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日本動畫中的“禪文化”

□陳溪

禪宗文化作為佛教文化的一種形態(tài)，自鐮倉時代傳入日本后得到了蓬勃的發(fā)展。許多日本動畫創(chuàng)作者亦潛移默化地受到了禪文化的影響，因而在許多經典動畫中我們都可以體會到禪文化的存在。

一、禪的緣起以及在日本的發(fā)展

禪宗文化作為佛教文化的一種形態(tài)，起源于印度，公元6世紀時作為附著物隨著佛教文化由南印度傳播至中國，并于公元8世紀在中國蓬勃發(fā)展起來。禪宗文化自鐮倉時代由日僧明庵榮西自中國傳入日本，彼時還有一批中國禪僧到扶桑進行思想交流，從而開啟了日本禪宗文化的先河。室町時代，在幕府的強力支持下，日本禪宗文化得到充足發(fā)展。明治維新后，禪宗文化慢慢走向世界，逐步成為現(xiàn)代思潮里的一股清流，并隨著數字時代的到來，融入到動畫這種獨特的藝術之中。

二、以動畫電影《我的鄰居山田君》為例淺談禪對動畫藝術表現(xiàn)形式的影響

禪認為，藝術的表現(xiàn)往往追求打破常規(guī)技法的平衡與規(guī)律，以追求內心“孤寂”的平和，這在日本的繪畫中有很好的展現(xiàn)。與西方色彩華麗、構圖飽滿豐富的藝術作品相反，日本繪畫往往采用“一角式”的畫面表現(xiàn)形式，呈現(xiàn)出的多為一種事物在大面積“空白”下的“孤寂”之禪意，以引發(fā)觀者內心的感悟與思考。

這種“孤寂”的禪意體現(xiàn)在動畫作品畫面的構圖與色彩運用之中，其在高田勛的動畫電影《我的鄰居山田君》中就充分展現(xiàn)了出來?！段业泥従由教锞分v述了山田君一家極為平凡的日常生活，與其他動畫作品進行比較，這部作品沒有絢麗的畫面，沒有奇幻的故事，沒有驚艷的音效，劇中的角色也沒有閃閃發(fā)光的大眼睛、凹凸有致的身材、飄逸柔順的長發(fā)，畫面中的人物、場景都僅僅是簡單的幾筆勾勒。畫面中存在大片的留白，故事亦沒有大的矛盾沖突，清平淡雅地講述著山田君一家的生活。然而，就是這淡淡的幾筆，配上靜謐的音樂，卻可以讓人真實感受到生活中溫暖的點滴，在觀者心中留下久久不散的平和之感。

電影中有一個下雨天一家人去接下班回家的父親的場景。這個場景沒有細膩的線條，只有樸拙的線條寥寥幾筆；沒有絢麗的色塊，只有薄淡的色彩淡淡幾塊；沒有深邃的語言，只有靜謐的音符輕輕應和。看著一家人溫馨的背影，極大地滿足了人們心中那份平和、寧靜的感受，即“孤寂”的禪的感受。

在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時，若要充分表達某些精神，禪認為要依賴那些不完美、不充足的形式進行表現(xiàn)。過于完美的形式可能會使觀者忽略精神內容的表達，這種精神在《我的鄰居山田君中》亦有著很好的體現(xiàn)。在動畫中，繪制場景和人物的線條都不似傳統(tǒng)日式動畫一樣精致細膩，其形式更像頑劣孩童稚嫩的涂鴉。然而正是這些簡單質樸的表達，使得觀者在觀看時可以拋開畫面本身絢麗的表達，沖破生活的表面，觀察到生活的厚度，真正體會到生活的酸甜苦辣。

三、以動畫《浪客劍心》為例淺談動畫中禪與武士精神

禪文化在傳入日本之初就受到武士的支持，并與武士階級的生活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在日本流傳這樣的說法：“天臺屬皇家，真言屬宮卿，禪屬武家，凈土屬平民”，十分準確地指出了日本各佛教流派的特點?？梢?，禪文化與日本武士精神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

