)之總評》(1938年11月28日)，秦孝儀主編《先總統(tǒng)蔣公思想言論總集》卷15《演講》(中華民國二十七年)，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委員會1984年版，第554頁。的戰(zhàn)略思想，并隨著廬山軍官訓練團(1933年7月至1937年7月)、峨眉軍官訓練團(1935年8月至9月)以及中央訓練團(1938年7月至1946年7月)的開辦，訓練對象也逐漸由軍事干部拓展到地方黨政干部。1939年9月，國民政府行政院頒布《縣各級組織綱要》，各地開始實行新縣制。為了配合新縣制的推行，同年11月，行政院頒布《縣各級干部人員訓練大綱》，由中央訓練委員會(簡稱“中央訓委會”)會同內政部督導各省在省、專區(qū)、縣設立省訓練團、區(qū)訓練班、縣訓練所，訓練所謂“行新政”的“新人”(2)楊露、張永春《回憶西康省訓團》，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四川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四川文史資料選輯》第36輯，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42頁。。

1939年元旦，根據(jù)重慶國民政府的命令，西康省正式建立，省府設在康定，劉文輝任省主席，轄境“東至雅安金雞橋與四川省分界，西至金沙江與西藏隔江而守，南至會理、寧南與云南相鄰，北至石渠與青海接壤”，共33個縣和3個相當于縣級單位的“設治局”(3)王川《西康地區(qū)近代社會研究》，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6頁。按：西康省政府成立時，重慶陪都時期的國民政府劃歸西康省政府管轄的有46個縣和3個“設治局”，由于金沙江以西的13個縣尚處于當時西藏地方政府實際控制之下，西康省實際僅轄有33個縣和3個相當于縣級單位的“設治局”。。為穩(wěn)定川邊局面，有效控制地域遼闊、民族眾多、情況復雜的雅屬、康屬和寧屬地區(qū)(4)雅屬、康屬、寧屬大致相當于現(xiàn)今的雅安地區(qū)、甘孜藏族自治州和涼山彝族自治州。參見：丹珠昂奔等主編《藏族大辭典》，甘肅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14頁。，劉文輝推行“以政翼教，以教輔政”的施政方略和“德化、進化與同化”的民族政策，通過舉辦各級各類培訓班，加強對西康干部(包括土司頭人)的培養(yǎng)和使用，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便是在1941年6月至1946年12月間舉辦(5)抗戰(zhàn)勝利后，國民黨中央于1946年7月將中央訓委會撤銷，隸屬于中央訓委會的各省地方干部訓練團也隨之撤銷。的西康省地方行政干部訓練團(簡稱“西康省訓團”)。

按照《西康省地方行政干部訓練團組織規(guī)程》，該團“為省訓之執(zhí)行機關，直隸于西康省地方行政干部訓練委員會”(6)《西康省地方行政干部訓練團組織規(guī)程》，《西康省政府公報》1941年第58期，第20頁。，而西康省地方行政干部訓練委員會則為西康省縣“各級干部人員訓練之設計指導及考核機關，直隸于中央訓練委員會及內政部”(7)《西康省地方行政干部訓練委員會組織規(guī)程》，《西康省政府公報》1941年第58期，第19頁。。因此，西康省訓團既直屬于西康省地方行政干部訓練委員會，又直隸于中央訓委會及內政部。而實際情況則是，雖然中央訓委會“對各省訓練工作并力謀整理推進，以期達成統(tǒng)一意志集中力量之目的”(8)《七年來之訓練工作》，《訓練?？罚袊鴩顸h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訓練委員會1945年編印，第3頁。，但是“蔣介石希望通過訓練分化地方異己勢力，而地方實力派則千方百計避免屬下勢力被蔣介石的干部訓練及收買分化瓦解”(9)黃宗華《中國國民黨江西省干部訓練研究(1932-1949)》，江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53頁。，省訓團實際成了中央與地方勢力角逐之地。因此，以省訓團為視角，洞悉各方勢力的角逐，成為很多學者的關注點，但卻忽視了省訓團在培養(yǎng)地方干部、鞏固地方統(tǒng)治、推進地方建設等方面所取得的重要成績(10)既有關于國民黨干部訓練團的研究，主要有馮啟宏《抗戰(zhàn)時期中國國民黨的干部訓練：以中央訓練團為中心的探討(1938-1945)》(臺灣政治大學史學系2004年博士學位論文)、化貫軍《南京國民政府時期湖北省干部訓練研究(1939-1949)》(華中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2012年博士學位論文)、黃宗華《中國國民黨江西省干部訓練研究(1932-1949)》、曹淑瑤《臺灣省訓練團之研究》(臺灣東海大學歷史學系2000年碩士學位論文)、孟靜《民國河北省訓練團評析》(河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2006年碩士學位論文)、張榮杰《四川省地方行政干部訓練團評析》(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2012年碩士學位論文)、欒家庚《浙江省地方行政干部訓練團研究(1940-1949)》(浙江大學人文學院2019年碩士學位論文)、王龍《西北干部訓練團研究(1939-1945)》(西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2020年碩士學位論文)等。這些研究成果對國民黨各級各類訓練團基本情況進行了梳理，有一些成果對省訓團的評述還十分精到，這些都為本文的研討提供了有價值的參考，但既有研究對參訓學員回地方后的工作表現(xiàn)及其對地方建設的影響的討論還略顯粗疏，對此仍需要作進一步的分析討論。。本文擬依據(jù)相關歷史資料，通過考察西康省訓團的訓練情況、省主席劉文輝對省訓團的控制以及受訓學員回到地方后的實際表現(xiàn)，對以往學者研究中所忽略的省訓團對地方建設的影響作一分析探討。

一 西康省訓團的創(chuàng)辦及訓練概況

有學人指出，“早在抗戰(zhàn)爆發(fā)之前，國民黨的干部訓練風氣即呈現(xiàn)出方興未艾之勢，而在背后推波助瀾的主要關鍵角色正是黨內派系”(11)馮啟宏《抗戰(zhàn)時期中國國民黨的干部訓練：以中央訓練團為中心的探討(1938-1945)》，第217頁。。無論是中央擁蔣派系，還是反中央的地方實力派，均積極開辦干部訓練班，以充實自身實力。但這一情況并不符合國民黨當局高倡的“領導集中、一致抗日”的策略精神。故中央訓委會在成立之初，即以“訓練求一致、精神求一貫、組織求統(tǒng)一”為工作目標，以“掌管全國政治、軍事、經濟、教育機關公務人員及學校教職員的思想訓練事宜”(12)張宏儒等主編《二十世紀中國大事全書》，北京出版社1993年版，第224頁。為主要工作內容，要求全國各黨政軍機關舉辦各種訓練事宜，其訓練班次開設、組織實施方案等均需由中央訓委會“核準備案后，方得開始辦理”(13)《中央訓練委員會統(tǒng)一各地訓練機關辦法》，《訓練月刊》1940年第1卷第5期，第134頁。。培訓開班后，其規(guī)章制度、教員及學員名冊、訓練考核等，均需報中央訓委會備查。因此，西康省訓團在組織機構建設、教員和學員遴選、培訓班次設置、訓練方案實施以及訓后聯(lián)絡等方面，與同時期其他省份的干訓團在形式上具有一致性。但是，由于西康省民族眾多，劉文輝利用省訓團加強了對民族地區(qū)干部(土司頭人)的訓練，故西康省訓團又有其自身的特色。

在組織機構方面，省訓團設團主任一人，由省政府主席劉文輝兼任，總理全團事務；設教育長一人，由省保安副司令王靖宇兼任，承團主任之命，負全團訓練的實際責任；其下分設“秘書室、教務處、訓導處、總務處、軍訓大隊部、省直屬區(qū)黨部、三青團支部等部門”(14)楊露、張永春《回憶西康省訓團》，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四川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四川文史資料選輯》第36輯，第142頁。，負責訓練具體事宜。

參訓學員以調訓和考訓為主，調訓對象主要是在職公務、醫(yī)療、教育人員。如省政府、屯委會及縣級機關的股長、科長、職員，鄉(xiāng)鎮(zhèn)長，中小學校長，各級警務和衛(wèi)生醫(yī)務人員，保安、軍管區(qū)少校以下職員，康倮族上、中層人士，以及黨團、司法干部，縣參議員和人民團體骨干等。第五期由于“現(xiàn)職人員其應調本團受訓者已達三分之二”，故本期學員決定以“考訓為主，調訓為輔”原則(15)《西康省地方行政干部訓練團三十二年度第五期訓練實施計劃》，四川省檔案館：西康省訓團檔案，案卷號242-01-0002，第7頁。，以“普通考試”名義，分別在成都、雅安招考了具有高中以上文化程度的青年約200人入團受訓。同時，要求該期調訓學員必須是男性，年齡在18-50歲之間，身體健全健康、無不良嗜好、無貪污、無劣行，公務及保安人員須年終考績在60分以上，須具備中等以上學校畢業(yè)或在地方公務機關服務滿三年以上者，康倮族受訓人員須能通曉漢語者(16)《西康省地方行政干部訓練團受訓學員調訓辦法(民國三十一年五月修正)》，四川省檔案館：西康省訓團檔案，案卷號242-01-0001，第4頁。。

培訓班每期500人左右，根據(jù)受訓人員入學前的工作性質劃分為專業(yè)教學班組，計分為民政、財政、教育、戶政、保干、兵干、戰(zhàn)干等班組，與政府部門的民、財、教、建、軍相配合。培訓時長初為兩個月，第八期開始改為一個月。

訓練內容包括精神訓練、政治訓練、軍事訓練、業(yè)務訓練和訓育實施五個部分。政治訓練與精神訓練占全部訓練時數(shù)的20%，軍事訓練占15%，業(yè)務訓練占35%，訓育實施占30%。其中，精神訓練以總理遺教、總裁訓示及精神講話為中心，結合西康省實際、新生活要義與國民精神總動員綱領，采取約請高級長官及名流學者作講話或講演、紀念周(或紀念日)訓話、分組談話及課程講授的培訓方式，“指導其思想行動，激勵其為社會服務之精神，革除頹廢腐化之積習，養(yǎng)成革命之人生觀”。政治訓練以抗戰(zhàn)建國綱領及西康省施政綱要、新縣制及國際情勢等課程為主要科目，采取集體訓練、個別訓練和補充訓練的培訓方式，使學員養(yǎng)成熱心負責的精神，成為建設新西康之中堅干部，以加強抗戰(zhàn)建國的力量。軍事訓練嚴格按照軍事化管理，采取正規(guī)教育、內務教育和機會教育的培訓方式，使學員能具備軍人的一般知能，并能實際應用。業(yè)務訓練根據(jù)學員職務上必須具備的知識與技能，予以專業(yè)課程之講授，并注重實際問題之研討，以班組為單位，采取課程講授、專題研究、小組討論、調查報告、業(yè)務演習、專業(yè)訓練、示范與參觀及實驗的培訓方式，以使學員對于本身工作范圍內每一問題均有深切的體認與解決方法。訓育實施分集體訓育、組別訓育和補充訓育。集體訓育通過小組討論、工作討論、座談會、特種演講、各種競賽、黨團務活動、體育指導等方式進行；組別訓育則通過個別談話、生活指導、讀書指導、自我訓練與批評的方式進行；補充訓育主要體現(xiàn)在學術研究、臨時社會與勞動服務、訓育談話、編印刊物、合作指導和個案指導。學員結業(yè)時舉行總考核(學科成績占50%、訓育成績占40%、軍事成績占10%),以60分為及格線，“不及格者，或予留級訓練，或予默退，不得給予畢業(yè)證書，并須造具學員姓名成績清冊，層報上級機關備查，一面根據(jù)成績加其考語，通知各該員服務機關知照”(17)本段所述訓練內容，詳見：《西康省各級干部訓練暫行辦法》，四川省檔案館：西康省訓團檔案，案卷號242-01-0001，第37頁。引文中的所謂機會教育，即“凡軍人所應具有之初步知能，于正規(guī)教育所未及者，皆盡量利用機會以彌足之，使其修得一般技能之要領”。。