禪認為，一旦決定了一件事就要勇往直前，不受任何俗世的影響，從一而終地貫徹自己的意志。禪宗歸根結底是意志的宗教，而擁有堅韌不屈的意志則是武士的基本資質之一。日本著名學者鈴木大拙在《禪與日本文化》中講到：“禪的修行單純、決斷、自恃、克己。這種戒律的傾向和武士的精神完全一致的?！雹僖饧瓷頌槲湔邞斪月?、克己，為了戰(zhàn)勝眼前的敵人，應當勇往直前，心中不留有絲毫的雜念。這與禪宗修行所奉行的戒律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而且禪提倡無差別地對待生死，這于武士而言是很有魅力的?？v使面對再艱難的任務，心中都無畏死亡。面對敵人，心中沒有絲毫顧慮，才可以一招制敵。

在動畫《浪客劍心》中，齋藤一和志志雄真實都是這樣的武士。齋藤一曾是幕府末年間新選組第三組組長，“惡即斬”是他的信條，即斬除一切對國家有危害的禍亂分子。在新選組解散后，他繼續(xù)恪守自己的信條，保護著國家的安危。面對危害社會安全的沙海，他可以無視法律的約束，選擇揮刀斬殺沙海及其手下。志志雄真實則與齋藤一分屬完全對立的陣營，他的信條是“強者就可以創(chuàng)造時代”，他追求強大的力量，為了變強，為了心中的霸業(yè)，可以什么都不顧及，斬殺一切阻礙他，甚至是深愛著他的人。他們兩個各自堅守自己的信條，為各自的信仰無畏生死，堅持戰(zhàn)斗。其中體現(xiàn)出了武士強大的意志、戒律以及無謂生死的精神，而這些與禪宗文化都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四、以動畫《犬夜叉》為例淺談動畫中禪與劍道

說起武士，就必然要談及刀，刀是武者的靈魂，且所有的武者都在尋求最精湛的劍術。在日本，鑄劍師在鑄劍時，往往不只注重精湛的技藝，而且會在劍中注入自己的精神，只有精神與生命產生共鳴之時，才可以把握劍的最終奧義，習得最高超的劍術。

鐮倉時期的刀工正宗，因其作品質量優(yōu)質而深受收藏家的好評，但要論刀的快鈍，他的高徒村正的作品卻勝其一籌，那么，為什么正宗的作品這么深受歡迎呢？有這樣一個傳說，有一人想測試村正和正宗刀的快鈍，于是將村正的刀插入流動的溪流中，對著從上游飄下的幾片樹葉，樹葉碰到其刀刃都被切成兩半。然后，那人用同樣的方法將正宗的刀插入溪水中，對著上游飄下的樹葉，神奇的是，樹葉在即將碰到刀刃時，都避開流走了。相比村正的作品，正宗的作品多了人情味，人們不僅僅被刀的鋒利所折服，更為正宗高貴品格所震撼?？梢姷竭_這種境界，一切藝術，一切劍，都化作了禪。

禪語中，談到過“殺人刀與活人劍”。在動畫《犬夜叉》中，天生性情冷漠，甚至有些殘酷的哥哥殺生丸從父親那兒繼承的“天生牙”是一把可以拯救瀕死之人靈魂的救贖之劍。而對人類、伙伴充滿不信任感，一心只追求強大力量的弟弟犬夜叉從父親那里繼承的“鐵碎牙”則是一把可以守護心愛之人的守護之刀。在動畫剛開始時，兄弟二人并不能領會父親的意圖，甚至為了爭奪傳說中絕世的“鐵碎牙”大打出手，卻驚訝發(fā)現(xiàn)“鐵碎牙”實則是一把生銹的破刃而已，而兄弟二人甚至無法將這把破刃拔出，最終人類女孩戈薇為了保護犬夜叉意外拔出了刀。在父親隱藏在“鐵碎牙”中的亡靈的指引下，他們漸漸明白“鐵碎牙”只有在真心想要守護心愛的伙伴時，才會發(fā)揮其絕世的力量，并且在動畫后期隨著持刀者心意的增強，“鐵碎牙”亦會作出回應，變得更為強大。