第一期訓練結束后，西康省訓團在雅安設立“西康省訓團畢業(yè)學員通訊處”，各縣設聯(lián)絡站或直屬通訊組。通訊處每月發(fā)給各個聯(lián)絡站辦公經費，并規(guī)定學員每月寫“讀書筆記”1篇，聯(lián)絡站按月匯報學員工作動態(tài)1次。凡在各地工作之省訓團學員，都必須到當?shù)芈?lián)絡站報到，由聯(lián)絡站按其工作單位和居住區(qū)域劃編小組，進行聯(lián)系，對失去工作的盡量安排新職。

自1941年6月1日第1期開學至1946年12月奉令停辦，歷時5年半，西康省訓團共舉辦11期培訓，先后設立了20多個專業(yè)教學班、組，“結業(yè)學員共約四千五百人”(18)楊露、張永春《回憶西康省訓團》，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四川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四川文史資料選輯》第36輯，第142頁。，包括漢、藏、彝三族，分布全康各級黨政軍、省司法、臨時參議會、工礦企業(yè)等部門。從整個組織架構上看，西康省訓團與其他各省省訓團無異，這是由于劉文輝“限于實力，不敢‘分庭抗禮’”(19)楊露、張永春《回憶西康省訓團》，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四川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四川文史資料選輯》第36輯，第143頁。。但他深知在他所直屬的任何部門中，如果有蔣介石的嫡系人員插手，對他就大有妨害。因此，劉文輝通過擴大學員規(guī)模，加強對學員的教育與管理等控制手段，來抵制國民黨中央勢力的滲透。由于受訓人員多，分布領域廣，西康省訓團成為中央與地方勢力角逐的焦點。

二 以邊疆建政之需引領干部訓練的方向

國民政府定都南京之后，蔣介石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把四川定位為“僻處西陲”之地(20)黃天華《從“僻處西陲”到“民族復興根據(jù)地”——抗戰(zhàn)前夕蔣介石對川局的改造》，《抗日戰(zhàn)爭研究》2012年第4期，第14頁。。隨著華北局勢的緊張和紅軍長征進入四川，蔣介石開始把注意力轉向四川為首的西南腹地。1935年夏天，蔣介石在峨眉創(chuàng)辦軍事訓練團，“旨在對四川、云南和貴州的軍官進行軍事訓練和思想教育”(21)羅伯特A. 柯白《四川軍閥與國民政府》，殷鐘崍、李惟健譯，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22-123頁。。1939年，隨著新縣制的推行，在各省設立省訓團以訓練地方干部，以期達到受訓人員“忠于領袖、忠于蔣介石”(22)黃宗華《中國國民黨江西省干部訓練研究(1932-1949)》，第52頁。的訓練目標。但是，在訓練干部信仰和服從誰的問題上，上下并不是鐵板一塊，各地方實力派為維護自己對地方的控制，各有自己的考量。作為中央與西康地方勢力角逐的焦點，西康省訓團從邊疆建政的需求出發(fā)，在課程講授、學員精神與組織控制等方面多頭并舉，采取有效措施以抵制中央對地方的滲透，鞏固地方自治。

西康省主席劉文輝根據(jù)自己多年軍隊管理和施政經驗，對干部政策有自己獨到的認識，認為“要建設新西康，必須建立廣大優(yōu)秀的干部，來推行建設的工作”，而且“要使選用的優(yōu)秀干部，長久保持其優(yōu)良的本質起見，就非加訓練不可”(23)劉文輝《建設新西康的干部政策：三十二年十月十八日在西康省府紀念周上講詞》，《康導月刊》1944年第5卷第11/12期，第1、4頁。。因此，作為西康省訓團主任，劉文輝對開辦省訓團特別認真，“不但過問人事安排，甚至一句標語口號也要親自設計和推敲”，例如在省訓團外墻上的標語，一邊是“擁護蔣總裁復興中華民族”，另一邊是“擁護劉主席建設新西康”，而在辦公室門外屋檐上“按規(guī)定掛‘公忠廉勇’的橫額，他叫人換成‘衛(wèi)國經邊’四字”(24)張永春《回憶劉文輝治康片斷》，政協(xié)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委員會編《甘孜州文史資料》第8輯，甘孜報社印刷廠1989年印行，第90-91頁。。通過顯而易見的標語，時時刻刻提醒學員：忠于蔣介石就是忠于劉主席，忠于劉主席就是忠于蔣主席，以求達成地方自治與邊疆建政的目的。

不唯如此，劉文輝還通過向學員授課及談話的方式建立師生情誼，拉近與學員的關系。每期開學以后，所有新學員在操場上排列整齊，劉文輝逐一點名，以此顯示其對學員的重視；被點到名的學員，則認為自己的名字被省主席記住，無形中就拉近了劉文輝與學員之間的關系。在訓練過程中，劉文輝每周對學員進行一次精神講話，每次講2小時，講話的內容圍繞劉文輝建設西康的方略，把“建設三民主義的新西康之全部理論和實施辦法，作個較為有系統(tǒng)的說明”(25)劉文輝《建設新西康十講》，趙心愚、秦和平、王川編《康區(qū)藏族社會珍稀資料輯要(下)》，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6年版，第506頁。，以此勉勵學員奮發(fā)努力，開辟邊區(qū)，建設新西康。每期訓練結束前夕，劉文輝還分別召見學員，詢問受訓心得、今后愿望以及工作情況等。一般是5人一組，被列為“優(yōu)秀學員”的則單獨接見，個別談話，直接進行考察，列入升遷行列，增加學員的向心力。結業(yè)時，每個學員都發(fā)給寫有劉文輝訓條“在艱苦中奮斗、在遠大處立志、在平實處用功、在領導下行動”(26)楊露、張永春《回憶西康省訓團》，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四川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四川文史資料選輯》第36輯，第147頁。字樣的橫幅一張，作為學員的座右銘，要求學員在其領導下行動，不得逾矩。學員回到工作崗位，還喜歡給劉文輝寫信，匯報當時當?shù)匕l(fā)生的人和事。劉文輝專門安排了兩位秘書，負責拆閱學員來信，并將信中的要點分類摘錄，送給他審閱；同時授權秘書，除十分重要的由他作決定外，其他均可直接用他的名義回信。所以，發(fā)信者多半得到了回信，學員也就樂于給他匯報情況了。于是，劉文輝的耳目遍布全省，消息極為靈通。

西康省訓團的其他教官，也積極配合劉文輝，加強對學員效忠省主席意識的培養(yǎng)。教育長王靖宇經常對學員講，“我們要在團主任領導下行動，團結一致，發(fā)揚省訓精神，不然就會受欺負”；教務處長韓文畦在給學員上課時也說，“現(xiàn)在人心不古，愛搞陰謀詭計，爾虞我詐，互相傾軋”(27)張永春《回憶劉文輝治康片斷》，政協(xié)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委員會編《甘孜州文史資料》第8輯，第96頁。，以此暗指國民黨中央對西康省的離間和滲透，達到引導省訓團學員效忠劉文輝的目的。

學員在省訓團受訓期間，需要提交《學員調查表》，填寫諸如“你佩服的師長是誰”、“你欽佩的長官是誰”、“你不高興的人是誰”、“你將來的志愿是什么”、“對于現(xiàn)階段中國政治之觀察”、“對于實施新縣制之意見”等信息(28)《西康省地方行政干部訓練團學員調查表》，四川省檔案館：西康省訓團檔案，案卷號242-01-0019，第40頁。，不僅可以體現(xiàn)學員個人思想和認識狀況，也可以呈現(xiàn)學員屬地的政治和社會情況。而最能體現(xiàn)了解地方政情、民情的，莫過于學員的討論會。西康省訓團第四期民政甲組在討論“如何使教育人員確實協(xié)助推行管、養(yǎng)、衛(wèi)各政”時，該組學員就梳理到未能協(xié)助推行庶政的原因：“各縣地方教育與地方自治，仍是分頭辦理，各不相謀，在形式方面，亦多未依法組織，行政推動，更無教育人員參加，而精神方面，甚有政管人員，互相仇讎……何能奢談合作，希望協(xié)助”(29)《西康省地方行政干部訓練團第四期各班組業(yè)務討論總結論》，四川省檔案館：西康省訓團檔案，案卷號242-01-0005，第4頁。。學員在討論中對地方情況的引證，為省府了解地方提供了便利。

訓練期間，“凡在省訓團任職、任教的省政府廳長、處長都要抽出一定時間參加省訓團的訓練工作，給學員以與其主管領導接近并建立師生關系的機會，以利于爾后的升遷”，并借此訓練機會，“考察受訓人員的意志是否堅強，生活能否艱苦，對事業(yè)是否有理想，對國家是否有抱負，將來能否肩負建設新西康的重任”(30)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四川省雅安市委員會、政協(xié)雅安市委員會學習文史聯(lián)絡委員會編《回憶西康》，雅安凌豐印務有限責任公司2006年印行，第29-30、27頁。。訓練結束后，省訓團把學員的綜合考評、分數(shù)與等級評定等情況，送達省政府和各主管機關，作為學員任用的依據(jù)。因此，省訓團的干部訓練，一方面為政府用人提供了初步依據(jù)，另一方面也給學員創(chuàng)造了晉升的機會。正如劉文輝所說：“求才異省不但數(shù)量有限，不足分配，且如沙里淘金，茍非獨具慧眼，必難識別真才，不如自己設班培訓，不僅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塑造干部，且彼此建立了師生情宜(誼)，感情相通，休戚與共，使用起來，既能得心應手，且亦不懷二心。”(31)馮有志《西康史拾遺》，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15年版，第95頁。大有把省訓團辦成“他的干部養(yǎng)成所”(32)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四川省雅安市委員會、政協(xié)雅安市委員會學習文史聯(lián)絡委員會編《回憶西康》，第28頁。之勢。