哥哥殺生丸在爭奪“鐵碎牙”的戰(zhàn)役中失敗，卻意外得到了“天生牙”，“天生牙”憑借自己的意志選擇了殺生丸作為自己的主人，并保護了殺生丸，而“天生牙”無法斬殺任何一個敵人，卻可以拯救死亡的靈魂。殺生丸不明白父親為什么留給自己一把這樣“無用”的刀，曾一度想將“天生牙”拋棄，但最終都沒有這么做。在劇中，因無法拯救玲（跟著殺生丸旅行的人類女孩），殺生丸第一次體會到了失去的恐懼與悲傷，此時看著冥界中向他求救的死者，他第一次產生了對生命的慈悲之心，“天生牙”感受到了殺生丸的心情，發(fā)揮力量拯救了冥界的所有亡靈。在動畫大結局篇中，一向不和的兄弟倆聯(lián)合起來對抗敵人，而哥哥為了保護弟弟，將“天生牙”作為指引，幫助犬夜叉逃離困境，“天生牙”因而被“鐵碎牙”砍斷，而后“鐵碎牙”成功習得新招數擊退敵人，且此招數只有兩把劍融合在一起，才可以被激發(fā)，這樣兩把武器得以發(fā)揮出它們真正的力量。

“鐵碎牙”與“天生牙”都是由犬夜叉和殺生丸的父親所鑄，其中寄托著父親的靈魂，而這兩把刀只有在精神與刀刃產生共鳴時，才可以發(fā)揮其真正的、充滿愛的力量，變成真正的“不破之刃”，不斷引導兄弟二人的感情趨于融合。當兩把劍真正合二為一的那一刻，或許正是寄托在刀中的父親的靈魂最想看到的場景。

五、以動畫《少年同盟》為例淺談動畫中禪與茶道

日本茶道是日本獨特的一種飲茶文化，日本茶道大師千利休將茶道精神概括為“和、敬、清、寂”，講的是茶道要懷著敦和、敬人、清正、靜心之意。這與禪宗所推崇的“空、悟、境”的美學精神相一致。

日本茶文化中，有著“茶禪一味”的說法。禪講究與自然融為一體，在山石、草木的自然之氣中體會心的平靜，感悟生命之趣。而茶道亦是，人們端坐于斗室之中，古樸簡約的茶具，錯落有致的庭院，涓涓流淌的細流，似乎流淌著自然的寧靜，可以舒緩身心，洗滌凡塵，獲得生命的感悟，即“頓悟”。岡倉天心在《說茶》中把茶道概括為：“茶道是在細小的生活瑣事中悟出偉大這一禪的精神的產物”②。

在動畫《少年同盟》第二季13集中，5個即將高中畢業(yè)的少年面臨著人生選擇的難題。抱著放松心態(tài)目的淺羽佑希、長冢原要、橘千鶴來到了松崗春和淺羽悠太所在的茶道部，他們聊起了自己的煩惱。橘千鶴為了可以吃到好吃的點心放言自己今后要成為茶道大師，在朋友們的噓聲中，茶道老師十老師平靜地說道：“要不要先學一下泡茶的方法？”在等待時，千鶴因為長時間跪坐而腳麻到沒有感覺，內心非常崩潰，并在喝了第一口濃茶后立刻因為受不了濃茶的苦而瞬間放棄了這個想法。眾人對其三分熱度的態(tài)度大為嫌棄，十老師見狀只是淡淡一笑。在后續(xù)談話中，大家開始好奇十老師為什么要學習茶道。十老師想了想淡淡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是啊，一定是因為比起數學和語文，茶道更拿手吧?！贝蠹页泽@于老師看似隨意的選擇。橘千鶴繼續(xù)放言要成為十老師這樣成熟的人，淺羽悠太調侃說不可能，橘千鶴生氣地想站起來反駁，但因為腳麻失去了方向差點跌倒，十老師悠然起身接住了他，并平和地說：“我長大之后改變的事情只有，和那時候相比，正坐也不會腿麻這件事而已?！绷攘葞拙鋵υ?，大家剎那間悟到了什么，也許對于人生亦沒有明確的方向，但這并無妨，隨著時間的變化，選擇自會來臨。

六、結語

禪文化通過動畫藝術呈現(xiàn)出來，潛移默化地感染屏幕前的你我他。不僅在上述動畫中，在《薄櫻鬼》《櫻桃小丸子》《銀魂》《灌籃高手》《棋魂》等優(yōu)秀的日本動畫中，禪文化亦有著不同維度的表現(xiàn)，給予觀者獨特的審美體驗。對于動畫創(chuàng)作者而言，亦可在自身興趣基礎上對禪文化進行更多角度的探究，以期在未來的作品中給予觀者更為豐富的審美感受。

注釋：

①[日]鈴木大拙.禪與日本文化[M].陶剛 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出版,1989:36,179.

②[日]岡倉天心.說茶[M].張喚民 譯.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3:13.