在對西康省訓團學員進行精神訓育之外，劉文輝也通過唯行學社加強對學員的組織控制。1941年元旦，唯行學社在康定成立，社長劉文輝，副社長王靖宇、李先春，主要人員有韓孟鈞、張緝、宋鈺、楊致中、張練庵、楊露等。成立之初，只在康定吸收一批中上層人士參加。在西康省訓團開辦后，王靖宇便“在受訓學員當中大量發(fā)展，作為進一步統(tǒng)治學員思想的工具”(33)楊露、張永春《回憶西康省訓團》，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四川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四川文史資料選輯》第36輯，第148頁。。唯行學社只須兩個社員的介紹并填寫《社員入社申請表》，便可批準入社。由于王靖宇主持省訓團工作，訓練團的黨團負責人均是其下屬，因此受訓學員幾乎全部加入了學社，社址也由康定遷到了雅安省訓團內。學員回到原單位后，唯行學社還會“酌量各縣人數(shù)多寡，分別籌組分社或編設直屬小組，以利社務推進”(34)《致李先春》，四川省檔案館：西康省訓團檔案，案卷號242-01-0010，第2頁。。每年元旦則在省訓團舉行紀念活動，加強社員聯(lián)誼。學社圍繞“致知與力行”、“精神修養(yǎng)及其事業(yè)”、“唯生論的組織觀”、“知行體系”、“唯行的歷史觀”、“由正心修身說到篤行”等專題，編輯出版了兩期《唯行論集》，發(fā)給社員研讀。

學社名義上以王陽明的“致良知”、孫中山的“知難行易”學說以及蔣介石的唯行哲學為基礎，倡導“行的哲學，行的人生，知行合一”，要求社員“努力研究唯行理論，闡發(fā)總理遺教、總裁言論，躬行實踐、轉移頹風，以盡個人對抗戰(zhàn)建國應負之責任，不達目的，決不終止”(35)《唯行學社社員入社志愿書》，四川省檔案館：西康省訓團檔案，案卷號242-01-0010，第19頁。。但是，其“吸取唯物論、唯心論的精華，合而為一，用唯行論的行動實踐理論”，邏輯混亂，缺乏說服力；社員又沉迷于追名逐利，入社是為了攀關系，奉迎上司，多數(shù)對學術理論一竅不通(36)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四川省雅安市委員會、政協(xié)雅安市委員會學習文史聯(lián)絡委員會編《回憶西康》，第31頁。。因此，從學術研究的角度看，其成果乏善可陳。

然而，唯行學社原本就是“表面上以鉆研學術相標榜，實際上是一個帶有政治性質的集團”(37)彭迪先主編《劉文輝史話》，四川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145頁。，其學術研究的薄弱并不影響其政治影響的發(fā)揮。由于蔣介石對劉文輝一直是心懷疑忌，“蔣怕劉尾大不掉，劉怕蔣消滅異己”，因此，劉文輝“就寧愿多發(fā)展一個唯行學社社員或多訓練一個規(guī)矩聽話的省訓學員，既能擴大自己的聲勢，又更鞏固自己的墻腳”(38)楊露、張永春《回憶西康省訓團》，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四川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四川文史資料選輯》第36輯，第149頁。。唯行學社遂成為劉文輝“假研究學術之名，行網絡各界人士，樹立地方勢力之實”(39)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四川省雅安市委員會、政協(xié)雅安市委員會學習文史聯(lián)絡委員會編《回憶西康》，第30頁。的工具。唯行學社也因此在省訓團的影響力超越了國民黨和三青團。

除了加強對在團學員的組織外，為把受訓結束返回地方的人員組織、團結在劉文輝的周圍并在其領導下行動，第一期訓練結束后，省訓團即在雅安設立“西康省訓團畢業(yè)學員通訊處”。由劉文輝、王靖宇分任正副處長，下設秘書、組織、總務、指導4個小組，林澤仁、楊露、楊致中、宋晉成分任組長，各組設干事1至2人，由省訓團學員兼任，各縣則設聯(lián)絡站或直屬通訊組，公開掛牌活動。從1941年10月到1946年12月，西康全省先后設立了33個聯(lián)絡站，平均每縣1站。

正、副站長均由王靖宇提請劉文輝委派當?shù)剌^有政治、社會地位和活動能力的學員擔任。被派任者即以此為媒介，直接同劉文輝和王靖宇建立聯(lián)系，匯報工作情況和社會動態(tài)。1946年，西康省訓團奉令停辦，“西康省訓團畢業(yè)學員通訊處”遂改名為“西康省訓團畢業(yè)學友會”，以社會團體的名義進行活動，將原來只限于學員的組織，擴大為凡在省訓團任職、任教人員均可參加的社團。其管理人員與“西康省訓團畢業(yè)學員通訊處”基本相同，各縣聯(lián)絡站也一律改為學友分會，“學友會對學友分會布置的工作和規(guī)定事項，與通訊處沒有兩樣”(40)楊露、張永春《回憶西康省訓團》，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四川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四川文史資料選輯》第36輯，第151頁。。

以上情況表明，“西康省訓團雖是當時中央委員會的下屬，但因劉文輝只利用其外部形式，把它辦成地方色彩很濃的政治學?！?41)張永春《回憶劉文輝治康片斷》，政協(xié)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委員會編《甘孜州文史資料》第8輯，第97頁。。正因如此，受訓人員在西康任過縣長的有30多人，任國大代表的有10余人(占西康出席代表的四分之一)，任省參議員的有8人，任議長、處長、學校校長等的更數(shù)不勝數(shù)，“從省到各縣、區(qū)、鄉(xiāng)的各部門，無不有省訓人員充數(shù)其間”(42)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四川省雅安市委員會、政協(xié)雅安市委員會學習文史聯(lián)絡委員會編《回憶西康》，第30頁。，而省訓學員“一有風吹草動，都以省訓系統(tǒng)積極投入擁劉行列而奔走呼號，雖實力不足而聲勢不小”(43)張永春《回憶劉文輝治康片斷》，政協(xié)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委員會編《甘孜州文史資料》第8輯，第94頁。，有效地促進了劉文輝對西康地方的統(tǒng)治和建設。

三 以干部訓練之效推進邊疆建政

抗戰(zhàn)期間，為培養(yǎng)適應建設后方、支援抗戰(zhàn)的干部隊伍，西康省訓團在課程設置之初，即有意識地在基礎課程上將增強學員國家觀念和民族意識的知識融入到課程及考試之中，開設有“總理遺教”、”總裁言行“、“國防要義”、“國際現(xiàn)勢與敵情研究”、“西康宗教”、“康藏史地”等科目(44)《西康省地方行政干部訓練委員會三十年度訓練工作計劃草案》，四川省檔案館：西康省訓團檔案，案卷號242-01-0001，第22-23頁。，考試內容涉及“世界歷史”、“中國史地”、“國內政情”、“西康省情”等方面(45)《西康省地方行政干部訓練團試卷》，四川省檔案館：西康省訓團檔案，案卷號242-01-0018，第1、3頁。。邊疆地區(qū)尤其是邊遠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學員通過學習，了解到國家大勢、民族情況，增強了學員的區(qū)域認同、國家觀念和民族意識。學員鄧德杰(藏族頭人)不僅創(chuàng)辦了康藏貿易公司，推動了巴塘、德格等地與英國、印度的貿易往來，促進康藏地方與海外國家之間的經濟交流；他還資助阿旺嘉措“赴重慶向國民政府陳述西藏親英勢力的分裂活動”(46)四川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四川省志·人物志(上)》，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73頁。，以圖實現(xiàn)國家的統(tǒng)一，充分體現(xiàn)了其強烈的國家觀念、民族認同感和維護國家統(tǒng)一的態(tài)度。

在業(yè)務訓練課程設置上，以提高學員的實際工作能力為主要目的，分設必修課和專業(yè)訓練課程。必修課程包含“本省施政綱領及行政計劃”、“地方建設”、“行政管理”、“新縣制概論”、“公文處理”、“糧食管理”、“應用統(tǒng)計”等科目(47)《西康省地方行政干部訓練委員會三十年度訓練工作計劃草案》，四川省檔案館：西康省訓團檔案，案卷號242-01-0001，第26-27頁。，專業(yè)訓練課程設置則突出行業(yè)特色，如民政組的“保甲戶籍概要”，財政組的“賦稅總論”等科目(48)《西康省地方行政干部訓練委員會三十年度訓練工作計劃草案》，四川省檔案館：西康省訓團檔案，案卷號242-01-0001，第27-28頁。。課程講授之外，省訓團也注意以專題研討的形式，激發(fā)學員對施政問題的深入思考。比如西康省訓團第四期民政甲組在討論“如何使教育人員確實協(xié)助推行管、養(yǎng)、衛(wèi)各政”時，該小組人員根據(jù)議題，分三步進行問題梳理：首先，探討教育人員應協(xié)助推行庶政之理由，“用教育的方法，去激發(fā)其抗戰(zhàn)情緒，灌輸其抗戰(zhàn)智能，并培養(yǎng)其國家民族的濃厚觀念，以爭取抗戰(zhàn)的勝利”；其次，陳述現(xiàn)在未確實協(xié)助推行庶政之原因，在于過去鄉(xiāng)鎮(zhèn)保甲人員“多無智識能力，為教育人員所不齒”，“行政教育，分途辦理，彼此之間，形成一道鴻溝”，“各縣督導制度，多未健全”；最后，提出解決該問題之辦法：1.實行依法組織，要求行政人員兼主教育，教育人員兼任政務，并“須切實服務”，2.實行政教合一，要求行政人員與教育人員竭誠合作，3.厲行督導和訓練，4.改善教育人員待遇(49)《西康省地方行政干部訓練團第四期各班組業(yè)務討論總結論》，四川省檔案館：西康省訓團檔案，案卷號242-01-0005，第2、5-8頁。。學員在研討的過程中，順著發(fā)現(xiàn)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思路進行集體討論、研判，既增強了學員解決問題的能力，促進了個人能力的提升，也加深了學員相互之間的了解，為日后工作上的協(xié)作種下了“希望的種子”。

大多數(shù)學員“因接受嚴格訓練而日即于高明，這便是辦理訓練機關成績之所在，只要大多數(shù)的公務人員，都變好了，又有少數(shù)的特殊優(yōu)秀分子，居間倡導，久而久之……增強干部的功效，便很大了”(50)劉文輝《西康省臨時參議會第一屆第二次大會致詞》，《康導月刊》1942年第3卷第12期，第2-3頁。。通過訓練，學員的家國意識得到增強，工作能力得到提升，回到工作崗位之后，能有效地推動邊疆建政工作的開展。

比如西康省訓團糧政班的學員，“大都在西康嶄露頭角”，許多人“一直在西康省、縣級糧食部門工作。直至西康解放都還有不少人被留用糧食部門”(51)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四川省雅安市委員會、政協(xié)雅安市委員會學習文史聯(lián)絡委員會編《回憶西康》，第476頁。。省訓團的舉辦，既為地方建設培養(yǎng)了實干人才，推動了地方工作的進展，同時又開啟了雅安用電照明的歷史。西康省訓團籌備之初，因“開學在即，急需照明用電，建設廳只得派技術人員籌設了一個小型火電廠”(52)馮有志《西康史拾遺》，第294頁。，隨著1941年6月1日省訓團的開學，開啟了雅安用電照明的歷史。

與其他省訓練團不同的是，西康省訓團一直注重對藏族、彝族人員的訓練，在省訓團內專門組建了“康族民政組”(當時公私文書都稱居住在西康境內的藏族為康族)，調集康屬20個縣的民政干部80人入團受訓，結業(yè)后仍回原崗位工作，“從此省訓學員，及于藏族”(53)馮有志《西康史拾遺》，第100頁。。藏族學員八美次登在受訓后回到縣上，先后任康族特種保安中隊長、候補參議員、副鄉(xiāng)長等職，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八美次登“在維護社會治安，調節(jié)糾紛，帶領群眾進行開荒生產等方面作了不少的工作”(54)四川省巴塘縣志編纂委員會編纂《巴塘縣志》，四川民族出版社1993年版，第491頁。。彝族學員嶺光電入團受訓后回到當?shù)兀耙环矫嬖诩亦l(xiāng)興辦學校，一方面又尋找機會輸送彝族青年外出受訓”(55)李仕安口述、馬林英撰寫《百歲人生川康史：彝族老人李仕安口述記錄》，民族出版社2014年版，第46 頁。，由于他所到之處均宣傳教育的重要性，并資助彝族學校辦學、學生向學，被譽為“彝族中的‘教育派’”(56)嶺光電《憶往昔：一個彝族土司的自述》，云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84頁。。七期學員金烏伍哈(漢名“朱德修”)，“在生活、工作中謙虛、謹慎，平易近人、作風正派、嚴于律己，不僅是勤政廉潔的模范，而且是民族團結的模范”(57)《布拖縣志》編纂委員會編《布拖縣志》，電子科技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712頁。。正是由于這些省訓學員回到民族地區(qū)，宣傳、踐行國家認同理念，從而加強了漢、彝、藏各族之間的民族交流與融合，加速了少數(shù)民族融入國家社會的進程。

通過培訓，多數(shù)學員對劉文輝產生了信任、依賴。面對四川省主席王陵基散布“西康械爭迭起，秩序混亂，局勢不穩(wěn)”的謬論，劉文輝命西康省訓團學員、學友會理事、國大代表高秉鑫予以駁斥，高即在《西方日報》第3版頭條發(fā)表《西康國大代表高秉鑫談雅屬近況》，對王陵基散布的謠言予以駁斥，用具體事實澄清了謠傳(58)陳強立《我所經歷的川康民革地下工作回憶》，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四川省雅安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輯《雅安文史資料選輯》第4輯，四川省雅安地區(qū)印刷廠1987年印行，第20-21頁。。劉文輝在起義之前,為使部屬思想有所認識和準備,由王靖宇親自秘密組織新民主主義研究會,吸收保安系統(tǒng)和西康省訓團學友會的中、上層骨干參加。該會“翻印馬列主義書刊和毛主席著作,并由會員執(zhí)筆撰寫宣傳中國共產黨政策的文章,制成小冊子,在會內秘密散發(fā)閱讀”(59)王德全、毛云相《西康保三團和川康人民革命軍第一縱隊起義經過》，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四川省雅安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會編輯《雅安文史資料選輯》第4輯，第93頁。，同時要求“省訓學友們作好起義準備，舉起起義旗幟，擁護中國共產黨、中國人民解放軍，如敢有異動，后果必將追究”(60)吳林泉《挺進西康先鋒團親歷記》，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四川省雅安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會編輯《雅安文史資料選輯》第6輯，四川省雅安地區(qū)印刷廠1989年印行，第61頁。，把省訓學員團體的約束力、制裁力一并使用來穩(wěn)定社會秩序。

1949年12月13日，“駐雅之黨政軍機關、法團、學校、軍保部門約2000余人，在雅安西康省訓團大操場，舉行起義誓師大會，宣讀起義通電，宣布與國民黨政府徹底決裂，接受中央人民政府領導，廢除國民黨政府法統(tǒng)及其一切法律、法令，結束了國民黨的統(tǒng)治”(61)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四川省雅安市委員會、政協(xié)雅安市委員會學習文史聯(lián)絡委員會編《回憶西康》，第66頁。。這是西康省訓團在1946年底完成訓練任務之后的最重要一次亮相。這一次走向人民陣營的亮相，大概也是對西康省訓團干部訓練的一種形式上的肯定。新中國成立后，賀龍元帥曾對劉文輝講：“你訓練部隊還真是很有成效，我們改造起來很費了些勁?！?62)劉世定《尋常往事——回憶祖父劉文輝》，新星出版社2009年版，第171頁。這也從側面體現(xiàn)了劉文輝訓練干部的成效。

西康省訓團的開辦，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地方黨政干部的履職能力，有利于省府了解地方、加強對地方干部的管控和對民族地區(qū)的治理。雖然西康省訓團名義上是按照中央規(guī)定辦理，實際上是劉文輝籠絡各族各界人士入其轂中的場所，使全康的公職人員都成為其學生，從而建立起“既是長官與部屬，又是師長與學生”的雙重關系(63)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四川省雅安市委員會、政協(xié)雅安市委員會學習文史聯(lián)絡委員會編《回憶西康》，第27頁。。這些學員回到地方之后，在促進地方建設、加強民族融合、維護社會穩(wěn)定等方面發(fā)揮了積極的作用，有效地推動了新成立的西康省對邊疆地區(qū)的治理和建設，實現(xiàn)了“文有省訓團學員，武有軍訓團學員作骨干，推行以衛(wèi)為中心之政，穩(wěn)定了西康”(64)李啟明《原西康省訓團與康定聯(lián)絡站概況》，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甘孜藏族自治州康定縣委員會編《康定縣文史資料選輯》第2輯，康定印刷廠1988年印行，第114頁。。

四 結論

從省訓團籌備到最終停辦，劉文輝“對于蔣系人物，能拒絕的就拒絕，不能拒絕的就以客禮相待，虛與周旋，或者‘敬而遠之’”(65)楊露、張永春《回憶西康省訓團》，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四川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四川文史資料選輯》第36輯，第143頁。。國民黨派駐西康省的某廳長級官員曾造謠劉文輝發(fā)動省訓團學員種植鴉片，王靖宇以通訊處的名義向全省各縣聯(lián)絡站發(fā)函，“要求他們寫信給那位官員加以駁斥。于是，不到半月，那位官員的辦公室，就收到很多駁斥他的信件。不久，即被迫離開西康”(66)張永春《回憶劉文輝治康片斷》，政協(xié)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委員會編《甘孜州文史資料》第8輯，第95頁。。地方實力派與中央政府的虛與委蛇，反映在省訓團上，于地方是為了鞏固統(tǒng)治，于中央則是削弱了統(tǒng)治。因此，國民黨欲借干部訓練“收編”及“中央化”西康省地方勢力的效果并不明顯，省訓團實則成了劉文輝“培植他的核心力量，鞏固其統(tǒng)治地位的工具”(67)楊露、張永春《回憶西康省訓團》，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四川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四川文史資料選輯》第36輯，第142頁。。

劉文輝通過擴大省訓團參訓學員規(guī)模，利用課程講授、單獨接見、組建唯行學社等方式，與參訓學員建立起廣泛的“師生之誼”，使所有參訓學員均是劉文輝的“門生”。學員回到地方后，劉文輝又通過各級學友會、各地聯(lián)絡站等組織來維系與學員的“師生情誼”。美國學者易勞逸在分析中國的傳統(tǒng)政治文化時認為，中國是一個以身份取向的社會，在科層體制中更體現(xiàn)了一種呈垂直狀態(tài)的“權威-依附模式”，這種模式產生的行為特征之一，即是“對每一個人來說，就是那種埋頭注重于人際關系網的趨勢”(68)易勞逸《1927-1937年國民黨統(tǒng)治下的中國流產的革命》，陳謙平、陳紅民等譯，中國青年出版社1992年版，第360頁。。通過這種既是長官與部屬，又是老師與學生的關系，劉文輝有效地控制了地方干部，而地方干部也以省主席“門生”這一身份為榮。

正是有了這樣一層關系，受訓學員回到地方之后，貫徹劉文輝地方治理思想和舉措的力度就更大。這也是西康省訓團學員能夠在促進地方建設、加強民族交流融合、維護社會穩(wěn)定等方面發(fā)揮積極作用的重要原因。

但是，我們也應該清醒地認識到，即便如西康省訓團這樣對學員控制比較有效的省份，其學員中仍然有“首鼠兩端”，遇有風吹草動便“望風附焉”的行為者。張星石回憶說，葛紹武、葛蔭堂父子之所以在鹽邊獨霸一方，就是“因為葛蔭堂曾到劉文輝所辦的西康省訓團受訓，一九四五年我到鹽邊時，他曾找我用密電碼電劉文輝表示擁護。以后又利用其他渠道與西昌行轅掛鉤，采取腳踏兩只船的態(tài)度”(69)張星石《西康省寧屬屯墾委員會概況》，政協(xié)涼山州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涼山文史資料選輯》第4輯，涼山日報印刷廠1986年印行，第165頁。。更有關鍵時刻轉投他方者。如鹽源張玉麟曾在省訓團受訓，通過省訓團關系，跟劉文輝比較接近。在伍培英(劉文輝女婿)起義前夕，張玉麟“認為當時胡宗南和賀國光在西昌的力量比伍培英強，伍培英不能取勝，因此他沒有答應(同伍培英一起起義)”(70)張星石《西康省寧屬屯墾委員會概況》，政協(xié)涼山州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涼山文史資料選輯》第4輯，第166頁。。因此，這種所謂“師生關系”并不是絕對的“針插不入、水滴不進”的關系。受訓學員在短期內因私人情感的維系確實為新成立的邊疆省份建設作出了貢獻。但是，“在黨內生態(tài)未改變之前，蔣想藉由某些新設組織——如三青團或中訓團——來團結黨內同志，使之齊一步伐，顯然不如想像中來得容易”(71)馮啟宏《抗戰(zhàn)時期中國國民黨的干部訓練：以中央訓練團為中心的探討(1938-1945)》，第64-65頁。。以此視角來看西康省訓團，結果是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